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魔」百里香微微一笑道:「好吧,過去的事,我們等會兒再談,現在先說眼前的……」
手一指楚秋陽,向著「蘇半瓢」蘇雨道:「這幾個人,老朋友你打算怎麼處理?」
蘇雨冷笑了一聲,道:「井水不犯河水,難道這件事百里女士你一定要插上一手不成?」
百里香一手摸著懷中玉貓,雙目微掃,淺淺笑道:「本來這件事,是不關我什麼事,可是湊巧,這個小姑娘是我新收的一個記名弟子,弟子有事師父管,這是必然的道理,老朋友,你看如何是好?」
蘇雨青白的臉上,泛出了幾條怒紋,那看來駝下去的身子,霍然直立。
他目放異光道:「這事太不巧了。」
百里香也一笑道:「正是,太不巧了!」
蘇雨面色一沉,道:「什麼事都好商量,就是這件事,恕我難以從命!」
冷笑了一聲,手指楚秋陽又接道:「他們四個人,必須要留下來!」
百里香一抬頭道:「那是說,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蘇雨苦笑道:「沒有商量的餘地!」
百里香一笑道:「好,這是你存心與我過不去,可不是我與你刁難!」
她說完這句話,向著楚秋陽等四人點了一下頭道:「跟我走,我倒要看一看,誰敢動你們一根汗毛!」
蘇雨發出一聲怪笑道:「百里香,你休要欺人太甚!」
百里香充耳不聞,寒聲向四人道:「前頭走,一切都有我!」
蘇雨雙手交插著,只聽一陣「喀!喀!」骨響之聲,這老兒顯然是怒到了極點,旋又發出一聲狂笑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身子一閃,已攔在了四人身前!
四人為首一人,正是曹冰,見狀停身道:「蘇老前輩,我看你算了吧!」
話尚未完,蘇雨已厲聲道:「再進一步,休怪我蘇雨掌下無情!」
曹冰冷冷一笑,回身見那百里香遙遙在後,面含微笑,並不言語。
此時此刻,已是箭拔弩張。
百里香的笑,也許是在測驗曹冰的膽力,事實上曹冰不愧是一條漢子,他不為蘇雨言語所阻,哈哈一笑,大步跨出了一步。
蘇雨一怔道:「少年,你不怕死?」
曹冰又跨出一步,嘿嘿一笑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生死是另一回事!」
蘇雨目射凶光道:「噢……對了,老夫想起來了,殺死馬老三的就是你!」
曹冰點頭道:「殺死徐子明的也不是別人!」
蘇雨嘿嘿一笑道:「很好,他二人固是該死,可是卻無需你來代勞,今日老夫就先取你的性命!」
曹冰一笑道:「我已說過,生死小事,只是我如果死了,你是否就能放他們三人離開呢?」
楚秋陽聞言後大驚道:「兄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身後的百里香嘻嘻一笑道:「不要你管,我倒要看看這孩子是真不怕死還是假不怕死……」
一笑又道:「我更要看看蘇老當家的是真殺還是假殺!」
蘇雨狂笑道:「此話怎講?」
百里香冰冰道:「如果他死了,你也得死!」
蘇雨身子一顫,冷笑道:「百里香,你休自負過甚,老夫不見得就怕了你!」
百里香一笑道:「那你就試試看!」
蘇雨目泛紅絲,望著曹冰道:「少年人,你出手吧!」
楚秋陽、柳英奇,以及楚青青心頭一緊,三人同時向前,百里香卻一聲叱道:「你們都退下來!」
三人一怔,退至一旁,不解其故!
百里香一笑道:「我生平所見,都是怕死貪生的年輕人,難得看見一個像樣的,就讓他死給我看看!」
抬頭向曹冰一笑道:「你果真要一死與蘇老兒相拼不成?」
曹冰冷然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蘇當家的並無什麼不對之處!」
百里香冷冷一笑道:「你的脾氣,和你師父空空道長,果然一樣!」
回身一笑道:「你三人只許旁觀,不許插手,我要看這孩子是真死還是假死!」
曹冰冷笑不語,百里香卻又轉過臉來問蘇雨道:「你真要取這少年性命?」
蘇雨大吼了一聲,一躍而前,迎面一掌,直向著曹冰面門擊來,掌風有如山倒,勁氣襲人。
曹冰身子一轉,飄出丈許以外。
蘇雨肩頭一晃,他足下不見行動,卻快如標風一般地又來到了曹冰身邊,凌笑道:
「你還想逃得開?」
雙掌一翻,分兩股內勁,向曹冰雙腋襲到!
百里香正要出聲喝叱,曹冰身子早已向下一縮,就勢踢出二腿,分取蘇雨雙肩。
這一招出手奇快,就連百里香也出乎意外,看到此,點點頭道:「好招!」
蘇雨是何等功力之人,只因上來輕敵過甚,更未曾想到曹冰居然敢向自己發此怪招,微一驚愕,曹冰雙足竟緊挨他一雙耳輪擦了過去!
雖說是未被踢著,可是附夾在足尖的勁風,卻也使得他兩耳生痛。
這老頭兒當著眾人面前,這個臉可是的確拉不下來,一聲狂嘯:「小輩!」
右手袍袖一抖,曹冰為他十足的內力,掃出了丈許以外,只覺得疾風掃面,有如刀削一般。
一旁的百里香忽然叱道:「小心!」
一言甫畢,那曹冰霍然抬首,只覺得面前衣影一閃,還未看清是怎麼回事,皓首白髮的蘇雨,又至面前。
驚慌中,似覺蘇雨面上帶著兇殺惡意。
遂見這老兒一聲厲叱,迎面一掌,曹冰屈身踹足,如「金鯉穿波」,可是饒他身手再快,卻仍逃不開蘇雨的一式怪招——「剪梅指」!
只見這老頭二指一遞,正正點在了曹冰小腹「丹田穴」上,這一指把曹冰的真力點散,只聽得「噗通」一聲,倒於地上。
空中一聲怪叫,人影一飄,百里香撲到了近前!
楚氏兄妹偕同柳英奇,也由三個不同方向,直向蘇雨攻來,後者長嘯一聲,振衣而起,如一鶴沖天,已拔身到一塊凸出山石之上。
百里香面容驟變,抱起了曹冰,她身子簌簌抖著,微聲道:「孩子……是我害了你……
你死得太慘,太不值了……」
曹冰這時臉色青白,面現痛苦,微微一笑道:「老前輩……不要說這些……我還是死了的好……」
轉望楚秋陽,楚秋陽早已淚影婆娑!
