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月一日的新年會夜裡,大庭家以及鍾之江家的成員,便一起在外公淵上零治郎家裡過夜。每年都在此地留宿,已經成了一種慣例。
淵上家房子的建築風格,融合了西式與和式,從外觀上來看,本館是二層樓高的西式建築物,而在進入玄關後,則是鋪著榻榻米的和式大廳,裡頭也有不少和式房間。媽媽、哥哥們與鍾之江一家人,都被分配到本館的房裡。
另一方面,主屋是木造的古老房子,與本館之間有長廊銜接,因此整體看來有些不搭調。廚房和倉庫佔去主屋大半的空間,從外觀上看來,像是平時沒人住的樣子。
在主屋的閣樓上,有間大小約六疊榻榻米左右的房間。房裡懸掛著燈泡,與宅邸的整體外觀不甚搭調。抬頭可以看到屋樑、屋簷與牆壁,均呈斜面朝房內靠近,牆壁中間有個對外的小窗。
閣樓房的確是十分狹窄。若是待在那個房裡,可能會因為身體狀況,或者當天的心情,而引發急性幽閉恐懼症的症狀。不過我很喜歡這裡。或許是因為如此狹窄的空間,喚起了自己回歸媽媽子宮的渴望——心理學者或許會作此分析。總之,當我留宿在淵上家時,這裡便是我個人的專屬房間。
鋪好從樓梯下的壁櫥搬來的棉被後,我很快就躺平了。瞥了一眼借來的鬧鐘,發現已經半夜十一點。照理來說,在這個時間我應該已經昏昏欲睡,不過此時的我卻因為身體不舒服,遲遲無法入睡。
雖然如此……我還是仰躺成大字形,腦海裡浮現新年會的事。在新年會上的變故,對在場的眾人來說,就如同暴風雨般。那時,外公突然拋出了爆炸性言論,內容主要是關於養子的事情,甚至牽扯到遺產繼承的問題。
「在開動之前,我有些話想說。是有關胡留乃養子的事情。」外公的聲音貫穿了大客廳兩端,讓現場氣氛為之凝結。
「眾所周知,身為胡留乃的養子,將來就得扛起重責大任,繼承EDGE-UP集團主事者的位子。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在於本人的意願。」
「本人當然有意願啊!」媽媽按捺不住地喊出聲。與其日後死纏爛打,她寧可直截了當的卑鄙一點。「他們當然樂意之至。富士高現在還在讀研究所,不論對他有什麼安排,都是沒有問題的;世史夫現在工作的公司,即使辭了也無所謂;至於Q太郎,若您願意等到他大學畢業,他一定也能不負所托。」
我原本以為葉流名阿姨會有所回應,說出自己女兒們的魅力何在,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一語不發。我悄悄瞥了她一眼之後,才發現她的態度從容不迫,彷彿心裡正嘲笑著說「猴急成不了大事呀」,嘴角還洋溢著顯而易見的微笑。
「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講完嗎?」外公立刻訓了媽媽一下。外公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彷彿心裡正嘟囔著:「像小狗那樣搖尾乞憐,你煩不煩啊!」
「本人究竟有沒有意願,我會親自問他們,用不著你插嘴。」
「一個人的本性,果然會隨著年紀改變。」這樣的想法忽然在我腦海裡浮現。以前媽媽為了逃出淵上家,曾經充分利用自身的學歷,在大學裡不斷無物色前程似錦的男性。聽見了這種故事的人,相信都會印象深刻,而認為媽媽的心機很深沉。而葉流名阿姨逃出淵上家的方式則是突然決定與住在附近的學校老師結婚,兩人相較之下,葉流名阿姨在性格上屬於容易衝動的類型。
不過,隨著歲月的增長,媽媽反倒成了容易衝動的類型——易受情感左右而有突發行動,並且堅決地憑自己的手腕就能扭轉一切。相反地,葉流名阿姨身上散發著沉穩冷靜的氣質,不論她是否先有所計劃,都會在弄清楚全盤的狀況後,才會從容不迫地出手。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葉流名阿姨才真的是機關算盡的類型。不知從何時開始,兩姐妹間的性格居然對調了。
「既然提到了關於自身意願的事,那我就順便提一下。」不知是否因為暖氣太熱,外公捲起咖啡色運動服的袖子。顯露在外的強壯手臂,讓人看不出今年已有八十二歲高齡。
