柳英奇兵刃出手,大吃一驚。
雷三多矮軀再騰,已翻到柳英奇身後,短鏟向外一遞,已壓在了柳英奇頭頂之上,柳英奇右手向上一托,已抓住了對方鏟桿,用力一擰,二人相持不下,在地上互扭了一陣。
忽然雷三多狂吼了一聲:「小雜種!」
鏟身一抖,柳英奇晃身倒地,雷三多足尖一踢,正中柳英奇肩窩,柳英奇只覺得身上一麻,頓時就倒地不再動彈了。
眼前人影晃動,陸續撲來了三個人,站定之後現出了二瘦一胖,年歲均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
那兩個瘦子,每人背後背著一個大斗笠,形銷骨立,滿面風塵之色,至於那個胖子,一身黑衣,背後斜掛著一口八卦刀,看過去更是健悍,留著一嘴的繞口鬍子。
這三個人乍然撲到,那胖子大聲笑道:「瓢把子,這小子死了沒有?」
雷三多嘿嘿笑道:「怎麼會死?」
胖子趕上去,一抖手,已把背後八卦刀撤在了掌中,口中道:「殺了這小子!」
嗖!一刀直向柳英奇身上砍去。
他鋼刀方落下一半,卻為雷三多一伸手拿住了手腕子,雷三多道:「這人殺不得!」
一陣哭聲,由車內傳出來。
雷三多心中一動,對胖子說:「先把這小子給扶起來!」
他帶著那兩個背笠的漢子,身子輕晃,已撲到了那輛馬車旁邊。
雷三多身子方在車邊一站,只見車門開處,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太,由車內咕嚕一下滾了出來,口中哭道:「劉少,饒命!」
那老太太爬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道:「劉少爺,劉少爺,你千萬別殺人,把我們帶回去吧,我女兒她一定答應……嗚!」
雷三多眼睛向車內一瞟,他身邊二人之一,用手中的孔明燈向車內照去,就見一個漂亮的婦人正手捂著眼睛在哭。
婦人身邊一個孩子也用手捂著眼睛在哭。
雷三多皺了一下眉,正要說話,那個婦人忽然放下手,淚眼婆娑地道:「你們把柳大俠怎麼樣了?」
雷三多赫赫一笑道:「你是問柳英奇?」
婦人冷笑道:「就是他,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雷三多身後兩個瘦漢之一,怪笑道:「我們把他殺了,你打算怎麼樣吧?」
那婦人聞言竟是一呆,接著一咬牙,尖叫道:「你們……」
驀地一把直向那瘦子臉上抓來,口中道:「我跟你們拼了!」
雷三多身邊兩個瘦漢,連帶那個胖子,均是在江湖上相當有名望的人,那兩個瘦子外號人稱「秦嶺雙魂」,一個叫魏風,一個叫徐明,俱是風高放火,月黑殺人的綠林敗類。
因為他們兩個人慣於在深夜出沒,所以才得了「秦嶺雙魂」這麼一個外號。
至於那個胖子,卻是那河間府的巨盜「半天雲」董星海,這三個人本是為惡地方,各霸一方,因為作案太多,為官家追查得太緊,才相繼逃到了皖浙地方,正巧遇見了雷三多。
雷三多失蹤江湖多年,聲名自不為外人知,這幾個人不打不相識,竟然結上了交情,由於雷三多武功最高,就被推為首領,四個人歃血為盟,結成了金蘭之好,取名為「四天王」。
雷三多這個人,雄心極大,憤世嫉俗,此番出道,滿心想要有一番作為,他和以上三個人,集結之後,不過是短短幾個月,已把原先盤踞在皖浙地方的綠林道,全數征服。
按說這四個人,很可以立寨開舵,廣結同道,而大肆作為一番,可是雷三多腦子裡卻始終忘不了那個女人,那個早年嫁與柳鶴,拋棄自己的女人——任寶玲。
他認定了那只繡花鞋必在柳英奇身上,因此在柳英奇一到鳳陽,他立時就得到了報告,始終盯著他,直到現在為止!
那個叫田鳳儀的婦人,乍聽柳英奇已死,竟然化悲為怒,憤不顧身地,直向身前的瘦漢魏風臉上抓來。
魏風反手一擰,已把田鳳儀帶到了懷內。
田鳳儀左手用力地向魏風臉上打著,痛哭道:「惡賊……惡賊……你們這些殺人的惡賊!」
魏風被她輕柔的手打在臉上,竟然絲毫不以為痛,反倒呵呵大笑了起來。
他彎下身子,在田鳳儀臉上親著,怪腔怪調地道,「小媳婦兒,你嫁給我吧!」
一旁田鳳儀的母親,見狀早嚇得三魂出竅,在地上叩頭如雞啄米一般,啞聲叫道:
「好漢爺饒命……好漢爺饒命!」
徐明一抬腿,罵道:「去你媽的!」
老婆婆身子就像元寶似地滾了出去,田鳳儀見狀放聲大哭要撲過去,抱她母親,可是魏風卻緊緊地抱著她不放,車子裡的小蓮,卻用兩隻小手用力抓魏風的眼,道:「你放開我娘、放開我……」
雷三多看到這裡,冷冷一笑道:「老三,放開這個女人!」
魏風看了雷三多一眼,鬆開了手,退後一步,乾笑道:「瓢把子若對這娘兒們也有意思……」
雷三多不理他的話,眼睛注定著田鳳儀,田鳳儀這時己哭成了淚人兒似的,她母親和她女兒,也偎過來哭,三個人的哭聲,在靜夜裡聽起來真嚇人。
雷三多皺了一下眉,大聲道:「不許哭!」
他由徐明手上接過一口刀,叱道:「誰哭就殺誰!」
老太太第一個嚇得不敢哭,小蓮也不哭了,只有田鳳儀仍然咽咽嗚嗚地低泣著。
雷三多冷冷地道:「柳英奇還沒有死,你哭什麼?」
這一句話,倒真的止住了田鳳儀的傷心,她望著雷三多抽泣道:「真……的?」
雷三多冷冷地道:「你叫什麼名字?柳英奇是你什麼人?說!」
田鳳儀心中一動,暗想:「怪事,莫非他們不是劉知府派來的人?」
想了想就冷笑道:「我叫田鳳儀,你們打算怎麼辦吧!」
這時那個胖子「半天雲」董星海,抱著柳英奇走過來,雷三多回身道:「綁上他,再把他穴道解開!」
董星海照做,用皮繩捆上了柳英奇的手腳,照他背上重拍了一掌,柳英奇「哇」一聲大叫,就醒了過來。
雷三多這時走過去,在他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陣,柳英奇見狀,苦笑道:「雷三多,你是枉費心機。」
