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母狼在前面跑,巴畢在後面跟,他沒有意識到現在有多晚,只知道夜晚已經過了大半。街道上空蕩蕩的,偶爾有輛車飛馳而過,大多數交通燈都熄滅了,僅留下街角上提示性的黃色信號燈,指示著中央大街和高速公路交匯路口,巴畢一邊兒跟在白狼後面跑著,一邊兒不安地喊著:「喂,等一等!告訴我,我們要去哪兒?」
她敏捷地躲開了「唰唰」作響的汽車——司機好像沒看見他們。她用同樣輕快的步伐繼續奔跑,回頭看了看巴畢,紅紅的舌頭掉在外頭,犬牙潔白髮亮。
「我們去看望你的老朋友,山姆和諾拉。」巴畢覺得她說話時露出的微笑沒有善意。
「我們不能去傷害他們。」
他立即強烈反抗說,「他們怎麼會是敵人?」
「他們是敵人,因為他們是人,人類。」白色母狼告訴他說,「十分危險的敵人。是他們從亞洲搬回來那個大綠木箱,奎恩和蒙瑞克。」
「他們是我的朋友。」巴畢堅持不讓,並小聲地嘟囔,「那箱子裡裝的什麼玩意兒?」
母狼邊跑,眼睛邊細細地瞇起,一副小心翼翼地樣子。
「反正是對我們這種類構成直接威脅的東西——我們只知道這些。」她說,「不過,箱子還在山姆的家裡。他明天就會弄到基金會了。他把摟上的屋子騰出來放那個箱子用,還佈置了崗哨,安排防範我們的措施。所以,我們一定要給他當頭一棒,今晚我們就要進去,看個究竟,破壞掉他們從老墳丘裡挖出來想用來整我們的武器。」
巴畢邊跑邊禁不住地打顫。
「什麼樣的武器?」他不敢大聲問,「什麼東西能傷害我們呢?」
「銀製的東西。」白狼說,「銀製的匕首,還有銀製的子彈——有空兒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為什麼的。但是,水箱子裡的東西,一定比銀製器械更能致命,今晚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他們跑過黃色交通信號燈,沿著充滿各種強烈氣味的街道跑著——從工業區飄過來的硫磺味,焚燒爐焚燒垃圾的刺鼻臭味,麵包店透出的麵包香味,夾雜著河對麵食品加工廠一縷縷惡臭,還有從一幢幢樓房裡冒出來的汗臭味。
母狼拐下高速公路,穿過校園一角,朝著基金會寬敞的院落跑去,山姆的家就在那兒附近。落葉鋪撒在草地上,像一隻鬆軟的墊子,巴畢覺得爪子踏上去很舒服,同時發出的細碎聲響,很是令他愉快。一股新鮮的果園花香鑽進他的鼻孔,感覺奇特極了,他幾乎忘記了今晚的使命,也忘記了眼前的危險。
白天被學生們踩踏過的草地和小路上,仍然殘留著人的體味,腥臭噁心。跑在他身邊的母狼的氣味卻是那麼怡人,沁心。化學實驗室裡的氫硫化物散發著難以忍受的怪味,和著高速公路那邊農業部奶牛實驗場的新鮮爽心的糞便味。
基金會的樓房是一座九層高塔式的白色水泥建築,高高聳立,與周圍的草地灌木相互襯托。巴畢在樓前停留了片刻,猜想不出蒙瑞克博士如此執著一生的真實目的所在——他不顧年邁體弱,不懈地追求,建造起這座科研城堡,踏遍人類搖籃時期的遺跡,搜尋考古瑰寶,不遠萬里,把挖掘的東西運回這裡,加以研究,他到底為了什麼。
白色的樓頂籠罩在一種油漆氣味中,巴畢說不出那到底什麼味道,像是松節油和亞麻仁油的混合,再加上另一種從沒聞過的味道。樓的最高一層窗戶裡透山燈光,從那兒忽然冒起的一股藍光,嚇得他直往後退,一定是電焊的弧光。一股力量沖遍全身,他警惕著。木工鎯頭「砰砰」的敲擊聲沉悶而悠長。
母狼同他一起邊跑,邊支楞起耳朵聽著,小心地聽著。
「他們今晚還在工作呢。」她說。「我們得跟老蒙瑞克他們公開較量了,這可真夠糟的。是他不給我們時間,不讓我們選擇最得體的方式。恐怕我們把自己的意圖暴露得太多了,你看,山姆他們已經把頂樓變成了一座堅固的堡壘了,他一定知道我們想要幹什麼了,我們一定要弄到那個箱子,今天晚上必須弄到!」
