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我已經很厭煩了,槌矢先生為什麼非得殺掉外公?我不知道他的動機何在。可是,槌矢先生是犯人,卻是鐵一般的事實,似乎也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我們於大客廳展開大混戰之際,外公應該是獨自留在主屋的閣樓裡喝酒,我想槌矢先生之後可能到了那裡。不曉得為什麼槌矢先生想要往那邊去呢……想像一下,目的很有可能是為了巴結我。原因當然在於早上餐廳裡的對話。胡留乃阿姨問我為何贊成友理小姐成為繼承人,我答道是因為自己愛慕她。阿姨當然只是當成玩笑話,但槌矢先生卻一本正經地接受。之後還被友理小姐甩了(大概吧),才不得已地認定自己的立場陷於不利的境地。他做出判斷認為,假若我的發言對胡留乃阿姨產生影響,那麼從現在開始巴結我會比較好,因而才想到閣樓找我吧!但我卻不在那裡,取而代之的是外公。是這麼一回事吧!
到此為止,事情還能夠理解。一如以往,讓我不明白的,總是在後面的部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使槌矢先生殺了外公?總之,槌矢先生來到本館拿走會客室裡的蝴蝶蘭花瓶,在那裡被居子太太目擊。但那時的槌矢先生並沒有注意到她。犯下罪行之後,便把花瓶放在閣樓房裡,離開時又再度碰到居子太太。而居子太太詢問他是把花怎麼了,槌矢先生才大感吃驚。他萬萬料想不到,在自己把凶器拿到現場時,竟被人親眼目擊。如果外公的屍體被發現,眾人早晚會知道他是犯人。只要一通知警察,他就只能束手待斃,因此才決心要在那之前逃出去。事情似乎是這麼簡單,但是,雖然想像得到犯案過程,關鍵的動機卻依然不明。
警察接到通報後,馬上就拉起封鎖線。若是槌矢先生遭到逮捕,動機以及其他細節就可以從他口中探出。不,正確的形容方式為「案情應該會明朗」。然而從槌矢先生口中說出真相的機會將永遠不會到來。因為在他被警方逮捕之前,就已經過了午夜零時,一月二日將再度「重設」,進入到第七輪。
雖然在凌晨三點,我因為口渴而一度甦醒,卻不想硬逼自己醒來,就這樣子繼續睡下去,有稍微帶著嘔氣而賴床的感覺。縱使再怎麼臨時抱佛腳,即使是拼了老命,卻宛如諷刺著這份努力一般,總是殺出了料想不到的「伏兵」,將外公給殺害。我真是厭煩透頂,不管變成怎樣都無所謂了。
這次必須想出個同時牽制住槌矢先生的手段。但這樣就真能阻止嗎?由上一輪演變的情況來看,真讓我認為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雖然想著要限制槌矢先生的行動,但這次或許會是胡留乃阿姨或居子太太化身為「代理犯人」。不僅如此,也可能是友理小姐。雖然我不願意去想,但這種可能性相當高。
必須構思出能牽制所有人的方法……在夢裡,我的頭腦不斷地左思右想。不只是大庭家與鍾之江家,還有槌矢先生、友理小姐、胡留乃阿姨,以及居子太太,有什麼手段能將全部的人完全牽制住?
不,等等!瞬間我想到了出乎意料的可能性。假如限制了全體人員的行動,難道不會有從「外部」來的,其他陌生的「代理犯人」出現嗎?喂、喂!那樣違反規則喔!但即使我這麼說,也只是白費力氣,我必須預先考慮那些出其不意的偷襲。目前不就有爸爸和姨丈這兩個出色的「伏兵預備軍」嗎?迫使他們落入閒缺,或是慘遭革職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外公。如果爸爸或姨丈知道了事實真相,就有十足充分的動機了吧!假裝不出席新年會,其實是潛伏在淵上家附近伺機而動。這種假設並非開玩笑,而是有可能發生的。那樣還真討厭呢!
就是這麼回事。在得出結論之後,我從被窩中爬起來。如果要限制行動,只限於槌矢先生或胡留乃阿姨們是不夠的,包括外公在內,必須把所有人完全牽制起來才行。把全體人員集中在同一個處所,直到傍晚都監視著他們的行動。看來,也只剩下這個方法可以阻止外公被殺。但是,具體來說,到底該怎樣實行才好?