雷三多嘿嘿一笑,手指田風儀道:「這女人是你什麼人?」
柳英奇看了田鳳儀一眼道:「不是我什麼人!」
田鳳儀眼淚沉沉地道:「柳大俠……都是我們害了你……你還好麼?」
柳英奇冷冷笑道:「是我害了你們……」
田鳳儀和那個老太太都怔了一下,柳英奇苦笑道:「他們是因為我而來的,不是為你!」
雷三多在一旁接笑道:「一點都不錯!」
田鳳儀的母親一聽到此,更是大哭了起來,埋怨道:「這是怎麼說起的呀……我早就知道這個姓柳的靠不住,都是你!」
她又怪她的女兒:「你要是早答應嫁給劉知府的兒子多好,現在還會受這個罪麼?」
田鳳儀望著柳英奇落淚道:「我母親年紀大了,你千萬不要在意……」
柳英奇冷笑道:「這是我的事,他們不會把你們怎麼樣,你們還是走吧!」
雷三多一聲狂笑道:「走?哪有這麼便宜!」
他手中的刀,指向田鳳儀心窩,眼睛望著柳英奇冷冷笑道:「小子,你也許骨頭硬,不怕死,可是你現在看清楚,如果你再不把那只繡花鞋拿出來,可休怪我刀下無情!」
柳英奇驚道:「你要怎麼樣?」
雷三多獰笑道:「殺了她!」
田鳳儀眼睛一翻,頓時嚇昏了過去,她母親也哇一聲哭了,小蓮更是抱著她媽媽大哭了起來。
雷三多望著柳英奇嘿嘿笑道:「怎麼樣?」
柳英奇呆了一下,長歎道:「你自作孽於我何干,我可以告訴你,那只繡花鞋絕不在我身上,現在在哪裡,連我也不知道。」
雷三多怔了一下,咬牙道:「好!」
手中刀一舉,正要落下。
柳英奇忽然叱道:「住手!」
霄三多收刀笑道:「小雜種,我不怕你不說!」
柳英奇恨恨地道:「如果我告訴你那鞋在誰身上,你是否可以饒她一死?」
雷三多眼珠子一轉,道:「你且說來!」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說出他名字,你也無可奈何,告訴你吧,那只繡鞋在我郭飛鴻兄那裡!」
雷三多呆了一呆,面色兇惡地道:「你以為抬出郭飛鴻那小狗來,就能嚇住我?」
他發出了一聲狂笑,鋼刀再舉,道:「先殺了這女人,再找郭飛鴻算賬!」
柳英奇大吃一驚,眼看著刀光一閃,直向田鳳儀身上落下去。
猛可裡,飛過來一粒小石子,「噹」一聲把落下的刀身,擊得向旁一偏!
以雷三多的臂力,如此沉重的刀身竟吃來人一粒小石子而把刀身打偏,由此推想,來人之武功,也實在是驚人了。
雷三多雙眉一挑,叱道:「誰?」
這當口,秦嶺雙魂之一的魏風,驀地轉身抖腕,發出了兩口飛刀,向暗影裡打去。
同時間,雷三多二次掄刀,仍向田鳳儀身上砍去!
可是他的刀身方落下一半,「哧」一聲,一粒石子,又向他刀上飛來,雷三多刀身用力向外一磕,「噹」一聲,石子粉碎,可是他那只持刀的手,卻酸自臂根,差一點連刀也拿不住。
雷三多身子一掠,躍出了丈許以外。
這時候,暗影中傳出一聲啞笑,道:「原物奉還!」
「呼」的一股疾風,魏風所發出的兩口飛刀,竟被原封退還,一齊掉轉過來,反向魏風身上飛來。
魏風雙臂一展,用他獨家的手法,把飛來的一對飛刀接到了掌中。
這時一旁的徐明,發出了一聲怪叫道:「相好的,你給我出來吧!」
徐明身子騰空而起,雙手同時發出了兩股內力,向一棵大樹上撲去。
他身子剛一撲到,樹帽子上突地彈起一個黑點,極其輕快地,已落在了眾人身前。
徐明撲了個空,再反身由樹上撲下來。
他手上拿著那盞孔明燈,向來人一照,只見來人是一個身軀頗高,身著黃葛布肥大長衫的禿頂老人。
徐明手中燈光,向來人一晃,道:「什麼人?」
禿頂老人舉了一下雙手,呵呵笑道:「相好的,你們這是幹麼,攔路打劫是怎麼著?」
雷三多由來人神態談話中,已發覺出對方不是易與之輩,心中不敢輕視。
他腦子裡,很快地想到了一個人,頓時打了一個冷戰,上前一步,打量著對方,不發一言。
魏風卻忍不住厲聲叱道:「哪裡來的老頭兒,信口雌黃,你是幹什麼的?」
禿頭老人啞聲笑道:「幹什麼的?走路的!」
說話時,他那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向著田鳳儀看了一眼,嘻嘻笑道:「你們一群大男人,欺負人家婦人老太太算什麼玩藝兒?」
魏風看了雷三多一眼,道:「瓢把子,這老兒是幹什麼的?咱們豈能吃他這一套!」
雷三多冷冷一笑,目光注定著禿頭老人,道:「老兄,俗謂光棍不擋財路,井水不犯河水,老兄你既然伸手管這件事,當然不是平凡之輩。」
他嘿嘿一笑,眼光銳利地打量著對方,吶吶道:「朋友,你報上個萬兒吧!」
禿頭老人哈哈大笑,道:「矮子,你這一套江湖行話,我老人家是一句也聽不懂,不過……」
他的眼睛在每一個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嘻嘻一笑,大家都弄不明白他這幾聲笑是什麼意思。
每一個人眼睛都望著他。
禿頭老人手指著田鳳儀等三個婦孺道:「這三個女人,沒她們什麼事,先放她們走,然後……」
他望著雷三多,冷冷地道:「然後我還有事與你們商量。」
雷三多和禿頭老人目光一接觸,立時就感覺出對方眸子裡含蓄的精銳,心中更是一驚。
禿頭老人眼光又看著柳英奇,神秘地笑笑,道:「小朋友,你受苦了!」
柳英奇冷眼旁觀,也猜不透這老人究竟是何心意,只以為對方是一個心懷慈善的奇人異士。他這一想法,為他帶來了極大的悔恨。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朋友,你這話未免說得太狂傲了,雷某豈能聽你一句話就放人?嘿嘿……朋友,你把事情也看得太輕鬆了!」
田鳳儀的母親這時連連在地上磕頭道:「好漢爺,饒命呀……饒命吧……」
魏風趕過去抬腳就踢,不想腿方抬起,就見那禿頂老人,向著魏風隔空一指。
魏風口中「啊呀」一聲,頓時全身呆立,動彈不得,一條腿虛懸空中,更是上下兩難。
他這一手功夫,在場各人無不大驚失色!