風下口的地方,史密特萊教授的大牧羊犬開始狂吠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巴畢不解地問,「人們好像看不見我們,可是狗卻總這麼害怕。」
艾溥露朝著狗吠的方向厲聲嗥叫。
「大多數的人看不見我們。」她告訴巴畢,「真正的人是看不見我們的。但是,狗對我們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仇恨,原始人最初馴化的那些狗一定是我們的敵人,那些狗一定像蒙瑞克和山姆一樣,既狡猾又可恨。」
他們來到松樹街上的那所白色平房跟前,這是山姆和諾拉結婚那年,山姆專門為諾拉買下的。巴畢還記得自己在他們的遷居晚會上喝得很多,可能是想借酒澆愁,麻痺自己難言的失落。母狼領著巴畢在房子周圍轉了一圈,屋裡、車庫都靜悄悄的。他們小心翼翼地聽著,嗅著,觀察著動靜。巴畢聽到細微均勻的呼吸聲,從一扇打開著的窗戶傳出來。他又嗅到小帕蒂的氣味,是從後院的沙堆飄來的,小帕蒂玩耍的地方。
他一步跳到白狼前面,喉嚨裡嗚咽著。
「絕不能傷害他們!」他很激動,「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真像是兒戲,他們是我的朋友——山姆、諾拉、還有他們的帕蒂。不錯,山姆是有些過分。可是,他們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母狼齜著牙,露出血紅的舌頭。「山姆和諾拉兩個?」她綠瑩瑩的眼睛藐視地看著他。「但是他們是非常危險的。」她說著,身體緊縮了一下,精美的耳朵直立著,翹起鼻子向風中嗅著。「那個箱子裡的東西,一定比我們的小小咒語、巫術強大得多,不然,他們決不可能敢如此地藐視我們。」
巴畢仍然擋住艾溥露的路,不讓她過去,「但是,我覺得我們用不著現在一定要傷害他們。」她說,「他們倆都是真正的人類,所以,他們不會意識到我們在這兒,除非,我們想讓他們知道。現在我們必須搞到箱子裡的東西,還要把它銷毀掉。」
「那好吧。」巴畢勉強同意了,「只要我們不傷害他們——」
一陣熱狗味衝進巴畢的鼻孔。屋子裡突然傳出小狗的叫聲。
母狼吃驚地向後跳,巴畢頸背上的灰色狼毛直立起來,感到一股控制不住的驚愕。
「那是帕蒂的小狗。」他說,「她給那狗起名叫吉米·蟋蟀。」
母狼惡狠狠地說:「明天她就管它叫死狗一條吧。」
「別殺吉米!」巴畢叫了起來,「帕蒂會傷心死的。」
玻璃門「砰」地響了一聲。
一團白色毛茸茸的東西一閃,跑到了後院,吉米拚命地大叫著。母狼敏捷地跳開,躲過它。它便向巴畢撲過來。巴畢抬起前爪,抵擋著。
小狗吉米用它鋒利的小牙齒咬了巴畢一口。這一口咬醒了潛伏在他體內深處的凶蠻,對小帕蒂的憐憫被沖得無影無蹤。
他收攏身體,然後跳起,一口咬住小毛團,使勁地來回甩,直到吉米微弱的叫聲一點兒也聽不到時,他才一下子把它拋到沙堆上,舔去犬牙上難聞的狗毛。
白狼嚇樽一直在發抖。
「我不知道他們有狗。」她小聲不安地說,「我晚上來偵察山姆幹什麼的時候,諾拉和孩子出去了。小狗一定也跟他們出去了。」
她纖細的身體還在顫抖,「我不喜歡狗。他們曾幫助人類征服了我們。」
她說著向後門跑去。
「我們現存得快點兒了,晚上的時間已經過去很多了。」
巴畢使勁控制住自己,竭力去忘掉帕蒂會怎樣傷心地哭泣。
「白天怎麼啦?危險嗎?」巴畢問。
白狼急匆匆地跑回來:「我忘記告訴你了,你干萬不要白天的時候變形,也不要在黎明時變。因為我們變形時,強光會傷害我們的,而太陽的光就更致命了。」
