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恩在灼熱的濃煙裡拚命大口吸氣,燙傷的手四處亂摸。他扯下滾燙的主磁鐵,掛上備用繞線磁鐵。測試之後,電流有了,但超荷燈又閃了起來。顯微晶體管阻礙了電流。他只好回拉推力器,一下、兩下,直到推力器微弱得讓他感覺不到。他跌跌撞撞地衝進駕駛室,眨巴著被淚水蒙住的眼睛,在控制屏上找到了一個模糊的灰點——那準是簡諾特。他無法看清具體數字,但他知道距離還遠,推力器太弱,而空氣又太污濁。他亂摸亂按,終於將那個遙遠的灰點納入到了飛行目標。之後他摸進內務艙,尋找生命剎——悠悠醒來時,他已經躺在光圈站醫院的塑料帳篷裡。他胳膊有如針扎,腦袋咚咚直響,眼睛也痛得厲害。他昏睡,醒來,又昏睡,後來他聞到一股刺鼻的星霧味道,這才發現克雷坐在自己身邊。
「該死的笨蛋!」他喉嚨仍在作痛。「我是個傻瓜,我偷用了小飛船。對不起,克雷,真對不起——」
「別說話。」克雷聳聳肩,看上去並不十分生氣。「你能活著回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你朋友傑生告訴我們,你已經死了。」
「怎麼會——」他疼得連呼吸都很困難。「怎麼會——」
「放鬆點,孩子,」克雷笑著說,「不要講話,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把你從船裡弄下來時我就知道,我也曾用過生命剎呢。不過,恩吉爾護士說,你很快就會沒事的。」
他等著下文,心裡隱約輕鬆了些。
「傑生沒有管你。」克雷告訴他。「他一個人乘坐救急船轉來,正好趕上啟程回去的飛船。他吹得簡直神乎其神,說他目睹了一個躲在破船裡面的外星人,說外星人的激光照到你們的小飛船後,他才發現,說破船都給燒燬了。
「他還說,那外星人把你殺死了。」
他閉著眼睛,彷彿看見傑生毫無表情的笑臉,聽見他懶洋洋居高臨下的音調。
「委屈你了,小子。」
「他永遠都那麼狡猾!」克雷鬆開捏緊的拳頭,吸了一口星霧。
「可我們只得聽他講。他說他想救你,後來帶著耀眼激光的外星人爬出了破船;他說他加足推力器馬力,躲在飛船的背後,這才得以脫身——」
「胡說八道——」他忍不住輕聲說了一句。「根本沒有外星人——」
「科萬人從不說謊。」克雷的聲音裡明顯帶著譏諷。「但我們的望遠鏡沒有得到任何激光戰鬥的信息,小飛船沒有任何激光的痕跡,你身上也沒有。此時此地,我們都知道他在撒謊,但回到太陽那邊,有誰知道呢?」
他痛苦地呻吟著,問敏迪·茲恩的情況。
「走啦,和家人一起走了。我到泊位給他們送行時,聽見敏迪問傑生出了什麼事,當傑生告訴她你已經死了,她大哭起來。」
克雷聳聳肩,斜眼看著他。
「認命吧,這是我們家鄉的口頭禪。命運不好哇,孩子。我一直看著你和敏迪,猜得出你對她的感情,但你最好把她忘掉。她長得越來越可人,可她不屬於你。」也許,她屬於傑生?這個想法令他痛苦不堪。不用說相對傑生而言,她太小了——然而,傑生會這樣想麼?無論如何,在飛往太陽那邊的漫長旅途中,她周圍都是些像傑生那樣的太陽族,他們會令她癡迷,就像他自己一樣。
他知道,他應該將一切忘掉。可是當克雷離開後,他在迷迷糊糊中等著恩吉爾來護理他時,他想起有一天,她第一次告訴他,她必須和父母一起回家。
那時,克雷已經為他和敏迪做了兩對翅膀,他們倆在體育館寬闊的空間裡一起飛翔。簡諾特引力很小,他們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玩得開心極了。忽然他看見敏迪臉色不對,就問她怎麼回事。
