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之後,美國的政治與經濟勢力明顯增強,英帝國的三大權力支柱受到全面威脅。為了確保在經濟與政治角逐中的主導地位,英國進一步加緊對石油控制權的爭奪。】
英國從1919年凡爾賽和會中脫穎而出,成為在許多方面主宰世界的超級大國。然而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背景下,一個極不引人關注的細節就是,英國是靠借錢打贏了這場戰爭。
總額達到幾十億的美國存款,是英國打贏戰爭的決定性因素。這些存款都是由華爾街的摩根公司募集的。1919年凡爾賽和會期間,英國欠美國的戰爭借款數目驚人,達到了47億美元。當時,英國的國內經濟已經深深地陷入戰後蕭條,工業一片混亂。在經歷了四年戰爭之後,國內物價上漲了300%。英國的國家債務增長了九倍多,從1913年到1918年戰爭結束時,增長了924%,達到了74億英鎊之巨。
如果說英國是以領土征服者的姿態成為凡爾賽和會的勝利者,那麼美國,或者至少是美國某些強大的國際銀行和工業利益集團,已取代英國成為最強大的世界經濟力量,這一點在20世紀20年代初表現得更加清晰明確。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隨後幾年裡,英國和美國的國際利益集團之間,展開了殘酷的權力爭奪。
至20世紀20年代初期,支撐英帝國權力大廈的支柱主要有三個:控制世界海上航線,控制世界銀行業和金融,控制具有戰略意義的原材料。美國新生的「國際主義」派,對每根支柱都形成了威脅。
這個曾經親英的美國幫派幾十年一直受倫敦栽培,現在他們決定不再當溫順的小學生了。在接下來的十年間,英國和美國之間為了共同而又衝突的目標,相互爭鬥,十分慘烈。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種子也就是在這個衝突中埋下的。
美國要下的賭注十分巨大。美國能否借助其經濟地位成為政治上具有統治地位的超級大國?亦或在凡爾賽和會以後,在英國主導的英美共同統治的框架內,美國是否甘當一個有用的,但明顯居於小兄弟地位的夥伴?換句話說,凡爾賽後和會的這個世界新帝國的首都是繼續留在倫敦,還是移到華盛頓?在1920年,這一問題的答案還不是十分清楚。
1921年,英國駐美大使在給英國外交部的一份急件中對英美經濟政治競爭的緊張關係表述得十分清楚:美國政客中務實派的最大野心是,為美國贏得世界主導國的地位,同時成為英語國家的領導者。為此,他們打算建設強大的海軍,組建世界上最大的商船隊。他們還打算阻止我們通過向美國輸送貨物沖抵我們的欠款,他們在尋找機會把我們當成附屬國對待,因為我們的欠款沒有還清。
從19世紀70年代開始,英國最重要的海外投資市場一直是美國,通過與精心選擇的紐約銀行建立聯繫,投資鐵路和其他領域。於是,1914年10月,英國戰爭部向中立的美國派駐了一位特別代表,專門安排採購戰略物資和其他一些重要物資,當時以為戰爭並不一定能打多久。
1915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打響後四個月,英國政府委任紐約私人銀行摩根公司作為其從美國採購全部戰爭物質的唯一採購代理。摩根同時還擔任了英國政府向美國私人銀行募集戰爭借款的唯一金融代理。不久之後,在法國、意大利和俄國對德奧的戰爭中,英國又成為戰爭物資採購和貸款的保證人。這是一個巨大的信貸金字塔,坐在塔尖上的是美國摩根銀行。在如此巨額而又充滿風險的賭局中,還從來沒有哪家銀行敢單獨下注。
1914年第一次世界戰爆發時,整個英帝國和英國本身實際上已經破產。我們已談到這點。但是,英國的財政官員確信,美國政府和紐約銀行界的親英派會支持英國。
摩根銀行和紐約金融界,在協約國的戰事中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
通過一個壟斷性安排,對所有美國軍需品和戰爭物資的採購,以及英國、法國和其他歐洲盟國的糧食和食品等必需品的供給,都由摩根銀行一手操辦。摩根通過它在倫敦的分支機構摩根格林菲爾公司和巴黎的分支機構摩根哈葉斯公司來完成對整個協約國的供給。摩根格林菲爾公司的一位高級合夥人是英格蘭銀行的董事,也是英國財政大臣勞埃德·喬治的親密朋友。考慮到英國戰爭需求的規模,對一家投資公司來說,手握如此之大的權力,這樣的先例在歷史上絕無僅有。
握有整個協約國集團唯一採購代理權的摩根,已經成為美國未來工農業產品出口事實上的主宰。在向歐洲的反德戰爭提供巨額而利潤豐厚的出口訂單方面上,摩根可以決定花落誰家。
像杜邦化工這樣的企業成長為國際企業巨頭,就是得益於它們與摩根的特殊關係。雷明頓和溫徹斯特軍火公司也是摩根的好「朋友」。中西部糧食貿易公司得以壯大,也是因為專供摩根的歐洲客戶。這些關係是錯綜複雜的,因為摩根為英國和法國私下募集的絕大多數資金,都是通過杜邦和一些朋友的資源募來的。這反過來成了歐洲巨大軍火市場的保證。
由於伍德羅·威爾遜總統當時表示嚴守中立,所以,摩根作為一家私人銀行的地位顯得尤為重要。但是,隨後幾年裡,當數十億美元的戰備物資和信用貸款流向英國時,中立變成了一層掩人耳目的面紗。僅採購代理一項,摩根就根據所有裝船物品的淨價抽取2%的佣金。生意做得太大了,於是,摩根邀請後來擔任國務卿的斯特蒂紐斯作為摩根的高級合夥人,負責處理業務量龐大的戰爭採購事務。
