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裡·路克中亡是一位模範軍人,來自昂宿星團的巨大農業世界。在那裡的居民,如果想要脫離土地的羈絆,不願意終生從事單調、辛勞而沒有成就感的工作,唯一的辦法就是投身軍旅。
路克中士就是這一類軍人的典型。他的思想單純,作戰不畏艱險,而強健矯捷的身手,又足以使他輕易地過關斬將。他對於命令絕對服從,帶領部下鐵面無私,對於他的將軍則崇拜得五體投地。
雖然是一個如此標準的職業軍人,路克的天性卻很活潑開朗。即使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時候,絕對沒有絲毫猶豫,但是心中也從來沒有一絲恨意。
路克中士在進門之前,竟然先按了一下叫門的訊號,這個舉動更表現出他的禮貌與修養。因為在他的權限之內,他絕對可以直接開門進去。
屋內的兩個人正在用晚餐,看到路克中士走進來,其中的一個人把腳一伸,將一台破爛的口袋型閱讀機關了起來,原來充滿室內喋喋下休的粗啞聲音立刻消失。
「又送書來了嗎?」拉珊·迪伐斯問道。
中士掏出一個緊緊捲成圓柱形的膠卷,搔了搔脖子,然後說:「這是歐雷技師的東西,還要還給他。他準備把它寄給他的孩子,當作紀念品。」
杜森·巴爾將膠卷拿在手上來回地翻弄著,看起來很有興趣的樣子。他問中上說:「歐雷技師是從哪裡弄來這東西的?他並沒有閱讀機,對不對?」
中士用力地搖搖頭,然後又指了指床腳那台破爛的機器:「那是這裡唯一的一台。那個傢伙,歐雷,他的這本書,是從我們征服的那些豬窩般的世界中找到的。那個世界的人將它鄭重地單獨藏在一棟大樓中。有幾個人試圖阻止他,結果都被他殺了。」
中亡以讚賞的眼光看著那個膠卷:「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紀念品——對於孩子們來說。」
他頓了一頓,然後又特別壓低聲音道:「對了,目前有一個大消息正在流傳,雖然還只是謠言,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告訴你們——將軍又完成了一件大事。」然後他緩慢而嚴肅地點了點頭。
「是嗎?」迪伐斯追問:「他又做了什麼?」
「完成了大包圍網,就是這件事。」中士咯咯笑著,顯得既得意又驕傲:「他真是一個絕頂人物,能把事情做得這麼精彩,你們說對不對?有一個說話非常誇張的哥兒們,說它就像是天籟仙樂一般完美,雖然誰也不知道仙樂有多好聽。」
「那麼大規模進攻就要開始了?」巴爾輕聲問道。
「希望如此,」中士興高采烈地回答:「我想要回到星艦去,我的武器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實在不願意再把屁股黏在這個地方。」
「我也一樣。」迪伐斯突然粗聲地喃喃說道,牙齒輕輕咬著下唇,看來有點擔心的樣子。
中士以懷疑的目光瞪著他,然後說:「我該走啦,隊長快要開始巡邏了,不能讓他發現我在這裡。」
他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
「先生,還有一件事——」他突然現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情,對行商說:「我老婆告訴我,你送給我們的那台小型冷藏器非常管用,根本不用花錢添加能源。她可以用它冷藏幾乎整整一個月的食物,真是太感謝你了。」
「一點小意思,別客氣。」
然後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又重重地關上,把中士露齒的笑容關在門外。
巴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迪伐斯說:「好,他拿了你那台冷藏器,現在送來這個作為回報。讓我們來看看這本新書吧,啊,書名不見了。」