她裝出高興的樣子把原因告訴了他。
「媽媽答應我,當我們回——回家以後,她要送給我一件重要的生日禮物。」她聲音微微顫抖。他見她咬緊嘴唇,她一傷心就咬嘴唇。「那就是,我自己的太陽標記!」
「我希望你留下來……」
當然她還太小,不可能一個人留下來。除此之外,她又說她父母希望她有機會發展。而光圈站的男孩無論在文化方面、事業方面或其它任何方面都沒有機會發展,這是她母親講的。
他們頂著微寒直往上飛,兩個人在上面飄浮很久。她的臉龐和頭髮散發出一種奇特的花香。當他詢問時,她大笑起來,說自己偷用了母親一瓶昂貴的野木香水,因為她想讓他聞著清香。香味很快消失在刺鼻的塑料、氨氣之中。體育館向來很冷,因為它為整個光圈站冷卻空氣。他們叉手飄飛,只偶爾騰出手來拍拍翅膀,談起了過去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
「我們見面那天,」他故意逗她。「你說過,你不喜歡我。」
「噢,奎恩,如果我真的——」
她想笑,卻顫抖著哭出聲來。奎恩把她拉進懷中,他們接吻了。她信誓旦旦說長大以後她一定再回來;他則輕言細語,說只要可能,他將追隨她到太陽那邊。如今躺在氧氣篷裡,他彷彿看見她還在自己懷裡,那麼溫暖,那麼有力,那麼美妙,彷彿聞到那野木清香夾雜在氨氣裡面,彷彿嘗到他們鹹鹹的眼淚。
綿綿思緒之中,他擔心自己再也見不著她了。只有傑生·科萬幫他,他才能踏上前往太陽那邊的路途。迷糊中他努力不去想自己匆匆忙忙犯下的錯誤,但傑生卻不停地走進他的夢中,他拿著誘人的太陽標記,彷彿拿著一塊閃亮的金幣,給了他,但馬上又搶回去。
恩吉爾護士不斷往他血液中注入消毒藥劑,慢慢將生命剎逼出體外。不久,他頭腦清醒了,也能從床上坐起來了,於是她攙扶他下地走路。克雷也過來給他打氣。卡本來調查情況時,還在擔心破船上真的擠滿了外星人。
「狗娘養的!」當最後確信從來就沒有什麼怪物時,這位胖子船長毫不掩飾他對傑生的厭惡。「他現在滾回家,對巨頭撒謊去了。」
「難道你不能和太陽那邊通話,告訴他們真相?」
「那又有什麼用?」卡本聳聳肩。「巨頭寵愛兒子,他才不要真相呢。」
終於出院了。奎恩一方面想忘記對傑生的痛恨,一方面想擺脫屈辱的陰影,於是他回到教室聽課,到發動機房和喬莫一起值班。
克雷有時間也讓他去圓頂觀察台教他使用發動機。探測燈仍在工作著。
「輸入茲恩的聯絡碼,」克雷道,「發出交談的邀請。」
奎恩聽得直皺眉頭。
「那些傢伙有能耐抓住斯比卡號,而且很好奇地把它拆開,我們知道他們就在附近。他們收到了我們的信號,也讀懂了,但就是不給回音。」
「害怕我們?」
「有可能。」克雷聳聳肩。「他們一定已經猜到我們對那個外星鳥的所作所為。也許——」他伸手去拿星霧。「誰知道他們是什麼?誰知道他們怎樣看待我們?也許按他們的時空觀念,他們可以花上一百年甚至一千年來觀察我們。」
阿爾德巴倫又來了,帶給克雷一封信。他讀完之後,盯著星霧狠看了一會,再把信讀了一遍。然後,他目光嚴峻地把信遞給奎恩:「你母親寫的。」
她寫道,她和奧拉夫仍然在科萬實驗室上班。奧拉夫埋頭搞他的超導體研究,而她自己研究完外星鳥之後,現在教些課程,同時開始了一項新的研究,那就是太陽人和地球人之間日漸顯現的基因差異。
「從傑生·科萬那兒聽到奎恩的死訊,」她寫道,「我萬分痛苦。」