「為什麼?」巴畢焦慮地問道,「光怎麼會有害呢?」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她告訴巴畢,「我曾和我們的一個人談過,此人在物理界頗有名氣。他給我講了他的理論。他的理論聽上去蠻有道理——不過,我們最好找箱子吧。」
說著,她抬起靈巧纖細的前爪,拉開玻璃門,巴畢走在前面領路,他倆從後門進了熱烘烘的屋子裡。諾拉一向都把屋子整理得井井有條,到處打掃得乾乾淨淨。屋裡面散發著飯味和衛生間的清潔劑味,山姆、諾拉和孩子的體味,還有剛被巴畢弄死的小狗的氣味。
他們走過廚房,停在小過道上,聽聽動靜,牆上的鍾「嘀答」、「嘀答」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冰箱的馬達突然啟動。響聲把他們嚇了一大跳。除了馬達的「嗡嗡」聲外,巴畢聽到了山姆均勻的鼾聲,諾拉細細的喘息聲。從孩子的屋裡,傳出帕蒂在床上不安的窸窣聲,和含含糊糊的夢囈聲:「吉米,快回來,吉米!」
母狼竄到孩子臥室門口,啞聲低啤著,巴畢緊緊跟在母狼後面,很為帕蒂擔心。還好,帕蒂沒有真的醒來。母狼重又回到巴畢旁邊,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喔,山姆睡著了!我猜他累得夠嗆了。你把那個小狗弄死,可真是太好了。他准還指望,要是我們來了,狗能把他叫醒吶。現在,去找那個綠箱子——在他的書房。」
巴畢疾步小跑到山姆的書房門口,直起身來,用前爪夠門把手,可卻打不開。他不知如何是好,轉過身,看著白狼。
白狼站定聽著動靜,朝著帕蒂的臥室低嗥,巴畢也聽到了帕蒂又在說夢話。要保護孩子,不能對不起山姆和諾拉,對朋友的真誠和對帕蒂的愛,驅使著巴畢,放棄這個荒唐的計劃,在母狼可能傷害他們之前,和她一起離開。然而,人性的衝動一閃即逝,令他激動不已的新生命形式佔據了上風。
「我來找山姆的鑰匙。」巴畢主動請纓,「准在他的褲兜裡——」
「別急,傻瓜!」巴畢正想往臥室走,被母狼一把叼住了脖頸,「你不是會把他們吵醒,就是得上他們的圈套。他的鑰匙一定串在銀製鑰匙圈上,我們觸摸就得中毒,箱子上的那個扣吊鎖是包銀的,我看到了的。不知山姆手邊還有什麼其它的武器——他們在古老的戰場遺址上挖出來其它什麼致命的東西,那些當初打敗了我們祖輩的東西。不過,我們不需要鑰匙,」
巴畢看著書房門上的鎖,不解地眨著眼睛。
「站著別動,」母狼對他說,「我看,得再給你講點兒變形的理論,當然,只要山姆現在別醒。我們的能量是非常珍貴,非常有用的,但又是有限的,並且帶有懲戒性。如果你不遵循要求,很容易會造成自我毀滅——」
臥室裡床的彈簧「咯吱」響了一聲,艾溥露嚇了一跳,她警惕地轉身察看,眼睛事閃著綠瑩瑩的光,姣好的耳朵直立著。巴畢聽到了諾拉睡意朦朧的聲音,迫不得已時,他很有可能會傷害諾拉的,想到這兒,一股涼颼颼的恐懼傳遍了他的全身。
「山姆?」諾拉的聲音,「山姆,你在哪兒?」又是「咯吱」一聲床響。她一定是摸到山姆在她身邊,只聽她又含含糊糊地說:「晚安,山姆。」
接下來,臥室裡的呼吸聲又均勻了,巴畢這才不安地小聲問:「我們為什麼不需要鑰匙呢?」
「我會告訴你的。」白狼說,「不過,還是止我先給你講講關於我們自由變形狀態的理論,也好讓你不至於自我毀滅,巴畢,你一定要瞭解其危險所在。」
「銀製飾物?」他說,「還有白天的日光?」
「我要講的這條理論極有概括性,」母狼告訴他說,「我不懂多少物理,說不出那麼多的專業性術語,但是我的朋友以淺顯易懂的語言,把理論的主要內容講得很清楚。他說,在思維與物質之間的東西是蓋然性,」
巴畢不覺一驚,想起老蒙瑞克博士的講座內容。
「有生命的東西小僅僅是物質。」她繼續講著,「思維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一種能源結,那個朋友這麼說的。這種能源結是由原子的震顫和物體的電子所產生的,然而通過原子蓋然性,控制著原子的震顫,我的朋友專業術語可多哩,不過,大概意思就是這樣吧,」