曹冰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楚秋陽的手腕子,身子疾抖道:「大哥……你知道,我早就想死,我活得……實在夠了……」
目光在各人面上轉了一轉,苦苦一笑道:「保……重了!」
雙目一翻,氣湧面赤,喉頭「咕嚕」一聲,頓時一命嗚呼!
楚秋陽由不住出聲哭道:「兄弟……兄弟!」
用力地搖了兩搖,曹冰早已僵直不動。
楚青青亦早已哭紅了眼睛,只有柳英奇立在一邊,面色沉重地低頭不語,不時地用凌厲的目光,向著崖頂上的蘇雨望去。
立在崖上的蘇雨,森森地一笑道:「這人己死,百里香,老夫也就賣你一個面子,帶著他三人逕自去吧!」
「粉魔」百里香正在痛心悲傷之際,聞言冷冷一笑,道:「太晚了!」
蘇雨冷笑道:「莫非你真要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與我為難不成?」
百里香抬頭冷笑道:「今日之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蘇老頭你下來,我倒要見識見識你的厲害功夫!」
蘇雨飄身而下,形同一隻巨鳥。
他雙臂一收,如蒼鷹之收翅,傲然地佇立在一根石筍之上,怪目頻張道:「百里香,你可要放明白一點,我蘇雨並非是怕了你,而是讓你三分!」
百里香面若死灰,冷冷地道:「我不承情!」
一隻玉手輕輕在懷內白貓身上摸著,向前走了幾步,蘇雨連忙躍下石筍。
百里香目光直視,冷笑道:「此番出手,只怕你性命休矣!」
蘇雨眸子閃動,心懷叵測地後退了一步,黯然道:「我知道你慣施毒藥,只是你卻莫想奈得我何。」
說時,他一雙枯瘦的手分向兩肋間探去,一抖手,撤出了一條五彩斑斕的畸形長鞭。
這條五彩斑斕的畸形蟒鞭,有五六尺長短,通體細軟,閃爍著五彩的光芒,看樣子像是九合金絲編製而成!
最稱奇的,乃是鞭身上下千百片鱗片,全像逆鱗,只要鞭身微動,俱會發出一陣唏哩哩清脆的鳴聲,鞭梢的那顆蛇頭,更是頭昂齒露,只要為它點上一點,那滋味一定不好消受!
蘇雨雙手握住這條七彩蟒鞭,向左面繞了幾步,冷笑道:「百里香,你不要蠢動,老夫這條燦銀鞭下,不知死了多少能人,只怕你也不能例外!」
百里香微微一笑,卻把身子轉了開去!
蘇雨心中一怔,不知她是在弄什麼名堂!
只聽百里香一聲歎道:「罷!罷!今日就放過你這老兒,改天再來會你也是一樣。」
蘇雨心中大喜,呵呵笑道:「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唰一聲,把那條七彩蟒鞭纏在了臂上。
不料就在這時,那百里香霍地轉身揚手,只聽她懷內玉貓「鳴」的一聲尖叫!
白影一閃,疾如飛箭!
蘇雨一聲厲叱,身子一個踉蹌。
白影再閃,那頭雪白長毛的玉貓,再次竄身而起,已竄上了一株大樹。
蘇雨立定身子,神色慘變,探手向臉上一摸,身子簌簌戰抖道:「好個婆……娘……
你竟敢……」
眾人這時均可見老人蘇雨面上,竟留下了幾道鮮紅的痕跡,這才明白是在百里香轉身之間,放開了懷內的玉貓,蘇雨一時無防,竟吃那白貓抓中了面頰!
這的確是一件令人驚異的事情!
在各人想像之中,以蘇雨之功力,又何懼於一隻小小的白貓,就算是在面頰上抓了一爪,又能有何大損?
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的,只見蘇雨一聲狂笑,正要撲身而上,粉魔百里香一聲清叱道:「蘇老頭,你靜一靜吧!」
蘇雨立定身子,忽地打了個寒戰道:「不對!你在貓爪上莫非浸有巨毒?」
說話時,他那張瘦削的面上,涔涔尚下了冷汗。
粉魔百里香一抬手,口中「噓!」一聲輕呼,白影閃處,那只白毛小動物,「嗚」
一聲,又自樹上竄身而下,落在了她的懷中!
百里香手撫著它,望著蘇雨淺淺一笑道:「閣下大概是眼睛花了,再看看它可是一般的貓兒麼?」
蘇雨這時身子搖搖欲墜,聞言向著百里香懷內小動物注視了一眼,打了個哆嗦道:
「是紅鼻……貂!」
百里香冷冷點頭道:「你還有點見識,只是太晚了!」
說話之間,那蘇雨果然面現烏黑,頻頻戰抖著,整個身子慢慢向下縮去,不多時,便倒地不動!
百里香懷抱著「紅鼻貂」異獸,嘻嘻一笑道:「你要是早知道我百里香的厲害,這條命豈不就保住了。」
旁側三人看得皆自觸目驚心不已,百里香望了三人一眼,歎息道:「我一時大意,斷送了曹冰一條性命……此子個性忠烈,一意偏激……」
目光望向楚秋陽道:「你能交到如此朋友,也真值得驕傲了!」
是時楚青青驚異的打量著蘇雨,吶吶問道,「他死了麼?」
百里香哼了一聲,點頭道:「這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她手摸著懷內異獸白毛,道:「你們也許還當它是隻貓吧!其實它卻是這世界上最最惡毒的一種異獸,齒爪上一經見血,就是一頭大象,在半盞茶時間之內,也得毒發而斃……」
「而且,絕無解藥!」
三人聽得神色大變,百里香又在三人面上掃了一眼,把手中異獸遞給楚青青道:
「來,你為我抱著它,不要怕,它不會傷你的!」
楚青青雙手接過,只見那紅鼻貂,依在自己懷內,真比一隻貓還要溫順可愛,實難想像竟然是如此一種厲害的異獸!
百里香目光轉向楚秋陽道:「令妹我已看中,且隨我五年,五年之後,我自會送回府上,你可放心?」
楚秋陽含悲上前施禮道:「舍妹蒙前輩看中,乃是她的福分,弟子焉有不放心之理?」
百里香點頭一笑道:「你好自為之,曹冰的後事,你們要好好處理!」
說到此,目光轉向柳英奇,神秘地一笑道:「小伙子沉著點氣,我自會成全你的!」
說罷向楚青青道:「跟我走吧!」
楚青青早已為曹冰之忠誠賺得熱淚盈眶,這時又添離愁,兄妹二人互望了一眼,俱都感到黯然神傷。
她偷目望了望柳英奇,心中更不知是何滋味。
適時百里香騰身而起,高聲喚道:「還不快走,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楚青青答應著,道了聲:「保重!」
驀地騰身,追隨百里香疾馳而去!
