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麻梨場麻梨的甜味的人,告他白臉苗的女人唱的歌是如何好聽也是空話。聽到搖櫓的聲音覺得很美是有人。聽到雨聲風聲覺得美的也有人。聽到小孩子半夜哭喊,以及蘆葦在小風中說夢話那樣細細的響,以為美,也總不缺少那呆子。這些是詩。但更其是詩,更其容易把情緒引到醉裡夢裡的,就是白臉族苗女人的歌。聽到這歌的男子,把流血成為自然的事,這是歷史上相傳下來的魔力了。一個熟習苗中掌故的人,他可以告你五十個有名美男子被醜女人的好歌聲纏倒的故事,他又可以另外告你五十個美男子被白臉苗女人的歌聲唱失魂的故事。若是說了這些故事的人,還有故事不說,那必定是他還忘了把媚金的事情相告。
媚金的事是這樣。她是一個白臉苗中頂美的女人,同到鳳凰族相貌極美又頂有一切美德的一個男子,因唱歌成了一對。兩方面在唱歌中把熱情交流了。於是女人就約他夜間往一個洞中相會。男子答應了。這男子名叫豹子。豹子答應了女人夜裡到洞中去,因為是初次,他預備牽一匹小山羊去送女人,用白羊換媚金貞女的紅血,所作的縱是罪惡,似乎神也許可了。誰知到夜豹子把事情忘了,等了一夜的媚金,因無男子的溫暖,就冷死在洞中。豹子在家中睡到天明才記起,趕即去,則女人已死了,豹子就用自己身邊的刀自殺在女人身旁。尚有一說則豹子的死,為此後仍然常聽到媚金的歌,因尋不到唱歌人,所以自殺。
但是傳聞全為人所撰擬,事情並不那樣。看看那遺傳下來據說是豹子臨死已前用樹枝畫在洞裡地面沙上最後的一首詩,那意思,卻是媚金有怨豹子爽約的語氣。媚金是等候豹子不來,以為自己被欺,終於自殺了。豹子是因了那一隻羊的原故,爽了約,到時則媚金已死,所以豹子就從媚金胸上拔出那把刀來,陷到自己胸裡去,也倒在洞中。至於羊此後的消息,以及為什麼平時極有信用的豹子,卻在這約會上成了無信的男子,是應當問那一隻羊了。都因為那一隻羊,一件喜事變成了一件悲劇,無怪乎白臉族苗人如今有不吃羊肉的理由。
但是問羊又到什麼地方去問?每一個情人送他情婦的全是一隻小小白山羊,而且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與這戀愛的堅固,男人總說這一隻羊是當年豹子送媚金姑娘那一隻羊的血族。其實說到當年那一隻羊,究竟是公山羊或母山羊,誰也還不能夠分明。
讓我把我所知道的寫來罷。我的故事的來源是得自大盜吳柔。吳柔是當年承受豹子與媚金遺下那一隻羊的後人,他的祖先又是豹子的拳棍師傅,所傳下來的事實,可靠的自然較多。後面是那故事。
媚金站在山南,豹子站在山北,從早唱到晚。山就是現在還名為唱歌山的山。當年名字是野菊,因為菊花多,到秋來滿山一片黃。如今還是一樣黃花滿山,名字是因為媚金的事而改了。唱到後來的媚金,承認是輸了,是應當把自己交把與豹子,盡豹子如何處置了,就唱道:紅葉過岡是任那九秋八月的風,把我成為婦人的只有你。
豹子聽到這歌,歡喜得踴躍。他明白他勝利了。他明白這個白臉族中最美麗風流的女人,心歸了自己所有,就答道:白臉族一切全屬第一的女人,請你到黃村的寶石洞裡去。
天上大星子能互相望到時,那時我看見你你也能看見我。
媚金又唱:
我的風,我就照到你的意見行事。
我但願你的心如太陽光明不欺,我但願你的熱如太陽把我融化。
莫讓人笑鳳凰族美男子無信,你要我做的事自己也莫忘記。
