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裡一團亂麻,推著我的瞭望車匆匆離開了這個發光的球形建築物,猛然鑽進一條又黑又冷的街道。寒夜已經匆匆降臨;馬上就到九點,我又該瞭望了。
戈爾曼的嘲諷在我的腦子裡轟鳴。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把我們誘到「真理之口」面前,讓我承認自己信仰的失落,讓阿弗盧埃拉也說了真心話,而殘忍的他自願說出的話卻是他無需隱瞞的,故意讓我傷心透頂。
難道那個「真理之口」是個騙局?戈爾曼真能撒了謊卻毫髮不損?」
有生以來我從未在不屬於自己的瞭望時間內瞭望過。此時的情況很糟糕,我等不到九點了。蹲在寒風凜冽的街上,我打開我的瞭望車,調節好儀器,像潛水員一樣迅速進入瞭望狀態。
我擴展的意識向著星星怒吼。
我像天神一樣漫步在無盡的宇宙,感到太陽風的衝擊力,但我不是飛人,不會被它的力量擊垮的。我飛過這些憤怒的光粒子,進到太陽邊緣黑暗的地域。另一種壓力撲面而來。
前面有星際飛船。
這不是載著外星遊客到我們這個古老的世界上來觀光的遊船、也不是注過冊的商務運輸船、收集星際氣體的勺形船,更不是運行在雙曲線軌道上的補給船。
這是少見的外星軍事飛船,黑乎乎的,氣勢洶洶。我無法判斷數量,只知道它們正朝地球方向飛去,有很多燈,推動著前面的錐形偏斜能源器。這錐形體正是我以前感覺到過的,頭天晚上我也感覺到了,它通過我的儀器轟隆隆地進入我的大腦,像一個水晶立方體將我團團圍住,透過這個水晶體,它的應力結構一覽無餘,光芒四射。
這就是我瞭望了一輩子等待的東西。
我受過訓練,能夠感覺到它。我曾經祈禱過,希望永遠都不要感覺到它,後來,在空虛無聊之際,我又希望能感覺到它,再後來,我已經不太相信這回事兒了。托醜人戈爾曼的福,蹲在羅馬「真理之口」外面寒冷的大街上,我提前瞭望的時候,終於感覺到了。
訓練有素的瞭望人只要確信自己的判斷,就應立即中斷瞭望,馬上發出警報。我按慣例調換了一個又一個頻率,進行了全方位的觀測,仍然感覺得到那種迅猛無比地朝地球進發的巨大力量。
要麼是我看花了眼,要麼就是入侵真的到了。然而我卻無法從瞭望狀態中擺脫出來發警報。
我戀戀不捨地逗留在那裡,檢索感覺數據,撫弄著儀器,終於重新樹立了信心。我暗暗地警告自己,我在浪費寶貴的時間,我的職責就是要從這種拿命運開玩笑的可恥狀態中擺脫出來,馬上通知地球衛士。
終於,我掙脫瞭望狀態的束縛,回到我守衛的世界。
阿弗盧埃拉正在我身旁,咬著手指,一臉茫然驚慌、六神無主的樣子。
「瞭望人,瞭望人,你聽見我了嗎?怎麼啦?有什麼情況嗎?」
「外星入侵來了,」我說,「我瞭望多久了?」
「半分鐘吧。我不知道。你閉著眼睛,我以為你死了呢。」
「戈爾曼說的是真的!入侵馬上就到了。現在他在哪兒?去哪兒了?」
「我們從大嘴那裡出來後他就不見了,」阿弗盧埃拉低聲說。
「瞭望人,我嚇壞了,好像天都塌下來了。我得飛走了,我現在不能呆在這兒。」
「等等,」我說,想抓住她,但沒抓住她的手臂。「現在別走。
我得先發警報,然後……」
但是她已經開始脫去外衣,裸露出上半身,單薄的身子在夜光中泛著微光。旁邊來來往往的人群全然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我想讓阿弗盧埃拉留在我身邊,可我不能再耽擱時間了。於是我轉過身,回到瞭望車旁。
像在夢中一樣,一個因長久的期待而產生的夢,我的手伸向那個我從未用過的按鈕,它將把警報傳送給地球衛士。
已經有人發出警報了嗎?有人跟我一樣感覺到了威脅,卻不像我這樣疑惑彷徨,已然發出警報了嗎?沒有,沒有。真那樣的話,我這會兒該聽到羅馬上空響起刺耳的警報聲了。
我的手觸摸到按鈕了,但我瞥見了阿弗盧埃拉,已經除掉身上的累贅,跪在地上祈禱,讓柔弱的翅膀充滿力量。她很快就要飛到空中,我就抓不住她了。
我急忙發出警報。
突然間,我意識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大步朝我們走來。是戈爾曼,我想;我從儀器上直起身,雙手逕自朝他伸去;我想緊緊把他揪住。然而來人不是戈爾曼,而是一個慇勤的圓臉侍從。他對阿弗盧埃拉說:「別著急,飛人,羅馬王子讓我把你帶到他那兒去。」
他一把抓住她,她試圖掙脫,胸部一起一伏的,眼睛怒視著侍從。
「放開我!我要飛!」
「這是羅馬王子的命令,」侍從說,把她箍在自己粗壯的臂彎裡。
「今晚羅馬王子另有要事,」我說,「不需要她了。」
這時,羅馬上空響起了警報聲。
侍從放開了阿弗盧埃拉,嘴巴一張一合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他做了個聖意保佑的手勢;朝空中望了望,咕咕噥噥地說:「警報!
誰發的?是你嗎,老頭兒?」
大街上的人們立即狂奔起來。
阿弗盧埃拉赤腳跑過我身旁,翅膀半開著,消失在人群裡。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報聲裡,公共喇叭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播送防衛和安全指示。一個臉頰上有地球衛士標記的瘦高個子朝我衝過來,嘴裡亂喊一氣,然後又繼續跑到街上去了。整個世界好像都亂了套。
只有我一點都不驚慌,仰望著天空,還真有點希望看見入侵者黑色的飛船在羅馬城的高塔上面盤旋。
「戈爾曼?」我喊道,「阿弗盧埃拉?」
我成孤家寡人了。
我突然感到一陣怪怪的空虛。警報已經發出,入侵者已經在路上,我再沒什麼事兒可干了。現在真的是不需要瞭望人了。我戀戀不捨地撫摸著我的破車,這麼多年它一直跟著我。我的手指滑過那些斑斑駁駁、坑坑窪窪的儀器;然後,我轉過身,扔下瞭望車,獨自一人走在昏暗的大街上,感到一身輕鬆。我在實現生命的價值的同時也失去了生活的意義。周圍是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