巴爾將膠卷拉開一碼,對著光線看了一下,然後喃喃說道:「嗯,迪伐斯,我確定這本書是『薩馬花園』。套句中士的話,如果我猜得不對,讓你把我串在棍子上烤來吃。」
「是嗎?」行商對那本書顯然興趣缺缺。他將沒吃完的晚餐推到一邊,再對巴爾說:「巴爾,你坐下來。聽這種古代文學作品,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你注意到中士講的話了?」
「當然注意到了,那又怎麼樣?」
「進攻就要開始了,而我們還枯坐在這裡!」
「那麼你想要坐在哪裡?」
「你知道我的意思,這樣子等下去不是辦法。」
「不是辦法嗎?」巴爾仔細將閱讀機上原來的膠卷取下來,又將剛收到的那卷裝上去,才回答說:「這一個月以來,你跟我講了許多有關基地的歷史。好像過去每當危機來臨時,那些偉大的領導者幾乎都是什麼也不做,光是坐在那裡——守株待兔。」
「哎呀,巴爾,但是他們知道局勢將如何發展。」
「他們知道嗎?我想是在事過境遷之後,他們才聲稱早就胸有成竹的。不過據我所知,他們也許真的有先見之明。但是就算他們沒有先見之明,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結局就不會那麼完美——也許還會更好呢。因為深層的社會與經濟巨流,絕不是任何個人的力量所能主導的。」
迪伐斯卻嘲笑他說:「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證明,結局不會因此變得更糟,你的推理實在沒有什麼道理。」
他出神地沉思了一下,然後又說:「你想想看,如果我把他給做掉——」
「誰?裡歐思嗎?」
「是的。」
巴爾歎了一口氣,立刻想起了塵封的往事,一對老眼透出了困惑的神色:「迪伐斯,行刺不是辦法,我曾經試過一次,當時我才二十歲,一時衝動,可是卻根本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我替西維納除掉了一個惡霸,卻無法除去帝國的桎梏。然而,問題的癥結卻是那個桎梏,而不在於有沒有惡霸。」
「老學究,可是裡歐思卻不只是惡霸,他代表了整個該死的艦隊武力。如果他消失了,他旗下的官兵全都會作鳥獸散。他的手下個個都像嬰兒一般仰賴他,像剛才那個中士,每次提到他的時候,都會不自禁地悠然神往。」
「即使真的這樣做了,帝國還有其他的軍隊,還有其他的指揮官,你應該想得更遠一點。比如說,布洛綴克也來到了這裡,再也沒有任何人像他那樣受大帝的寵信。裡歐思只能靠十艘星艦苦戰,布洛綴克卻能夠一下子就要到好幾百艘。有關這個大臣的傳聞,我聽說的很多。」
「是嗎?他這個人怎麼樣?」行商對這個話題好像很感興趣,但是眼光中卻又流露出明顯的挫折感。
「你想要我簡單地說說嗎?好,他是一個出身卑微的傢伙,靠著無窮的諂媚贏得了大帝的歡心。宮廷中所有的王公大臣都恨透了他——雖然他們也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因為他既沒有顯赫的家族背景,又不具備謙恭有禮的品行。他是大帝的萬能顧問,大大小小一切事務全部包辦。他是替大帝執行最不堪任務的工具。他的心裡頭根本沒有大帝,可是又必須表現得忠心耿耿。在整個帝國中,找不到另一個像他那麼邪惡詭詐,又那麼殘忍成性的人。大家都在說,想要得到大帝的賞識,必須經過他的安排;而想要得到他的幫助,就非得走旁門左道不可。」
「唔!」迪伐斯若有所思地扯著修剪整齊的鬍子:「而他就是大帝派到這裡來,負責監視裡歐思的那個老傢伙。你知道嗎?我又想到了一個主意。」
「現在我能猜到了。」
「假如說,布洛綴克對這位官兵的最愛,起了反感的話——」
「也許他早已經如此了,從來沒有聽說他喜歡過任何人。」
「假如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很糟,那麼大帝就可能會知道,這樣裡歐思就會有麻煩了。」
