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高樹,號角長鳴,得勝的部隊正在回營,他們疲憊的臉如同僵硬的樹皮,身上血跡斑斑,但卻從心裡頭發出喜悅的光。隊伍裡有許多馱馬拉著戰利品。
「來見過你的兄弟吧。」古彌遠說,他的話音裡並沒有多少歡娛的意思。
我看見幾匹馬正迎著我們的隊伍小步跑過來,鞍上端坐著幾位少年將軍,明亮的盔甲反著夕陽的光映照在雪地上,馬背抖動的時候,就把他們周圍的地面都晃得搖動起來。我三哥瀛台合有著白淨的臉,英挺的鼻子和一雙抿得緊緊的不肯認輸的嘴唇,他已經十九歲了,威儀卻如同統領一方的霸主一樣赫赫;我四哥瀛台彼有一雙烏黑的眼珠,看人的目光已經帶著難以撼動的威嚴,有著方下巴和凌厲的目光,他長得最像我的父親;我五哥瀛台樂年歲尚小,個子不高但很結實,他斜背著張鐵胎弓,馬鞍上橫掛著一柄烏沉沉的長槍,縱馬馳騁的模樣就如一位身經百戰的戰士。他們和我的身體裡流淌共同的血脈,我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將來的影子。
他們的馬走得不緊不慢,圍繞成一個弧形外突的半個圈子。我看到他們一個挨一個地站在路旁,用好奇又帶著點冷漠的目光看我,沒有上來迎接我的意思。
「他們不是在溫泉河邊上駐著嗎,而且他們和鐵狼王相互憎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是二十天前的事了,」古彌遠說,他總是對他不在場的事瞭如指掌,彷彿親見,「就在你踏上北荒的那天晚上,昆天王在東野與鐵勒對峙,卻親率大軍,繞過瀛棘大營偷襲了你兄弟在溫泉河邊的別營,將那裡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他這一戰行險奔襲,孤軍遠入後方,你叔父當真是個用兵的高手呢。」
古彌遠捻著下巴上的短鬍子微笑著看他們:「你兄弟吃了大虧,又失了立腳的基礎,不得不投奔鐵狼王這邊來啦。」
「老師,你是說,打了勝戰未必是好事,是吧?」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馬鞍,我的馬脖子一伸一伸地走得正帶勁呢,「不過他們這會兒,多痛苦啊。」
有仇不報從來都不是草原上的規矩,縱然此後大仇得報,這一刻與殺父仇人合作的恥辱,必然在此後一生中咬嚙著他們的靈魂。他們會想辦法洗雪這種恥辱的。我希望他們不要這麼想。
「喂!」他們中終於有人喊了出來。一人驅馬上前,對我說:「嘿,你不是那個冬天的時候走掉的小不點嗎?」
「那女人的兒子。」另一人撇了撇嘴角說。
「你回來做什麼?」為首的瀛台合直言問道,「回來認你的仇人做父親嗎?」
「我來見我的母親。」我老老實實地回答說。
我三哥瀛台合突然讓他的馬往前走了幾步,他的棕紅馬不聽話地甩著脖子。他俯身在我耳邊低語:「聽著,你有機會殺死他們,殺死舞裳和鐵勒,你有機會。否則,」他咬著牙,用細細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否則……早晚有一天,我們要白刃相向,以血為北荒之主的見證。」
我大張著嘴,呆呆地看著他們,閃閃的光映照在我們的臉上,那是青色刀刃的反光。他們仇恨舞裳妃子比仇恨鐵勒延陀更甚,他們認定是這個女人背叛了瀛棘王,她的背叛比之鐵勒的入侵更加不可饒恕。我看著我的兄弟們青光灼灼的眼睛,知道血脈之河轟鳴著流淌到此,便向左右分岔而下,它們洶湧澎湃,粘稠迴旋,相互吸引,相互渴望要碰撞在一起,但再也沒有什麼能讓它們合流了。
