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頃星斗散佈在南面墨色的天空上,被北荒的寒氣凍得如冰晶一樣潔白,黑得透明的天幕彷彿一敲就會粉碎,而大合薩的光頭就在這樣脆弱的幕布下晃動。他丟下滿屋子縈繞著香氣和辛辣氣息的花草和藥粉,也不再與神神叨叨的看不見的自然之靈對話,我二哥瀛台白幾次派人來咨詢他白天是否能起大霧,他都昏睡不起。
北荒的白天能否起霧,如今成了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但大合薩卻對此不言不語,他白天昏睡,晚上卻溜出來看星星。我不知道他在那兒搖啊晃啊地,到底能看到什麼?
我跟著他仰了兩天脖子,只覺得脖子僵硬兩肩疼痛。
「你應該多學學巫蠱和毒藥,看你總和那些算籌混在一起,多浪費時間。」他彷彿知道我跟在他後面,搖晃著光頭如此說,彷彿我當大君真是可惜了呢。我懷疑上次在昆田王的宮殿裡,他說希望讓我當個小合薩的念頭未必不是真話,一逮著機會他就灌輸薩滿教的東西給我。
「大合薩,」我把話題一帶而過,「大合薩,你每天在這裡都看出了什麼——天上的星星這麼多,你真的能透過它們參詳到千萬人的命運嗎?」
「天地的智慧,多麼地讓人難以理解啊。」大合薩不出聲地笑著,張手一指南面天空下的那些燃燒著的篝火。篝火密密麻麻,如同天上的繁星真的散落到了黑暗廣袤的大地上。它們自大望山起,向兩側擴散,一點一點地融入因為遙遠而在視野裡升起的霧中。這些遮蓋了黑暗大地的點點星漢,正是來自青陽的十萬大軍營火。西路軍尚未趕到,青陽人的咄咄氣勢已然讓每一位北荒人心驚。
「哪能有一個人一顆星呢——你看這些火光下就有多少人,天上哪有這麼多的星星呢?這麼多人的命運,不過控制在一個人的命星下而已。」
「你是說呂貴觥吧?」我問。
大合薩點了點頭:「呂貴觥的星命如果衰微了,他們的命運也就注定了。」
我默默地看了一會天空:「那麼瀛棘的人呢?他們的命運又維繫在誰的身上呢?」
瀛棘大營則靜靜地躺臥在黑暗裡,見不到一點火光,好像一頭死去的怪獸。我知道其中的許多卡宏裡空蕩蕩的沒有士兵。這頭怪獸的肚腹是空的。瀛棘大軍早在鐵狼王的帶領下離開了,這些沉默的卡宏裡如今只躺臥著三千多人。北半邊天上璀璨的寒星似乎比南面的星空少了許多,它們在空曠寂寥的空中更顯明亮,同時也更顯勢單力孤。他們的命運是維繫在鐵狼王的身上嗎?是維繫在瀛台白的身上嗎?還是維繫在我的身上呢?
「大合薩,你擔心嗎?」我深深吸了口氣,被夜裡那空蕩蕩的冰冷刺疼了肺。
「原來我是擔心的,」大合薩眼角微微上翹,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在他們圍繞在白梨城外面的時候,我擔心過;在他們踢翻蠻舞的宴席,拔刀怒視的時候,我擔心過;在他們把你困在昆田王那冰冷的大殿上的時候,我擔心過——可如今我已經老了。」他低下頭來坦誠地對我直視。
「一個人害怕,是因為他總還有其他的選擇。不過如今……只有一條路擺放在面前,就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該操心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兩個人去做吧,」大合薩的手指指向的是寂寥的北天上兩顆爍爍發光的大星,貪狼和郁非。
我注視著那兩顆大星,藍色的星星在向外噴吐著銳利的光芒,似乎帶著刺目的尖角,另一顆大星則喧張著紅色的憤怒氣息,如同火山口上縈繞的雲霧。它們遙遙而對,彷彿兩顆相互怒視的毒眼。大合薩說的,就是鐵狼王和瀛台白啊。
「——在你的翅膀覆滿羽毛之前,古彌遠正在一個接一個地將這些強壯的人送到他們各自的對手面前。他實在是算計得太遠了。你有這樣令人害怕的老師……所以我不擔心。」大合薩似笑非笑地說。