「嗯——這點很有可能,可是你準備怎麼做呢?」
「我還不知道,但是我想他應該會接受賄賂。」
老貴族輕聲笑道:「沒錯,不過絕對不簡單,不會像你賄賂那位中士一樣,用台袖珍冷藏器就能打發。而且即使你真的填飽了他的胃口,也會落得血本無歸——他大概是天地間最容易賄賂的人,但卻一點也不遵守遊戲規則。不論你給他多少錢,他也隨時可能翻臉不認人,你得想想別的辦法。」
迪伐斯翹起二郎腿來回地搖蔽,腳趾頭還不停地屈伸著。他說:「至少,這是一個初步的建議——」
此時叫門的訊號又珊笏起來,迪伐斯即時住了口。路克中士隨即又在門口出現,他看來十分激動,寬大的臉龐漲得通紅,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先生,」他開始說話,盡力想表現得很尊重對方:「我非常感謝你們送我的冷藏器,你們對我講話又非常禮貌。雖然我只是一個農家子弟,而你們卻都是高貴的貴族。」
他那昂宿星團特有的口音越來越重,幾乎令人有點聽不太懂。而他又因為極為激動,所以農人木訥的天性全都浮現出來,掩蓋了長久艱苦訓練而成的軍人架式。
巴爾柔聲問道:「中士,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布洛綴克大人要來看你們,就是明天!我知道,因為隊長命令我讓手下準備好,說明天有……明天他要來檢閱。我想……我應該先來警告你們一聲。」
巴爾說:「中士,謝謝你,我們很感激你的關心。不過,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你不必……」
但是路克中士的表情明顯地充滿恐懼,他壓低了聲音,啞著嗓子道:「你們沒有聽過有關他的傳聞,他已經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宇宙邪靈』了。不,不要笑,我聽過許多關於他的傳說,淨是些可怕之極的事情。據說他不論到哪裡去,身邊都會帶著武裝侍衛,當他心血來潮時,就會命令他們射殺遇到的每一個人。而他們真的照做,他便開心地哈哈大笑。據說連大帝都怕他,就是他強迫大帝增加賦稅,而又不讓大帝聽到百姓的抱怨。
「而且大家都說,說他憎惡我們的將軍。據說他想要殺害將軍,因為他嫉妒將軍人格偉大又才智過人。可是他辦不到!因為將軍也不是好欺負的,他早就知道布洛綴克大人是個壞東西。」
中士眨了眨眼睛,感到自己太過失態了,突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後他就向門口走了過去,又猛力點了點頭:「你們記住我的話,要小心提防他。」他一低頭,就走到了門外。
迪伐斯抬起頭來,一本正經地說:「如此正中我們的下懷,對嗎,老學究?」
巴爾卻冷淡地回答:「那還得看布洛綴克的態度如何,對不對?」
但是迪伐斯已經陷入了沉思,並沒有聽到巴爾說的話。
他在很用心地計劃著。
布洛綴克大人低著頭,走進了太空商船狹窄的艙房。兩名武裝警衛緊緊跟在後面,手中大刺刺地舉著武器,臉上帶著職業殺手般冷峻的表情。
從這位樞密大臣的外表看來,實在看不出他已經將靈魂出賣了。如果宇宙邪靈真的收買了他,他也掩飾得一點都不露痕跡。相反地,布洛綴克像是帶來了一絲宮廷中的華麗,為這個單調粗陋的軍事基地,注入了一點高貴的生氣。
他所穿的服裝筆挺合身而一塵不染,並且閃耀著炫目的光輝,給人一種高大挺拔的假相。從他那雙冷酷無情的眼睛中,射出兩道冷冽的目光,正沿著長長的鼻子直射到行商的身上。當他以優雅的姿態,將象牙手杖拄到地面時,腕上戴的珍珠母飾品輕微地晃動,帶起了一陣悅耳的聲響。
「不,」他一面說,一面做了一個小手勢:「你待在這裡別動,不必展示那些玩具了,我根本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
他拉過一張椅子,用附在白色手杖頂端、散發著暈彩的方巾仔細擦拭了一番,然後才放心地坐了下來。