待她二人去遠之後,楚秋陽癡癡地行到了曹冰屍前,他彎身把他抱起來,滴滴熱淚,滾落在曹冰屍身之上,正是死者死矣,生者何堪?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今生今世,是無法報償這位忠義朋友於九泉之下了!
望著曹冰的屍身,他只是一味地發呆!
「蛇形劍」柳英奇在他身邊,冷冷地道:「曹兄弟不愧是熱血男兒,我柳英奇敬重的就是這種朋友!」
言罷自楚秋陽手上把曹冰的屍體接了過來,也禁不住熱淚汩汩。
忽然側道旁一聲怪嘯,白影一閃,飄下一人,原來是那紙衣怪人去而復返。
那怪人落地之後,向著地上的蘇雨看了一眼,驚叱了一聲,猛撲上來,抱起了蘇雨的身子,大叫道:「師父……師父……」
蘇雨這時面色發烏,牙關緊咬,早已毒發身死,那紙衣人兀自用力地搖著叫著,不時地抬頭向天,作犬吠狀,樣子可笑又復可憐!
楚秋陽忍不住在一邊冷笑道:「你師父害人害己,如今已死了,還叫他作什麼?」
紙衣人呆了一呆道:「死……死了?」
楚秋陽哼了一聲道:「不信你就再看看!」
紙衣人嚇得哆嗦了一下,慢慢把蘇雨放倒地下,又用手翻開了他的眸子,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倒看不出此人,尚有如此一顆念師之心,也真正是難得了!」
楚秋陽本來還想與對方一拼,聞言後,歎息了一聲道:「既如此,我們走吧!」
他足步方移,忽聽得頭頂「呼」一聲,人影一晃,那紙衣怪人已落在了二人身前!
只見他雙目赤紅地道:「我師父是怎麼死的?」
楚秋陽冷笑一聲道:「他是死在百里前輩的神獸紅鼻貂爪下,怎麼,你莫非還要去找那紅鼻貂報仇不成?」
紙衣人呆了呆,頓足道:「就是跑到了天邊,我也要去報這個仇!」
他狠狠地在二人身上望著,用手一指柳英奇懷內的曹冰道:「他是怎麼死的?」
柳英奇冷笑了一聲道:「是你師父……嘿嘿……」
紙衣人呆了一呆,歎了一聲,身子閃向一邊,面色忿忿地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去吧!」
柳英奇本來也心懷不忿,更想給對方一點厲害,這時見狀歎了一聲道:「你這廝人雖呆蠢,倒還不失忠厚,也就是這一點忠厚,才救了你一條性命,你師多行不義,自尋死路,那百里老前輩的手段,你方纔已嘗過了,再去興事,未免就太不自量了。」
紙衣人怪聲笑道:「哪一個要你……要你多口,我自有……自有主張!」
說著怪嘯一聲,振臂而起,已自穿林而去!
二人見其一身輕功,果然是十分了得,即使比之其師蘇雨也不差多少,心中也著實驚歎!
記得來時男女四人,豪氣干雲,而歸程道上,卻只剩下了兩個人,觸景生情,更不是滋味!
回到了鳳陽府花旗楚家,楚秋陽把曹冰的屍身,厚厚地發葬。
由於曹冰自幼孤苦無依,連屍體也不知運往何處是好,楚秋陽為了永念他的雲天厚情,生死之誼,特地把他葬在了楚氏祖上的墓園裡,入土的那天,全府上下皆都不勝悲悼!
經過了這些接二連三的事情之後,楚宅己現出了一片蕭條的景象!
寄居在花旗客莊的一部分食客,由於害怕未來的風雨,紛紛請辭,部分內堂女傭,也因為楚青青不在,向秋陽告假返鄉!
不過是幾日之間,偌大的楚宅,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所留下來的,除了楚秋陽和幾個世代的僕人之外,花旗客莊裡只不過剩下「左臂刀」馬思明,以及花六、常帶刀等幾個老客人!
他們幾個絕不願在此時此刻背離朋友,決心要與楚秋陽共生死患難!
「蛇形劍」柳英奇由於經過了這件事情之後,對於楚秋陽更是另眼相看,二人是英雄惜英雄,交情就更進一步,不比尋常。
柳英奇本來打算離開,去找尋母親的下落,可是因怕楚秋陽心情不佳,所以也只有暫時耐下心,在這花旗楚家留了下來。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不覺已是歲暮天寒的時候!
彤雲四合的天空,一夕乍寒,飄下了大雪,給鳳陽地方帶來了無比的寒意!
柳英奇客居異鄉,固然是心情不開朗,可是他自幼失母,早已把感情這東西,鑄成了像鋼鐵一樣的結實,他已經有些麻木了。
閒來無事,他常和楚秋陽下棋賦詩,或是在庭院裡賞一賞新開的梅花。
偶爾經過楚青青昔日所住的地方,楚秋陽固是對於這位自幼相依的妹妹,懷念極殷,而柳英奇又何嘗沒有一點點莫名的感傷?
午飯後,柳英奇漫步踱出了楚家,在市街上打了個轉兒,目光望處,一片白茫茫的顏色,家家戶戶屋簷下,都凝結著一條條的冰棍,池塘裡的水,也都結成了冰。
幾個穿得花紅柳綠的小姑娘,在冰凍了的池面上跳來跳去,嘴裡哈著熱氣,一隻卷毛的小獅子狗,穿插其間汪汪叫著!
柳英奇不由駐足,含笑望著她們!
在孩子們的笑聲裡,他彷彿憶及了自己的童年!
那時候,好像自己也是穿著厚厚的小襖,頭上戴著絨帽子,媽媽總是在自己出門的時候,用蜂蜜擦自己的臉,說是怕「皴」了,偷偷地用舌頭在嘴唇上舐一敵,那可是真甜!
還記得母親是一張鴨蛋形的素臉,白白淨淨的,她那一雙細長的柳葉眉,又黑又長,就沒有見她描過一次,尤其是她那雙眸子,永遠放射著慈愛的光輝,令你又敬她,又怕她,更是愛她!
想著想著,柳英奇只覺得一雙眸子有些酸酸的!