但是他們眼睛裡的殺氣,並不僅僅是對待我的,他們相互仇視,相互疏遠,只是他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罷了。我發現了這一點,便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我們兄弟四人,就以這種奇怪的方式聚首在殺父仇人的麾下。
那一天晚上,我們兄弟終於在鐵狼王的金帳中見到了舞裳妃子。五年來她光潔的臉上已經增添了些許皺紋,雖然神態疲憊,卻依舊像我記憶中的那麼雍容華貴,儀容不可仰視。
鐵狼王依舊是上陣的一身戎甲裝束,只是在外面披了件銀貂皮的大氅。他和舞裳妃並肩坐在上首,和這位蠻舞草原上養育出來的端麗的女人坐在一起,他似乎也沉穩了許多,原先那副草莽野性的習氣一掃而空,儼然一副王者的模樣。
他身後的兩排剽悍的衛士個個衣甲鮮明。他們手持烏漆長矛,腰裡懸著長刀和弓箭,背上倒背著三稜鐵骨朵,每人的腰裡還別著短彎刀,這是鐵狼王手下最精銳的勇士,被叫為「狼牙」,一貫都由左驂親自帶領。
瀛棘部的那顏和各親貴大將,在帳中分坐兩側,每個人都正襟危坐,緊繃的臉如木頭一樣毫無表情。大合薩坐在代表尊貴的紅牙床上,書記官伏臥在底下。這正是瀛棘最高級別的金帳議事大會,這五年來,瀛棘休養生息,全族男丁能戰者皆為兵,不過得八千人而已。隨昆天王而去三千餘人,四千人隨瀛台王子西駐溫泉河,傷亡近半,只剩兩千人馬來投鐵勒延陀,如今會兵一處,加上鐵狼騎,不過共有六千餘人。這點兵力良莠不齊,尚且敵不上草原上一個小部族,要再內鬥,便是再也消耗不起了。籠罩在北荒上的陰霾能否驅散就看這一遭了。
「快意侯,你想說什麼,就說吧。」舞裳妃用手撫著自己的額頭,看著瀛台合疲倦地說。
我三哥瀛台合冷笑一聲,跳了起來,大聲道:「這個男人姓的是『鐵勒』,怎麼能當我瀛棘的主人呢。」
「你不服氣嗎?」左驂陰森森地問道,他一發火,臉上的傷疤就皺縮起來,看上去猙獰可恐。他伸手扶住自己的刀把,帳篷中空氣登時凝固起來。
舞裳妃歎了口氣,說:「瀛棘王親口承諾要回復到草原的傳統,各位大人都是親耳聽到的。長孫鴻盧,你說呢。」
那名精瘦的老頭在燈下抬起頭來,搖晃著滿頭白髮道:「草原習俗乃是幼子守灶。」
瀛台合等三人又都轉過臉來狠狠地看我,似乎早知道我是他們的敵人。
瀛台合狠狠地吞了一口氣,說:「我瀛棘如今勢力衰微,四周狼虎相伺,長樂侯那麼小,怎麼能擔當這樣的重任。」
我在肚子裡一聲冷笑,舞裳妃子可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啊。
「幼子主政,總好過大家自相殘殺,這可絕不是你父王期望看到的事啊,」舞裳妃皺了皺眉,說,「長樂年紀尚幼,就由我和他叔父鐵狼王暫且攝政,待他成年了再還政於他。」
「等他成年了,還有我們瀛棘一脈的立足之地嗎?」瀛台合豁了出去,大聲喊了出來。
左驂又是冷哼一聲,鐵狼王坐在那兒,卻是皺著眉頭一聲不發。「那快意侯說吧,該當怎麼辦呢?」舞裳妃問。
瀛台合氣惱地咬著牙道:「瀛棘王登基前,歷來要先辦好三件大事,那便是馴服踏火馬,尋覓墜石,為瀛棘立下大功一件。」
踏火馬已經在我們瀛棘部手中繁衍了一百五十年了,傳自今日,也不過四匹而已。相傳它們來自於瀚北極寒之地,是眾馬的祖先。這些神馬全身赤紅如火炭,始終在一片煙霧和火焰中跳騰,沒人看得清它們的面孔,只有被天命選中的瀛棘王、或是最勇武的戰士才能駕御它們。這些馬性子暴烈,發起怒來,比猛獸還要可怕,被這樣的馬踢上一腳,就會被燒成一根兀立的焦炭。