迪伐斯向另外一張椅子看了一眼,但是布洛綴克卻懶洋洋地說:「在帝國的高級貴族面前,沒有你的坐位。」
說完,他又對迪伐斯微微一笑。
迪伐斯聳聳肩道:「如果你對我的貨品根本沒有興趣,幹嘛把我帶來?」
樞密大臣默然不語,迪伐斯又輕輕叫了一聲:「大人——」
「為了避人耳目。」大臣答道:「你想想看,我在太空中奔波了兩百秒差距,像是專程來檢視你那些小飾物的嗎?其實,我真正要見的是你這個人。」
說完,布洛綴克從一個雕工精美的盒子中,取出了一粒粉紅色藥片,以優雅的姿勢將它咬在兩排牙齒間,伸出舌頭慢慢舔著,看來很有滋味的樣子。
「比方說,」他終於繼續說下去:「你是什麼人?你真是那個世界的公民嗎?我是說,那個引起這場軍事風暴的蠻子世界。」
迪伐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此外,你真的是在這場爭端——就是他口中所謂的戰爭——發生之後,才被他抓到的嗎?我是指我們這位年輕有為的將軍。」
迪伐斯又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非常好!尊貴的異邦朋友,我注意到你實在很不會講話,就讓我幫你說吧。如今的情勢是這樣的,我們這位將軍,似乎正在進行一場顯然沒有意義的戰爭,可是卻消耗了極可觀的人力物力。他用這種方式,攻打一個名不見經傳、偏遠蠻荒、芝麻大小的世界,任何有頭腦的人,都會認為根本不值得為此浪費一槍一彈。話又說回來,這位將軍卻又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人,反之,我還認為他聰明絕頂,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大人,我不敢說我懂。」
大臣一面審視著自己的指甲,一面說道:「那麼再給我好好聽下去——將軍絕不肯為了徒勞無功的行動,犧牲他的部下和船艦。我知道他一向把自己的榮譽和帝國的光榮掛在嘴邊,然而很明顯的,他是裝作想要傚法古代的傳奇英雄。可是這套把戲唬得了別人卻唬不了我,除了追求榮譽之外,他一定還另有所謀。他何必把你留在身邊,又何必對你十分禮遇?這也是很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你落在我的手上,卻只能對我提供那麼一點點情報的話,我早就把你開膛破肚,用你自己的腸子把你勒死了。」
迪伐斯仍然一副木然的表情,緩緩轉動的眼珠看到了大臣身邊的一名保鑣,然後視線再轉開一點,又看到了旁邊的另一個。他看得出來,那兩個保鑣都已經躍躍欲試了。
大臣又微笑著說:「好吧,你這個沉默的小鋇蛋。將軍告訴我說,即使是心靈探測器對你也起不了作用,還說那是因為儀器有毛病。可是他這麼說,卻反而更讓我深信,我們這位年輕的軍事天才在撒謊。」他似乎非常地得意。
然後,大臣又繼續說:「老實的生意人啊,聽好,我自己這裡也有一種心靈探測器,應該對你特別有效。你看——」
在他的拇指與食指之間,此時輕輕捏著一疊——粉紅與黃色柏間,圖案複雜而精美的——那是一疊什麼東西,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看起來像是鈔票?」迪伐斯道。
「這不是普通的鈔票,是帝國境內最佳的紙鈔。因為全都是以我的領地作擔保,而我的領地範圍比大帝的領地還大。這裡總共是十萬點,全都在這裡。就在我的兩指之間,通通可以給你!」
「大人,為什麼要給我錢呢?我是一名道地的行商,懂得買賣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為什麼?為了讓你講實話!將軍到底在圖謀什麼?他為什麼要發動戰爭?」
迪伐斯歎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撫著鬍子。