豹子又唱:
放心,我心中的最大的神。
豹子的美麗你眼睛曾為證明。
豹子的信實有一切人作證。
縱天空中到時落的雨是刀,我也將不避一切來到你身邊與你親嘴。
天是漸漸夜了。野豬山包圍在紫霧中如今日黃昏景致一樣。天上剩一些起花的紅雲,送太陽回地下,太陽告別了。到這時打柴人都應歸家,看牛羊人應當送牛羊歸欄,一天已完了。過著平靜日子的人,在生命上翻過一頁,也不必問第二頁上面所載的是些什麼,他們這時應當從山上,或從水邊,或從田壩,回到家中吃飯時候了。
豹子打了一聲呼哨,與媚金告別,匆匆趕回家,預備吃過飯時找一隻新生的小羊到寶石洞裡去與媚金相會。媚金也回了家。
回到家中的媚金,吃過了晚飯,換過了內衣,身上擦了香油,臉上擦了宮粉,對了青銅鏡把頭髮挽成一個大髻,纏上一匹長一丈六尺的縐綢首帕,一切已停當,就帶了一個裝滿了酒的長頸葫蘆,以及一個裝滿了錢的繡花荷包,一把鋒利的小刀,走到寶石洞去了。
寶石洞當年,並不與今天兩樣。洞中是乾燥,鋪滿了白色細沙,有用石頭做成的床同板凳,有燒火地方,有天生鑿空的窟窿,可以望星子,所不同,不過是當年的洞供媚金豹子兩人做新房,如今變成聖地罷了。時代是過去了。好的風俗是如好的女人一樣,都要漸漸老去的。一個不怕傷風,不怕中暑,完完全全天生為少年情人預備的好地方,如今卻供奉了菩薩,雖說菩薩就是當年殉愛的兩人,但媚金豹子若有靈,都會以為把這地方盤據為不應當吧。這樣好地方,既然是兩個情人死去的地方,為了紀念這一對情人,除了把這地方來加以人工,好好佈置,專為那些唱歌互相愛悅的少男少女聚會方便外,真沒有再適當的用處了。不過我說過,地方的好習慣是消滅了,民族的熱情是下降了,女人也慢慢的象中國女人,把愛情移到牛羊金銀虛名虛事上來了,愛情的地位顯然是已經墮落,美的歌聲與美的身體同樣被其他物質戰勝成為無用東西了,就是有這樣好地方供年青人許多方便,恐怕媚金同豹子,也見不慣這些假裝的熱情與虛偽的戀愛,倒不如還是當成聖地,省得來為現代的愛情髒污好!
如今且說媚金到寶石洞的情形。
她是早先來,等候豹子的。她到了洞中,就坐到那大青石做成的床邊。這是她行將做新婦的床。石的床,鋪滿了干麥桿草,又有大草把做成的枕頭,乾爽的穹形洞頂彷彿是帳子,似乎比起許多床來還合用。她把酒葫蘆掛到洞壁釘上,把繡花荷包放到枕邊,(這兩樣東西是她為豹子而預備的)就在黑暗中等候那年青壯美的情人。洞口微微的光照到外面,她就坐著望到洞口有光處,期待那黑的巨影顯現。
她輕輕的唱著一切歌,娛悅到自己。她用歌去稱讚山中豹子的武勇與人中豹子的美麗,又用歌形容到自己此時的心情與豹子的心情。她用手揣自己身上各處,又用鼻子聞嗅自己各處;揣到的地方全是豐腴滑膩如油如脂,嗅到的氣味全是一種甜香氣味。她又把頭上的首巾除去,把髻拆松,比黑夜還黑的頭髮一散就拖地。媚金原是白臉族極美的女人,男子中也只有豹子,才配在這樣女人身上作一切撒野的事。
這女人,全身發育到成圓形,各處的線全是弧線,整個的身材卻又極其苗條相稱。有小小的嘴與圓圓的臉,有一個長長的鼻子。有一個尖尖的下巴。還有一對長長的眉毛。樣子似乎是這人的母親,照到荷仙姑捏塑成就的,人間決不應當有這樣完全的精緻模型。請想想,再過一點鐘,兩點鐘,就應當把所有衣衫脫去,做一個男子的新婦,這樣的女人,在這種地方,略為害著羞,容納了一個莽撞男子的熱與力,是怎樣動人的事!
