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緊我。」
「再緊一點兒,再緊一點兒……」
肌膚緊緊地貼著肌膚,擁抱無隙,幾乎令人窒息。唇和唇密密地結合在一起,兩個人同時嘗到了鹹的汗水和甜的血腥。被褥已經捲曲到不成樣子,冰冷的石板烙著滾燙的背……左風眠一陣戰慄,而這戰慄更刺激了丁桀的野性。
「對了,風眠……」
「嗯?」左風眠鼻子裡哼出一聲甜蜜的誘惑,「什麼?」
「沒什麼。」還是不要掃興的好,丁桀的聲音已經變得粗啞,「你知道我要什麼。」
「是啊……」左風眠媚眼如絲,雙手勾著丁桀的脖子,分開了雙腿,「來吧,回家。」
回家……門外的周野剛剛舉起手,又放了下去。他不是故意要聽這些不堪入耳的對話,但是一回到玉宮,丁桀就被左風眠拉走,他不確定一路上講述的事情經過丁桀究竟有沒有聽進去。解開丁桀的穴道是個冒險的舉動,但不管怎麼說,丁桀並沒有向別人吐露一個字。
呻吟聲,喘息聲,帶著痛楚的輕呼聲和帶著甜蜜的歡笑聲……隔著一扇門,如狂風暴雨。
周野快要把牙關咬碎。這是那個女人要的麼?轉回生命的岔路口,拿回當初沒有拿到的東西?
他想要離開聽房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一聲軟而糯的問話:「你剛才想說什麼?」
「忘了。」丁桀凶起來,「女人上床的時候不要多嘴。」
「說嘛……」又是一陣咯咯的輕笑和翻滾聲,「抱著抱著,你偷懶。」
丁桀像是恢復了平靜:「後天就是二月二,風眠,我們回去再玩好不好?老夫老妻的,不爭這一時,啊?」
「誰跟你老夫老妻!」左風眠慵懶起來,「阿桀,讓他們鬧他們的去,你還爭什麼?」
「風眠,我想靜一靜。」
「我討厭你靜。」聲音裡添了點兒撒嬌的意味,「我問你,你又不說。阿桀,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分享的?」
丁桀頓了頓:「風眠,有人告訴我……卓然死了。你知道嗎?」
「怎麼會?卓然好好的在洛陽,你胡說什麼?」左風眠的聲音變得飄忽,如夢中歌吟,「告訴我,你見到誰了?蘇曠還是周野?」
「兩個……」丁桀的聲音裡帶了點兒迷迷糊糊的睡意,「風眠……他們……說……的……是……真的?」
左風眠的聲音帶著祭司一般的神秘和威嚴:「當然不是。阿桀,看著我,好了,慢慢閉上眼睛……聽我說……那些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你……」
周野忍不住了,一掌震斷門閂,闖了進去他一眼看見的是左風眠赤裸的背,她雙手扣著丁桀的臉頰,雙眼盯著丁桀的雙眼,似乎要透過他顫抖的眼皮看到他心裡去。門開了,左風眠卻還保持著僵硬的姿勢:「出去。」
周野一拳砸在牆上:「我出去?讓你再施展一遍妖術?」
「這不是妖術。」左風眠的手指滑過丁桀薄薄的嘴唇,似乎在讚賞他的相貌,「我只是想讓他忘記一些不該記著的東西。阿野,該記得的他都記得,你不也一直希望他能忘記你們之間的芥蒂?出去吧,我不會傷他。」
「我不會讓你這樣對他!風眠,得罪了!」周野一咬牙,就要上前,卻被左風眠一口喝住:「站住!他現在睡得很深,你確定能喊他起來?」
周野果然站住了。
「你還是那麼莽撞。」左風眠終於轉過臉來,在昏暗的屋裡,肌膚顯得透明,有細細的青色血管暴漲著怒火,「出去!他現在是我的!不是你們的!」
周野不想看她的身體,眼睛只好盯著腳尖:「風眠,阿桀喜歡你,天下皆知。既然你出來了,大大方方地告訴他多好?你騙得了他,能騙得了自己?你今年不是十五歲的小姑娘了,風眠,你知不知道這樣做……」
左風眠索性大大方方地轉過身子,她的腹部果然已經平坦,看上去還是平靜而乖巧:「這樣做又怎麼樣?你們有計劃?抱歉,因為沒人告訴我。阿野,你們夢寐以求的,我瞧不起;我想要的,你們瞧不起。那就這樣吧,何必那麼假惺惺?你們想要的,不就是他這條命和他這身武功?你們有誰為他想過?他和你們在一起,可曾快樂過一天?出去不要逼我玉石俱焚!」
周野默默後退。左風眠真的瘋了,短期內接連施展兩次催眠術,可以想見她對丁桀腦子裡的一些「東西」怕到什麼地步。這樣的女人,經不起任何刺激。
他的手剛碰在門閂上,就看見一隻手伸了進來,向他的手臂抓去。他一把反扣住那人的脈門:「什麼人?」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那個人脈門被扣卻毫無感覺,只徑直向裡走。燈光灰暗,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得見一對漆黑的眼睛,帶著不是活人的氣息。周野所有的記憶一起復活是他,洛陽城裡的殭屍,千屍伏魔陣!