作為一個中立國,所有這些活動都嚴重違反國際法。國際法禁止中立國為交戰國建立物質補給基地。在後來的美國參議院質詢中,摩根本人受到指控,牟取暴利,並直接從與摩根的合夥人有利益關聯的企業採購。到1917年,英國戰爭辦公室已經通過摩根銀行下了總額超過200億美元的採購訂單,英國、法國和其他國家通過摩根及其設在紐約的金融財團直接籌集的貸款,還沒有包括在這裡面。
1915年,美國財政部長麥卡杜說服一籌莫展的威爾遜總統,為了維持美國的出口,美國私人貸款十分必要。資金和物資源源不斷地流向歐洲。到1915年時,在1913年的基礎上,美國對英國的出口增長了68%。到1917年美國參戰支持英國前,協約國通過摩根銀行、花旗銀行和其他紐約的大投資機構募集了大約12.5億美元,在當時這幾乎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對於私營金融機構來說,進行如此大規模的資金調動,必須與紐約的聯邦儲備銀行有良好的關係。恰好,這個剛剛成立的金融監管機構的頭是摩根銀行的前任行長本傑明·斯特朗,即便如此,這一業務的巨大風險也曾幾次險些引來滅頂之災。
1917年1月,被戰爭拖得精疲力竭的俄國最終撤出戰爭,英法面臨崩潰的威脅,這使得摩根及其紐約的金融財團產生了發起更大的宣傳攻勢和動用更多資源的動力。只有美國出兵才能扭轉歐洲的敗局,改變摩根及其歐洲代理客戶們的困境,當這一點變得十分明確時,他們開始行動。英國秘密情報機關最高層和美國新聞界對他們的行動給予了大力支持。美國新聞界認為,美國應當站在「正義」的一方加入歐洲戰爭,支持英國。摩根公司和英國的努力如果失敗,那麼他們將在1917年上半年就面臨徹底的金融崩潰。
對摩根公司和倫敦來說,他們實在是太幸運了,德國將軍艾裡克·魯登多夫為盎格魯-摩根利益集團避免了一場金融崩潰。1917年2月,德國宣佈全面開展潛艇戰,其意圖是切斷美國對協約國的石油供給。美國油船連續被擊沉沒,為摩根控制的美國新聞界大肆鼓吹結束中立立場提供了很好的借口。
1917年4月2日,當美國國會對德宣戰時,紐約金融界在紐約的聯邦儲備銀行行長斯特朗的支持下,發起了有史以來最雄心勃勃的一次金融運作。
在1913年12月23日,如果伍德羅·威爾遜總統沒有被說服簽署聯邦儲備法的話,美國是否會把如此巨大的資源投入到歐洲戰爭中就不好說了。1914年8月,如果沒有這部新的法律,英國是否會策劃如此大膽的計劃來對抗歐洲大陸的帝國,也很值得懷疑。就在歐洲戰爭爆發之前幾個月,美國聯邦儲備系統成立,摩根公司和倫敦金融城的國際金融巨頭們在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德國的情況與此形成鮮明對照。19世紀90年代,德意志帝國國會對金融投機進行嚴格的限制,而參與制定1913年聯邦儲備法的這個利益集團,完全是由摩根家族的精英們控制的,他們追求的目的是把紐約變成國際資本中心。
從此,紐約的銀行家開始採用英帝國的財政風格。
1917年8月,美聯儲啟動「自由債券」和其他債券的銷售,為美國政府募集戰爭經費。在這一偉大的「愛國主義」活動中,以個人為主要銷售對象的美國國庫券,是通過摩根和其他一些大型紐約投資機構發售的。這些債券的規模巨大,數目驚人,1919年6月30日達到了21478億美元。歷史上從來沒有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動用過如此巨額的資金。當然摩根公司從這筆生意中拿到的佣金也相當可觀。
到1920年,針對這場為期四年的戰爭和全球性浩劫,摩根的合夥人托馬斯·拉蒙特曾帶著滿意的口吻寫道:「全世界的國債規模已經增加到2100億美元,是過去六年的475%。很自然,各類公債的規模和參與其中的投資者數目翻了無數倍。」拉蒙特還說,「發行如此巨額的債券,其影響在世界所有投資市場上都十分明顯,但是尤以美國為甚。」
一旦摩根家族和紐約投資銀行家們品嚐到了作為世界金融領域領導者的好處,為了鞏固他們的權力,他們將聯合起來,不惜一切。
摩根家族主事的人,包括托馬斯·拉蒙特,以及他們在華爾街的密友伯納德·巴魯克等人,在凡爾賽和會的秘密會議上,便擬定了為第一次世界大戰賠款的「賬單」。
他們共同建立起一個專門的賠款委員會,這個委員會是一個常設機構,專門為德國向協約國支付戰爭損害賠款設定準確的數額和方式。
儘管巴爾弗和某些英國政府官員認為,戰爭結束後,接踵而來的往往是債務赦免,體現戰勝國的寬宏大量。但是,作為精明而又保守的銀行家,摩根和他的朋友們,在享受和平帶來的歌舞昇平的同時,並沒有忘記協約國欠下的巨額戰爭貸款。美國一宣佈正式參戰,摩根公司就悄悄地把他們手中握有的英國政府貸款全部換成了美國國庫券的普通債,轉手的過程神不知鬼不覺。其結果是,戰爭結束後,英國債務已經成為美國納稅人沉重的負擔。這樣一來,摩根利益集團十分肯定地獲得了戰後凡爾賽賠款的大頭。隨著美國政府的戰爭債務達到史無前例的規模,摩根集團的利益和美國政府利益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了。漸漸地,美國政府已淪為紐約國際銀行家們擴張其新勢力的有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