舞裳妃子臉上登時一寒,說:「阿鞠尼只有六歲,你要弟弟去馴服這樣的烈馬,是指望他死嗎!?」
火光下只能見瀛台合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卻不回應。
「各位大人怎麼說?」
長孫鴻盧翻查他藏著的數百本灰黃破舊的羊皮紙卷,說:「從錄記來看,凡三百四十五年六月,共計七千三百八十一卷的筆錄,記錄了瀛棘二十三位君主的一生事宜,凡未騎過踏火馬的大君,都名不正言不順,沒有得到過好下場。」
舞裳妃子聽了這話,還待要說,我又忍不住漏了嘴說:「讓我試試吧。」
舞裳妃氣惱地轉過身看我,鐵狼王卻露出了笑容「小孩兒家有骨氣,就讓他試試吧。」
當下各人出帳,圍成一大圈。兩名葉護各牽出一匹馬來,鐵狼王指著營寨外遠遠一塊高大的冰坨子道:「誰先跑到那兒,再跑回來的,就算贏了。」
那塊冰砣子又瘦又高,就像根柱子,在龍牙河以北,離大帳約有兩里地,站在帳門前也就是隱約可見。
兩匹馬一色的黑色卷毛,高有八尺,如同一條黑龍,腳下繚繞著一團團的火焰,呼吸間不斷噴出灼熱的白色氣體。它們翻著白眼看我,露出了整齊的白牙。我害怕起來。
這時候,賀拔那顏已將自己的銀柄馬鞭子遞給了瀛台合,又拿了一付厚厚的鹿皮手套給他。赤蠻剛要把他的鞭子遞給我,鐵狼王喊道:「用我的。」他將自己那根打狼用的又長又粗的皮鞭子扔了過來。
兩名葉護將烈馬牽到金帳前的空場上,就放開了手,兩匹踏火馬開始打著響鼻,在空場上兜起圈子,它們那碩大的蹄子落在雪地上,立刻將那裡的積雪化盡,在那帶起了燎人的熱氣,它們那可怕的目光看到誰臉上的時候,誰就忍不住後退一步。
鐵狼王大喊一聲:「走吧。」
我三哥瀛台合咬了咬牙,提起鞭子,瞅準一匹踏火馬,飛身而上。那馬登時憤怒地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隨即又猛地前傾,後腿連續猛踢,大團的火焰隨著它的蹄子甩上半空。好個瀛台合,像影子一樣緊貼在馬背上一動不動,他幾次伸手去夠馬韁——那馬韁是用岡斯山冷鐵鍛造的,質如寒冰,雖然燒上許久也不會變熱。他連拉了兩次,卻沒能抓住馬韁繩,還差點晃下馬背去。踏火馬使勁地咬著嚼子,瘋一樣地搖晃。瀛台合一手緊緊地抓住火焰一樣飄揚的鬃毛,騰出一隻手來猛抽馬屁股。
踏火馬擰著脖子,歪歪斜斜地跑了幾步,瀛台合在瀛台家兄弟的歡聲裡,拉住馬韁,他把嚼子勒得緊緊的,兩條腿也越夾越緊,但是那馬還是憤怒地咆哮嘶叫著,騰騰的烈焰從馬頭上和馬屁股上燒起。瀛台合猛踢它的肚子,那匹馬開始快步跑了起來。
他掉頭朝那棵冰柱子飛馳而去。
鐵狼王掉頭對著我道:「瀛台寂,你還在愣什麼?」
我那時候早呆在那了,看著瀛台合騎的那匹馬如此兇惡,我如果走過去,那匹馬一定會吃了我的。
「語言就是一種巫術,當你掌握更多的語言的時候,你就得到了更多的力量,」古彌遠說,「其實動物的語言是最簡單的了。」
馬的語言也同樣簡單。我扔掉手裡的鞭子,朝它慢慢地走了過去,它側過頭來,用凶狠的眼白瞪著我的,不斷用蹄子刨著腳下的土,從鼻子和口中噴出大朵帶著煙的火焰,但是它突然站住了,豎起耳朵傾聽,彷彿聽到了漂亮光滑的小馬駒的叫聲。
那柔和的聲音來自我的嘴,我輕輕地彈著手指,對馬說著它的語言,他們聽不到我說什麼,因為大部分的音頻是人的耳朵所無法聽到的。它安靜了下來,搖了搖頭,走到我身前跪下,把碩大的頭放在我的膝前,那時候它身上的火氣已經消退了,變涼了。
我翻身上馬,認準馬鐙,伸手順順當當地抓住了它的嚼子。周圍的人都極安靜地看著我做這一切。
踏火馬騰身而起,長嘶一聲,朝瀛台合追去。他跑在我的前面很遠,此刻已經跳入了龍牙河,厚厚的冰立刻在他騎著的馬蹄下炸裂開來,冰面沸騰著,在他的馬蹄後面啪啪作響,然後裂開成一塊塊漂浮的冰塊。