他本能地一刀劈在對面人的胸口沒有用,這不過是具屍體而已。他後退三步:「風眠,喊丁桀起來,快!」
一個,兩個,三個……一共六個,就這麼魚貫而入,默默地把手臂對準了三個活人的方向。
「丁桀!」左風眠尖叫起來,但丁桀依然睡得深沉。左風眠幾次三番地努力鎮定著情緒,可聲音裡總是帶著驚慌。
周野看著自己的手黑紫色的屍氣正在急速蔓延。他的心冷了:「風眠,靜下來,這兒交給我。」
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一刀從眼前張開的大口裡砍了進去,內力所及,那殭屍的頭顱頓時碎成齏粉。他一手把眼前的殭屍扔了出去,而另一個殭屍已經向床邊走去。周野斜衝過去,橫臂抱著那具殭屍,猛地撞向第三個。他肩頭一痛,已經被某個殭屍一口咬中。周野已經徹底瘋了,反手一刀砍下那顆頭,因為用力太猛,在自己胸口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黑色的。他抓著那顆頭的長髮,流星錘一樣地四周亂掄,毫無章法可言。他只覺得渾身都在僵硬,但每塊肌肉都在劇痛。
他的刀砍向第三顆頭的時候,手上已經毫無力氣。那具殭屍的腦袋半垂下來,雙手抓住了他的肩頭。
「阿野?」丁桀終於醒了,但顯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不確定眼前是噩夢還是真實。
周野揮手把彎刀扔了過去他用不著兵器了,現在他的軀體就是武器:「有毒!接著,當心。」
他抱著那具屍體滾在一起,徒手把那半拉腦袋撕了下來,竭力向地上砸去:「阿桀快啊」
丁桀捂著額頭,他覺得腦子裡一團混亂,像是一張墊紙,斑斑點點條條畫畫的,留下無數前面書畫過的痕跡,似乎是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是。左風眠說的過去,周野說的過去,剛才朦朦朧朧聽見的對話……他的夢境一張張被人揭走,他已經不知道身處何地……等一等!他猛地睜開眼睛。
「阿桀……」左風眠驚恐不已。這種極深狀態的昏睡被突然喚醒,是很可怕的事情,而且……剛才她還什麼都來不及說,一切就已經被打亂,她沒來得及給他一個「曾經」。
「快來人哪!出人命啦」外頭有驚呼聲,看來他們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整個玉宮都被淒厲的慘叫喚醒了,「稟告玉掌門!快稟告玉掌門!」
掌門?