「我可不知道……」我低聲說,有點害怕地揪住雪妖背上聳立的毛。雪妖在傷心地嗥叫著,為了它的大群同伴的遠去。它們此刻應該被剽悍的馳狼騎兵們騎在胯下,星夜疾駛在繞往青陽人後方的狼道上吧。
「它們的光芒正盛,可是貪狼的驕傲和郁非的憤怒,會讓它們變得脆弱……我不擔心,大君,一切都已經注定好啦。」大合薩含義隱晦地笑著,這位在西涼之敗後變得格外謹慎小心的大合薩,此刻已經說得夠多的了。
「憤虢侯已經來問了三次了,明天會起霧嗎?」
「天就要亮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大合薩說。
「你就知道睡覺,」我不滿地說,「都是和賀拔蔑老學的吧?」
他一手舉著白犛牛尾的旄杖,搖擺著往山下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找長孫齡拿幾張青籐紙來,再拿一枝硃砂筆,寫幾張帖子,寫什麼他知道,讓他將它們貼在我寢居的門楣上。」
「最後,」他說,聲音已經渺不可聞,「不用擔心明天會不起霧,因為霧氣已經來了,我聽到了它的腳步聲。」
我覺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因為我看到一團團的霧氣隨著大合薩的腳步已經開始流轉,它們簇擁著他的身子,把它包裹起來,然後向外發散,越來越濃厚,重重地籠罩在我們倆站立著的丘陵上。
瀛棘的大軍是在前天夜裡靜悄悄地出發的。那一天夜裡也是霧氣靄靄,悶熱潮濕,在幽暗的瀛棘王卡宏裡,瀛棘的首領們圍繞著沙盤而立。沙盤高低起伏,高山大川歷歷在目,那些起伏的原野和高地、疏林、沼澤上擺放著象徵大軍的青陽白俑、各部雜色俑和瀛棘紅俑,每一俑為一千人,背塗圓圈的為騎軍,背塗黑線的是步兵,塗著黑色半月的則是弓箭手,這些象徵數十萬軍隊的陶俑在沙盤上混雜成交錯的巨大棋盤。一個塗成金色的陶俑格外引人注目,它安坐在大望山口正北麓,四周簇擁著密集的圓圈白俑。這個陶俑,正是那位率兵南來的青陽王呂貴觥。
「呂貴觥年輕急躁,比西路青陽大軍行程提前了數日到達北荒,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啊。」鐵狼王說。
眾人都點頭稱是,但這一陣的形勢依然讓每個人心頭如壓千鈞重石。所有能參戰的男子都拿起了刀箭,這四萬人,可是瀛棘最後的血本了。這塊石頭讓他們沉甸甸地說不出話來。
鐵狼王皺著眉頭問:「如果前山王在,他會怎麼辦?」
此刻瀛棘老將已經所剩無幾,只有賀拔那顏老成持重,堅忍雄毅。他當年為前山王的心腹戰將,曾統領最精銳的賀拔部大軍,東征西戰多年,實在是閱歷豐富的百戰之將。瀛棘部的少年將軍多半都唯其馬首是瞻,鐵勒延陀對他也頗為敬重。
賀拔離捋了捋鬍須,沉吟著說:「大君當年用兵以正合,以奇勝。兵法上說,遇到強大的敵人,就應該遠其強而攻其弱,避其眾而擊其寡。青陽人既然分開了縫隙,那就該以少量兵守瀛棘的根本要地,全軍連夜西進,奔襲西路的後將軍呂正陽和呂顧阿四。」
紇單乞說:「這話說得有理,呂正陽勞軍遠來,一路上又缺乏飲水,他們自以為離瀛棘大營尚遠,必然不做準備。我軍突然出現,攻他便有八成勝算。如果我們擊潰了青陽西路軍,便大有迴旋餘地,拖至冬天到來,呂貴觥便會知難而退了。」
我叔父鐵狼王對著沙盤看了又看,他最後抬起頭來,帶著騰騰的殺氣。「殺呂正陽那個老朽有什麼用呢?呂貴觥即便退走,可元氣未傷,明年還可以再來。」他大聲道,「我鐵狼王不殺則已,要殺就殺青陽人的王。」
賀拔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難。」