「有生命的物體中的能源網絡,是由物體本身所支持的:通常這個能源網絡屬於這個生命載體的一個組成部分,並能夠在物體生命停止後,存活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朋友是個很保守的科學家,他不會把這個生命能源網絡稱為靈魂,他說人們還不能證明這一點。」
她的綠眼睛詭秘地微笑著,似乎她知道的遠比她說出來的多得多。
「然而,我們體內的這種生命形式,遠比真正的人類要突出得多——我的朋友做過實驗,並證明了這一點。我們的生命形式更具變幻性,更加少地依賴於生命載體的物質形式。而在這樣的自由變形狀態中,他說,我們可以將生命能源網絡與生命載體,也就是我們的軀體相分離,利用蓋然性的鏈結,與其它的任意原子相結合。這樣一來,空氣中的原子就更加容易控制。他說,這是因為氧氣,氮氣和碳的原子形式是一樣的;而我們體內存在的鏈結正是由這些原子所組成的。這也就是危險所在。」
「銀製的東西?」巴畢說。
「還有日光?我簡直鬧不明白——」
「日光的震顫率可能破壞,甚至銷毀思維網絡。」她告訴他說,「因為兩者的震顫率是相矛盾的。
當然,在通常的情況下,我們的軀體可以起到保護作用。但是,當我們以自由形式存在時,也就是當我們變形時,就沒有任何保護了。所以,千萬別在日光中變形。」
「我不會的。」巴畢顫抖著磕磕巴巴地說,「那麼,銀這種東西,又怎麼傷害我們呢?」
「還是原子震顫,」母狼輕聲說,「當我們變形時,一般的物質都不能成為真正的障礙,所以,我們用不著山姆的鑰匙。門呀、牆呀,看上去好像是真實存在著的,是的。但是,本質的主要成分是氧和碳,我們的思維網絡可以抓住震顫中的原子,穿透它們。其容易程度就像穿透空氣一樣。對於其它很多的物質,我們都能用來作為運載工具,只需稍微費一點兒力氣。但是,銀卻是一個致命的例外——我們的敵人深知這一點。」
「呵——」巴畢倒吸一口涼氣,「這是為什麼?」
巴畢聽著,不由地想起羅維娜,她的那些粗大的銀製手鐲、戒指,她的銀製胸針、銀製串珠,還有她的大黃狗脖子上的銀製頸圈。
想到這兒,巴畢嚇得脊背上的灰色毫毛全都聳了起來,身體不住地顫抖。
「不同的元素其原子數量不同,電於的震顫期也不同。」母狼又接著解釋說,「我的朋友對這些都做過解釋,可我記不清那些術語。總之,銀的震顫是特殊的,沒有蓋然性與之相對應,我們對銀是無能為力的,不能在銀製物體中打開通道。而且,銀的電子震顫還會與我們所發出的震顫衝突,破壞掉我們的幻形模式。所以,銀是大毒,威利。銀是殺死我們的武器,千萬要記住!」
「我會記住的。」巴畢小聲答應,滿心餘悸。
他使勁抖抖滿是灰色狼毛的軀體,試圖甩掉一直纏繞著的恐懼感。白色母狼警覺地聽著屋裡均勻的鼾聲,然後,優稚地抬起一隻前爪,招呼巴畢,巴畢趕緊朝她跑垃去。
「我不會忘記的。」他說,「但是我想知道你的那個搞物理的朋友是誰。」
母狼譏諷似的對巴畢笑著,露山鮮紅的舌頭:「嫉妒了,巴畢?」她的聲音裡不無柔情。
「我就是想知道。」他繼續堅持著,「我還想知道這個期待著的黑暗之子到底是誰。」
「真的,巴畢?」母狼鮮紅的舌頭又掉了出來,她笑得更開心了,「你會知道的,」她像是在許諾,「等你證實了自己的能力時,你就知道了,不過現在,我想你已經明白我們的自由幻形狀態,和在這種狀態下潛在的危險,對吧。好了,趁山姆還沒醒,讓我們開始幹活吧。」
她一路疾步小跑到書房門口。
「喏,現在你明白了。我來幫你通過這扇門。」她輕聲說道,「我的朋友教過我怎樣理順木質最重元素的電子不規則震顫,不然,門上的油漆就可能是一道障礙。」