像是聽見了召喚的咒語,剩下的三具殭屍頓了頓,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梆!第一個撞在牆上,然後僵直地轉身,這一次毫不費勁地找到了門。
左風眠裹著被單跳下來:「阿野」
周野渾身都被撕裂了,尤其是上半身,根本就是慘不忍睹。毒氣早已侵入他的心脈,他只是憑著一口氣撐到了現在。他看看自己的身體,不服氣地笑:「怎麼蘇曠和卓然就能對付那麼多呢?是我沒用?」
一口氣洩了,他的臉色急遽變得烏黑。左風眠伸手想要摸他,周野吃力地扭過臉:「別碰我……阿桀……」
左風眠的眼淚掉在地上:「對不起,阿野……我不能答應你。我沒有了行雲,沒有了卓然,沒有了你……我不能再沒有阿桀。」
周野撐著地,想要站起來,但幾次三番努力未果。他像是有無數話要說,臉上的表情急遽變化。他看著懵懂走近的丁桀,向左風眠伸出一隻手。左風眠渾身一個激靈,後退一步。
丁桀好像終於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阿野!」
周野猛然跳了起來或者說,在他的想像中,自己跳了起來,但他的肌肉和關節早就壞死了,雙腳一離地,整個人立刻摔在地上,再也不動彈。
他保持著一個俯臥蜷縮的姿態,像很多年前,戴行雲在母豹子屍體下發現的小男孩一樣。
一樣的殭屍,卓然的死和阿野的死……丁桀終於崩潰了,他腦海裡沒有了長卷,只有無數個斷章衝上來。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一頭向牆上撞去,像要把滿腦子的雜碎全都撞開。
左風眠連忙伸手去拉,丁桀隨手一摔,她已經被重重扔出五尺開外。
左風眠這才發覺,這男人其實是一頭猛獸,那可怖的力量遠不是她可以駕馭的。
丁桀木然地坐著,鮮血從額頭上慢慢流下來,流過臉頰,流過胸膛,滴在自己的手上。掌心紋路鮮紅,哪一條才是他的命運?
他緩緩站起來,慢慢地穿上衣服,仔細地束緊袍帶,甚至還順手捋了捋頭髮,然後扯下一條床單,一圈一圈裹在周野的刀柄上。
「阿桀,你去哪兒?」左風眠惴惴地問,「你要做什麼?」
丁桀搖頭,拉起床單,回身抱起周野的身體。這個小豹子忽然安靜下來,簡直叫人認不出來……他笑笑,向外走去。
左風眠愕然良久,她抱緊了肩頭,慢慢蹲了下去。她已經夠堅強了,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接受雲雨之歡時,被六個殭屍衝進來攪局。
丁桀還是走了,把她一個人和三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留在一塊兒,又一次和他的兄弟離去。
……一個人留下,又是一個人留下!在最後的關頭,永遠是他們並肩作戰,而自己瑟縮在一個角落裡……
左風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步步向外走。這兒是藏經閣左側的客房,招待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貴客以及眷屬們,但現在只有幾個崑崙弟子在小步奔跑,清點著傷亡人數,都是一副慌而不亂的樣子。
「丁夫人?」有人眼尖看見了她,被丁夫人裹著床單赤著雙腳披頭散髮的樣子嚇壞了。
「人呢?丁桀呢?」左風眠露出個優雅的笑她喜歡這稱呼。
那弟子指了指石梯:「丁夫人,下面亂得很,您還是……」
「江湖人真噁心,像一群嗜血的蒼蠅。」左風眠伸手比畫了一下蒼蠅,險些春光乍洩,「多謝你啦,我要去喊他回家。」
她赤著腳,裹著薄薄的布單,臉已經凍得烏紫這兒可是崑崙山巔的寒夜,一旦出屋,就是足以凍死人的冷。
「這位夫人這兒不是有毛病吧?」一個年輕弟子指了指自己的腦門。
「不想活了?人家不拘小節,你管不著。」年長些的那個敲了師弟一個栗暴。
一團黑影,快得看不清面目,從她身邊衝過。左風眠想要招呼,卻沒有出聲她的腳底碰上石板,已經活活凍上了,略一提足,就是鑽心的疼痛。
「出什麼事了?」蘇曠卻停了下來,他雖然一路不大喜歡左風眠,但見她落到這步田地,心裡還是一軟,「丁桀呢?」
「不用你管!」左風眠強行邁步,左腳底撕下一層血肉來。她還要往前邁步,蘇曠一俯身抄住她的腳踝:「你的腳不要了?」
一股暖暖的內力春風化雨般直入湧泉穴,左風眠冷笑:「不用你裝好人。」
「你記不記得,我剛被放出來的時候,也是一肚子火氣,那時候你告訴我,總有一個人要先解釋?」蘇曠慢慢站起來,拉住她的手,繼續將內力遞過去,「左……左姑娘,一燈之惠,蘇某永世不忘。只是你給了我和丁桀一個機會,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