此時大臣正在慢慢地數著那些錢,迪伐斯的眼睛盯著大臣的手,跟他一張一張地數著,然後乾脆地回答:「他在圖謀什麼?簡單一句話,就是帝國。」
「哈,這種答案太過稀鬆平常!哪一個圖謀不軌的人,最後的目的不是想當皇帝——可是他要怎麼做呢?從這個偏遠的銀河邊緣,到那個魅力無比的皇宮之間,這條路他要怎麼走?」
迪伐斯以苦澀的口氣說:「基地中藏有許多重大的秘密,因為那裡收藏許多書籍,都是古書——那些古書由於年代久遠,上面的文宇幾乎失傳了,只有幾個居於最上位的人看得懂。但是那些秘密隱藏在宗教與儀典中,不准人動。我以身試法,結果就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在那裡,我已經被宣判死刑了。」
「我明白了,那麼這些古老的秘密又是什麼呢?繼續說,我花十萬點的代價,理應買到一切的詳情和細節。」
「就是人工嬗變的技術。」迪伐斯回答得很簡單。
大臣的眼睛瞇起來,開始表現得有些興趣了。他問道:「據我所知,根據核子學的定律,以人工達成元素的嬗變,根本沒有實用的價值。」
「沒錯,那指的是純粹使用核能的情況。但是古人還真聰明,早就發現了比核能更巨大更基本的能源。如果基地使用那種能源的話……」
迪伐斯感到胃部起了一陣輕微的蠕動——釣餌已在晃動,魚兒也已經聞到了。
大臣突然吼道:「繼續說,那個將軍,我確信他也曉得這件事。但是當他結束這場鬧劇之後,下一步又打算怎麼做?」
迪伐斯竭力讓自己的聲音穩如磐石:「當裡歐思掌握了嬗變的技術之後,就可以控制帝國所有的經濟體系。如果他可以輕易地用鋁製造鎢、用鐵製造銥的時候,帝國的礦藏就變得根本一文不值。過去的產銷系統,都是根據各種元素不同的豐盈程度而建立的,這樣一來,就會全部被推翻了。帝國內部將會出現前所未有的大混亂,只有裡歐思一個人能夠阻止。我剛才提到的那種新能源,還有另外一項優點,就是不會為裡歐思帶來宗教上的心理負擔。
「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了。他已經扼住了基地的咽喉,而他一旦征服了基地,兩年以內一定能夠成為新皇帝。」
「原來如此。」布洛綴克輕聲笑道:「你剛才怎麼說的?用鐵來製造銥,對不對?來,讓我也告訴你一件國家機密,你可知道,基地已經主動跟將軍接觸了。」
迪伐斯陡然感到背脊都僵住了。
「你看來很吃驚,這又有何不可呢?現在看來,一切都很合邏輯了。基地為了求和,向他提出年繳一百噸銥的提議。也就是說,現在他們寧願違反宗教的禁忌,願意將一百噸的鐵變成銥來解危。這個提議很公平,但是,怪不得我們那位守正不阿的將軍會斷然拒絕——因為他馬上就可以自行製造銥金屬,並且能把帝國都給弄到手。可憐的克里昂二世,還稱許他是最忠誠的將軍呢。大鬍子商人,你已經賺到這筆錢了。」
說完,他就用力一擲,迪伐斯立刻到處追趕四散紛飛的鈔票。
布洛綴克大人走到了艙門口,又轉身說:「行商,記住一件事——我這些帶著槍的遊伴,他們不但是聾子、啞巴,而且沒有什麼腦筋,也沒有受過教育。他們不能聽、不能說、不會寫字,也不會對心靈探測器有任何反應。但是對於各種各樣新奇的殺人手法,他們卻是專家中的專家。老兄,我花了十萬點的代價,把你給收買了,你就應該乖乖地做個好商品。如果你忽然間忘記了這一點,而試圖要……比如說……把我們之間的談話轉述給裡歐思,那麼你就會被處死,而且是以我所指定的方式處死。」
在布洛綴克優雅高貴的臉上,突然浮現出許多猙獰的線條,原本做作出來的微笑,也一下子變成了駭人的嗥叫。在這一瞬間,迪伐斯看到了他的買主的買主——宇宙邪靈,正藉著這位買主的眼睛在向外瞪視。
迪伐斯不發一語,在布洛綴克的兩名「遊伴」押解之下,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面對著巴爾的問題,他先沉思了一會兒,再以很滿意的口氣說:「不,說來可真是奇怪,我反而讓他給賄賂了。」
兩個月的艱苦征戰,在貝爾·裡歐思的身上刻劃出了痕跡。他整個人籠罩在凝重的嚴肅氣氛之中,而且變得暴躁易怒。