她綠熒熒眼睛的目光緊盯住門的下半部分——巴畢記起老蒙瑞克博士在課堂上曾講過的蓋然性理論。所有的物質中,都存在著相當多的空間,博士解釋說,只是因為原子震顫運動的不規則性,才使得那個黑色的燈盞不會從貌似實在的桌子上漏下去。宇宙間沒有任何物質是絕對的,只有蓋然性是真實的。根據艾溥露的那位不知名的朋友的理論,思維網絡是受蓋然性約束的。
「等一下。」母狼輕聲發著指令,「來,跟我來。」
她目光盯視的書房下半截門開始分解,像煙霧一樣化為烏有。有一瞬間,巴畢看到的固定門鉸鏈的螺絲,和其它的框架結構,像是被放在愛克斯光下透視一樣。接著,金屬的部分也分解了,母狼纖細的身體就從分解掉的門中悄悄鑽了過去。
巴畢費勁地跟在後面。他感到他遇到了些阻力,阻力是從門原有的木質部分來的。他穿過門的時候,能感到像是有什麼輕輕刮住身上的毛。他進了書房站定,像要窒息似的不住哀嗥。白色母狼趕緊跑過來扶助他,屋裡有什麼東西,什麼致命的東西。
巴畢到處嗅著,尋找危險所在。屋裡充斥著紙、干了的墨水和書脊上膠水的霉味道,旁邊衣櫥裡樟腦味,山姆寫字檯上芬芳的煙草味,還有曾在書櫃後面築窩的老鼠發出的像麝香一樣好聞的氣味。不過,巴畢所聞到的那種奇怪的、令他害怕的強烈惡臭氣,是從寫字檯旁那個打著鐵箍的綠木箱裡發出的。
這股直衝鼻孔的惡臭味,像是在地下埋藏了許久而腐爛了的東西,它使巴畢想起基金會塔樓裡明顯的不祥氣氛,這使他恐慌,可又鬧不懂原因。母狼站在他身邊,突然停止了低嗥聲,眼裡閃動著仇恨,同時也顯得緊張和恐懼。
「是那個箱子裡的東西。」母狼的聲音很微弱,「蒙瑞克在阿拉山挖出來的東西,在我們前輩的墓穴裡——是曾毀滅了我們同類的武器,現在山姆打算再次使用這些武器。我們今晚一定要想辦法把它搞壞。」
巴畢卻渾身發抖,恐懼地向後退。
「我感覺很不好。」他不安地說,「我感到呼吸很困難,這味道一定有毒。我們快出去吧。」
「巴畢,不要當懦夫。」母狼翹起嘴唇,譏笑似的暗示巴畢,「箱子裡的東西一定比狗厲害,也比我們的同類能對付的日光,甚至銀都更厲害。我們一定要把它破壞掉,不然,我們都會重遭厄運。」
說著,母狼伏下身,白色的狼毛戧立著,慢慢向那個碩大的術箱接近。巴畢滿腹孤疑,極不情願地跟在後_葡。那股難聞的氣味一個勁兒地往鼻孔裡鑽,他搖搖晃晃,踉踉蹌蹌,顫顫抖抖。
「扣吊鎖!「他呻吟著,「山姆一定猜到——」
這時他發現母狼瞇細雙眼,盯住塗著綠漆的箱子凹進去的一面。
噢,他記起母狼可以控制原子的蓋然性。箱子的木板部分變得模糊了,顯出捆綁箱子的金屬部分。螺絲分解了,寬寬的鐵箍也分解了,然後,厚厚的鎖扣也分解了。母狼低嗥起來,狂怒地發抖。
「銀!」她大口喘息著,抖縮著靠在巴畢身上。
分解掉的木質箱子有一層襯裡,是白色金屬鑲嵌的,不能被分解。銀的原子與思維網絡之間沒有鏈接。
發出惡臭的東西仍好然然地呆在箱子裡。
「巴畢,你的老朋友們很聰明!」母狼啞著聲音嗥叫著,晃動著前爪,「我知道這個木箱很重,卻沒曾想裡頭還有一層銀襯。我看,現在我們必須要找到鑰匙,把扣吊鎖打開。如果不成,我們就得把房子燒掉。」
「不!」巴畢顫抖著說,「不能在他們睡覺的時候這麼幹!」
「你可憐的諾拉!」母狼毫不掩飾地說,「那你為什麼坐視山姆跟她結了婚?」母狼露著鮮紅舌頭,冷峻地嘲笑說,「火,是不得已的最後一招,」她告訴巴畢說,「銀的原子震顫會要了我們的命。還是先找鑰匙吧。」
他們朝著門的方向,朝著傳來鼾聲的方向匍匐著,突然——巴畢感到渾身「突突」地震顫起來,整座房子似乎也顫抖起來。在突來的恐慌中,母狼嗚咽著,從巴畢身邊跑開,衝向山姆劇烈晃動的寫字檯。如同催戰鼓般的喧鬧聲嘎然停止了,巴畢這才意識到,是電話鈴響了。
「哪個蠢貨現在來電話?」
白狼急匆匆地嘶嗥著。巴畢聽到山姆躺在床上,睡意惺忪的含糊聲音。剛才靜悄悄的房間,現在如同一張收了口的網,他真想立即逃之夭夭。電話鈴如果再響一聲,山姆肯定就會醒了,書房門鎖著,巴畢招呼著母狼,不顧一切地衝向黑暗中空曠的地方:「我們快離開這兒——」