「哈?你是想喊我戴夫人吧?」左風眠咄咄逼人,「我曾經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其實你們也不過是一路貨色。你們有大事,有情義,我就是個棄婦而已。蘇曠,不要跟我提洛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時留下你你讓丁桀把我一個人扔在蘭州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一燈之惠?你不許丁桀帶我上山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他死了,我情何以堪?你真虛偽!姓蘇的,你直說你噁心我這種人不就算了?兩面三刀,破壞兄弟交情你就是為這個才搶走他的,是吧?」
這半輩子過下來,就算和兄弟搶女人搶得很失敗,怎麼也沒淪落到和女人搶男人的地步吧?蘇曠用最大的真誠說道:「如果丁桀醒過來,我可以當面道歉,保證日後以嫂夫人之禮相待,絕不會再繞過你。」
左風眠搖頭:「沒用了,阿野死了。」
「周野,死了?」一股血湧上來,蘇曠僵傻了。他想過很多種結局,但沒想到周野會第一個犧牲掉。這個男人和他一樣喜歡使快刀喝烈酒,有義氣有決斷,他早就想什麼時候好好和他交上一場朋友,可是「怎麼死的?」
「千屍伏魔陣,阿野護著我和阿桀。」左風眠木然搖頭,「阿桀如果醒過來……就再也不會原諒我。」
「你想的是,丁桀會不會原諒你?」這一刻蘇曠徹底明白了。這是個真正的沒有長大過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分成「我的」和「不是我的」,而這劃分的疆界從丁桀走出她的世界的那一刻起戛然而止。沒什麼不好,只是她應該在煙雨江南的深深宅院裡,對著錦繡詩書隨便做個繾綣悠長的夢,而不是在這裡在這個崇尚血和火,在快刀和快馬之間獵獵作響的江湖。
「包上腳,回屋去,只要丁桀不死就會來找你。」蘇曠遞過皮袍,「我求你一次。」
他轉身,左風眠在他身後說:「小心玉嶙峋……你還記得你到洛陽的時候,崑崙的使者剛剛離開……珠胎暗結和深眠術,都是他教我的。」
左風眠下定了決心,扔下最後一句話,轉身離開。
崑崙掌門玉嶙峋?此人已經年逾七旬,德高望重,即使昔年的汪振衣復生,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玉師兄」。
玉宮裡已經一片混亂,蘇曠全力向打鬥最凶狠的地方奔去。
那是長廊盡處,玉嶙峋的書房。
十七個魔教殺手已經被分割成三個小團,天顏和天怒在死命同玉嶙峋纏鬥。玉嶙峋長鬚白眉,皎皎如高山積雪,想來是不願和後生晚輩動手,一招一式間自留分寸。但饒是如此,他數招之下已經穩住了局面,寬袍大袖下的深厚內力漸漸遞出,天顏和天怒舉手投足之間,漸漸失了靈氣。
「裝模作樣!哥,我們宰了他!」天顏手一抖,冰劍上一股寒氣直襲玉嶙峋小腹,天怒手中的刀橫斬出去冰雪四子幾乎是出娘胎起就開始配合,兩人一左一右,幾乎將玉嶙峋的退路封死。
玉嶙峋左掌在腰間一拍,一柄湛若寒潭的長劍躍上手來。一旁的狄飛白只看得心跳不已那就是崑崙鎮山之寶搖光劍。這一對十幾歲的少年居然能逼著玉嶙峋動兵刃,即使死在崑崙山上,也不白走這一遭了。
「玉掌門手下留情!」蘇曠喊出這一嗓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只來得及伸手把裌襖扔了過去。那裌襖出手時還是一束,到了玉嶙峋面前,已經是皇皇一大片。玉嶙峋左手拍在襖子上,肩頭一晃,臉上不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振衣千仞崗?蘇教主會我崑崙功夫?」
這遙發軟暗器的功夫,正是昔年汪振衣的成名絕學。海上女霸王雲小鯊曾經憑一條鯊齒鏈縱橫四海,正是融合了長鞭手法以及父親的武學。
蘇曠這一出場可謂四座皆驚,滿屋子都是長裘短襖,只有他一身天青綢子的秋衫,真是遺世獨立,風度不凡。蘇曠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驚艷地仰望,一時也不好意思把衣服撿回來穿,氣沉丹田,一聲大喝:「都給我住手!」
天顏一聲歡呼:「蘇曠!你終於來了。」
她喊得歡欣鼓舞,如見親人。十七個年輕的殺手都是一臉如釋重負,好像是一路艱辛可以到此為止。蘇曠心裡一酸柳銜杯好狠的一步棋,傾其手下直逼玉宮中樞,書房裡有崑崙的掌門,玉宮之中有數百名崑崙弟子,玉宮之外有數千個武林高手……換句話說,這十七個手下一旦挑明,全是棄子。他呢?他去了哪裡?