生長於二十世紀,http://www.ziseme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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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zisemeng.com紫色夢】一九二八年,在中國上海地方,善於在朋友中刺探消息,各處造謠,天生一張好嘴,得人憐愛的文學家,聰明伶俐為世所驚服,但請他來想想媚金是如何美麗的一個女人,仍然是很難的一件事。
白臉族苗女人的秀氣清氣,是隨到媚金滅了多日了。這事是誰也能相信的。如今所見到的女人,只不過是下品中的下品,還足使無數男子傾心,使有身份的漢人低頭,媚金的美貌也就可以彷彿得知了。
愛情的字眼,是已經早被無數骯髒的虛偽的情慾所玷污,再不能還到另一時代的純潔了。為了說明當時媚金的心情,我們是不願再引用時行的話語來裝飾,除了說媚金心跳著在等候那男子來壓她以外,她並不如一般天才所想像的歎氣或獨白!
她只望豹子快來,明知是豹子要咬人她也願意被吃被咬。
那一隻人中豹子呢?
豹子家中無羊,到一個老地保家買羊去了。他拿了四吊青錢,預備買一隻白毛的小母山羊,進了地保的門就說要羊。
地保見到豹子來問羊,就明白是有好事了,向豹子說,「年青的標緻的人,今夜是預備作什麼人家的新郎?」
豹子說,「在伯伯眼中,看得出豹子的新婦所在。」
「是山茶花的女神,才配為豹子屋裡人。是大鬼洞的女妖,才配與豹子相愛。人中究竟是誰,我還不明白。」
「伯伯,人人都說鳳凰族的豹子像貌堂堂,但是比起新婦來,簡直不配為她做墊腳蒲團!」
「年青人,不要太自謙卑。一個人投降在女人面前時,是看起自己來本就一錢不值的。」
「伯伯說的話正是!我是不能在我那個人面前說到自己的。得罪伯伯,我今夜裡就要去作丈夫了。對於我那人,我的心,要怎樣來訴說呢?我來此是為伯伯勻一隻小羊,拿去獻給那給我血的神。」
地保是老年人,是預言家,是相面家,聽豹子在喜事上說到血,就一驚。這老年人似乎就有一種預兆在心上明白了,他說,「年青人,你神氣不對。」
「伯伯呵!今夜你的兒子是自然應當與往日兩樣的。」
「你把臉到燈下來我看。」
豹子就如這老年人的命令,把臉對那大青油燈。地保看過後,把頭點點,不做聲。
豹子說,「明於見事的伯伯,可不可以告我這事的吉凶?」
「年青人,知識只是老年人的一種消遣,於你們是無用的東西!你要羊,到欄裡去揀選,中意的就拿去吧。不要給我錢。不要致謝。我願意在明天見到你同你新婦的……」地保不說了,就引導豹子到屋後羊欄裡去。豹子在羊群中找取所要的羔羊,地保為掌燈相照。羊欄中,羊數近五十,小羊占一半,但看去看來卻無一隻小羊中豹子的意。毛色純白的又嫌稍大,較小的又多髒污。大的羊不適用那是自然的事,毛色不純的羊又似乎不配送給媚金。
「隨隨便便罷,年青人,你自己眩」
「選過了。」
「羊是完全不合用麼?」
「伯伯,我不願意用一隻駁雜毛色的羊與我那新婦潔白貞操相比。」
「不過我願意你隨隨便便選一隻,趕即去看你那新婦。」
「我不能空手,也不能用伯伯這裡的羊,還是要到別處去找!」
「我是願意你隨便點。」
「道謝伯伯,今天是豹子第一次與女人取信的事,我不好把一隻平常的羊充數。」
「但是我勸你不要羊也成。使新婦久候不是好事。新婦所要的並不是羊。」
「我不能照伯伯的忠告行事,因為我答應了我的新婦。」
豹子謝了地保,到別一人家去看羊。送出大門的地保,望到這轉瞬即消失在黑暗中的豹子,歎了一口氣,大數所在這預言者也無可奈何,只有關門在家等消息了。他走了五家,全無合意的羊,不是太大就是毛色不純。好的羊在這地方原是如好的女人一樣,使豹子中意全是偶然的事!
當豹子出了第五家養羊人家的大門時,星子已滿天,是夜靜時候了。他想,第一次答應了女人做的事,就做不到,此後尚能取信於女人麼?空手的走去,去與女人說羊是找遍了全個村子還無中意的羊,所以空手來,這謊話不是顯然了麼?