雖是早上八點起床,但在我搜索枯腸之間,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幾分鐘。我慌張離開閣樓,下樓時我連看都沒看階梯上琉奈姊姊的耳環,就直接往廚房去了。即使今天還給本人,之後又會回到同一個地方。只要在最後一輪撿起來還給她就成了。
進入廚房之後,發現只剩下胡留乃阿姨還在那裡。因為缺少紅色色紙而不能折、文具店三天不會開……等等一如往常的對話,看來已經結束了,外公和居子太太回到本館去了。
「哎呀,Q太郎!」阿姨一見到我,不知為何大吃了一驚,表情還混雜著悔恨和畏懼,就像是在偷竊被以現行犯逮捕似地。當然,她的臉頰上並沒貼著OK繃之類的東西。「啊,對、對了,這麼說來,你睡在主屋的房裡!」
「您是誤以為主屋裡沒有人吧?」我直覺地對阿姨的態度起疑。或許是預感著能得到什麼和事件有關的線索,我把驟然浮現在腦海的事,直截了當地說出口。「對了,您是因為這樣,才特地帶外公到這裡來吧!為了要說剛剛那些有關折紙的私房話。」
「Q太郎,你……」那時胡留乃阿姨的反應,可以用驚訝不已來形容。不,雖說是驚訝,但從她的表情也清楚透露著安心。原本只有她自己(正確說來還有居子太太)知道的重擔,可以就此解放了。「剛才的對話你都聽到了呀?」
「嗯,已經聽到好幾次了。」我不小心說溜嘴,我當然已經聽過好幾次,但實際上,那些對話只進行過一次。「總之,我全都聽見了。」
「那麼,」胡留乃阿姨原本就很豁達,她的表情一僵硬起來,更讓人覺得她瞬間蒼老了好幾歲。「全部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爺爺折紙鶴的事情嗎?有黑色……」在說話時,我把不確定的想法慢慢歸納成具體的假說。在此之前,我怎麼沒想到這樣的事呢?這件事單純得不可思議。「藍色以及黃色,但就只缺少了紅色色紙,也就是我吧!只少了我的顏色。」
「對,」阿姨點點頭,「就是這樣。」
「色紙的顏色,與我們身上所穿的運動服顏色相同。黑色代表槌矢先生與友理小姐;藍色代表富士高哥哥和舞姊姊;黃色代表世史夫哥哥和琉奈姊姊。不過,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綠色色紙,因為沒必要準備。色紙的顏色,只有繼承EDGE-UP的候選人所穿的運動服顏色。」
「沒錯。」阿姨歎了一口氣,但反像是落得輕鬆,不過笑容裡還帶著些許躊躇。「就是這麼一回事。」
「使用個別的顏色來折紙鶴,並選出應該記在遺囑上的繼承人。但卻少了應該準備好的紅色色紙,也就是我的顏色,如此一來就沒辦法折了。也就是說,如果無法選出繼承人,爺爺也就無法寫下遺囑。是這樣吧!」
「連這麼細部的事情部知道了?只有Q太郎知道嗎?還是其他的人也知道了?」
「他們知道遺囑還沒寫,至少琉奈姊姊或其他的兄弟姊妹們都知道了。但是,我想他們還不知道折紙的事。我也仍然不清楚,爺爺使用紙鶴來決定繼承人的具體方法。」
「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方法,太孩子氣了,我連說明都覺得很蠢。」阿姨雖然像是要把歎息吐出去般,但又像是重新想到什麼似地,發出無憂無慮的笑聲。「把用各種顏色色紙折成的紙鶴,放到做好的箱子裡。箱子有兩個,男女各一。也就是男生的箱子裡有黑、藍、黃、紅四色;女生的箱子裡有黑、藍、黃三色的紙鶴。箱子上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然後閉起眼睛,將兩手伸進個別的箱子裡,由兩邊各抓取一隻紙鶴出來。就這樣子決定了。」
「也就是說……」所謂的箱子,當然是在書房見到那個面紙盒大小的箱子。我看到的時候,只做了一個而且。那是因為缺少紅色色紙,沒有辦法「抽選」出來,所以才中途不做了吧!「是打算選出兩個繼承人嗎?」