來不及問話,近門的崑崙弟子忽然一陣騷動,盡數向後退,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物。天顏打眼望去,撕心裂肺地叫起來:「大哥」
慢慢走來的三具殭屍,打頭的,居然是天笑。
書房再大也是有限,三四個躲閃不及的立刻就挨上了殭屍的身體,倒地翻滾,哀號不已。
這毒性之烈,眾人聞所未聞,門前立即空出老大一片地盤來。狄飛白轉身:「掌門示下,如何是好?」
不聽「掌門」這兩個字還罷,一聽「掌門」二字,三具殭屍齊齊向狄飛白走了過來。
蘇曠已經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當初只是一片指甲,就差點兒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這屍蠱之毒,實在讓他聞虎色變。他想也不想就出言提醒:「大家小心!屍蠱蠱蟲在後腦下頸骨處,非碾碎頭顱除不掉這種怪物。玉掌門,書房狹窄,快讓大家出去。還有,『掌門』二字萬萬不可提起,這是召蠱的口令。」
「蘇教主可以提?我崑崙弟子提不得?再者說,這等怪物也是貴教的妖物,何必賊喊捉賊呢?」玉嶙峋緩緩地道,「眾弟子聽令,大家動手,把這妖物剁成肉泥!」
驀然想起左風眠的話,蘇曠不禁和玉嶙峋對視了一眼,彼此似曾相識。
蘇曠心頭一陣狂跳玉嶙峋嘴上說得凶狠,實則繞過魔教眾人,非要崑崙弟子和殭屍血拼。管他正牌不正牌,他這個教主可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裡,按照常理論斷,怎麼著也該先拿他開刀才是。
只是天下門派令出如山,弟子們已經一擁而上,上手就是精妙至極的劍法。但一切虛招實招劍花劍氣對這三個屍首根本就無用,眨眼間,崑崙弟子已經倒下了四個。
狄飛白眼睛發紅,一劍猛揮,將一具殭屍自左肩至右肋斜劈為二。但他沒想到那殭屍還能動彈,被砍掉的上半身直向他躥來。狄飛白大驚後退,天笑已經一爪向他脊背抓去。
蘇曠一躍而起,喝一聲「玉掌門,況年來未死」,斜推開狄飛白,抓起把劍就向天笑後頸砍去。
天顏才不管什麼殭屍屍蠱,那是她的大哥。她驚叫一聲「不許殺我哥」,一劍格住了蘇曠的劍。魔教的那群年輕人也在喊,「阿龍!」「小五!」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思,不管怎麼樣,那是我們的兄弟,不能讓外人就這麼剁了。
蘇曠天笑天顏三個人都是一抬手的工夫,哪裡來得及變招?天顏人在蘇曠和天笑之間,天笑的手反向她的肩頭抓去。
天怒慘叫著:「大哥!天顏」
天笑喉頭咕嚕一聲,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他的手臂不聽使喚地向前一掙,掙下一塊黑色的肉來。
天顏看呆了,所有人都看呆了。天笑厲聲吼著,他的腿要向前邁,胳膊僵直地砸在腿上;手要向前伸,嘴一口咬在手上;血淋淋的嘴要張開,雙臂卻死死地扼住喉嚨……他整個人都在顫抖,長長的手指在胸口劃出一道又一道傷痕,但就是沒有讓自己前行一步那是他的小妹,他知道的。
「大哥……」天顏渾然忘記面前不過是一具毒屍,懵懂地想要一把拉住天笑的手。天笑嗷的一聲叫,右手硬生生地把左手掰了下來。
蘇曠一把扯住天顏,右手幾乎要把劍柄捏碎這根本不可能,蠱蟲在腦中控制著脊柱,這些人明明已經死了,天笑怎麼能認出他的妹妹?是憑著十六年從小聽到大的那聲撒嬌的「哥」?