他於是下了決心,非找遍全村不可。
凡是他所知道的地方他都去拍門,把門拍開時就低聲柔氣說出要羊的話。豹子是用著他的壯麗在平時就使全村人皆認識了的,聽到說要羊,送女人,所以人人無有不答應。像地保那樣熱心耐煩的引他到羊欄去看羊,是村中人的事。羊全看過了,很可怪的事是無一隻合式的小羊。
在洞中等候的媚金著急情形,不是豹子所忘記的事。見了星子就要來的臨行囑托,也還在豹子耳邊停頓。但是,答應了女人為抱一隻小羔羊來,如今是羊還不曾得到,所以豹子這時著急的,倒只是這羊的尋找,把時間忘了。
想在本村裡找尋一隻淨白小羊是辦不到的事,若是一定要,那就只有到離此三里遠近的另一個村裡詢問了。他看看天空,以為時間尚早。豹子為了守信,就決心一氣跑到另一村裡去買羊。
到別一村去道路在豹子走來是極其熟習的,離了自己的村莊,不到半里,大路上,他聽到路旁草裡有羊叫的聲音。聲音極低極弱,這漢子一聽就明白這是小羊的聲音。他停了。又詳細的側耳探聽,那羊又低低的叫了一聲。他明白是有一隻羊掉在路旁深坑裡了,羊是獨自留在坑中有了一天,失了娘,念著家,故在黑暗中叫著哭著。
豹子藉到星光撥開了野草,見到了一個地口。羊聽到草動,就又叫,那柔弱的聲音從地口出來。豹子歡喜極了。豹子知道近來天氣晴明,坑中無水,就溜下去。坑只齊豹子的腰,坑底的土已乾硬了,豹子下到坑中以後稍過一陣,就見到那羊了。羊知道來了人便叫得更可憐,也不走攏到豹子身邊來,原來羊是初生不到十天的小羔,看羊人不小心,把羊群趕走,盡它掉下了坑,把前面一隻腳跌斷了。
豹子見羊已受了傷,就把羊抱起,爬出坑來,以為這羊無論如何是用得著了,就走向媚金約會的寶石洞路上去。在路上,羊卻仍然低低的喊叫。豹子悟出羊的痛苦來了,心想只有抱它到地保家去,請地保為敷上一點藥,再帶去。他就又反向地保家走去。
到了地保家,拍門時,正因為豹子事無從安睡的老人,還以為是豹子的凶信來了。老人隔門問是誰。
「伯伯,是你的侄兒。羊是得到了,因為可憐的小東西受了傷,跌壞了腳,所以到伯伯處求治。」
「年青人,你還不去你新婦那裡嗎?這時已半夜了,快把羊放到這裡,不要再耽擱一分一秒罷。」
「伯伯,這一隻羊我斷定是我那新婦所歡喜的。我還不能看清楚它的毛色,但我抱了這東西時,就猜得這是一隻純白的羊!它的溫柔與我的新婦一樣,它的……」那地保真急了,見到這漢子對於無意中拾來一隻受傷的羊,像對這羊在做詩,就把門閂抽去砰的把門打開。一線燈光照到豹子懷中的小羊身上,豹子看出了小羊的毛色。
羊的一身白得像大理的積雪。豹子忙把羊抱起來親嘴。
「年青人,你這是作什麼?你忘了你是應當在今夜做新郎了。」
「伯伯,我並不忘記!我的羊是天賜的。我請你趕緊為設法把腳搽一點藥水,我就應當抱它去見我的新人了。」
地保只搖頭,把羊接過手來在燈下檢視,這小羊見了燈光再也不喊了,只閉了眼睛,鼻孔裡咻咻的出氣。
過了不久豹子已在向寶石洞的一條路上走著了。小羊在他懷中得了安眠。豹子滿心希望到寶石洞時見到了媚金,同到媚金說到天賜這羊的事。他把腳步放寬,一點不停,一直上了山,過了無數高崖,過了無數水澗,走到寶石澗。
到得洞外時東方的天已經快明瞭。這時天上滿是星,星光照到洞門,內中冷冷清清不見人。他輕輕的喊,「媚金,媚金,媚金!」
他再走進一點,則一股氣味從洞中奔出,全無回聲,多經驗的豹子一嗅便知道這是血腥氣。豹子愕然了。稍稍發癡,即刻把那小羊向地下一摜,奔進洞中去。