「男女各一個。」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在新年會上,爺爺發表了過去五年的繼承人。那時確實只說出一個人的名字啊!最初是琉奈姊姊,下次也是琉奈姊姊,然後是槌矢先生、富士高哥哥,最後是友理小姐。」
「嗯,其實是一開始先發表抓起來的紙鶴中,其中的一個名字而已。過去五年,其實還選出了另外一個人。不過,他似乎希望同時指名兩個繼承人這件事,在正式發表之前,還能暫時保密,到時再讓大家嚇一跳。這兩個人如果能夠以共同擁有這份驚訝為契機而結婚就好了——他的想法就是這麼天真呢!」
「過去五年……」我突然因為好奇,而問了這個不太重要的問題。「另一個作為夥伴的繼承人,是誰呢?」
「世史夫、槌矢、舞,然後又是舞,最後是你Q太郎。」
這麼說來,被指名為友理小姐夥伴的是我羅!但是,在命運裡這已算是完全被拋棄的組合了,是完全無效的關係了。這的的確確地象徵著我現在的心境……但現在卻不是能沉浸於感傷之際。
原來如此。在決定繼承人這種重要抉擇上時,外公使用的確實是不值一提的幼稚方法。應該是在上上一輪吧?我回憶起在餐廳偷聽到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的對話。阿姨大大歎息說,那種方法不用也罷。居子太太為了勸慰阿姨,也說了返老還童之類的話,而那時友理小姐正好進來,兩人的對話也因而中斷。總之,她們是在批評外公的決定方法過於孩子氣。胡留乃阿姨說,看似賭博,卻又無法稱為賭博。這句話的意義我現在再清楚不過了。
「這樣我明白了。不過,我們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一個顏色,而且一直都是固定的不是嗎?以我來說,顏色是紅色,這從來沒改變過吧!若是如此,為何每個人在新年會的時候還得再—一穿上跟自己所屬顏色相同的運動服?」
「那是因為……」阿姨臉上的微笑消失,呼吸困難似地搖頭。「他變得認不出孫子們的臉了啊,漸漸無法區別了。不只是這樣,連記憶力也變得很奇怪。所以就算要折紙,要確定穿著這個顏色運動服的人是誰,每次也都得見到本人才能夠知道,要不然就不會有印象。」
「這樣,難不成……」雖然覺得討厭,但我還是想起富士高哥哥所說的外公將他和世史夫哥哥搞錯了。「這是指爺爺變癡呆了嗎?」
「當然,」不知為何,阿姨的聲音像是生氣般地粗暴了起來。「就是這個意思啊!」
「這麼嚴重嗎?」
「平常是還好,並不是常常出現症狀。所以大半的人都不會注意到。」
「只有阿姨知道嗎?」
「居子太太當然也知道,就是這樣她才可以那樣子和我討論。」
「因此我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吧?」
「對,可以的話就別說出去。雖說總有一天,症狀會嚴重到無法隱瞞的程度。但若是在這個時期被揭穿,我認為還是不太妙。至少在寫好遺囑之前都要隱瞞著。否則,就白白給姊姊和葉流名引起騷動的機會了。或許會說什麼癡呆老人的決定無效。要是事態演變成那樣,就只會混亂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了。」
「我明白了。如果是那樣,我會保持沉默的。」
「真的很感謝。」
「只是作為交換條件呢,」在大家面前要捏造什麼一連串的假話,在下樓到達廚房之前,我還是一籌莫展。但眼前這時就有好借口了,我暗中稱快。「我有個請求。」
「什麼?」
「今天一整天,或者嚴格說,在傍晚以前,可以在客廳繼續開新年會嗎?當然要全員出席。」
「那當然沒有問題。」那麼喜歡開宴會嗎?阿姨暗地裡露出的表情,似乎是想起我還未成年,她翻了翻白眼。「反正今天你們在回去以前,也沒有什麼預定計畫。不過……』
「那就拜託您了,就這麼說走了喲!請務必召集全部的人。槌矢先生、友理小姐、居子太太,當然爺爺也要。」
「可別讓爺爺喝太多了。」阿姨皺了皺眉。「他的身體本來就出現很多問題了,只是Q太郎不知道而已。」
「是爺爺昏倒了數分鐘,還失去意識這件事嗎?十分擔心的阿姨,還曾拜託爺爺去腦神經外科就醫。」
「你連這種事都知道啊?你的情報到底是跟誰買來的?」