「天怒,你是男人,給我拉住天顏!」蘇曠的聲音也在發抖,「銀沙教眾,不得上前半步!」
他竭力把天顏向後一扔,咬牙一劍狠劈他砍得很準,正中天笑的後頸中樞處。他不想再看那副熟悉的面孔,抖手一揮,劍鋒帶著天笑的首級斜釘在牆上。
「大哥!」天顏的眼淚和著尖叫聲奪眶而出。
那些年輕的男人沒有哭,也一個個死命地咬著牙。
天怒渾身一震:「天蕩呢?我弟弟呢?其他人呢?」
「阿維呢?」「盧螃蟹呢?」「皮皮夏呢?」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們留下了七個兄弟,六個傷者和一個天蕩,可現在來的是三個人其他人呢?
這群年輕人自離開回望崖後,第一次面對自己人的死亡,而且是這樣慘烈的死亡。他們的憤怒漸漸匯聚:「蘇曠我們不打了,我們要去宰了柳銜杯!」
玉嶙峋臉色一變。
「魔教中人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人也不……」狄飛白剛剛冷笑了一聲,蘇曠就一掌切在他手腕上,回手奪下劍來,劍尖直指他咽喉:「你有種再說一個字,我怎麼把你扯開,就怎麼把你塞回去。」
「你以教主之尊,何必嚇唬一個普通弟子?」門外,丁桀像是沒看見那兩個還在擇人而噬的殭屍,抱著周野的屍體,一步步走進來,「來呀,我們打。」
他慢慢地把周野的屍體放在角落,慢慢握住彎刀,輕輕地道:「阿野,你看好了。」
話音一落,他已經旋風般轉身,一柄彎刀在一個殭屍咽喉上一轉,那頭顱頓時飛起,旋轉著砸在另一個殭屍的腦袋上。眼力差的連他出手也沒看清,就已經看見兩具殭屍一起倒下,兩顆頭砸得分不出人來。
丁桀血淋淋的刀尖一指蘇曠:「輪到你了。」
「你他媽真以為我怕你?」蘇曠被天笑的死刺激得怒火中燒,牙一咬心一橫反正丁桀就這德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人太甚,打吧。
「那最好。」丁桀又是一記旋風刀兩個人幾乎是一模一樣地出手,都已經用上了十成力道。兩柄刃的破空聲幾乎合而為一,半空中金鐵一聲大噪,咄!狄飛白的玄鐵長劍中斷為二,半截劍鋒飛出,半截劍柄蘇曠也是拿捏不住,脫手而出。
圍觀眾人見丁桀一招之內就擊飛了對手的兵刃,震天價喝起彩來。
蘇曠默然。他看著丁桀死死地握著刀柄不放,虎口流下一道鮮血來丁桀的意思很明白,用周野的刀為周野復仇。
「我們動過手?」丁桀閉了閉眼,好像在努力回憶著什麼,又搖搖頭,「你去找把像樣的刀來,我們重新打。」
天怒反遞過刀柄:「教主,給天笑報仇!」
蘇曠一愣,整個人清醒下來連天笑都能拚死不被人當刀使,我和丁桀較什麼真?他傻了我又沒傻,兩敗俱傷,豈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懷?