到了洞中以後,向床邊走去,為時稍久,豹子就從天空星子的微光返照下望到媚金倒在床上的情形了。血腥氣也就從那邊而來。豹子撲攏去,摸到媚金的額,摸到臉,摸到口;口鼻只剩了微熱。
「媚金!媚金!」
喊了兩聲以後,媚金微微的嚶的應了一聲。
「你做什麼了呢?」
先是聽噓噓的放氣,這氣似乎並不是從口鼻出,又似乎只是在肚中響,到後媚金轉動了,想爬起不能,就幽幽的繼續的說道,「喊我的是日裡唱歌的人不?」
「是的,我的人!他日裡常常是憂鬱的唱歌,夜裡則常是孤獨的睡覺;他今天這時卻是預備來做新郎的……為什麼你是這個樣子了呢?」
「為什麼?」
「是!是誰害了你?」
「是那不守信實的鳳凰族年青男子,他說了謊。一個美麗的完人,總應當有一些缺點,所以菩薩就給他一點說謊的本能。我不願在說謊人前面受欺,如今我是完了。」
「並不是!你錯了!全因為鳳凰族男子不願意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就失信,所以他找了一整夜才無意中把那所答應的羊找到,如今是得了羊倒把人失了。天啊,告我應當在什麼事情上面守著那信用。」
臨死的媚金聽到這語,知道豹子遲來的理由是為了那羊,知道並不是失約了,對於自己在失望中把刀陷進胸膛裡的事是覺得做錯了。她就要豹子扶她起來,把頭靠到豹子的胸前,讓豹子的嘴放到她額上。
女人說,「我是要死了。……我因為等你不來,看看天已快亮,心想自己是被欺了,……所以把刀放進胸膛裡了。……你要我的血我如今是給你血了。我不恨你。……你為我把刀拔去,讓我死。……你也乘天未大明就逃到別處去,因為你並無罪。」
豹子聽著女人斷斷續續的說到死因,流著淚,不做聲。他想了一陣,輕輕的去摸媚金的胸,摸著了全染了血的媚金的奶,奶與奶之間則一把刀柄浴著血。豹子心中發冷,打了一個戰。
女人說,「豹子,為什麼不照到我的話行事呢?你說是一切為我所有,那麼就聽我命令,把刀拔去了,省得我受苦。」
豹子還是不做聲。
女人過了一陣,又說,「豹子,我明白你了,你不要難過。你把你得來的羊拿來我看。」
豹子就好好把媚金放下,到洞外去捉那隻羊。可憐的羊是無意中被豹子已摜得半死,也臥在地下喘氣了。
豹子望一望天,天是完全發白了。遠遠的有雞在叫了。他聽到遠處的水車響聲,像平常做夢日子。
他把羊抱進洞去給媚金,放到媚金的胸前。
「豹子,扶我起來,讓我同你拿來的羊親嘴。」
豹子把她抱起,又把她的手代為抬起,放到羊身上。「可憐這隻羊也受傷了,你帶它去了吧。……為我把刀拔了,我的人。不要哭。……我知道你是愛我,我並不怨恨。你帶羊逃到別處去好了。……呆子,你預備做什麼?」
豹子是把自己的胸也坦出來了,他去拔刀。陷進去很深的刀是用了大的力才拔出的。刀一拔出血就湧出來了,豹子全身浴著血。豹子把全是血的刀子扎進自己的胸脯,媚金還能見到就含著笑死了。
天亮了,天亮了以後,地保帶了人尋到寶石洞,見到的是兩具死屍,與那曾經自己手為敷過藥此時業已半死的羊,以及似乎是豹子臨死以前用樹枝在沙上寫著的一首歌。地保於是乎把歌讀熟,把羊抱回。
白臉苗的女人,如今是再無這種熱情的種子了。她們也仍然是能原諒男子,也仍然常常為男子犧牲,也仍然能用口唱出動人靈魂的歌,但都不能作媚金的行為了!
一九二八年冬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