因為老頭兒這一手功夫,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隔空點穴」指力,當今天下,能達到如此武功境界的人,還真不多見,在場各人怎能不大吃一驚?
雷三多退後一步,沉聲道:「朋友,你到底是什麼人?請快說實情!」
禿頂老人這時臉上才帶出了一絲怒容,冷森森地道:「怎麼樣,我老頭子說話,向來是不打回扣,我說放人就放人!」
他向田鳳儀冷冷地道:「小媳婦,帶著你的女兒和母親快走,這裡沒你們什麼事!」
田鳳儀嬌聲道:「謝謝你老搭救之恩,只是這位柳爺……」
她的眼睛很自然地瞟向柳英奇,面上現出一種依依不捨的神情。
禿頂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媳婦兒,你此刻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顧得了別人麼?」
田鳳儀叩頭道:「老人家你行行好,搭救他吧,柳大俠是個好人呀!」
禿頂老人哈哈笑道:「你們快走吧,這事我辦不到,再說我也是衝著他來的!」
田鳳儀還要為他求情,她母親卻連忙把她拉起來道:「傻孩子,你管得了人家的事麼,我們快走吧!」
田鳳儀含著淚,向柳英奇道:「柳大俠,你對我母女大恩,我是永世不忘……」
柳英奇長歎一聲道:「田夫人,你不必這麼說……你們放心去吧,此處離鳳陽已遠,料那劉成器是不會追來的了!」
田鳳儀眼珠子一轉,吶吶道:「柳恩兄,你有什麼事要托囑我麼?」
柳英奇心內一動,知道田鳳儀心中的意思,他確實也想讓她代為通知楚秋陽一聲,可是話到唇邊又復忍住。
當時他搖搖頭,苦笑道:「田夫人,我無事托你,請放心去吧!」
田鳳儀欲言又止,看了一旁各人一眼,歎了一口氣,就轉過身來,道:「媽,我們走吧!」
她母親巴不得趕快走,趕忙回到車內,背起了行李,叨叨道:「快走,快走!」
秦嶺雙魂之一的徐明,「嗆」一聲,撤出了八卦刀,一個上步,攔住了她們去路,冷笑道:「站住!」
禿頂老人眉頭一皺,正要說話。
雷三多咳了一聲道:「徐兄弟,讓她們去吧,我們要看看這位老朋友,最後是什麼手段!」
徐明見拜兄魏風被禿頂老人僵立一旁,那種痛苦的心情,心內早已不忍,一心要為魏風洩憤出氣,哪裡肯再聽雷三多的勸導。
其實他應該想到,以雷三多之剛厲,竟然在禿頂老人面前,都現出如此軟弱的怯態,自然對方的厲害是可想而知了。
雷三多話聲一歇,徐明陡然騰身而起。
他身子向下一落,八卦刀猛然向禿頂老人當頭劈了下來,刀沉力猛,看過去確是嚇人。
雷三多見狀吃了一驚,想攔阻已是不及。
就見禿頂老人口中一聲啞笑道:「好傢伙!」
他身子忽然向下一蹲,右手向上一托,只憑拇指中三指的力量,竟然把勢威力猛的八卦刀身捏在了手中。
徐明用力地向後一奪刀,刀上金環嘩啦響了一聲,刀身卻是紋絲不動。
再看禿頂老人,一雙眸子裡,卻已冒出了隱隱的殺機,他眼睛徐徐地移在雷三多身上。
雷三多嘿嘿一笑,正想說幾句過場話,為徐明討命,那禿頂老人卻已發作,只見他右手向上一翻,一聲叱道:「去!」
徐明身子一個倒翻,直栽出丈許以外。
看過去,他身子相當的靈活,在地上一挺、一翻,可是卻沒有力量站起來,咕嚕一聲又倒了下去。
眾人看時,那口明晃晃的八卦刀,卻已深深地插入他胸腹之內,鮮血直噴而出。
田鳳儀母女三人嚇得腿都軟了。
禿頂老人眼睛向她三人一望,厲聲道:「你們還不走麼?」
三個人嚇得連滾帶爬地去了。
禿頂老人舉手之間,竟然把徐明斃於手下,現場四個人,都瞪目變色。
雷三多乾笑了一聲,面上現出極不自然的神色。
他乾笑著抱拳,向著那禿頂老人道:「前輩這一手還刀殺人,確實高明,徐老三禍由自取,怪不得誰來,不過前輩伸手殺人,手段未免太過毒辣,尤其使雷某不明白的是,前輩此刻出現,與雷某為難,到底是為了什麼?」
禿頂老人雙手向袖內一插,神色自若地點點頭道:「雷三多,你雖不認得我,可是老夫卻知道你,我和你也談不上有什麼仇,說起來,我們還是同仇敵愾!」
雷三多一怔,道:「這是什麼意思?」
禿頂老人哼了一聲,道:「我一說你就明白了,你不是要找一個姓郭的麼?」
雷三多冷笑道:「郭飛鴻?」
禿頂老人道:「不錯,就是他!」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前輩何以還要對在下如此無情!」
他偏頭望了一下死在地上的徐明,禁不住怒火上升,他身旁的半天雲董星海,也忍不住開口道:「老朋友這件事你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解答,可休怪我們翻臉不認人!」
禿頂老人呵呵一笑道:「我本來沒有殺人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下手,又怪得誰來!」
嘻嘻一笑,他手指著柳英奇,道:「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現在言歸正傳,我要這個人,希望你們能讓給我,怎麼樣?」
柳英奇一呆,雷三多也吃了一驚。
「半天雲」董星海此人武功雖然並不太高,可是他獨門的火藥暗器,卻是江湖一絕。
尤其是此刻,他囊中裝滿了這類玩藝兒,更是膽壯,竟然未把對方看在眼中。
禿頂老人話聲一落,董星海立時獰笑道:「你說得好輕鬆……」
他眼光一掃雷三多道:「瓢把子你的意思如何?」言罷冷冷一笑。
雷三多雖覺這禿頂老人絕非是好相與,就算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卻也是一個極棘手的人物,要按平常,這等人物,自是開罪不得。
可是今日情形不同,第一,當著董星海及魏風面前,他身為首領的人,自無理由不為已死的兄弟報仇,第二,柳英奇是他勢在必得的人,他要從他身上發掘出任寶玲的藏處,好容易擒到手中,自不甘心為對方就這樣帶走了事!