左驂冷笑著說:「呂正陽為人多疑好猜忌,手下兵力駁雜,不足為患。只要一千疑兵,足以拖住他們。要殺青陽王,我可不覺得是難事。」
鐵狼王橫掃了大家一眼,說:「北荒已進冬日,歷來此時節多有整日大霧瀰漫,對面人馬難辨。我們在瀛棘大營布下疑兵,引誘青陽精銳來攻,卻將大軍從狼道繞到他們側面,他要進攻,總會露出破綻,那時候我們就猛撲其咽喉——呂貴觥死了,呂正陽就算帶著十萬人趕來又有什麼用呢?」他揮起馬鞭重重地敲在沙盤上,用力太大,把那只塗成金色的陶俑都給敲碎了。
賀拔離默然半晌,然後說:「出其不意,攻其要害,這是狼的戰術,符合大王的馳狼騎本色——只是以數萬之眾,深入敵腹,太過涉險了。青陽人兵力雄厚,未必能輕易撼動。」
鐵勒延陀扶住刀柄,大踏步地在卡宏裡走來走去,大聲說:「我不是要『不輸』,而是要『贏』!不涉險怎麼能贏。」
「我鐵勒怎麼會輸。」他昂著頭驕傲地說,「你們不要看青陽人兵多,他的大軍不過是群烏合之眾罷了,能戰的精兵不過一兩萬,又因多年征戰而疲憊不堪——我取呂貴觥項上人頭,易如反掌。」
「此計有一大破綻呢。」一人在陰影裡突然開口說。
「唔?」我叔父鐵勒延陀惱怒地轉頭看去,陰影裡的那人卻是長孫氏的年輕那顏長孫亦野。鐵狼王雖然生氣,長孫亦野卻面色平靜,敢直視他的雙眼。
如今瀛棘部落中少年人佔據了多半高爵,他們雖然年輕,卻擔當了各氏的那顏,這在瀛棘建庭的三百年可是從未有過的。賀拔原、長孫亦野、國無啟、國無雙被並稱為瀛棘四傑,長孫多智,賀拔足勇,無啟沉著,無雙銳利。他們繼承各自父輩建立的功勳,但是不是真豪傑,還要等這一戰過後才能見分曉呢。
鐵勒延陀瞇了瞇眼,嘿然道:「你說。」
長孫亦野不緊不慢地道:「青陽人用兵,歷來以各部雜兵先上,青陽本部兵馬總要等上幾合再上,鐵狼王想要擊潰青陽本陣精銳,就要等它陣腳前移……」
「關鍵就在於,」長孫亦野環顧了卡宏一圈,大聲說,「兩軍接戰後,誰能死守住我瀛棘大營?」
卡宏中一片沉寂,這確然是支死亡的令箭。瀛棘主力既然南下,大營裡只有誘敵的疑兵,要抵禦住青陽人氣勢洶洶鋒芒正勁的撲擊,就如站立在洶湧撲騰而來的狂瀾面前一般。左驂嗤了一聲。「你們瀛棘人,」他慢條斯理地道,「自然頂不住。大營你們還能交給誰?交給我好了。」
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一陣笑聲,就如鋼鈸在耳邊轟鳴。大合薩說得對,瀛台白的憤怒如同冬日裡燃燒起的火花,稍一撩撥就變成燎原大火。
「防守大營這事別和我搶。」他低聲警告說,那聲音轟隆隆地在他的胸膛裡迴響。他就像一頭憤怒的被逼入牢籠的熊,瞪著火眼凶狠地四處張望。
左驂冷笑了一聲。他的臉上多了一道斜貫額頭的紫色傷痕,這是與瀛台白那一戰留下的新疤,從那一天開始,在營地裡他就總是惡狠狠地歪頭看著瀛台白,彷彿要咬一口肉回來似的。
我一時看不清鐵勒延陀眼睛裡的神情。他轉過頭來,注視著這個年輕人,似乎很冷淡地說:「留守大營,你的人不夠——讓左驂帶五百狼騎助你吧。」
「用不著。」瀛台白咬著鐵一樣的腮幫子說。
「那可不行,一千人絕計不夠。」鐵狼王猛地一揮手說。
「還有我,我留下。」我說。
他們都倒吸了一口氣,彷彿牙疼發作。其實我也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推了我一下,讓我說出了這句話。
話一出口,我就滔滔不絕起來,彷彿我話裡的意思都是事先想好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後它總是對的。
我說:「我雖然沒學過怎麼打戰,可也知道,兵力弱小,不能再分開啦。鐵狼王要咬呂貴觥的咽喉,那必然是我瀛棘的傾力一擊,到時候能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人的力量——我的白狼營打不了野戰,跟著你們亂跑也沒用,躲在柵欄後面放放箭還可以——所以,我們留下來再合適不過了。」