現在,他就正用很不耐煩的口氣,向對他崇拜不已的路克中士說:「中士,你在外面等著,等我問完了話,再把這兩個人送回他們的房間。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進入,任何人都不准,聽懂了沒有?」
中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之後,就走到門外去了。裡歐思心煩氣躁地抓起桌上待批的公文,將它們一古腦兒丟進最上層的抽屜,然後再用力把抽屜關起來。
「坐啊。」他對站在面前的兩個人不耐煩地說:「我沒有多少時間,嚴格說起來,我根本不應該來這裡,可是我又必須跟你們見一面。」
他轉身面向巴爾。老貴族站在一個方正的水晶飾物前,正用他細長的手指撫摸玩賞。水晶的內部鑲嵌著當今的大帝——克里昂二世滿臉皺紋而威嚴無比的肖像。
「老貴族,首先我要告訴你,」將軍開始說:「你的哈里·謝頓就要輸了。當然,『他』打得很好,基地的戰士一波波蜂擁而出,個個都不要命似的英勇作戰。每一個行星都做了激烈的反抗,而一旦被攻下來之後,又毫無例外地興起反抗活動,給征服者帶來無窮的麻煩。可是,它們終究還是被我們攻下,也終於被佔領住了,所以你的謝頓眼看就要輸了。」
「可是他還沒有輸。」巴爾恭敬地輕聲回答。
「基地已經沒有指望了,他們想用重金求和,求我別對謝頓做最後的考驗。」
「正如謠言所說的一樣。」
「啊,謠言來得比我還快嗎?有沒有提到最新的發展?」
「什麼最新的發展?」
「喔,那個布洛綴克大人,大帝最寵愛的大臣,由於他自己的要求,現在已經是遠征艦隊的副總司令。」
迪伐斯這時才第一次開口:「頭兒,由於他自己的要求?這是怎麼搞的?還是你開始對他產生好感了?」說完他就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
裡歐思卻鎮定地說:「不,不能說是我改變了對他的觀感,是他用了我認為很合理、很足夠的代價,跟我換得這個職位。」
「比方說?」
「比方說,他答應向大帝要求增援。」
迪伐斯輕蔑的笑意更濃了:「他已經和大帝聯絡過了,啊?頭兒,我想你現在一定充滿希望地在等待增援艦隊,他們答應早晚會來的,對不對?」
「你錯了!他們已經來了。五艘星艦組成的艦隊,每一艘都性能良好、武力強大,帶著大帝的親筆祝福函前來,還有更多的星艦正在途中——怎麼了,行商,有什麼不對勁嗎?」他以諷刺的口吻問道。
迪伐斯從突然僵住的口唇中,勉強吐出了幾個字:「沒有什麼。」
裡歐思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面對著行商,一手放在腰際的核銃上。
「我問你,行商,有什麼不對勁嗎?這個消息似乎令你很不安。當然,你不會突然關心起基地的安危吧?」
「我沒有。」
「有——而且,你還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哦,是嗎?」迪伐斯的微笑看來很不自然,雙手在口袋中握緊成拳頭:「你通通提出來好了,我來為你逐一解釋。」
「你聽好了——你被捕的過程太容易了,你的太空船隻受到一次攻擊,防護罩就被摧毀,而你就投降了。你也太輕易就背棄了自己的世界,而且根本沒有要求代價。這些都很令人起疑,你說對不對?」
「我渴望投靠勝利的一方,頭兒,我是一個識相的人,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姑且接受。」裡歐思聲音嘶啞地說:「然而,在你之後,我們再也沒有逮捕到任何行商。基地的每一艘太空商船都速度奇快,他們只要想逃,都能輕易逃過我們的追擊。而那些奮力迎戰的,每一艘也都有強力的屏蔽,足以抵擋輕型巡弋艦的攻擊。只要情況允許,每一個行商都寧願戰死也不投降。在我們所佔領的行星上與星空中,那些游擊戰的組織者與領導者,他們原來的身份也都是行商。