忽然,一支雞毛踺飛過來,落在他兩足之間,接著一個穿著大紅祆,蔥色褲子的小姑娘跑過來,叫道:「你這個大男人,快走開,站在這裡擋人家的踺子幹什麼」
柳英奇這才忽然警覺,微微一笑,彎腰把地上的踺子拾起來,道:「好凶,你這個小女人!」
穿紅襖的小姑娘,翻了一下眼皮,挺厲害地說道:「你怎麼這麼說話,誰是小女人?」
「誰又是大男人?」
穿紅祆的小姑娘忍不住「噗哧」一笑,頭上的兩根小辮子向後面一甩道:「你壞死了,我不理你啦!」
柳英奇把手上踺子舉得高高的,一面笑道:「你唱個歌我就把踺子給你,要不然,看你有什麼辦法能把它拿下來!」
小女孩一嘟嘴道:「我才不唱呢!」
說時身子一跳一跳,可就是搶不著柳英奇手上的踺子,其他幾個小姑娘也都跑過來,吵著叫著,亂成了一片。
正在吵鬧不堪的當兒,對面竹籬笆院牆開了一扇門,一個中年女人走出來。
這婦人一身藍布面子的棉祆,足下是一雙新縫的青緞子雙臉鞋,上面還繡著鴛鴦!
她生得細眉大眼,櫻口桃腮,確實是很美,美得樸實動人,不著任何脂粉,看上去尤其脫俗,而異於一般!
柳英奇趕忙把手上的毛踺子放下來,婦人走過來向要踺子的那個小姑娘道:「小蓮快回去吧,要吃飯啦!」
小姑娘一跳一跳地迎過去,嘴裡面還嚷道:「這個人好壞喲!」
婦人輕輕打了她一下,眼睛向著柳英奇瞟了一下道:「別胡說,人家是逗著你玩的!」
柳英奇微微一笑,正要回身,忽聽得身旁有人朗聲笑道:「對啦!人家是逗著你玩的,別怕!嗯!」
英奇心中一怔,側目一看,只見一株老槐樹下,站著一個一身緞衣,油頭粉面的少年,正眉飛色舞地向著婦人直笑!
婦人乍聞有人說話,急忙向聲音來處看去,頓時像吃了一驚的樣子,那粉面少年哈哈一笑道:「小娘子,原來你搬到這裡來啦,找得我好苦!」
婦人花容失色,忙拉著那個小姑娘,向門裡走進去了。
油頭少年卻哈哈地笑了,他走過去,把眼睛湊在籬笆牆上,向裡頭望了望,聳聳肩膀,隔著牆叫道:「小媳婦兒,你別老躲著我了!今天不來我明天准來,哈……你就是跑上了天,二少爺也能把你弄到手!」
柳英奇不由心中頓時大怒,暗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會有人膽敢如此橫行,真正是膽大妄為!
這時那油頭少年哈哈笑著,還要去敲那籬笆上的小紅門,柳英奇正要上前,忽聽身後路上有人高聲道:「二少爺回去吧,你老找著她了,她還能長翅膀飛了嗎?」
說話的人是一個衙役打扮的人,正由另一邊騎馬過來,身邊還有一匹馬,空著馬鞍子!
油頭少年哈哈一笑道:「常福,你來得正好,給我叫門!」
那差役皺眉道:「少爺,你老急什麼呀,現在大白天一一人多眼雜礙事呀!」
油頭少年一瞪眼道:「不要廢話,你不叫門,我自己來!」
說罷就要上去敲門,馬上那個差人,趕忙跳下馬來,道:「好!好!我來叫門。唉!
你老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霸王硬上弓!」
少年嘻嘻一笑道:「誰叫她老躲著我呢!」
那差人似乎被迫無奈,才下了馬,一眼瞧見柳英奇虎視一邊,呆了一呆!
油頭少年在一邊催道:「怕什麼,快叫門,誰要多管閒事就請他到衙門裡去住幾天!」
那差人冷冷一笑,大步走過去,用手在門上輕拍了兩下道:「我說,裡面那個小娘兒們,你開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敲了半天,裡面沒有人答理!
油頭少年口中罵道:「笨貨!」
衝上前去,狠狠地在門上敲了幾下道:「喂!快開門,要不然我可打進去了!」
柳英奇冷冷一笑,上前幾步,正要說話。
這當口,那扇小紅門忽然「唰」一聲,敞了開來,出來的是一個雲發輕束,長身玉立的少女,可不是先前見的那個婦人。
柳英奇只覺得這女人一出來,眼前頓時一亮!
說良心話,他自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標緻的姑娘!
只見這姑娘秀髮輕挽,粉面含嗔,長長的一雙蛾眉,星星似的一雙眸子,蛾眉倒豎,杏眼圓睜,驀然出來,逼視著那油頭少年道:「有什麼事?」
油頭少年呆了一呆,嘻嘻笑道:「大姑娘,你也住在這裡嗎?」
那姑娘哼了聲道:「怎麼樣?」
油頭少年一縮脖子,笑道:「幹嘛這麼凶呀,姑娘!剛才那個小娘兒們,是你嫂子吧!」
姑娘好似強忍著內心的憤怒,冷笑道:「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專門想女人心思!」
微頓接道:「剛才那位就是我嫂子,你打算怎麼樣?」
油頭少年齜牙吐舌道:「好厲害呀!」
他身後那個差役也笑道:「少爺,這個才是清水貨,你老要娶媳婦,還是找這一個最好,回去吧,咱們找人來說,還怕她不答應嗎!」
油頭少年一面上下望著這個姑娘,一面點頭道:「嗯……你說得不錯……這個真的比那一個又不同了!」說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姑娘冷冷一笑,上前一步道:「不同又怎麼樣?」
說時把手往腰上一插,少年一愕,遂哧哧笑道:「好!你要是跟了我,我就不要你那個嫂子了,怎麼樣?」
他那個跟班的上前道:「告訴你,大姑娘,這是我們府台大人的大少爺,你要是嫁過來,嗯!那可是吃的是油,穿的是綢……」
油頭少年只是嘿嘿地笑著,他彎下腰,小聲道:「而且我保險你是大房,有了你,我連小的都不要!」
才言到此,就見那姑娘柳眉霍地一跳!
一旁觀看的柳英奇滿以為這姑娘聽了這話,會勃然大怒,那麼自己這個閒事就管定了。
誰知道,事情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
姑娘本來跳起的眉毛,卻出乎意料的又緩緩地放了下來,只見她櫻唇乍開,玉齒現嬌地道:「噢!原來是府台大人的大少爺呀!」
油頭少年眉飛色舞地道:「不敢當……大姑娘,你是說答……應了?」
那個姑娘眸子向著一邊的柳英奇瞟了一眼,一笑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們進去談談……」
油頭少年先是一愕,遂即道:「誰管閒事?」
左右看了一眼,又在柳英奇身上看了一眼道:「你說的是他?」
姑娘冷冷道:「我自己對自己說,誰也不是。走,咱們到裡頭說去!」
油頭少年嘻嘻笑道:「好……太好了。」
一招手,就同著那個跟班的一齊向門裡走去。
那姑娘這時臉上帶出微微冷笑,也跟著走進門內。
柳英奇滿心要打抱不平卻也打不成了,心中憤憤地忖道。「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樣的……用錢和勢一引誘,無不上鉤!」
又不禁思忖方纔這個姑娘,確實是人間尤物,看來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是既然她本人都心甘情願,自己又何必多事!