讀到這裡,奎恩內心一陣發冷。「把他一個人拋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我一直都心有不安。我常希望,無論如何我得想辦法讓他來太陽這邊。」
他雙手顫抖,憤怒的淚水奪眶而出,沾濕了信紙。
「那艘破船上還有外星人的消息令人難以置信,外星人襲擊了傑生和奎恩——這更是不可思議。至少我這麼想,因為我們見過的外星鳥似乎根本無法傷人。
「茲恩夫婦遇上了麻煩。他們好像在船員上和傑生吵過架,我想,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責備傑生對奎恩的死負責任,另一方面也因為傑生對他們十幾歲的女兒表現了過多的關心。
「返回實驗室後,奧雷利婭開了新聞發佈會,她通報了在簡諾特上的工作情況,並呼籲增加資金繼續與外星人聯絡。她認為外星人可以成為我們的朋友,而且非常不理智地對傑生關於外星人攻擊人類的說法提出了疑問。
「她和蒂肯雖然沒被正式逮捕,但安全部已將他們扣押審訊。
目前審訊仍在進行之中——我想,你應該記得安全部是幹什麼的,他們的女兒現住在她姑父家裡。她姑父與地球人做生意,發了大財。」
奎恩找到卡本,懇求允許他給母親通話,告訴她,自己還活著。
「算了吧,」船長不悅地咕噥道。「那怎麼行呢。你知道激光通信網絡不能用於私事。如果你不怕招惹審查官和科萬人,你寫封信就行了。」
他給母親寫了封信,之後又開始給敏迪寫信,但他心裡沒底,敏迪是否還記得他。他還惦記著想辦法回到太陽那邊與她見面——然而這種想法是多麼荒謬!他把信撕碎,他應該忘記她呀。
光圈站女人雖然不多,但還是有幾個。莉雷絲·恩吉爾,也就是醫院那個輕手輕腳的護士,幾個月來一直和敏迪在他夢中交替出現,但站上來了位新醫生後,她就和新醫生結了婚。
還有就是多羅蕾絲·德拉。
多羅蕾絲是位漂亮的金髮女郎,頭髮又直又長,金燦燦的,有如她臉上的太陽標記。她的工作是管理計算機和規劃園子裡的作物耕種。有時她還自編自唱哀傷的歌曲,都是悲慘的小調,唱的是從前愛上巨頭的那些女人的不幸遭遇。
十六歲起,他開始和多羅蕾絲一起在體育館做事。他把為敏迪製作的翅膀給了她,聽她唱她那些歌曲。體育館外,她沙啞的嗓音並不好聽,但在館內,從彎彎曲曲的牆上返回的回音把她的歌聲變成了繞樑的嗚咽,不知為什麼就點燃了他心裡的舊夢:只要他能夠去太陽那邊,他就能找到自己在太陽帝國的父親並且擁有燦爛的前途!
一天深夜在花園的供應房裡,在塑料植物葉片的簇擁下,在刺鼻的氨肥氣味中,她教了他如何做愛。那個月幾乎每天深夜,他們都去那裡,黑暗中膠在一塊,弄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他幾乎忘記了敏迪,但後來有一天她告訴他他們必須到此為止,因為她決定嫁給喬莫了。
他頓時目瞪口呆,既恨她,甚至也恨喬莫。忽然敏迪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於是他去上課,去觀察台幫克雷(現在他可以一個人在發動機房值班了),盡一切可能學習新東西,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仍想著敏迪,想著太陽那邊。
終於,阿爾德巴倫又回來了,這次只晚了兩個月。他惴惴不安地等著信件。有一封母親來的信。他撕開信封,一眼就看見嶄新相片裡的母親,她和另一個女人一起站在陌生的地球公園裡。地下的草坪像地毯,只是綠得不行,還有一棵神奇的大樹直衝藍天。和她一起的那個女人——是敏迪!
