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七次的男人 正文 11、對殺人事件的最後掙扎
    我不得不認為,或許自己根本就是受到詛咒。在前一輪所使用的策略,應該已是萬無一失,即使說毫無破綻也不為過,外公不可能死亡——除了那件被我忽略的事。

    只有一件事我忽略了,那就是琉奈姊姊的耳環。若是早上下樓到廚房去的時候,把它撿起來就好了。如果我沒有連這點小事都偷懶,外公就不至於死掉。對!外公這次根本沒被任何人殺害。他是為了偷喝酒,才會到閣樓去,卻在爬上樓梯的時候,踩到了那個現在已扁成一團的印章形狀耳環,因而失足跌落。樓梯的坡度過陡,也是意外發生的原因。外公因為不小心滑倒,頭部猛烈撞擊到階面,就這麼輕易地死了,簡直像是在開玩笑。雖然「時程」可因為「重設」而重新來過,而將這個意外徹底消除;但若無法消除,就真的成了讓人欲哭無淚的過失了。

    可惡!真是的!在我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齒時,一月二日再度「重設」,進入了第八輪。到了凌晨三點,我甚至沒有掐大腿驅走睡意的動作,就直接從被窩裡躍身而起。我對於自己的愚蠢,已經感到十分氣憤,立即到樓梯上拾起耳環。為了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物體,讓前一輪幾近完美的對策完全徒勞無功。一想到這,現其說心有不甘,我倒還比較想放聲大笑。

    好了,終於進入第八輪。先前曾經提過,在最後一輪前的這一輪,要作為測試用。因為,一旦進入最後一輪,就無法重新再開始了,因而必須將全部的程序約略排練一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輪算是一種綵排。已沒閒工夫進行新的策略,為了在最後一輪毫無誤差,這一輪非得確實地演練一遍才行。

    到目前為止,就我的判斷,最能確實阻止外公被殺的策略,其實就是陪著外公喝酒。因為,將包含外公在內的全體關係人,全都集中到客廳,也就是說,前一輪所嘗試的策略,難以證明修改後是否仍具可行性。確實,似乎只有琉奈姊姊的耳環這部分出了差錯。我也認為,只要拾起那個耳環,在這一輪使用相同的策略,一樣能順利達成目的。在拾起耳環後,策略便會是完美的,但既然未曾真正嘗試過,驟然採取這個方法也並非上策。即使是現在的我,雖也認為這個方法的確完美。不過,在客廳宴會達到高潮時,也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嘗試要殺人的「犯人」,並不見得絕對不會出現。因此,為了確保犯人絕對不會出現,這一輪只能以保守的方式,老老實實地排演了。

    這樣是否太謹慎了?但我認為,慎重其事也有必要性。只要我陪外公一起喝酒,就能保證絕對沒問題,那這樣不就沒有演練的必要了嗎?不如在這一輪嘗試別的策略,只要在最後一輪使出最後手段即可。那種在喝得爛醉之後吐得亂七八糟的痛苦回憶,不就不必再重來一次了?

    其實,我並非沒這麼想過,也感到自己似乎太謹慎了,但我的個性就是如此,實在無法改變。長年遭受「黑洞」擺佈的結果,已經讓我豁達地認為,在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必然,所謂的命運便是如此。不!應該說,命運本身正是不確定性的典型代表。「一切都是命運的緣故,因而無法避免」的說法,乍聽之下難以否定。但是,在反覆現象中,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就分支成數種可能性,對已經習慣這種事的我而言,那句話可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我能通過海聖學園的人學考試,並非是我的命運。即使沒能考上,也是取決於我的意志。沒錯,在黑洞中,我就是能夠改變命運的遊戲主角。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害怕。

    到目前為止,我都是因為自身心情的浮動,而相當程度地改變了命運。將與原本那一輪截然不同的某種事實,作為那一天的「決定版」,而成為最終發生的事實。這種事對我來說,只是家常便飯。那種任性的、只能稱之為暴行的行為,我都能滿不在乎地讓它發生。這是因為,我並不是什麼大人物,而只是個平凡的人。即使我時常些微地改變命運,也沒什麼大不了,因此就無須掛懷。但攸關別人生死的「修正」或「變更」,這倒是頭一遭。我無法毫不在意地放任不管。