我的馬不用催促,就跑得極快,它的馬蹄彷彿在那些厚厚的積雪上一掠而過,我的身後籠罩在一大團的白霧裡。瀛台合扭頭看了看我,突然勒著馬在冰面上橫著跑了起來,他的背後烈焰翻滾,整段整段原本凍著的河道都被他騎著的踏火馬給化開了。
我不得不讓我的馬順著河道向上游奔去,要繞到很遠的上頭,從那些冰還厚的地方跑過去,而瀛台合遙遙領先,眨眼之間,他已經觸碰到了那根冰柱子,然後掉頭風一樣掠過我的身邊。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馬跑得並不安穩,還在一邊跑一邊不服氣地蹶著蹄子。我三哥的騎術真的是高過我呢,如果是我在那樣顛簸的馬背上一定會摔下來的。
我拍著坐下的踏火馬,它明白我的心思,向前直伸著脖子,使出全身的力量跑著,風從我的耳朵邊呼呼掠過,但回程過河的時候,我們卻要繞更遠的路了。眼見著瀛台合的背影在我前面晃動,就要衝進空場,我是無論如何也追他不上了。
我三哥眼看著就要跑到金帳前,卻突然哎呀大叫一聲,從馬背掉了下去。原來他用強力壓服踏火馬奔跑,暴怒也讓神馬身上的熱量迸發而出,他雙手雖然戴著厚手套,最終還是被馬鼻子裡噴出的灼人熱氣燒傷。瀛台合堅持了許久,卻在快到終點的時候摔了下來。那馬拖著空鞍一陣風似地掠入空場中。瀛台合呻吟了幾聲,爬不起來,卻有十幾名瀛棘人趕緊上前將他扶起。
我的踏火馬在其後奔回場中,在鐵狼王面前唰地一聲立定。四面圍著的大人們寂然無聲,鐵狼王卻哈哈大笑,舞裳妃臉上也是笑容一放:「瀛台合,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瀛台合將受傷的手夾在胳膊下,咬牙道:「這不算,我的馬是比六弟的馬先回來的。」
舞裳妃陰著臉,點了點頭,說:「你還是不服,這事就不好辦了。」
「我說的三件大事,找到墜石是大合薩的事情,但歷代瀛棘王都要有大功於朝,方能從大合薩手中接過大纛,否則便是名不正言不順。六弟手無寸功,要成為這瀛棘之王,我心中不服。」
舞裳妃搖了搖頭,歎氣說:「你這可是胡鬧了。瀛台寂雖然馴服了踏火馬,已經做了六歲的孩童作不了的事,但他畢竟年幼,連長刀都提不動,難道你要他上陣殺敵,手刃大將,方才放心將這王位交給他嗎?」
一直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的古彌遠咳嗽了一聲。大廳裡的火光輕輕地一跳。古彌遠說:「我本是外人,瀛棘事務不該插嘴,但瀛台合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要做著瀛棘王,自然要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方是正理。我看眼下就有一件功績等著去立,不如就以之為題,讓幾位王子都來做一做如何?」
舞裳妃側過頭來看看他,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之所以對瀛台合步步容忍,也知道三王子精明強幹,多年來事事親力親為,大有乃父遺風,頗得部中親貴大將的支持,雖然此刻能強壓眾人同意,但周圍的那顏和將軍們未必真會服氣我這名小娃娃做瀛棘王。
她知道古彌遠是我的老師,既然他如此說,自然該向著我才是,只盼他能說出什麼收服人心的道理來,於是點了點頭。
瀛台合也知道此刻勢必不能後退,咬了咬牙說:「好,就是這樣。」
舞裳妃微微一笑,說:「還請古先生明示。」