白狼已經蜷起身體,輕輕向上一竄,跳上了山姆的寫字檯。
不等電話鈴再響,就用靈巧的前爪,小心地提起了聽筒。
「別出聲!」她發著命令,但聲音很溫柔,「聽著!」
小小的書房裡氣氛頓然緊張異常,寫字檯上的鍾「滴答、滴答」的聲響分外刺耳。巴畢聽得見山姆·奎恩夢囈般的聲音,像是在問話,接著,又是鼾聲。廚房冰箱的發動機的「嗡嗡」聲停了,巴畢能夠聽到聽筒裡細小但很急切的聲音。
「山姆?」是羅維娜·蒙瑞克的聲音,「山姆·奎恩——能聽見我嗎?」巴畢聽到臥室裡不安的低吟,然後,又是山姆·奎恩疲憊但又躁動的鼾聲,「諾拉,是你嗎?」寫字檯上的聽筒裡又傳出聲音,由於害怕聲音顯得很尖利,「山姆在哪兒?告訴他給我打電話,好嘛,諾拉?我要給他提個醒——告拆他,是關於巴畢的事。」
白狼蹲臥在聽筒旁,她的前爪伸出很長,像是要一掌打碎聽筒似的。她的耳朵豎起聽著,斜視著的綠眼睛裡含著仇恨。
「誰?」聽筒裡微弱的聲音顯得很害怕,「山姆?」那聲音輕輕歎息了一下,「諾拉?你怎麼不——說話——」
聽筒裡傳出來一聲尖歷的叫聲,巴畢真怕會傳到臥室。那邊兒的羅維娜一定也嚇壞了,「卡嗒」
一聲,她掛斷了電話。白狼放下聽筒,眺回到巴畢身邊。
「那個該死的,老朽的寡婦婆!」白狼輕輕地喘著氣說,「她知道的太多啦——她失明上前看到的太多了。我真擔心,她所知道的一旦告訴了山姆。就會使那個綠箱子裡的東西發揮更大的威力。」
她長長的耳朵貼在脖頸處,又低聲嗥叫起來。
「現在我們又多了一項工作,巴畢。」她以溫和的口氣對巴畢說,「我看,我們最好是在羅維娜·蒙瑞克和山姆·奎恩聯繫之前,就先把她幹掉。」
「我們不能傷害一個又老又瞎的老夫人!」巴畢強烈地抗議著,「再說,她也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白色母狼不無諷刺地說,「巴畢呀,你要學的還多著哩。」突然,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母狼的喉嚨,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低很含糊,「一旦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兒,她就會背叛你的——」
說著,她搖晃著,癱軟在地毯上。
「艾溥露?」巴畢焦急地觸摸著母狼的嘴頭,「你怎麼啦,艾溥露?」
「——糟了!」巴畢不得不豎起耳朵,才能聽見母狼微弱的聲音,「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你的老朋友奎恩居然不鎖後門,就去睡覺。那個綠色的木箱是誘餌——他猜準我們弄不開箱子。那個箱子裡的鬼東西是致命陷阱。」
巴畢差點兒忘記了,剛剛進書房時的那股強烈的難聞味道,剛才乍聞時,真有點兒受不了。可現在他揚起鼻子,使勁兒再聞聞,好像沒有剛才那麼強烈了,似乎好聞多了,有股昏昏欲睡的奇妙感覺,他又使勁聞了—下。
「別再聞了!」母狼無力地說,「有毒。奎恩把它放往這,是想毒死我們。」地在地板上不住地抖動著,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我們必須放棄這個箱子——去拜訪一下你的那位親愛的朋友羅維娜,如果我們能活著離開這裡的話——」
地癱軟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艾溥露!」巴畢喊著她的名字,「艾溥露!」
母狼還是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