    雖然掉入黑洞時,在加入許多的變化之後,最後才決定讓「決定版」和「第一輪」相同的經驗並非未曾有過。不過,那通常是與日常瑣事有關,我才會心無掛礙地去做。並非必須完全「從某事開始,以某事結束」,而與第一輪一模一樣,等同回到了原點。以前,我只要大致上回到原點,總覺得「這樣也沒什麼好」而馬馬虎虎地進行「復原」的工作,即便如此,我也覺得沒有太大的關係。

    只有這次不能如此,連細微的部分,也得完美地按著第一輪來進行。要是不這麼做,就無法阻止外公被殺害了。換句話說,不是單純地陪著外公喝酒,事情就可以解決。從我起床的時間開始、到用餐的時機、與外公的對話,都必須與第一輪完全相同。否則,極有可能再度產生微妙的失序。使得外公被殺害的決定性行為,以及時程的微妙失序兩者,我無法斷言兩者是否絕對沒有關聯。正因如此,演練是必要的。

    但我又察覺到,這如此便意味著,我有可能犯下意料之外的錯誤。仔細回憶起來,在第一輪的「時程」中,我並未到樓梯去拾起耳環。在「重設」之後的凌晨三點,如果仔細思考,但由於前一輪失敗的悔恨和氣憤,我在凌晨三點一醒來,就立刻去取回耳環了。當時的我,尚未有不能做這件事的自覺。為了要和第一輪採取相同的行動,我必須再度睡回籠覺,因此,注意到這個錯誤,也已經是在回到被窩之後了。

    雖然覺得很糟糕,但畢竟太遲了,真是個突如其來的過錯。人只要一失敗,腦壓就會升高,因而重複失敗。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我只能祈禱這個出現不一致的地方,對於整體程序來說微不足道,並且繼續進行演練。

    超過早上八點後,我下樓來到廚房。外公與胡留乃阿姨及居子太太,一如往常地談論著折紙的事,我忍著聽到最後。之後,又為了再度睡回籠覺,而回到閣樓。在「時程」中,我應該要睡著才對,但由於太在意之後的發展結果,怎麼樣也睡不奢。我苦悶地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等到接近中午的時刻,才動身前往本館。

    穿過走廊時,突然有種不協調的感覺,到底是哪裡不一樣?有股不安讓我胸口感到煩悶。但直到進入餐廳為止,我完全想不出來,到底有哪裡不同。

    餐廳裡一個人都沒有,我獨自走近餐桌——直到這裡,應該都與「時程」相同吧?我如此疑惑著。我實在是想不到,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正要把冷掉的飯送進口中時——

    友理小姐……對了!我把飯粒噴到餐桌上,開始著急起來。在第一輪的「時程」裡,不是會在走廊上遇見友理小姐嗎?之後,我曾對她開玩笑說著「要是你被選為繼承人,就請和我結婚,這樣一來就不會遭到媽媽的怨恨了」等等,結果似乎造成了她的困擾,那一段是怎麼了?為什麼我沒在走廊上碰見友理小姐呢?

    錯過時機了吧……霎時,從臉部開始,我身上的血色像尼加拉大瀑布般涮地消失。我以為自己在與第一輪差不多的時間抵達本館,不過,只有大致相同是不行的,稍稍過早或過晚,都可能會錯過與她相遇的時間。結果,途中我沒有遇到任何人,便直接到了餐廳。

    怎、怎麼辦!撿了不該撿的耳環之後,再度發生失誤。雖說這次還只是第八輪,但如果連最後一輪也失敗,甚至導致無法挽救的後果……一想到這裡,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果然,演練絕對有它的必要性,即使會被譭謗為算盡心機也得演練。

    「喲!這不是Q太郎嗎?」外公終於單獨來到餐廳。這樣很好,雖說這樣很好,但……

    「正好,吃飽之後陪我一下。你看!」

    奇、奇怪!外公很快拿出一升裝的清酒後,我從座位上站起來,也陷入真正的恐慌狀態……台詞不一樣,與外公應該對我說的話完全不同。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啊!外公我獨自在餐廳的我喝酒,這件事本身沒問題,基本程序並未出錯。不過,直到現在,一堆該說的話外公都沒說出口,兩人便直接前往主屋。這是因果運作的緣故,由於「時程」的微妙失序,再度形成了複雜的因果循環。