他想了想,冷冷地搖頭道:「你老的條件太高,恕在下不便從命!」
目光向董星海一掃,二人「刷」一聲,向兩邊驀地分了開來。
禿頂老人嘿嘿一笑,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在柳英奇肩上拍了一下道:「咱們走!」
柳英奇漠漠地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禿頂老人怔了一下,點頭笑道,「好!待我殺了他們再帶你走也是一樣!」
柳英奇搖搖頭道:「我誰也不跟!」
禿頂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為了表示我的好意,來,我先為你鬆開繩子!」
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柳英奇只覺得手腳上一鬆,低頭一看,拴綁在其上的繩索,竟然寸寸碎落在地!
禿頂老人這一手功夫,柳英奇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外表卻作出一副茫然不覺的神態,冷冷一笑,後退數步立定在一棵樹下。
這時雷三多已發出了一聲聲狂笑,道:「老頭兒,你當真要與我等為敵不成?」
禿頂老人啞笑道:「憑你們也配!」
雷三多雙手向後一探,已撤出了一對離魂子母圈,嘿嘿笑道:「好!我就先接你幾招,看看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他身子一閃,快同風車似的,已撲到了禿頭老人面前,雙圈一碰,發出了「錚」一聲脆響。
這時,那禿頂老人卻是紋絲不動地立在當場。
雷三多身勢向後一收,由於相距很近,他已把這禿頂老人容貌看得十分清楚,頓時呆了一呆。
這一剎那,他似乎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這個老人實在與傳說中的那個怪人相似。
一想到那個怪客,雷三多立時氣餒了許多。
他那雙圈左右一分,吶吶道:「老頭兒,你可是姓花……麼?」
禿頂老人呵呵一笑道:「雷三多,還算有些眼力。不錯,老夫是姓花……」
他感慨地長吁了一聲,道:「如今江湖上知道我姓名的人,實在已不多了……」
雷三多戰抖了一下道:「這麼說,你就是花……花明了?」
禿頂老人又是一聲怪笑道:「不錯,你猜對啦!」
雷三多口中「哦」了一聲,後退了一步,低低地念道:「鐵翅燕南飛,花明水……
石秀……」
禿頂老人呵呵一笑,道:「完全對啦!」
他身子驀地騰起來,雙手忽出,就像是一對鳥爪一般,直向雷三多兩肩上抓去。
雷三多身子就地一滾,左手金圈用「大鵬單展翅」的手法,反向花明胸肋上揮去。
花明就空一滾,雷三多子母圈落空。
可是他雙圈照例是相輔出手,左手子圈落空,身軀就勢一滾,右手母圈,夾著一股勁風,再向花明右肋攻到。
就見他矮胖的身軀,夾雜著兩枚圈形的光華,一連攻出五招。
雷三多離魂子母圈上的功夫,甚是驚人,尤其是這一次的一連五招,分前後左右中,五個不同的方向,同時攻到。
病書生花明肥大的衣衫,呼嚕嚕一陣疾響,人影飄忽之間,雷三多子母圈相繼落空。
兩個人看過去,形像十分滑稽,尤其是花明穿行舞動之時,簡直就像是一隻大蝴蝶,忽見他袍袖一揚,叱了一聲:「打!」
寬大的袖角,似舞動空中的長鞭一樣,「叭!」一聲大響,雷三多啊呀一聲,仰面就倒,雖是黑夜裡,仍然可以看見他面上飛濺的鮮血。
花明右掌作勢,正要劈出。
這時,那一旁的半天雲董星海,忽然怒叱了一聲:「打!」
三枚冒著火星黃煙的球狀物,直向花明身前飛來!
花明狂笑一聲,掌風向著迎面的那一枚隔空劈出,掌風「哧」一聲,迎面而來的那枚圓球物,「波」一聲爆炸開來,濺出了一天火星。
同時另兩枚球,已落在了花明身邊左右的石頭上,火光一閃,「碰碰」兩聲大響,火星夾雜著碎石屑,驀地炸開,濺得遠近樹林子嘩啦啦直響,當然花明所處身的地方,更包括在內!
在連番的爆炸聲中,花明騰起的身子,有如是穿雲而起的一隻大鶴。
這老頭兒果然是有過人的身手,那麼密麻的石屑火星,竟然沒有一粒沾在他身上。
他拔空而起的身子,已然撲上一棵大樹,正當反撲而下的當兒,董星海又是一聲厲叱:「打!」
黑夜裡閃出了一道火光,緊接著轟然一聲大響,這聲爆炸之後,那棵大樹竟然被炸成了粉碎,葉落枝揚聲勢驚人已極!
空氣中散發出濃重的火藥硝磺氣息,卻似已失去了病書生花明的蹤影。
人影再閃,董星海手按腰中,已飄身到大樹下,他仰天狂笑了一聲,道:「瓢把子,你看我這霹靂子威力如何?」
雷三多一臉是血,所幸雙眼未瞎,驚魂甫定,只道那花明果然已死,他打量著附近,含有幾分畏懼地道:「你要小心,這老兒詭計多端,不可輕敵!」
董星海嘿嘿冷笑道:「瓢把子,你太多慮了,這霹靂子,慢說他是血肉之軀,就是鋼骨鐵筋也沒有不被炸成粉碎的道理!」
柳英奇雖立身數丈以外,身邊又有一塊大石掩身,可是目睹如此威力,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如非是見機藏身得快,也兔不了身受其害。
這時他忽然想到,那病書生花明,不知怎麼樣了?