為了不致弄錯,他又看了看相片。敏迪比記憶中更高了、更瘦了,黑髮也更長了,散落著飄在風中。她臉上的青春痘沒了,顯得有些嚴肅,還帶著憂傷的神情。「奎恩——我的乖乖!」母親寫道。
「聽說你死了,我們多難受啊。特別是你朋友敏迪,她比我和奧拉夫還難受呢。她現在是一名學生,住在蘇黎世,做一些具體的研究,同時努力忘記一次可怕的經歷——」
安全部工作人員喊他名字,又扔給他一封信。是敏迪歪歪斜斜的字跡。他喉嚨發痛,趕快打開信封。信的開頭顯得很快樂。
「親愛的奎恩,你母親剛把你的信轉交給我。得知你沒事,我太高興了——現在我的手仍在發抖,所以我的信一定讓你讀來費勁了吧。我一切安好。我在實驗室,聽你母親的課程,同時兼職她的研究助手。
「然而,兩年前——」
寫到這兒,信換了一種墨水。
「我得給你講一件糟糕的事兒了,奎恩。可怕得很,即使現在也不堪回首。我父母——」
後面一個字給塗了,他看不清。
「他們的麻煩始于飛往科多伯西的飛船上和傑生·科萬吵了一架。他們明知道和傑生爭執是不明智的,可母親就是不相信外星人能襲擊微型飛船。著陸之後,安全部就扣押了他們。
「這裡面有太陽帝國政治的原因。科萬家族和陳氏家族素有不和。有人指控母親進行的外星人研究應和了啟示者的說法,即太陽人有魔鬼血緣,於是母親必須作出解釋。
「父母被扣安全部期間,我住在阿茲特卡的姑父家中。姑父總是忙碌,但他待我比姑母待我還好。當父母終獲自由時,他們來地球這邊度假。他們需要這樣一個假期。那場災害把他們折磨得夠嗆,而且也毀了他們的事業。
「我到蘇黎世和他們一起,他們在太陽帝國有自己的土地。這時他們剛剛學會滑雪。他們說滑雪很好玩,就像在簡諾特體育館裡飛翔一樣,他們要我也學滑雪。
「當然,關於聖族人恐怖分子,我們也聽說了不少,但那個地區一向都很安全。我們從未想過會有危險,直到有一天大雪滑坡,氣車不能開了。突然一群人帶著毒氣槍衝上車來,把車上每個人都打昏過去。等醒來一看,我父母雙雙不見了。『他們被綁架了——太可怕了,奎恩!』「安全部也無能為力。他們用飛機和坦克封鎖一切道路,但他們誰也沒法。幾周以後,我們收到了贖金通知單。
「太陽帝國從來不付贖金——他們是那樣講的——但姑父不知從哪裡得到了父母被藏之地的消息。最後父母找到了——死了。安全部的人不讓我去看父母。他們的屍體藏在一個山洞裡,在那兒他們受盡了折磨,最後被捆起來,在飢寒交迫中死去的!兇手沒有抓到,至今還逍遙法外。
「這事兒太可怕了,奎恩。回到姑父家住了好幾個月,我才緩過神來。後來,姑父就把我送到實驗室和你母親一起。你母親真是個好人,我也喜歡這兒勞累的工作。
「我並沒有忘記那件事,那件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有時我還做噩夢,夢見那些戴面具的惡人爬上汽車,猛擊母親臉上的太陽標記,罵她是撒旦婆娘。
「好嚇人啊!