    不只是這樣,還出現了令人驚訝的情況。外公與我通過走廊時,有人從背後喊住我們。轉身一看,原來是琉奈姊姊與富士高哥哥。

    「嗯,爺爺。」琉奈姊姊目送秋波地望著外公,難不成……「您有空嗎?我們有話想跟您說。」

    「喔!剛好。」外公豪爽地笑著,手上揮動著那只清酒酒瓶。「你們也一起來。」

    現在是什麼情況?事態不斷地偏離「時程」原本應有的樣貌。這種慘狀真讓我想嚎陶大哭。琉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前來找外公討論要事,這的確合乎時程。不久前,兩人才在別館裡打情罵俏,順便談論起以結婚的方式共同繼承淵上家的計畫,也認為如此一來,一切都能圓滿解決,這也是確實會發生的事。然而,我明明就在一旁,他們為何沒有迴避我?為何沒決定日後另找機會?這樣下去,一起和外公喝酒的就不僅僅只有外公和我,而是變成了四個人。按照時程,不該是這樣子的!

    「然後呢?」在閣樓裡,外公盤腿坐在隨意鋪著的棉被上,第一時間就拿出杯子,開始倒起酒來。對我們三人勸酒,也只是個形式,整瓶酒幾乎都是他自己喝掉的。「你們說有事要談,是什麼事?」

    「啊,那個,其實,」離開別館時,琉奈姊姊意氣風發,態度十分積極,但真到了外公面前,卻又畏畏縮縮的。富士高哥哥在手被琉奈姊姊頂了一下之後,開口說話:「我想和琉奈結婚。」

    「噢?」原本以為外公會勃然大怒,但他卻意外地露出笑容。「哦、哦,然後呢?」

    「所以,也就是說,嗯,不知道爺爺是不是准許這門婚事?」

    「對你們來說,我准不准並不重要吧!如果你們兩個人彼此相愛,由你們決定不就好了?對吧?」

    「其實不只是這樣。嗯……也就是說,等我們結婚之後,能讓我們兩人繼承淵上家嗎?」

    「噢……」本來以為外公會大聲斥責,出乎意料地,他反而意味深長地探出身子。他的心情真會如此平靜?或者其實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在想什麼,說清楚一點。」

    「好的。我們認為,如果我和琉奈能一起繼承淵上家,那是最圓滿的情況。這樣一來,相互仇視的家母與葉流名阿姨,都能不起爭執而解決事情。以前關係一向疏遠的淵上家、大庭家與鍾之江家,也能以這件事作為契機,讓彼此團結一致。所有的事都能圓滿解決,甚至可以用一石三馬來形容。」

    「我想問你。你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究竟已經到了什麼程度?」外公喝光杯子裡的酒,望著琉奈姊姊吃吃地笑。「怎樣?嗯,世史夫,不,琉奈你說說看!」

    「嗯,爺爺,我是富士高,不是世史夫。」

    「喔、喔,對對,你是藍色的。對對,然後呢?」

    「關係到了什麼程度,這……」琉奈姊姊害羞得面色通紅,那是陷入熱戀的表情。她現在的模樣,與在上上輪的大混戰裡那個朝著富士高哥哥扔坐墊、宛如修羅夜叉般的女性相比,簡直判若兩人。「我偶爾會到他的公寓去幫忙打掃、洗衣,還有做菜。」

    「喔,這樣子啊!很好啊,這樣子不是很好嗎?很好、很好。」外公究竟是心情不錯,或者只是單純喝醉了?「哎呀,對了、對了。其實我也偷偷期盼有人來對我說這種事呢。是世史夫和琉奈啊!啊,太好了。」

    「我說過了我是富士高。」

    「我只對你們說喔,其實啊……」像是沒聽見哥哥的聲音似地,外公自顧自地繼續他的話題。「關於繼承家業的候選人,其實我打算男女各指定一個。要是日後那兩人能結婚,那就真的太好了——我是這麼想的。舉例來說,男的這邊選了槌矢,這樣一來,琉奈或是舞要是能與那傢伙結婚就好了。如此一來,我還可以勉強算是留下了自己的血脈。女的如果是友理,就與富士高或世史夫結婚羅!」

    「可是,」我不假思索地插嘴。「要是槌矢先生與友理小姐同時被選中,那您打算怎麼辦?也有這種可能性吧!」

    「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不知具體選法的琉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似乎想表達「你這小子在說些什麼啊,爺爺自有分寸吧」?但外公完全不在意他們,而是把臉轉向我,「你說黑色與黑色啊!的確有這種可能。不過,要是真變成那樣,也要等到那時候再說吧!以我個人來說,我絕對希望能留下自己的血脈,但我也不打算拘泥在這一點上面。如果自己絕子絕孫,那也沒有關係,一切都是命運安排。」