想來想去,心裡實在有點彆扭,站立了一會,正想轉身離去,忽然又見那紅門開處,只見那個少婦匆匆走出來。
她一直走到了柳英奇身邊,面色微微發紅地道:「我妹妹說,要你快回去……她自有辦法!」
柳英奇一怔道:「令妹芳名是……」
那婦人吶吶道:「不是親妹妹……是我認的一個乾妹妹,她姓唐……」
柳英奇注目道:「她莫非認得我麼?」
婦人道:「她說相公姓柳,是一個有本事的大俠客,但是這件事,不要你多管!」
柳英奇大大地一驚,怔了一下道:「這姑娘叫什麼名字?」
婦人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姓唐。」
柳英奇哼了一聲道:「我管什麼閒事,這是你們自己的事!」
說話之間,但見那紅門再啟,方才進去的那個油頭少年和差人,又相偕走了出來,二人邊走邊笑!
只聽那油頭少年回頭笑道:「大姑娘,你可是說話算話,後天一早,我就用轎子來接你!」
身後邁出了那個姓「唐」的姑娘,笑道:「當然,不過那份聘禮……」
油頭少年朗笑道:「放心,一點也少不了……哈哈!想不到大姑娘你居然是這麼豪爽的一個人,真正是失敬!失敬!」
說著,一拍那個跟班的道:「走,咱們走!」
這時柳英奇心中更驚異,問那婦人道:「這人是誰?叫什麼名字?」
婦人道:「姓劉,叫劉成器,他爸爸劉准,是這裡的知府!」
柳英奇點頭冷笑道:「這可真成器!」
冷笑一聲,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那姓唐的姑娘,遠遠地喚道:「大姐,快回來吧!」
婦人歎了一聲,眼淚汪汪地道:「唐姑娘真是大好人,為了我,她竟然犧牲了她自己……她哪裡知道,這個魔王家裡早就有……」
一面轉過身子,向那「唐」姑娘道:「妹妹,你太委屈了……」
這時那劉成器和僕人已跨上馬,馳出幾步,聞言回頭哈哈笑道:「小媳婦,你還哭什麼呀?今天晚上我就送銀子來啦!」
「哈哈……誰叫你妹子長得比你強呀!別哭了,回去給你妹子做幾件衣裳,後天就要拜堂了!」
說罷,大笑著拍馬而去!
婦人只是落著淚,望著唐姑娘道:「妹妹……你這是何苦?」
一面又回身指著柳英奇道:「既然這位柳相公有一身本事,何不叫……」
唐姑娘笑著打斷她的話,道:「你別怕,我自有主張,怎能麻煩人家,我們進去吧!」
婦人歎了一聲,回身道:「柳相公,請進去坐坐吧!」
柳英奇心中早就不忿,可是看那姓唐的姑娘的樣子,總似有什麼玄虛在內,也想明白一下,萬一她真是捨身報姐,則其行更是難得,這件事自己就非管不可了!
柳英奇「義」心一動,當時就答應道:「好,正要打擾!」
洒然舉步,隨著那婦人直向小紅門之內行去,這時那位唐姑娘已經先行進去,那個叫「小蓮」的小姑娘,卻由屋裡跑出來,以驚異的眼光打量著柳英奇,仰臉問道:「媽!
你把這個人帶進來幹什麼?就是他搶人家的踺子!」
婦人嗔叱道:「別胡說,還不去給叔叔倒茶去!」
小蓮伸了一下舌頭,一跳一跳地跑去倒茶了!
柳英奇在一間小堂屋裡落坐,只見這間屋子雖小,擺設倒也不俗,幾張楠木太師椅,一張八仙桌子,襯著幾幅畫軸,正是室雅何需大!
綠色垂簾因風輕輕展開,外面的大柳樹,迎風搖晃,頗有詩情畫意。
小蓮雙手端著蓋碗茶,小心地走過來,手中的茶碗戰抖著,只見她兩隻烏油油的小眼睛,直視著手中的茶碗,足下打顫,那樣子真令人發笑!
柳英奇忙上前笑著接過了茶碗,小蓮才鬆了口氣道:「燙死我了!」
這時就見方纔的那個唐姑娘由後面大大方方地步了出來,向著柳英奇點頭笑道:
「柳兄請用茶,不必客氣!」
柳英奇幾乎不敢直視這個姑娘的臉,只覺得對方實在太美,太迷人了!
她的美,似乎和冷劍鐵娥的清艷絕俗不同,更異於楚青青的少女孤芳,而是介於她二者之間,別有一種明朗之美!
他真不敢相信,這小村子裡,竟然會出現如此的一個美人,足見「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句話是不虛了。
他匆匆起立道:「謝謝姑娘!」
說話時,他卻連望也不敢望對方一眼!
唐姑娘和那婦人並排落座,婦人首先歎了一聲道:「這位柳相公大名是……」
柳英奇正要答話,那位唐姑娘已抿嘴一笑道:「姐姐你真是孤陋寡聞了,大名鼎鼎的『蛇形劍』柳英奇柳大俠,你競會不知道?」
婦人皺眉道:「什麼蛇……劍?」
廟姑娘笑歎道:「跟你真是說不清!」
柳英奇不由更是驚異地望著她道:「姑娘是誰?怎地對我如此清楚?」
唐姑娘微笑不答。
柳英奇又問:「姑娘芳名是……」
唐姑娘一笑道:「唐……」
又苦笑了笑道:「名字不說也罷,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的!」
柳英奇怔了一下道:「既如此,何以姑娘會知道我是誰呢?」
唐姑娘目光中似乎泛出一些淚光!