心念方動,卻聽得身後一人輕輕說道:「小伙子,你放心,我老人家已練成了不死之身,憑他們這種道行,想弄死我,還不容易!」
柳英奇忽然轉過身來,卻發現花明滿臉怒容地立在身後,二人相隔甚近,是以柳英奇看他看得很清楚,只見那花明半邊臉全是黑色,身上那件肥大的衣衫,全都被炸成了片碎支離,拖掛在身上。
這老頭兒自出道以來,哪裡受過如此的委屈,內心的怒火,形之於雙眸之間,更覺得獰厲可怕。
半天雲董星海與雷三多顯然還沒有發覺,尤其是董星海不時地發出得意的笑聲,他顧視著左右道:「那老兒早已被我霹靂子炸成了碎片,瓢把子,你放一百個心吧!」
雷三多心中一動,道:「不好,那姓柳的小雜種,不知到哪裡去了!」
他二人在說話時,花明像一個幽靈似的,已經慢慢接近了他們,他大概是對董星海身懷的火藥暗器,心存忌憚,所以不敢驀然現身。
董星海一隻手仍然按在身上的火藥皮囊上,不時地左顧右望,雷三多手握雙環,兩個人四隻眼睛,在暗中搜索著。
柳英奇心中一動,暗忖我真是糊塗極了,他們雙方不論誰勝誰負,也都不會放過我,我何不乘此時機偷偷一走了事。
越想越覺有理,他身上繩索既去,行動自是不再受拘束,當下趕忙轉過身來,一路向荒嶺亂草中行去。
天下事有時候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以雷三多和花明的機智武功,對柳英奇這三人,又是志在必得,如此的情況下,卻又這麼輕而易舉地讓他跑了。
柳英奇分撥著身側的荒草,這些荒草,都有一人多高,所以人行其間,很不容易被人發覺。
他雖是疾快地行走,卻不敢帶出一點點聲音來。
天上雖有月亮,但是光線微弱,他走出約半里左右,身邊卻聽到轟轟連番的火藥爆炸聲,立時一驚,暗忖他們雙方已然動上手了,方纔那爆炸聲,必是董星海的霹靂子,也不知病書生花明怎麼樣了?
對病書生花明這個人,他曾由郭飛鴻口中得知一個大概,知道是當今宇內一個極可怕的人物,為人陰狠,手段卑劣,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中,自難望有什麼好下場。
轉念再想雷三多這個人,雖說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若論當年與父母之一段經過,論理卻也不能謂他不對,只是他此刻一意要找母親任寶玲,卻也不知他是什麼用心?
他邊想邊行,不知覺間,又走出了里許左右,眼前地勢較方才更是荒涼。
荒草地裡,不時傳來一聲聲的狼嚎,深夜裡聽來,更覺得怕人。
柳英奇足下加快了步子,這時身邊卻又聽得火藥暗器轟隆轟隆的響聲,不時傳來,柳英奇站定了身子,只覺得雙手雙腿,都被這種寬葉草割破了。
他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暗想這一陣急跑,大概是不會再被他們追上了。
柳英奇坐下來鬆了一口氣,把鞋帶整理了一下。
就在這時,空中一聲鳥鳴,一隻大鳥由頭頂上呼呼地扇著膀子,飛了過去。
柳英奇驚得呆了一呆,若非是他親眼看見,他真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大的鳥!
眼看著那隻大鳥,像是一片白雲似的,由頭頂上飛了過去,柳英奇看得心內發毛。
這時就聽得身後草叢內,一人啞著嗓子慘叫了一聲,緊接著是一片零亂聲,間雜著人聲鳥鳴,亂成一片。
柳英奇暗忖不好,莫非是那隻大鳥發現了什麼人,而意欲吞噬不成?
他腦子裡很快地聯想到田鳳儀母女三人,如果說這三人碰見了方纔那只扁毛畜生,必定是活不成了。
柳英奇腦子裡這麼一想,立時拔腳就跑,直向方纔那大鳥撲落之處奔去。
他跑了百十步左右,果然看見一隻巨大的鳥影,時騰乍落,正在草叢中撲擊著什麼。
柳英奇一摸長劍不在,身邊只有一口短刃,他拔刃在手,急向大鳥撲襲處奔去,就見那隻大鳥扇動雙翅,發出尖厲的鳴聲,向著草叢間不時地起落,兩翅所扇起來的風力,使得附近荒草,平貼貼地貼向地面。
忽然,那大鳥雙翅一束,箭也似地射落而下,草叢中又發出了一聲慘叫。
柳英奇大吃一驚,這才證實了荒草中果然藏得有人,只是那叫聲,絕非是女人所發出的,柳英奇救人心切,口中叱了一聲:「大膽的扁毛畜生!」
他雙手向外一揮,發出了兩口柳葉飛刀,直向大鳥身上打去!
那隻大鳥好似全神貫注在草叢中那人身上,不曾料到身旁還有別人,身方投落,柳英奇右手飛刀不偏不倚,正傷著了它右腿根上。
大鳥負痛,「呱」一聲尖叫,左翼猛拍,把另一口飛刀擊落一旁,天空中散下了不少的羽毛,它好似再也顧不得傷人,在空中打了個轉兒,斜著巨大的身子一徑地向著南面飛去。
柳英奇真被這巨大的鳥嚇得呆了。
那大鳥飛去之後,他才忽然想起草叢中還有一人,當時幾個縱身,撲了過去。
荒草內果然傳出陣陣呻吟之聲。
柳英奇一面分著高過人身的荒草,眼睛卻在黑暗中細細地搜索著。
那人呻吟聲很大,口中似乎含糊的還在說著什麼。
柳英奇咳了一聲道:「朋友,你受傷了麼?」
那人呻吟道:「好厲害的怪鳥……我的眼睛……眼睛……」
柳英奇一驚,因為這聲音太熟了。
他猛然躍向前面,月光下,只見一個人躺在地上,兩隻手捂著眼睛,這人非但是傷了眼睛,看過去簡直是遍體鱗傷。
柳英奇再向前走了幾步,更看清楚了這個人是誰,他暗吃了一驚!
這人雙手捂著眼睛,像是痛極的樣子,身子連連地顫抖著,口裡斷斷續續地道:
「朋友……求求你快扶我起來,我的眼睛只怕為那畜生抓瞎了……」
他一面說,一面坐起來,伸出兩隻染滿了血的手,望空中搜索。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雷三多,原來是你!」
這人打了一個冷戰,道:「你是……」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是柳英奇,早知是你,還不如讓那大鳥吃掉你算了!」
雷三多一聽對方報名之後,顯然大吃一驚。
他猛然跳起來,道:「花老頭呢?」
柳英奇哼了一聲道:「他不在這裡!」
雷三多張著大嘴喘了幾聲,忽然啞聲笑道:「小子,想不到你還會救了我……」
柳英奇目睹著他那一副淒慘的樣子,內心也不禁為之惻然,此人雖多行不義,但說起來,還應是自己的師叔,此時此刻,自己對他,還真忍不下心見死不救。
雷三多雙手亂摸著,嘴裡咭咭怪聲笑道:「小子,你在哪裡……」
柳英奇向前一縱身,手中短刃,已抵在了他心窩上,道:「不許動!」
雷三多呆了一下,一隻手在他刀上摸了一下,嘴角顫抖著,吶吶地道:「你不會對我下手的……小子,我是你的師叔……你的師叔……」
柳英奇冷笑了一聲,道:「我沒有你這個師叔!」
雷三多伸手摸了一下臉上的血,嘿嘿笑道:「小子……你的娘是我的老婆……你父親柳鶴……」
他才說了一半,已為柳英奇一拳擊中臉上,仰天倒了下去!