他不接刀,搖搖頭:「丁幫主武功蓋世,在下佩服至極。只是此間事怕是有些誤會,銀沙教上山,絕無惡意。」
丁桀冷笑:「好說,不知蘇教主所為何來?」
「這個……說來話長。」這一回輪到蘇曠啞口無言了,然而世間事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既然走到明面上,即使說我是搗亂來的也要有個由頭。
蘇曠眼珠一轉:「丁幫主有所不知,昔年崑崙掌門汪振衣與敝教霍瀛洲霍教主曾經惺惺相惜,握手言和,留下的遺願便是令我拜謁諸位英雄,讓我銀沙教洗脫魔教之稱,可以光明正大,行走江湖。」
狄飛白脫口而出:「胡說!你們一路重傷我四十七名同道,這難道是以武會友不成?」
蘇曠繼續侃侃而談:「既然是切磋,刀上不長眼,流血負傷也是家常便飯。這玉宮裡受傷之人恐怕有數百,難不成人人都要記仇,新增一輪門派恩怨?再者崑崙執天下牛耳,這雪山之會應者雲集,一路雪原上死了多少人?雪崩路滑天災人禍又死了多少人?真要算賬,找天算不成?」他眼光四下一掃,聲音轉而柔和下來,「更何況,我若真想與各位為難,斷然不至於帶著幾個後生晚輩貿然闖宮,那豈不是自尋死路?玉掌門,昔年汪掌門仙逝之前,也曾擔憂崑崙絕學失傳。冰湖之會後,我有興致和各位切磋印證,互補缺漏,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沒說什麼,狄飛白心裡可是七上八下地盤算開了。丁桀一進門就恥笑蘇曠以大欺小,他堂堂掌門大弟子自然不快。汪振衣死後,掌門的位子反而要他師兄來接掌,可見崑崙後繼無人到了什麼地步這位突然而來的蘇教主若是真能「切磋切磋」,這可比當好東道主來得實惠得多。
狄飛白立即客氣了三分:「不知蘇教主是汪掌門什麼人?」
蘇曠臉皮也厚,直接拖了雲小鯊下水:「女婿。」
狄飛白臉色一變:「汪掌門有後人?」
蘇曠知他心意,一笑:「拙荊繼承岳母家業,率領雲家船幫遨遊海上,待歸來之日,必要拜會玉師伯狄師兄。」
狄飛白的心放下了大半:「想不到蘇教主也算我崑崙半子啊……」
玉嶙峋見狄飛白眼看就要與蘇曠稱兄道弟,臉色一峻,指著地上屍首:「慢著,這,蘇教主又做何解釋?」
「這孩子才十六歲,這兩個兄弟不過二十歲,都是我銀沙教中的後起之秀,不知多少人寄予厚望。玉掌門,我何必自毀長城?」蘇曠臉色也是一沉,「不知袁不慍袁大俠現在何處?」
玉嶙峋眼光一閃:「與你何干?」
蘇曠話中有話:「況年來柳銜杯聯袂而來,要救三弟脫困,袁大俠若在,我想請他去見二位義兄一面,免得柳銜杯再造殺孽。」
「蘇教主倒會撇清,萬事向柳銜杯一推了事。」玉嶙峋有冷笑神態,「袁不慍已經死了。」
「可惜。」蘇曠也不吃驚,「玉掌門你有所不知,歲寒三友本都不是壞人,尤其是況年來況叔父,著實是個溫厚達觀的長者,揚州城內無人不讚。這一回絕處逢生,也算是僥天之悻……汪霍兩位前輩若當年就能達成此事,三兄弟安享天倫,又怎麼會有今日局面?我只可惜泡叔,他風燭殘年奔波至此,看見柳銜杯如此行事,必然難過,又見不到三弟一面,也不知會不會……唉!玉掌門,袁不慍是你師弟,柳銜杯是我門下使者,你我同去見見他們,此事也該有個了結。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袍袖一指:「請!」他步履匆匆,當先而出。
蘇曠只覺得冰天雪地,渾身是汗。眼下終於熬過了這一關,他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來。
丁桀慢悠悠地走到他身邊,饒有興致:「汪霍兩位前輩?」
蘇曠左右一瞟:「言多必失,果不其然。」
丁桀目光如電:「你不是魔教教主。」
蘇曠微微一笑:「你也沒有戳穿我。」
丁桀吸了口氣:「汪振衣和霍瀛洲真的有遺命?」
「我杜撰的。」蘇曠笑得很得意,「我覺得他們應該有這個意願,你說是不是?」
「是。」丁桀看著蘇曠,「我越來越覺得你眼熟。」
「眼熟?我們兩天前剛見過,我的襪子還沒你的腦子洗得勤快……」蘇曠對左風眠佩服得五體投地,「好吧,只要你還是丁桀,我們還可以再認識一次。」
丁桀猶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記住你說的話……我樂意交你這個朋友。」
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在門外甬道處,左風眠倚牆而立,淚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