「難道你是唯一識相的人嗎?你既不抵抗又不逃走,還自動自發地藉機出賣了基地。你可真特殊,特殊得真奇怪,事實上,特殊得太可疑了。」
迪伐斯卻輕聲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但是你根本沒有什麼具體證據。我在這裡已經六個月了,這段時間中我一直都很安分。」
「你的確很安分,我也因此待你不薄,我沒有動過你的太空船,對你也處處設想周到。可是你卻令我失望了,其實你還可以提供更多的情報給我,比方說吧,你推銷的那些裝置,也許就對我們很有用。那些核能裝置所應用的核子學原理在基地發展出的許多難纏的武器中,想必也都用上了,對不對?」
「我只是個行商,」迪伐斯說:「並不是一名偉大的技師。我只負責兜售那些貨品,怎麼製造的不關我的事。」
「好吧,這一點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這就是我到此地來的目的。比如說,我要到你的太空船去仔細搜一搜,看看有沒有個人力場防護罩,你自己雖然沒有佩戴,可是基地每一個戰士的身上都有。如果給我搜到的話,那就是一個很重要的證據,證明你有意保留一些情報,對不對?」
迪伐斯沒有回答,裡歐思又繼續說下去:「我還能夠取得更直接的證據,我將心靈探測器也帶來了。雖然它上次突然失靈,不過跟敵人打交道,可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
他的聲音現在充滿了威脅的意味,迪伐斯還感覺到有東西抵住他的胸口——那是將軍的核銃,剛從皮套中掏出來的。
將軍又以平穩的口氣說:「你把手上戴的手鐲摘撣,把身上其他的金屬飾物,也全部除下來交給我。動作慢一點!電磁場貶被干擾,你應該知道,心靈探測器只能在靜電場中工作。對,就照這樣,把它給我。」
此時,將軍辦公桌上的收訊器突然後了起來,一個信囊隨即出現在傳送槽中。
裡歐思走到辦公桌旁,用核銃比著一直站在桌旁的巴爾:「老貴族,你也一樣,你也戴了手鐲,所以也有嫌疑。雖然你幫了不少忙,我對你也沒有任何恨意,但是,我要看看心靈探測器的結果,然後才能決定你一家人的命運。」
說完,裡歐思俯身要去取那信囊。巴爾突然舉起鑲著皇帝立體肖像的水晶,出其不意地往將軍頭上砸去。
迪伐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呆了,彷彿老人忽然間被惡魔附身一樣。
「走!」巴爾壓低聲音道:「趕快!」說完,他將掉在地上的核銃拾了起來,藏進自己的上衣。
當他們將門推開一個窄縫,鑽出辦公室時,發現路克中士仍舊等在外面。
中士立刻轉過頭來,巴爾故作鎮定地說:「中士,帶路吧。」
迪伐斯則趕緊把門關了起來。
路克中士一言不發地將他們帶回房間,來到門口之後,他陡然頓了一下,然後三人又繼續向前走。因為此時已經有一把核銑指著中士的肋骨,他的耳旁還有一個嚴厲的聲音說:「帶我們到太空商船去。」
到達太空商船停泊處後,迪伐斯走到前面去開氣閘,巴爾對中亡說:「路克,你就站在那裡別動。你是一個老好人,我們不想殺你。」
不料此時中士認出了核銃上鏤刻的字母,脫口吼道:「你們殺了將軍!」
然後,他發出一聲瘋狂而毫無意義的叫喊,奮力向前撲了過去,卻正好撞上核銃冒出的烈焰,頓時變作一團慘不忍睹的焦炭。
不久之後,太空商船從這個死寂的行星起飛。又過了一會兒,強烈的信號燈才射出陰森的光芒,交織成一片淡黃色的蛛網。在銀河巨型透鏡狀的背景中,另外又有許多黑影騰空而起。
迪伐斯繃著瞼說:「巴爾,抓緊啦。讓我們看看,他們到底追不追得上我們的船艦。」
不過他心裡很明白,答案絕對是否定的。
他們進入外太空後,迪伐斯的聲音已幾近嘶啞:「我給布洛綴克吃的餌恐怕太香了一點,他現在似乎跟將軍站在一條線上了。」
卑還沒有說完,他們已經衝進銀河稠密的群星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