雷三多在草裡打了一個滾,氣吁吁地坐起來,咧開嘴亂吐了一些唾沫,又啞笑道:
「小子……你打我我就不說了麼……哈……老子偏要說!」
「你娘任寶玲是我的老婆……你爹柳鶴是個壞胚子……他搶了我……」
柳英奇撲過去又是一腳,雷三多又翻倒在地!
可是這老頭骨頭硬得很,這一剎那,那像是一個失去知覺的瘋子一樣,柳英奇下手越重,他反倒笑得越是大聲。
只見他在草地裡翻滾著,哈哈大笑,道:「我要說,我要說……你娘是我的老婆……
她是我雷三多的老婆!哈……」
柳英奇噙著淚,腳踢拳打!
雷三多在草地裡翻滾著,他仍然聲嘶力竭的吼著,那種聲音,聽在人耳中,真令人為之毛髮聳然!
柳英奇越打他,他越笑得大聲,也越叫得響,柳英奇三次舉起了刀,終不忍向他下毒手!
忽然雷三多一把扳住了他的脖子,啞聲笑道:「小孽種,你有種就打死我……打死你老子我!」
柳英奇目光已為淚水完全遮住了,他施出了全力,迎面一掌,直向雷三多面門上擊去,後者果然不再吭聲,身子一歪,咕嚕倒了下來!
柳英奇喘了幾口氣,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夜風一陣陣地吹過去,吹在人身透體生涼。
柳英奇冷靜了一下,轉身看了看地上的雷三多,心想他別是已經死了吧!心中正在後悔自己下手太重,卻見那雷三多張開的大嘴忽然動了一下,嘴裡又喃喃地念道:「任寶玲……任寶玲……我的妻!」
柳英奇打了個冷戰,他原本平息下去的怒火,不禁又興了起來。
他回身看了看,那口短刀就掉在一邊。
柳英奇一把抓起了刀,殺機頓起,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念頭,殺了他……對!殺了他,一了百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我面前噁心我了!
雷三多喉中呼呼有聲地喘息著,忽然一下坐起來,怪腔怪調地道:「小雜種……你有種殺了你老子吧……你有種沒有?」
柳英奇左手一翻,已扳過了他身子,右手刀尖已送到了他喉結地方。
他目射凶光,咬牙切齒地道:「雷三多,你既然自己求死,我也就不客氣了!」
雷三多嘖嘖笑道:「小子……你不敢……你沒有這個種,姓柳的都他媽的是松包蛋!」
柳英奇一咬牙刀柄一送。
就在這時,忽然一隻手硬硬架住了他出刀的手。
柳英奇大吃了一驚,倏地轉身,只覺得手上一緊,那口短刀,已為背後這人奪出右手!
那人身子微閃,已飄出五尺以外。
月光下,柳英奇一打量這個人,心中著實一怔,因為來人竟是一個一身黑衣的婦女!
他先以為是田鳳儀,可是田風儀比她年輕得多,而且田鳳儀也不應該有這麼好的身手!
他腦子立時想到了唐霜青,不由一跳而起道:「你是唐姑娘麼?我的事,不要你管!」
在他說話時,那黑衣婦人,始終睜著一雙寒光閃爍的眸子注視著他!
柳英奇話說了一半,已經發覺出不對來,因為這個人也不是唐霜青,他跳起身來,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婦人。納悶地道:「你是誰?憑什麼管我的閒事?」
婦人看了他甚久,才慢吞吞地道:「你是柳……柳英奇?」
柳英奇怒聲道:「不錯,你又是誰?」
黑衣婦人好似身子晃動了一下,目光之下,到底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總之,由輪廓上看過去,這婦人雖說年過四旬,可是風姿綽約,神采動人。
她冷冷地一笑,道:「柳英奇,你年紀輕輕的,我看你一表不凡,需知大丈夫處世,要不欺暗室才好!」
柳英奇面上一紅,只覺得對方婦人每一個字,說出來,都似含有相當的威嚴,這隨便的兩句話,竟使得他幾乎答不上來!
他半天才冷笑道:「你這女人好沒來由……我又作了什麼問心有愧的事情不成?」
婦人眼光向著一邊發呆的雷三多看了一眼,冷冷地道:「這老頭兒雙目已瞎,又受有重傷,你無需殺他,他也活不多久……你又何必……」
說到此,她竟然接不上話,微微停頓了一下,低下頭咳了幾聲,輕歎道:「再說,他到底是你的長輩!」
柳英奇呆了一下,道:「你怎麼知道……咦!你是誰?」
黑衣婦人低頭又咳了幾聲,她好像是假藉著咳嗽來掩飾自己不自然的情緒,又好像已經哭了,因為月光下看過去,她那雙眼睛裡亮晶晶的。
柳英奇上前一步,大聲道:「說!你怎麼知道……你是誰?」
黑衣婦人鎮定地道:「你們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不是你的師叔嗎?」
柳英奇失望地歎了一聲,他本來還想由這婦人身上探出一些什麼來,現在自然是失望了!
雷三多在一邊啞聲笑道:「一點不錯,我是他師叔,喂!你這個娘兒們又是誰?黑天半夜裡,有覺不睡,你管我們這檔子事幹什麼?」
婦人冷冷一笑:「我看你可憐!」
雷三多一聲狂笑:「可憐?」
他搖著他那顆大腦袋道:「我可憐?哈……告訴你吧,可憐的是他,是這個小孽種呀!」
柳英奇被他一句話,不禁勾起了傷懷,忍不住低下頭落了兒滴淚,婦人見狀,身子微微發出了一陣顫抖!
雷三多信口道:「女人,我告訴你吧,他的娘本來是我的老婆,後來被……」
柳英奇忽然跳過去,雙手用力地扼著他喉結部位,雷三多頓時說不出話來,婦人忽然跳過來,用力地拉開了柳英奇。
她口中顫抖地道:「不許你殺……他!」
柳英奇回過身子,當胸一拳,直向黑衣婦人身上擊去,口中道:「要你多事!」
他拳力一送,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婦人胸上,只聽得「呼」一聲,婦人啊唷一聲,倒退了三四步,才站住了身子!