她眸子低視著一雙足尖,歎了一聲道:「郭飛鴻他好……好麼?」
柳英奇頓又一怔道:「哦……姑娘原來認識我郭恩兄?」
唐姑娘苦笑著點點頭,道:「是……的!」
柳英奇立時起身道:「這麼說唐姑娘你更不是外人了,你到底是誰呢?」
唐姑娘含淚搖搖頭道:「柳兄不必知道。」
說完又歎了一聲,接道:「郭大哥和鐵姐姐……他們二人是否還在一塊?」
柳英奇更加大異道:「鐵娥你也認得?」
姑娘點點頭道:「鐵姐姐是我最敬重的朋友,怎會不認得?」
言下不勝唏噓,一雙眸子更已微微發紅,只是忍著眼淚,不容它落下來就是了。
柳英奇心中雖是萬般狐疑,見此情形,卻也不便多問,只是心裡納悶。
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問:「莫非姑娘真的甘心嫁與方纔那劉成器不成?」
姑娘冷冷一笑道:「我有我的打算,怎會甘心……」
轉臉向旁側的婦人看了一眼,目中放光道:「如不是為了顧全我姐姐全家安危,今日我就要取此二人性命。」
旁邊的婦人眼淚簌簌地道:「可是也不能為了我們,而委屈你自己呀!」
姓「唐」的姑娘冷冷一笑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仗財勢欺人的人,這一次也叫他們嘗嘗厲害!」
婦人一怔道:「這麼說,你莫非……哎呀,你……你想怎麼樣?」
姓唐的姑娘一咬牙道:「我……我殺了他們!」
婦人嚇得「啊唷」一聲,只見她眼淚奪眶道:「妹妹……你可千萬別這麼來,你一個女人家,怎麼打得過他們呀!再說,這樣我家老小……還是一樣脫不了干係呀!」
姑娘忍不住噗哧一笑,轉身拍著她的肩頭道:「姐姐,你別怕,你把妹妹我看成是個什麼樣人了?」
婦人一面擦著眼淚,怔了一下道:「你……你又是什麼人呢?」
姑娘一笑道:「所以說,你對我根本還不清楚,姐姐你要是把我當成了一般尋常的姑娘,那可是大錯特錯了,告訴你吧,像方纔那小子那樣的人,就是來個百八十個,妹妹我也不放在眼睛裡!」
小婦人眼睛睜得極大道:「啊呀!那你莫非是個女……女俠客?」
姑娘哼了一聲道:「女俠客倒不敢當,只是生平最喜管人家閒事,慢說姐姐還和我有此交情,就是一個陌路人,處此境地,我也萬無坐視之理!」
婦人面上帶出極為驚異之色,打量著這姑娘道:「妹妹你別是騙我吧?」
一面摸著姑娘一隻手,吶吶道:「憑妹妹你這個樣子,一陣風怕也能把你給吹倒了,你還會功夫?」
柳英奇一聽這唐姑娘提及鐵娥與飛鴻,心中就知她必定身懷武技,此刻再聽她如此道來,更寬心大放不再多疑,只是含笑不語!
這時唐姑娘見婦人不信,微微一笑,站起來道:「好吧,姐姐,你把那個茶碗給我,我露一手給你看看,你就知道我所言不假了!」
婦人將信將疑地遞過一個茶碗,唐姑娘接過來,往桌上一放,笑向柳英奇道:「柳兄勿要見笑!」
柳英奇欠身道:「哪裡,哪裡!」
婦人驚異地望著她道:「妹妹你要……」
才說到此,頓時張口結舌,再也說不下去了。
原來目光望處,只見方才遞過去的那個茶碗,隨著姑娘的玉手撫處,竟然深深地陷入桌內,碗口居然和桌面平齊。
最絕的是,茶碗內的茶水,竟是沒有一滴瀉出碗外,只這一手功夫,已把那小婦人嚇得面上變色。
一旁的小蓮驚異地叫道:「阿姨,這杯子怎麼了?」
姑娘微微一笑,望著那婦人道:「姐姐,現在你總該相信我是什麼人了吧!」
玉手微微一按,深陷的茶碗驀地跳了出來,「噹」一聲落在桌上,茶水四濺!
柳英奇含笑道:「姑娘好一手『敲骨問髓』,佩服,佩服!」
那個小婦人極其驚喜地道:「妹妹你原來是個有本事的俠女,這我就放心了!」
一頓,她卻又皺眉道:「只是妹妹,這件事你要是作了,我和小蓮,還有我母親可怎麼辦呢?」
唐姑娘一笑道:「這一點我早想到了!」
她似胸有成竹地道:「今夜那劉成器會送聘禮來,紋銀五百兩,這筆錢足夠你和伯母與小蓮三人另建安身之地的!」
婦人呆了一呆,道:「原來妹妹已有此打算!」
唐姑娘冷冷一笑道:「這一次我要那劉成器來一個人財兩空不說,外帶饒上一條命!」
婦人嚇得臉色一白,姓「唐」的姑娘一笑道:「你別怕,記著今天晚上,錢一拿到趕忙同伯母小蓮上車就走,我是後天晚上下手,有兩天的時間,你們應該跑得很遠了!」
婦人流淚道:「只是妹妹你……」
姑娘一笑道:「我,你放心!」
婦人緊緊拉著她一隻手,道:「那我們以後在哪裡見面呢?」
姑娘眸子一紅,帶有幾分感傷地歎道:「我閒散慣了,野鶴游雲,不過,以後有機會,我還是會去找你們……」
柳英奇在一邊抱拳道:「這位女士請放寬心,今夜在下甘願奉送一程,直到你們離開了風陽地方,我再回來,唐姑娘也可以放心了!」
唐姑娘不由含笑道:「有這位柳大俠護送你們,實在是太好了,姐姐,你還不謝過?」
那婦人不由玉面緋紅地垂下頭來,輕聲道:「謝柳大俠……只是太麻煩了!」
柳英奇一笑道:「這算什麼,比起這位姑娘來,這又算得什麼?」
姓「唐」的姑娘望著英奇道:「我這位姐姐,姓田名鳳儀,原是宦門之女,只是配夫早故,才流落至此,她含辛茹苦,獨個兒侍母教子,也真不容易!」
柳英奇抱拳道:「失敬!」
田鳳儀紅著臉道:「你別誇我,我不過是個苦命人罷了,上次要不是妹妹你救了我,說不定我早已……死了!」
聽口氣,她們之間,好似還經過一段患難!
田鳳儀說了這些,眼淚禁不住簌簌而下。
柳英奇本來是對姓「唐」的姑娘心存好奇,只是對方似乎有些「諱莫如深」,自然也不便多問。
他只好站起來道:「在下告辭了,今夜三更再來接田夫人便了!」
田鳳儀起身襝襖道:「謝謝柳大俠!」
柳英奇道:「不敢!」
那位唐姑娘卻送出來道:「柳兄回去後,可代我問候那位楚姑娘一聲,我對她是始終心存敬仰的!」
柳英奇怔了一下,遂道:「楚青青已為一位前輩高人收為門徒,不知何時方能回來……」
姑娘苦笑道:「那就罷了,其實我並不認識她,只不過是久慕她兄妹的大名而已!」
柳英奇忍不住又問道:「姑娘芳名,何以不能見告?莫非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姑娘低頭思索了一下,歎道:「其實我說出名字,你也未必認識,我姓唐叫唐霜青,不過是個可憐人!」
柳英奇怔了一下,這個名字他好像聽誰說起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聽說過,當時抱拳道:「姑娘義行令人欽佩!」
唐霜青歎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柳兄取笑!」
說罷轉身關了門,柳英奇呆了呆,心中不由暗暗想道:「這個世界上,怎麼儘是些可悲的人?令人歎息!」
當夜,一輛滿載的篷車出發了!