卡宏裡的人有點頭的有搖頭的,但他們都知道我說的是對的。其實還有一個絕好的理由,大家都心裡明白,不說出來:要引青陽人攻瀛棘大營,我站在那兒就是最好的誘餌。
瀛棘的大人們看向我的目光是複雜又含混的,但那些少年郎們的目光則大不相同。赤蠻第一個喝道:「我留下。」
長孫亦野也說:「大君,讓我的鷹揚衛留下。」就連國無啟兄妹倆也鬧著要留下來。
鐵狼王大怒,喝道:「胡鬧什麼?」他的喝聲震得卡宏裡空氣一窒。
「你們不相信我,還不相信憤虢侯嗎?我二哥自然會保護我的,是吧?」我抬頭問。
「假使瀛棘最終戰敗了的話,你的命也會比這裡所有的人都長。」瀛台白冷冷地說。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肩頭上那枚金對豸的徽記,將它們拋在地上。「你們放心,」他的口氣依舊是冷冷的,「我要重建武威衛。這就是我的承諾,武威衛在,瀛棘王就在。」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比他平日裡那些話更少火星,但這句話卻讓一對黑白分明的旗幟在瀛棘人的心頭招展開了來。武威衛是瀛棘王的親兵護衛隊。它的旗幟獨不同於瀛棘金紅色的旗幟,而是黑白雙旗。武威衛建衛三百年來,從無敗績。即使在西涼關之戰,武威衛寧可全軍覆沒,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雖然如此,『武威衛不敗』這話早已深入瀛棘人心,成了他們心中可觸碰的神話。它已不僅僅是一支銳旅,而是一面旗幟。
我母親舞裳妃重建瀛棘軍制,因為找不到足以服眾的統領,寧願就讓武威衛空缺。此刻卡宏裡瀛棘的少年和白髮將軍,一個個眼望向瀛台白寬厚的胸脯,他們看到的正是重建武威衛最合適的人選啊。
鐵勒延陀皺了皺眉:「以少敵多,每個人都該全力以赴——北荒上豈有更危險和更安全的地方之分。就這樣吧,赤蠻,你跟了大君多年,帶三百豹韜衛留下護衛大君,傳令其餘各營造飯,夜半就出發,」他拍著刀鞘,「多言者軍法從事。」
瀛棘的兵如同水從容器裡傾瀉而出,連夜鳥也沒驚動半隻,靜悄悄地融入到灰濛濛的南方的霧氣中,留下空了大半的大營。這幾日來,留下來的人馬誰都沒閒著,就在大營前的平闊草原上拚命埋設鹿角和陷阱。
瀛棘大營前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我可看不出來有什麼機會能在這裡守上半天。瀛台白親自帶人指導挖設阻擋騎兵前行的溝壑。那些溝壑挖得很淺,如同彎彎曲曲的蛇爬過的痕跡,挖溝的人一離開,蛇一樣盤曲的坑道就被草遮蓋住了,幾乎看不出來。
「只要在溝底都插上尖頭木樁,騎兵一衝,就會發現這些溝渠的可怕之處。」瀛台白一邊走一邊說。我和他並騎而行,只看見高高的黑草下面到處是起伏的肩膀和屁股。
他突然掉過頭對我說:「老六,說實話吧,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我愣了一愣,回答說:「我懶得動唄。要輸都是輸,為什麼我還要在這麼冷的天跋涉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死呢。如果我是大君,我至少可以選擇死在自己的大營裡吧。」
我二哥瀛台白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有點意思。」