「當然是從爺爺那裡知道的呀!」我急忙打斷因為起了疑心,語氣愈來愈激昂的阿姨。「當然,沒有必要強迫爺爺喝酒。只是,務必要讓爺爺跟我坐在一起,這樣就可以了,也是到傍晚為止。」
「我知道了。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答應你。臨時需要的料理,我也會拜託居子太太準備。」
「請不要跟大家說是我的主意,就說是阿姨的提議。」
『「好的、好的,我會遵照你的吩咐。」
「真的非常感謝您,要是能在中午以前開始,那就太感激了。」
「那我馬上去準備。」
「對了,阿姨。」我忽然想到要趁此機會,把能確認的事情確認一下。「河添昭太這個人您認識嗎?或者是釣井真由?」
「河添?我不認識。我想我沒有認識這名字的人,記憶裡也沒有釣井這個人。他們是誰啊?」
「沒什麼。」她看來並未說謊。爸爸與鍾之江姨丈之所以遭到陷害,應該只是外公的個人行為,與胡留乃阿姨完全無關。
「沒什麼。」
胡留乃阿姨回到本館去,我許久才感到放下重擔的解放感。已經沒問題了,這樣一來,殺人事件就不可能發生了。全部的人都集合在客廳裡,我也不著痕跡地監視著眾人的行動,外公就不可能遭到殺害。之前我提過,最後一輪的前一輪,也就是第八輪,一定要作為測試之用,因此第七輪是可以嘗試新方法的最後機會。在這最後的機會,我總算能夠確定具有決定性的阻止方式了,這方式還意外得到胡留乃阿姨的協助。
對了,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來到本館會客室,拿走用來裝飾,插滿了蝴蝶蘭的花瓶,不厭其煩地再三確認無人見到後,再將花瓶拿到主屋。我甚至神經質地擔心起窗外可能有人看見。最後,我終於順利地將花瓶藏到雜物間。如此一來,凶器也預先處理好了,已經犯不著擔心它。我的內心毫無懷疑地深信著,不論再發生怎樣難以預料的事,外公也絕對不可能被殺。
或許是太安心而導致亢奮,我竟然無法靜下心來。於是,我決定提早到客廳等著。裡頭一個人都沒有。當然,隔扇、拉門以及玻璃門的玻璃,都完全沒破,連掛軸也是完好無缺。我雖然相當清楚時空「重設」的情況,但在親眼見到一切安好之後,也不自覺地笑容滿面。現場真是「復原」得十分完美。
不久,居子太太現身了,她開始準備起料理,我滿心歡喜地自動說要幫忙。或許是因為胡留乃阿姨的指示,友理小姐也出現幫忙,不久胡留乃阿姨也來了。性急的人,也就是想要從早上就喝酒的一夥人,也紛紛露臉。世史夫哥哥、琉奈姊姊、富士高哥哥、舞姊姊、葉流名阿姨、媽媽與槌矢先生一起出現,接下來只差外公就全部到齊了。
但是最關鍵的外公卻遲遲沒有現身。槌矢先生到二樓去請外公,卻馬上回來。「沒有在房裡,有誰知道他在哪裡嗎?」他說。
就時間而言,即使外公已經到主屋去了,也是很正常的。瞥了一眼時鐘的我,在下了如此判斷之後,便站起身來。我對大家說,方才好像看到外公往主屋的方向去了,所以去看一下。當然,我沒讓包括槌矢先生在內的任何人,與我一同前去尋找外公。以到目前為止的經驗來說,任何人都有可能變成「代理』犯人,一個不留神,讓誰和外公待在一起的話,無疑地便製造了讓他犯下殺人罪行的機會,這麼做就愚蠢到了極點,於是我決定獨自前去。好不容易走到這種地步了,為了摘取最後的甜美果實,我希望不要再度發生事件了。
我通過走廊,進入主屋,在穿過廚房,正要爬上樓梯時,忽然嚇了一跳,腳步不禁停了下來。有個人從地板往上瞪視著我。
是外公。他兩腳掛在樓梯上,仰天倒在地板上,頭部朝著廚房方向,雙手舉過頭呈現萬歲的姿勢,披散開的白髮染上腥紅,朝上瞪視的眼球變得白色混濁。
我當場一屁股坐倒在地,若有任何人在此時看到我的表情,就會覺得我發瘋了吧!這的的確確是個惡夢。雖然感到悵然若失,我還是提起外公的手腕,卻忘了要量脈搏。這樣的自己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毫無疑問地,外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