柳英奇趕快回過身來,一刀又向雷三多胸上扎去,刀身一送,猛可裡,卻又為那婦人抓住了手!
耳邊傳過來那婦人的聲音:「你不能對他下手!」
柳英奇用力一掙,二人都踉蹌出去好幾步,柳英奇大怒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管這件閒事?」
黑衣婦人冷冷地道:「不為什麼……也許是你們柳家虧負他太多……」
柳英奇打了一個寒顫道:「你……你說什麼?」
婦人雙眼微微閉上,珠串似的淚珠,自兩腮上滑落而下,她輕歎了一聲,道:「孩子,放過他吧!」
柳英奇一步步地逼迫到她身邊,忽然抓住她一隻手道:「你……你是誰?」
婦人顫聲道:「聽我的話,放他走……走吧!」
柳英奇嚥了一下唾沫,神情緊張地道:「你……是誰?告訴我,快告訴我!」
他用力地搖著婦人的手,只覺得婦人那雙手,冷若寒冰!
柳英奇這時近視婦人那張清水臉,對方面部輪廓,映出了一個清新的記憶,他忽然打了一個冷戰!
他忽然覺出來這個婦人自己是認識的,只是記不清是在哪裡、哪一種情況下結識過……
黑衣婦人嘴唇微微顫抖著,欲言又止!
忽然,一旁的雷三多發出了一聲怪叫,他身子一歪,撲通一聲摔倒地上。
二人都嚇了一跳,趕忙轉身去看。
雷三多掙扎著又爬了起來,啞聲道:「任寶玲,任寶玲……你就是任寶玲!」
黑衣婦人顫抖了一下,吶吶道:「誰是任……任寶玲?」
雷三多怪聲叫道:「你就是……你就是!」
他氣喘吁吁的,像一隻狗似的,直向著黑衣婦人身邊爬過來!
黑衣婦人嚇得花容失色,疾速地向一邊躲著。
雷三多張著大嘴,呼呼有聲地喘著:「你就是任寶玲……你的聲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你在哪裡?在哪裡……」
柳英奇身子一蹌,撲通一下坐了下來!
可是他立刻又竄起來,他張惶地撲向那個黑衣婦人身邊,婦人一雙明亮落著眼淚的眼睛也正在凝視著他,二人互相對看著!
柳英奇只覺得全身急速地戰抖著,他的雙膝猛然一軟,由不住跪了下來!
他猛然張開雙手,用力地抱住了婦人的身子,熱淚奪眶而出。
婦人一雙白皙的手,插進他的亂髮之間輕輕摩挲著,珍珠般的淚珠灑落下來,一顆顆都落在柳英奇身上。
柳英奇這時才喚了一聲:「媽!」
他明白了,眼前這個婦人,正是離開了自己將近十七年的媽媽。
母子天性,交織成一股暖流,他們緊緊地偎依著,俱都泣不成聲。
雷三多本來近於瘋狂的模樣,這時反而變得冷靜下來。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傾聽著他們母子泣訴哭聲,似乎內心也甚是激動,他不時地用手抓著自己的頭髮,張開大嘴喘氣。
忽然,他大叫了一聲:「不要哭了!」
二人為他這一聲吼,頓時嚇了一跳,俱都警覺過來,雷三多張開大口,哇一聲哭了。
他沙啞的喉嚨,聽起來真是刺耳之極。
他邊哭邊道:「你們有什麼好傷心?可憐的是我……我這輩子為的是什麼……」
「我的眼睛……我的眼……」
他猛然向前一撲,跌倒在地,卻又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悲傷地叫著:「老天爺……
老天爺,你對我太殘酷了……為什麼這時候,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啊……」
「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可是我看不見她……我要看看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任寶玲只是低頭垂淚!
柳英奇忽然跳起來,道:「我殺了他!」
任寶玲緊緊拉住他的手,搖搖頭道:「孩子……放過他吧,他已經瘋了!」
雷三多狂笑道:「誰瘋了?我瘋了?哈哈……」
忽然他張開雙手,飛也似地向著任寶玲撲過來,任寶玲身子一閃讓開,雷三多撲了個空,一跤栽倒地上!
他咕嚕爬起來,嘶啞地叫道:「寶玲……寶玲……」
轉過來又撲了個空,摔倒在地!
雷三多這時真是瘋了!
他來回地撲著,直到最後一次撲下去,不再動為止,他身子在地上抖著,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
任寶玲呆了一下,口中喚道:「雷………
她忽然推開了柳英奇攔住自己的身子,向著雷三多走過去。
雷三多口中兀自夢囈般地在說著:「寶玲……我的妻!」
任寶玲蹲在了他身邊,目睹如此神情,也禁不住熱淚交流,她歎了一聲道:「二師兄……你這又何苦?」
雷三多喉中努力地掙出了幾個字:「二師兄?不……我是你的……你的丈夫!」
說完這幾句話,他就不再動了。
任寶玲慢慢伸出手來,輕輕翻過他的身子。
雷三多身子一轉過來,冒出了大股的血,任寶玲嚇得一呆,這才看清了,原來他胸間插有一口刀,那是他自己身子亂撲,無意間觸及地上柳英奇所落下的那口短刀。
任寶玲低下頭,傷心地落了幾滴淚。然後她伸手把雷三多胸間的刀拔出來,冷冷地道:「他死了……」
柳英奇這時腦中很亂。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任寶玲回過身來,輕輕歎了一聲道:
「孩子,你在想什麼?」
柳英奇搖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
任寶玲站起來,目光望著地上的雷三多,冷笑道:「此人雖心術險詐,但是卻也不該落得如此下場,你願意幫媽媽一同把他埋了麼?」
柳英奇悵然地點點頭。
他腦中在想著雷三多昔日告訴他的那些事,莫非母親真如他所說,本來是他的妻子?
任寶玲由身邊抽出了一口刀,然後把短刀交給柳英奇,二人就動手挖坑。
東方這時己現出一線曙光,天空灰朦朦的,黎明即將來臨,不知覺間,他們竟在露天地裡挖了整整一夜。
二人埋好了雷三多屍身之後,天已大明,東方霞光萬道,一輪紅日忽地跳了出來!