    「命運?」現在的我無法承受這個辭彙產生的影響。「怎麼可以?這樣不就是賭博了嗎?」

    「也算是吧!這間水漲船高的EDGE-UP公司,也是靠著賭博大贏得來的。」外公果然已經爛醉如泥了。我說話的口氣像是已曉得選出候選人的方法,但外公卻一點責怪的意思也沒有。「這樣的話,它的未來也交給賭博去決定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沉默籠罩了片刻。琉奈姊姊與富士高哥哥同時擺出有話想問的表情,望了望外公之後,又瞥了我一眼,卻什麼話都沒問出口。而對外公以紙鶴作為決定抽選方式的做法,我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但是,我也並非什麼事都無所謂,心裡總會有些遺憾。我曾經想過,如果可以,是不是有什麼方式能讓加實壽與葉流名兩人言歸於好,一口氣解決所有的事。不過,要是由我主動提出和解方式,那又讓我覺得鬱悶。因此我才考慮,有沒有方法讓加實壽或葉流名任一方的孩子、或是兩方的孩子,能心無芥蒂地願意繼承。那時,心裡也曾有讓胡留乃的養子繼承家業的想法。雖然心裡希望由加實壽或葉流名的孩子繼承,但老實地將繼承候選人的範圍都集中在自己孫子身上的話,就一點也不有趣了。而且也失去了由賭博來決定的意義。正因體內賭博的血液沸騰起來,我才特地將槌矢和友理兩個外人也加進候選人之中。正如Q太郎所說,有可能被指名的兩人,都是與我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這種組合的可能性也不低。不過,要是真的變成那樣,就到時再說吧!就像當初想不開,要帶著胡留乃一起自殺前,卻買了中大獎的馬券一樣,我一直相信自己的運氣。」外公以驚人的氣勢,一口氣乾掉杯子裡的酒。「對自己而言,這個賭注一定會帶來最好的結果。我可是超乎大家的期待,相信著,無關勝負所產生出來的結果會是最好的結果。」

    外公是喝醉了嗎?還是出現老人癡呆的症狀?他似乎認定,不只是我,琉奈姊姊與富士高哥哥全都知道了以紙鶴選出繼承人的方法,因此才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雖然如此,琉奈姊姊與富士高哥哥兩人也沒提出任何問題打斷外公說話。

    「如果像你們兩人,不但彼此有著結婚的意願,同時也有繼承淵上家的意願,那就沒必要特地賭博了。剛剛也說過了,我也期待有人主動對我提出這種事。如果琉奈和世史夫有這樣子的意願,那遺書的內容就改成將你們兩人過繼給胡留乃當養子吧!」

    琉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放聲尖叫了一陣。與其說他們因為心想事成而歡欣鼓舞,倒不如說事情太順利,而讓人無法相信這是事實。他們臉上的表情,似乎正訴說著這樣的想法。

    我也跟著放聲大叫。這與先前的情況不一樣,如此一來,事態豈不完全不同?不過,如果照這樣發展下去,琉奈姊姊與富士高哥哥根本不至於殺了外公啊?這不就是我理想中描繪的圓滿畫面嗎?可是,在討論繼承人的相關問題時,他們三人並未發生衝突……或者說,由於多了我這個第三者在場,事情因而出現轉變,與原本的情況不再相同,而朝著更穩健的方向,自然而然地發展下去?

    在我心緒紊亂時,聽見了鼾聲似的奇特聲響,不過又立刻停止了。在察覺那是外公發出來的聲音時,他已經應聲倒落。在那一瞬間,我根本看不清外公臉上的表情。

    外公倒臥在地,像是要摟住某個人卻失敗了,他的左手壓在胸口底下,右手揪著榻榻米。雖然知道外公倒在那裡,我卻渾身動彈不得。

    在場的三人,琉奈姊姊、富士高哥哥,當然還有我,沒人發出聲音。但最先恢復鎮靜,伸手觸摸外公的手腕、以及測量脈搏的人是我這已經是重複好幾次的事了,還不習慣的話才奇怪。

    然後,和前幾輪的情形相同,外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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