他拉轉馬頭,肩膀靠著肩膀,面對著面地俯下身子跟我說:「我恨你的母親,瀛台寂,是她奪去了我母親的地位。」他嘿嘿嘿地笑著,用他閃亮的獨眼瞅我,「你還記得嗎?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等你再長大一點……會有機會讓我們清算這一筆帳的——你難道不怕嗎?」我還沒想明白他古怪的笑究竟是什麼含義,他已經一用力,將我單手高高舉起在空中。雖然我此刻已經是瀛棘的王了,他卻依舊用小時候的方式把我舉起。
他是神力驚人的憤虢侯,他要殺死我,就如殺死一隻白兔般容易。可我不害怕他。
「我不怕。那時候你殺不了我,以後你就再也殺不了我了。」我懸在空中,腳底下是萬頃起伏的黑浪,如同大海的波濤一樣,從北滾向南方。
他嘴角微微一翹:「我也想看看,他們選出來的王,是個什麼樣的人。好啊,就在這一戰裡讓我們好好看看吧。」
我從他的獨眼裡讀出了一絲笑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是種我熟悉的味道。那是瀛台檀滅和鐵勒延陀在北荒相聚時散發出的情意,那是兄弟情分的氣息。他一鬆手,我轟的一聲落回到雪妖的背上。
「跟我說說,你的兵,都能幹些啥?」
「排隊,列陣,舉旗,隊列操練不比任何一衛差。」我不無得意地說,他們只是些小孩啊,能做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對五歲的小孩來說夠了,對於打戰來說這可不夠,」瀛台白搖了搖頭,「既然上了戰場,就得學習殺人。你每殺一個人,就少一個對自己的威脅。」他一伸手從雪妖的背上抽出我的弓,伸出兩根指頭一扯,那張白柁木的弓崩的一聲就斷成了兩截。
他嘲笑著把斷弓扔了回來給我:「你們就用這樣的東西來打戰嗎?」他從馬背上扯下一個木製的弩給我看,「這是穿雲弩,又叫一點油,東陸的軍隊用得很多。雖然比不上雲中鐵弩的二十箭枝連射,但也是數一數二的兵之利器了。」
他把那東西塞到我手裡,沉甸甸的墜手得緊。弩弓弩臂都很粗大,瞄準用的望山也很高,說明它的射程很遠,
「上弦。」他說。
我咬了牙,使勁去扳那根弦,只拉起數分,就怎麼也拉不動了。
「戰場上的武器,和小孩子玩的玩具可不一樣。你以為能射個兔子,射個狐狸就能殺人了嗎?」瀛台白嘲笑說,「你們的弓連單層的牛皮都射不穿,怎麼能殺人?這弩能射一百五十步,雖然強硬,但鐵弦上有機括,」他用手指把弦撥到一根鉤牙上,隨後把銅製的望山拉下來讓我看一根曲柄。「轉,快。」他喝令道。
我使出吃奶的勁使勁轉它,看著弓弦慢慢張開,啪的一聲扣在了兩根牙上,箭匣裡一支短矢咯地一聲彈到了射槽上,箭栝頂在兩牙之間的弦上。
「還不壞。」他注視著我上弦的過程和時間,心裡計著數。「每三呼吸間可上一弩,一呼吸瞄準,一呼吸一射,也不能指望你們做得更好,差不多啦。誰負責督造軍械……把赤蠻叫來。」
赤蠻趕了過來,皺著眉頭仔細看那件弩。「仿製可以,但弩機太精巧了,似乎是河絡的手筆。我們的鐵不多,弩機不能像它這樣做,如果改用木包鐵的,最多放三箭扳機就會有斷裂的危險。」
瀛台白冷笑一聲,「你以為,就憑這些小屁孩,還有放第三箭的機會嗎?三天之內,趕製一千隻弩。箭不用太多,能弄出多少來就多少吧。」他森然道,「三天以後拿不出來,我可要唯你人頭是問。」
赤蠻白了臉,張口說:「三天?這哪能作成一千支新弩?你乾脆現在就把我殺了吧。」
瀛台白放開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腦:「笨死了,誰叫你全作新的,收集齊其他兵丁用的弩,加裝上齒輪扳手就是了。快去,快去。」
「是!」赤蠻大喝一聲,縱馬而去。
瀛台白看著他的背影,又回頭看看我,歎了口氣說:「看你這小子如此年幼,又怎麼能讓這幾個人對你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