蛇形劍柳英奇遵守了他的諾言,護送著那位和他只有一面之識的小婦人——田鳳儀和她的女兒小蓮,還有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婆,一同出發了!
他倚立在車座前,背繫著他那口微微彎曲、略作弧形的長劍,不時地向四外張望!
雖然,他知道不會有什麼意外事情發生,可是天底下事情,常常不可預料,自己既然伸手管了這件事,總是謹慎一點的好!
夜靜無人,只有馬車輪子,壓在地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氣氛甚是沉悶!
小蓮伏在她媽的膝上,不時地小聲哭泣著,又說:「媽!我怕……」
她媽媽心裡何嘗不怕?可是身為母親,似乎應該要比女兒能夠承擔些才行!
她撫摸著小蓮道:「乖兒,莫怕……你看見這位柳叔叔沒有,有他保護我們,什麼都不要再怕了……」
小蓮說:「我怕壞人會殺我們!」
田鳳儀嗔叱道:「別胡說!」
嘴裡說著,眸子卻情不自禁地向著外面瞟了一眼!
坐在她身邊那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太,合著眼皮,靠著卒座左搖右晃,嘴巴裡默默無聲地念著,像是在祈禱著什麼似的!
柳英奇偶有所觸,搖頭歎了一聲:「唉!」
老少三人吃了一驚,老太太突然張開了眼睛,身子差一點縮下車座去,大叫道:
「饒命……」
小蓮也「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倒是田鳳儀還有幾分鎮定,只是她臉也嚇白了,顫抖著聲音道:「誰……什麼……
事?」
柳英奇見狀,又氣又好笑!
他「嗆」一聲拔出了劍,朗聲道:「什麼事都沒有!你們別怕!」
「那你為……什麼叫?」
田風儀眼圈微紅,她認為柳英奇這種惡作劇實在太要不得了。
柳英奇哼道:「你們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有柳某人同你們在一起,天大的事也不用害怕!」
田鳳儀點了點頭,真的,自一開始,她就相信這個所謂的「大俠客」,現在仍是一樣的!
她低下頭又去撫慰小蓮,道:「別怕,叔叔本事大,誰都打得過!」
老太太這時也由位子下面站了起來,重歸原位。
她那雙乾枯的眸子,向著柳英奇望了望,心中似乎覺得這傢伙大概有神經病吧,要不然好好的叫個什麼勁?
柳英奇看了這種情形,也覺自己方纔那一歎太不得時!
上過大陣,和無數高手動過傢伙的柳英奇,自是不會把幾個雞毛蒜皮的小丑放在心1!
現在他認為,如其讓他們母女心裡害怕,倒不如乾脆碰上一點事情,打上一架,殺了那班東西,讓大家心安的好!
冷笑了一聲,他彈著手中的劍身道:「你們看,我這口劍,殺過不少的人,慢說是那幾個小丑,就是再厲害的人,我也不在乎!」
馬兒驀然長嘶,車子「嗆嘟」一聲停住了!
一個聲音,傳自暗處道:「吹牛不犯法!」
柳英奇聞聲一驚,驀地打開車門道:「誰?」
小蓮「哇」一聲又哭了起來!
老太太也吱地一聲,鑽下了座位!
婦人田鳳儀強自鎮定地哄著孩子,可是那也只限於手部的動作,嘴裡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柳英奇回身道:「你們不用怕,都有我呢!」
說罷,他揚聲喝道:「哪裡來的人?嚇唬婦女弱小,算哪門英雄?柳某來會你們!」
推門下車,目光四下搜望著。
風吹樹響,夜靜如水,哪有一點動靜!
柳英奇心說:「怪哉!」
這件事是有點怪,方纔他耳中明明聽見有人說:「吹牛不犯法!」
莫非是自己聽錯了?
這斷斷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自己耳朵有了錯覺,那麼這輛篷車何以又會自己停下來了呢?可是眼前沒有一人,卻是事實。
天下哪有人攔路而不現身的道理?就算主事者有忌有顧,不願現出身來,那麼阿貓阿狗也要出現一個才是呀!
心中這麼想著,更是納悶!
他轉身向車內田鳳儀道:「大嫂方才可曾聽見有人說話?」
田鳳儀驚慌地望著他,餘悸尚存地點點頭道:「聽見了……」
「說些什麼?」
「說……說……」
「不要緊,」柳英奇安慰她道:「但說無妨!」
田鳳儀吶吶道:「好像是說吹……牛不……」
「吹牛不犯法,是不是?」
田鳳儀點點頭:「好像是這樣!」
柳英奇哼了一聲道:「這就不錯了,我也是聽得這麼說的。怪事!」
他走到車前,拍拍馬脖子!
誰知這一拍,紕漏就拍出來了。
手掌落處,那匹拉車的馬,忽然身子一歪,咕咚躺下去了,帶得車身一歪,車內的老太太「啊唷」一聲,球也似地滾了出來!
田鳳儀抱著小蓮,也翻了出來,當然後者的哭聲也就更大了!
柳英奇不由皺了一下眉,他方纔那輕輕的一拍,本來是意在撫慰,卻不料適得其反,反而成了催命符了!
低頭一看,原來馬頸上,早已負傷,鮮血汩汩溢出,因為是在黑夜裡,所以一時未能看出!
柳英奇俯下身子細看了看,又翻了一下馬眼睛,搖頭道:「死了!」
老大太這時才喘過氣來,坐在地上唉唷道:「這可怎麼辦,馬也死了……這可怎麼走呢,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出來了!」
又轉過臉去,埋怨她女兒道:「你也是的……任什麼都有個命,嫁給那劉知府的兒子,又哪一點不好?這回可好……」
一面說,一面口中啊喲著。
田鳳儀氣道:「你老人家這個時候還說這些幹什麼?人家柳大俠又為的什麼?」
老太太哭道:「都是他,多管閒事!」
田鳳儀生恐為柳英奇聽見了,心裡不舒服。
事實上,柳英奇早就聽見了!
他只微微冷笑不語,現在,他心裡對於「人」,又多了一層認識:那就是一些原本出身高貴的人,其實內心也並不高貴!