「我討厭,奎恩,討厭太陽這邊的一切。我多麼希望能回到你身邊啊。當然這不現實,也是不可能的。供應船說不清楚要隔多少年才上去一回,我甚至不敢肯定,供應船還會不會去——」
又換了墨水。
「奎恩——」信上沾了一團墨跡。「我一直在想我們的事,想得很多。我知道太陽這邊的生活正在改變我。我猜,你也一樣在改變。當初離開你,我十分難過,特別當聽說你死了我真是悲痛欲絕。但是照目前這種情況——」
又一團墨跡。
「我們最好忘記對方,忘記得越徹底越好,好讓我們重新生活——儘管我們一起曾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儘管我們都不願忘記那段時光。寫信跟你說再見讓我傷心,因為我仍深愛著你,但再見吧,親愛的奎恩。」隨後是用另一種墨水寫的附註。「為了我們倆的緣故,不要回信。你會明白其中原因的。」
他不明白其中原因,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早飯時,克雷從星霧中抬起頭,表情嚴肅地眨眨眼睛,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說:「真難為你啦,孩子。不過敏迪說得對,她適合在那兒生活。你應該替她惋惜,替整個太陽那邊惋惜。太陽那邊惡臭腐爛,科萬人和啟示者還在為一堆爛肉打個不停呢!」
奎恩一個勁兒地搖頭。
「現實點,孩子!科萬人判你死刑,你就死定了,他們絕不出爾反爾,你要是給敏迪寫信,就會給她惹麻煩,甚至還會連累你母親。」
奎恩一個寒噤,心底裡羨慕克雷可以在星霧中找到安慰。
「要是你想做夢,」克雷接著說道。「就夢想一下我們光圈的未來吧。這兒有成百上千的雪球,每找到一個,我們就在上面發展人類,我們建立起來的新世界之間相隔十萬八千里,即使太陽人和聖族人想來霸佔,想來摧毀,他們也辦不到!』』克雷揚起味道很濃的手掌,直盯著他。
「想想吧,孩子。」
他點點頭,不帶一絲喜悅之色。「我祝你好運——」
「別做夢了!」克雷發火道。「你去不了那兒,難道傑生沒把你教訓夠嗎?」
「他騙了我,那份恥辱我至今銘記在心。只是無論何時,無論以何種方式,我一定要去那邊。」
「你要是去過那兒——」克雷搖搖頭,然後吸一口星霧。「那兒是空中的叢林,科萬家族和陳氏家族就像叢林中的兩隻老虎。如果你嚮往那種地方,孩子——你就是個笨蛋。」
「就算我是笨蛋——我還是要!」
阿爾德巴倫再一次延誤了,這次是因為途中發動機出了故障。
在新船長麥加利·孟恩的指揮下,它終於上來了,那時奎恩已年近20歲。他急不可耐地等著信件下來。只有一封信,是母親寫來的,敏迪沒有寫信。
這本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失望得心口發疼。
「我們仍住在科萬實驗室。」母親寫道。「這些天來我很少看見奧拉夫,他太忙了。他們正在做一件工程巨大而又保密的事情。他連談談都不行。」
他一目十行,焦急地尋找有關敏迪的消息。
「姓茲恩的那個女孩子已離開一年多了。回她姑父那兒去了。
她已經長大,非常可愛,非常能幹。本來她是可以在行星科學方面有所成就的。當和她談起你的時候,她說她要過一種嶄新的生活、但她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麼生活。現在我已沒有她的消息,只聽到一則新聞報導說她姑姑被殺害了。」
孟恩即將啟程返回太陽那邊的前夜,奎恩和克雷一起值班。簡諾特沒有黎明;太陽從近處的地平線猛地升起來之前,簡諾特的天空總是黑黢黢的。快下班時,觀察台仍是漆黑一片,只有各種儀器在閃動紅光。四周寒冷而寂靜。他檢查完儀器,把探測器設在「自動」檔上,然後向外望去,看見阿爾德巴倫周圍仍有燈光。人們還在往上裝反應物質。當阿爾德巴倫起飛時,他困乏得幾乎睡著了。