古彌遠點了點頭,微笑著說:「國剴之。」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
「明日一早,誰能取他人頭回來,損傷又最小,那便是瀛棘王,各位以為如何?」
此語一出,人人愕然。他們自然知道國剴之奉昆天王命守護行軍大營,聞聽昆天王兵敗,已棄營逃往鐵襠山,手下聚集了國氏本部的三千餘人馬,距此只有七十里。但國剴之本是三朝老將,身經百戰,智計百出,在瀛棘眾將中號稱「老弦」,身邊有兵數千,困獸猶鬥,此刻鐵勒全軍突上,未必能一夜間將其擒下,要取他人頭回來,當真是談何容易。
舞裳妃臉色蒼白,勉強笑了笑:「古先生說笑了。」
古彌遠正色說:「軍中無戲言。」
長孫鴻盧坐在角落裡落筆如飛,他也抬起頭來對舞裳妃說:「墨跡落到了紙上了。」
老那顏賀拔離突然點了點頭,一聲長笑:「好啊,就當是考較幾位王子的題目,讓他們說說看又不打緊。」
瀛台合猛然咬了咬牙,昂然說:「昆田新敗,能有什麼士氣,我只需要三千兵馬,趁夜由東西掩殺上去,立取國剴之人頭回來。」
賀拔那顏點了點頭,說:「鐵襠山南北險峻,只有東西有路可上,三王子兩面合擊,當有勝算。」
瀛台彼也臉色鐵青,他捏著拳頭說:「給我長孫本部即可,不殺了國剴之,我就不回來了。」
長孫部的那顏長孫宏大喜,跳起來說:「四王子信得過我,我願率部前往。」
瀛台樂低著頭說:「我……他以前待我挺好,我可不去殺他。」
賀拔那顏讚道:「五王子宅心仁厚,也是對的。」
帳中大將此刻都側頭過來看我。
我不由得看了看我老師,他微笑著看我,鼓勵說:「你只要把你想的說出來就好了。」
「是啊,但說無妨。」賀拔離也笑瞇瞇地對我說。
我低了頭說:「我不想帶兵去打他。每一刀下去,流的都是我瀛棘的血啊,我瀛棘已經就剩下這麼多人了,還是不要再打了吧。」
賀拔那顏點了點頭:「那你說怎麼辦,也是和五王子一樣,就此放他而逃嗎?」
我抬起頭來看了看四周,看見所有瀛棘的人都在看我。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一股火氣湧上我的心口,我大聲說:「瀛棘七姓,要是在我手裡少了國氏,那還叫什麼瀛棘王。要降服國剴之,我只需要長孫宏大人一人,借他走一趟即可。」
帳篷裡的人們聽了這話都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聲幾乎要把帳篷衝破。
長孫宏幾分好笑又有幾分惱怒地問:「長樂侯是在消遣我嗎?」
「在昆天王的營中,我就聽說國剴之是因為與長孫部的人不合,方才投到了我叔父一邊去,他三代為我瀛棘重臣,怎麼能有反心,不過是形勢不明,選錯了人而已,如今瀛棘大局已定,只要長孫大人願意跟我走一趟,除去他的疑慮,國大人定然會帶本部來降。」
長孫宏聽了我的話,臉上一紅,粗聲說:「國剴之為人婆婆媽媽,小雞肚腸,我可不相信……就他媽的白白害死兩個人而已。」
「長孫大人是不願意陪我去送死嗎?」我問。
長孫宏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下巴上的白鬍子一根根地翹了起來。他如雷一般喝道:「如果長樂侯願往,我跟著大人前去——老子願意把這一腔子血,噴在國剴之的前襟上。」
「我跟著你一起去。」他的孫子長孫亦野,一位少年將軍從地上半跪而起。他冷靜的口氣和長孫宏火暴火燃的性子大相逕庭,雖然年少,倒比他爺爺看上去更成熟。帳篷裡已經沒有人在笑了。他們都沉默下來,眼睛在火把的光下閃著一點一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