就拿這老太太來說,聽唐霜青說,她是一個官家之妻,應該算是一個貴婦人,可是今天家道中衰,那貴婦的神氣也就跟著家財而消失。
現在,這老婦人一腦子就認得一個「錢」!也許她早就打算把女兒嫁給劉成器了,只是礙著有人多事,不好說話!
月光下面,這老婆婆雪白的頭髮,乾枯的臉,再加上那頻頻的喘息聲……
柳英奇忽然對她生出了一些同情!
也許這老太婆的想法對,人生活在世上,又有哪一個甘心自願受窮挨凍!
至於說「守貞持節」的人,自然是高潔可敬,但是這種人由心裡甘心情願的畢竟不多。
想到此,他不由去看田鳳儀!
這時候,這個小婦人,確實有幾分「愁眉苦臉」!
如果自己判斷沒錯的話,田鳳儀可能這時心裡也在後悔了,女人!唉!女人……又有幾個女人,不把自己的生命青春與「現實」作交易的?
果真如此,自己和那唐姑娘的一片苦心,真正是多餘的。
思想似乎越出太遠了,到底眼前是敵人在側,不可大意!
柳英奇本想縱身到附近去搜查敵蹤,可是卻又怕自己一離開,這三個婦孺受到傷害,真個是「進退維谷」,一時好不為難。
偏偏是,自柳英奇出車以後,這附近竟然沒有一點點風驚草動,敵人連個影子也沒有!
柳英奇一歎,安慰道:「你們不用怕!」
他雙手用力一推,把篷車又推正了,然後解下了死馬,對三人道:「你們還是上車去吧!」
田鳳儀先扶著她母親上了車,然後再抱自己的孩子,她母親卻哭道:「孩子,聽娘的話吧,嫁過去吧!娘是為你好……那劉……劉知府……」
田鳳儀卻氣道:「別再說了!」
三個人陸續上了車,暫時安靜了下來,間或夾雜著老太太的一兩聲咳嗽!
柳英奇持劍而立,環顧四周,怒聲道:「劉成器,狗東西,你只敢暗中搗鬼,敢不敢出來會會柳二爺手中的劍!」
一連叫了好幾聲,沒有一點回音!
這種情形,真正是奇怪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英奇低低又罵了一聲,正不知怎麼辦才好!
暗影裡,突然閃出了匹練似的一道奇光,正正地照射在篷車之上。
柳英奇趕忙閃身,攔住了車子,生怕對方用暗器向篷車內襲擊!
燈光耀眼之中,一人狂笑道:「小子,你想歪了,我們是衝著你來的,與車子裡的女人毫無關係!」
柳英奇聞言一怔,叱道:「你是誰?為何不現身說話?」
那人道:「老子自然是要現身的!」
柳英奇掀開車門,向車內道:「聽見沒有,他們不是為你們而來,是為我,你們可以放心了!」
田鳳儀顫抖地道:「柳大俠,你千萬不要相信他們的話,那是騙人的!」
柳英奇心中一動,忖道:「對……我險些上了他們的當!」
他想自己如果一離開現場,只怕這母女孫三人,立時就要落入敵人之手了。
老婆婆這時卻持相反的論調道:「柳賢侄,你還是顧自己吧,他們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我一個老婆子,她一個女人,一個小孩……」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我是不在乎!」
言下之意,自是對她大大不滿。
那道燈光,仍然直射著,光度很強,據柳英奇猜想,如此強的光度,必是水銀塗在琉璃片上,反射出來的,否則一般燈光,絕不會有如此之亮!
燈光之中,慢慢踱出了一個人來!
柳英奇由於燈光耀目,一時還看不清這人的臉。
這個人似乎穿著一件白衣服,身材不高,衣服又長,所以樣子很是滑稽。
他蹣跚地走到了柳英奇對面,站定了身子,道:「小子,你看看我是誰?」
柳英奇聽此人口音甚是耳熟,只是看不見他的面貌,當下大聲道:「通名受死!」
那人仰空一笑道:「好大的口氣,味道真像你那死去的老子!」
這句話,頓時提醒了柳英奇!
他霍然想起了一個人,不由一驚道:「你是雷三多不是?」
這人一聲狂笑道:「小雜種還有些眼力,不是你雷爺爺,還會是誰?」
說話時,這白衣人向前走了幾步!
柳英奇再一細看,果然是雷三多!
他心中著實吃了一驚,因為這老頭兒的厲害他已經嘗過了,當初有郭飛鴻在側,自己才得死中逃生,此刻自己人單勢孤,看來是凶多吉少!
雷三多怪笑道:「姓郭的小輩呢?」
柳英奇冷冷地道:「你問他作甚?我們之間的事,與他無關!」
雷三多點頭笑道:「這話就對了,我極願意你這麼說,本來是與他無關,媽的,他硬要插上一手,你說氣人不氣人!」
柳英奇冷冷地道:「廢話少說,你到底打算如何?」
雷三多嘿嘿一笑,一伸手道:「還是那句老話,你把東西給我,一了百了!」
柳英奇道:「什麼東西?」
雷三多一翻白眼,罵道:「王八羔子,到此時,你還跟老子裝糊塗,老子要不是要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早一刀宰了你了!」
柳英奇聽他口出不遜,罵得太不像話,不禁大怒,足尖一點,縱撲上去,口中叱道:
「去你的!」
「噸!」一劍直劈而下,直取老人頭頂!
雷三多忽然自袖中抖出一柄短鏟,迎著一擋,發出了「嗆」的一聲!
柳英奇由於是輕兵刃,這麼硬接硬架,自是吃不消,手中劍直被崩得倒翻而起,差一點脫手而出!
雷三多身子縱向一邊,呵呵笑道:「小雜種,動手你還差得遠,不如乖乖把你媽的那支紅繡花鞋獻上來,老子饒你一命!」
柳英奇恨他提這件事,這件事他每一想起來,就好像是一根極為尖銳的鋼針,直貫心窩!
當時大吼一聲,一連揮出三劍!
這三劍帶著三朵劍花,分向雷三多咽喉及兩肩,十分厲害!
雷三多狂笑一聲,掌中短鏟連搖三下,「噹!噹!當!」一連接了三劍。
他跟著又狂笑了一聲,矮軀躍騰,由柳英奇頭頂上直掠了過去,轉到了柳英奇身後,身法奇快無比!
柳英奇驀地回身,已嫌不及!
但見雷三多短鏟向外一送,那奇形的鏟頭,已然壓在了柳英奇肩頭之上!
他又是一聲狂笑道:「倒下吧,小子!」
柳英奇身子一晃,只覺得由對方兵刃上傳出一股巨大的力道,使得自己再也挺身不住,身子一歪,「噗」一聲坐倒在地,手中的劍也止不住脫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