柳英奇這時細細打量了一下母親,心中也不禁暗暗稱奇,因為只從容貌上去看任寶玲,只不過是一個三旬出頭的婦人。
他癡癡地望著母親,內心想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但卻又好像一句也說不出來。
任寶玲拍了一下他身上的塵土和露水,站起來道:「來!跟我回去,我就住在這附近!」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直住在這裡?」
任寶玲搖搖頭,輕歎一聲,道:「不是的,這些說起來可就長了,孩子,你的好朋友郭飛鴻我已見到了,是他告訴我你的近況,我才到這裡來找你!」
柳英奇詫異道:「原來是這樣的,郭大哥他人呢?」
任寶玲搖搖頭道,「郭飛鴻押解大荒二老前往洞庭去了,這事你還不知道?」
柳英奇一驚道:「大荒二老是……」
任寶玲道:「凍水石秀郎和病書生花明,你可聽過這兩個人?」
柳英奇大吃了一驚,道:「花明?」
任寶玲回過身子,道:「怎麼,有什麼不對?」
柳英奇面色一變道:「啊呀!這麼說起來,我那郭恩兄在半路,必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任寶玲皺了一下眉,道:「你怎麼知道?」
柳英奇想了想道:「我們還是等一下再說吧。媽,你住在哪裡?」
任寶玲這時乍見愛子,似有說不出的喜悅,卻又似有滿腹辛酸,她低低歎了一聲道:
「娘心裡一直盼望著有此一天,如今總算如願以償……」
柳英奇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任寶玲在前引路,她感傷地道:「娘對不起你,孩子……這多少年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還有你爸爸他……」
柳英奇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經死了!」
任寶玲忽然站住腳,抬頭看了一下天,淡淡地道:「我己由郭賢侄口中知道了!」
柳英奇苦笑了一下,任寶玲這時登上了一道山徑,她用手向前指了一下,在山腰地方,有一座草舍!
任寶玲笑了笑,道:「我暫時就住在這裡!這些年以來娘孤獨慣了,人多的地方我住不慣!你看娘這個地方可好?」
柳英奇順其手指處看過去,只見草舍四周圍有竹籬笆,院子裡似開滿了各色的鮮花,的確很美。
任寶玲這時已走到了近前,忽然一隻大白鳥自嶺上振翅飛而下,柳英奇大吃一驚道:
「媽!快閃開,這畜生又來了!」
說時揚手,發出了一口飛刀!
飛刀一出手,那隻大白鳥右翅一張,已把迎面來的飛刀扇落一旁,柳英奇方自躍起,身邊似聽得母親嬌叱之聲,眼看著當空那隻大白鳥雙翅一束,竟然落了下來!
柳英奇心憂母親,大吃了一驚,猛然轉過身來,出乎他意料之外,卻見母親正伸出一隻潔白的手,在那大鳥身上摸著!
柳英奇頓時呆住了,任寶玲含笑道:「你不要害怕,這是娘所養的……你放心,它是不會傷你的!」
說時,那大白鳥不住地用頸上長毛在她身上擦著,柳英奇驚疑參半地走過來,那大鳥卻偏頭看著他。
任寶玲微奇道:「怪事,它好像對你不十分友善呢!」
柳英奇道:「昨夜我在草叢中奔走時,遇見了一隻大鳥,可能就是它……孩兒不知是母親所豢養,曾用飛刀傷了它……」
寶玲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你所傷的不是它,那是另外一隻!」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共養了幾隻?」
任寶玲點頭道:「兩隻,這兩隻大鷲,乃是雷火真人在我離開時送我的,真人座下這兩隻大鷲,追隨他已有數十年之久,週身羽毛,已非尋常刀劍所能傷害,更非一般暗器所能近,昨夜怎會為你暗器所中?真令人不解!」
柳英奇遂把昨夜之事說了個大概,任寶玲歎了一聲,道:「原來雷三多的雙眼,是被我那只二白所傷的……這樣說起來,我的罪過就更大了!」
說罷強作笑容道:「來,我們進去吧!」
她用手在那隻大鷲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先回去!」
大鷲短鳴了一聲,驀然展翼,一片雲似地升在了空中,它在空中打了個轉兒,才向後嶺飄然落去。
柳英奇抬頭看著它,奇怪的道:「它怎麼飛到後面去了?」
任寶玲道:「這類異禽,不食人間煙火已久,我又恐怕養它們在家中不方便,所以聽憑它們自由選擇在附近林中棲息,它們與我多年相處,已有深厚感情,我如招喚它們也很方便!」
說話時二人已來到了草舍門前,任寶玲推開了竹籬笆門,來到院內,柳英奇立時感到一陣撲面的花香,只見眼前百花盛開,雖非深宅大院,但是卻別有一番清雅,百花之中,那草舍益發地顯出一派安寧別緻。
任寶玲這時已開了堂屋的門,讓柳英奇進屋,屋內設置十分樸素,有幾張木椅,另有一個用來坐息的蒲團!
柳英奇坐了下來,他內心真有千言萬語想在母親面前吐訴一番,可是這時,見著了她,面對著她,卻又一句也說不出,他只是愕愕地注視著她。
任寶玲長歎一聲道:「英奇,你大概不明白媽媽和爸爸還有雷三多……這三個人,當年是一段什麼關係是吧?」
柳英奇點點頭,可是他立刻又想到,似乎不應該再讓母親去想那一段傷心的往事,當時就道:「你老人家累了一夜,也該休息了!」
任寶玲搖頭笑道:「我還不累,這件事你不能不知道,雖然你知道以後,也許不諒解我和你父親,可是我卻不能瞞著你!」
她為兒子倒了一杯茶,柳英奇雙手接過杯子,他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可是任寶玲一雙眼睛裡的光采,卻是異乎常人的鎮定!
她冷冷一笑,看著柳英奇道:「鎮靜些,孩子,你父母並沒有作什麼壞事,也不會使你感到羞恥而見不得人的!」
柳英奇點點頭,可是他實在不願意加深母親內心的感傷,而且,他根本不需要聽母親的解釋,而內心早已接納了母親的慈愛,在這見面的一霎那間,他早已忘記了自幼失母的痛苦、孤零!
任寶玲眼光中透出了一些淚痕,長歎了一聲道:「你父柳鶴和雷三多都已經死了,我說出這段故事,對他們都無關緊要了。唉!這件事在我內心關了許多年了,這些年以來,我每一想到這件事,內心均有如刀扎一般,雖然這件事一直在人們心中認為是一件不名譽的事情,可是孩子,我要告訴你,我和你父親都沒有作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