一陣警鈴將他從夢中驚醒。蜂音器發出刺耳的響聲,信號燈閃爍不停。打印機也嘩啦嘩啦地活動起來。克雷早已彎腰等在那兒了。他站立良久,表情專注,出奇地平靜,然後轉過身來。
「有東西來了。」他說得很輕,但奎恩能夠感覺到他內心的激動。「我不知道是什麼。」
「是反光嗎?」
「不是,不是來自我們發出的光束……」
克雷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他轉身凝望著望遠鏡指向的無邊夜空,似乎想看出點別的東西來。
「是什麼……」
「是一股股激光。非常微弱,像探測信號那樣跳動——但不像我們的信號。」克雷彎下腰看著打印出來的東西。過了好久他才抬起頭來。藉著閃爍的紅光,奎恩可以看見他怪怪的表情。「有人——有什麼東西正在遠處探望咱們。」
距她新找到的窩還很遠的地方,女王遇見了一個光圈雪團,足夠填滿她空空如也的肚子了。她隱約嗅到一絲熱度,這說明那雪團裡有她夢寐以求的金屬食物。這一下她再也受不了肚裡那飢餓的痛苦滋味了,轉身想將它一口吞掉。
雪球裡一隻小搖蚊猛地衝出,朝她飛來,讓她吃了一驚。那東西小得可憐,卻很明亮,也有令她垂涎的熱度。她餓得眼冒金星,掉頭朝它飛去。忽然那東西吱吱的叫聲讓她停了下來。起初聲音很微弱,而且很令她蹊蹺,因為那東西說的話她居然聽得懂。
「——我警告你飛遠點!我們是紐林人。這兒是我們的光圈邊緣,我們管它叫紐瑪琪。我在此代表紐林人和艾爾德鄭重聲明,這顆核星及其周圍的世界是我們的!我警告你飛開,離我們遠點,因為我們——」
她輕蔑地大叫一聲,淹沒了那東西難聽的吱吱聲,但很快它又說開了。
「我們認識你,你出生之地曾經也是我們的。你們在那兒築窩時我們還打過仗。只是你們數量太多,而且凶殘無比,我們才輸給了你們,但是我們也從失敗中學到了經驗。我們發明了一種武器。
如果使用了那種武器,我們本可以將你們趕走。
「但是我們沒那樣做,卻到了這裡,因為艾爾德的朋友們不准我們大肆殺戮。我們聽了他們的話,離鄉背井,把一切都讓給了你們。但我們帶來了武器,所以我們警告你不要窮追不捨——」
小搖蚊往一旁飛去,她一個猛撲想抓住它。
「走開!」它瘋狂地尖叫道。「不准你進入我們的新光圈。」
這小侏儒居然如此無禮,她氣得七竅生煙。這時,她回憶起了這些小搖蚊的故事,那是她母親講述的祖先傳奇故事中的喜劇場面。很早的時候,這些討厭的小蟲子喜歡成群結隊地聚在她們祖先的窩房,發出難聞的味道,而且不停地吹牛、威脅,後來祖先們都懶得吃它們了。
「——別逼我們打仗,」這硬充好漢的小爬蟲不停尖叫著。「你趁早滾開!我們不用武器只是為了尊重艾爾德的習慣。你要是餓了,還有一個雪球沒人居住,我們給你指路,你可以去飽餐一頓——」
她看見它癱倒在她的強輻射之下,動彈不得了。她把嘴伸了過去。
「滾開!」它想躲開。「我們不會允許——」
她嘴一合,那微弱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太小了,連熱度也是騙人的。她狠嚼幾下,竟沒有嘗到一丁點兒金屬的味道。它小得幾乎不解決任何問題,但她還是將它吞進了肚裡。
她舔舔無味的嘴唇,又飛向那只雪團。更多的小搖蚊從裡面進飛出來,但都不像剛才那只那樣大膽了。但它們太慢,來不及逃走。只見她停下來,一口吞下整個雪團,免得一個個去追趕。
小雪團和那隻小搖蚊一樣平淡無味,一點也沒有自己腹中小生命急需的金屬營養。但她已顧不了那麼多,把雪球舔吃得乾乾淨淨。至少它們可以用來填飽肚子,支撐她向恆星飛去。即使在這兒,她也似乎嗅到了恆星誘人的味道。
簡諾特奧特光圈內緣的一個冰球小光圈,距太陽距離600AU(相當於地球與太陽間距的600倍),其輪核由星際灰塵形成,外圍冰塊,混有水、氨氣和甲烷。直徑:129公里;平均密度:0.9;表面引力:2cm/sec2;日長:19.08小時。光圈站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