「胡留乃提出選養子的事時,就曾經告訴我,這件事她無法自己決定,因此完全交由我來做決定。這是她當初明言的事情,對吧,胡留乃?」
「是我對爸爸建議要認養子的沒錯。」胡留乃阿姨露出穩重的笑容,點頭同意,「當然也是要挑選繼承人。哎呀,爸爸,都已經特地準備豐盛的菜餚了,那就邊吃邊討論吧!這些菜色可是好不容易準備好的,像這樣只顧著說話,不讓大家享用,不是太浪費了嗎?」
「嗯,說的也是,那麼就開動吧!」外公接受了胡留乃阿姨的意見。媽媽和葉流名阿姨眼見此景,露出了因羨慕而嫉妒的微慍神色。
「Q太郎。」
「是。」現在的情況,甚至讓我深信自己就叫Q太郎,「爺爺有什麼吩咐?」
「那麼,就由你起頭敬酒吧!」
「讓我來嗎?」
「你的聲音最適合敬酒。」
「這樣啊?」媽媽如同即將咆哮出來般,從富士高及世史夫哥哥兩人的肩後,朝著我低聲道:「你快照做啊!」
「那麼,就恕我僭越了。」坐在旁邊的世史夫哥哥,竟然故意在我的杯子裡斟滿了啤酒,真是討厭。
「讓大家能變得幸福,乾杯!」
居子太太準備的新年料理非常豐盛,而且十分具有現代感。除了傳統的基本菜色,還有和風蒸肉餅以及熏鮭魚等佳餚,真是不折不扣的山珍海味。它們琳琅滿目地擺在眼前,把人的食慾都激發出來了。雖然如此,卻沒人動起筷子,想必還在意著外公剛才所提的事。眾人都只是專心地喝著酒,就連粗線條的世史夫哥哥也不例外。
「就是這樣,由我全權決定誰是胡留乃的養子。」外公舔了一下小酒杯,再度環視眾人,「這幾年來,我邀請加實壽與葉流名的家人來參加新年會,也是為了尋找養子的候選人。」
聽到這裡,媽媽與葉流名阿姨的雙眸,都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原來將自己的孩子們推銷出去作為養子候選人,並非自己一廂情願,其實外公也有相同的想法。他們大概是在知道這樣的事實之後,而覺得滿心歡喜吧!
「但我覺得每年都疏忽大意,在還沒確認本人的意願前,就擅自決定了繼承人,然後又在每年的一月一日重寫遺囑,後來竟也成了這幾年來的慣例。我想,或許你們之中,也有人知道這件事,在每年的一月二日,法律顧問律師宗像先生會前來取走這份遺囑,並且代為保管。」
「請告訴我……」媽媽耐不住性子,再度插了嘴,她還真是肆無忌憚,「到目前為止,每年的遺囑上都是寫著誰的名字呢?」
「雖然我剛剛這麼說了……」
「如果可以,能不能告訴我們,到目前為止有哪些人被指名為繼承人?」
「你為什麼這麼想知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算了,也好。反正本來在今年,也就是今天晚上,遺囑也要重寫。到目前為止遺囑上的名字也就無效了,即使公佈也無所謂。第一年寫的是琉奈。」
「咦?」大家的驚叫聲震耳欲聾,幾乎快把天花板給掀了。媽媽發出「咦」的一聲,在眾人的驚叫聲中特別明顯。
「接下來的一年也是琉奈。」
琉奈姐姐才剛含在口裡的清酒,如鯨魚呼氣般噴了出來,她因為嗆到而發出男人般的咳嗽聲。
「在下一年是槌矢。」
「哎呀!」如同被大象踩到的貓,媽媽與葉流名阿姨同時發出哀嚎。
「為……」兩人扭曲著紫漲的臉,眼球就像彈珠般快跳出來一樣地說,「為、為、為什麼?為什麼?喂!喂!爸爸!」
「你們是在慌張什麼?活像是要交配的猴子!」
「為什麼槌矢先生非得當胡留乃的養子不可?為什麼?他明明是個沒有血緣的外人啊!」
「我說你啊!一般來說,認養養子,就是要讓沒血緣關係的人成為親子吧!」
「哼,把富士高和世史夫扔到一旁不管,卻要把EDGE-UP集團讓給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混蛋!你對著別人的部下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說話給我小心一點!」
「可、可是,」媽媽心裡似乎算計著,若是口無遮攔,不小心得罪外公,那可就大事不妙,但眼角泛出淚光,「可、可是,這樣不是太過分了嗎?太過分了!太、太過分了嘛!」
「槌矢的能力很好,絕對有資格成為我的繼承人,這點是最重要的。難道你從沒想過,為什麼我在這幾年都要邀請槌矢和友理來參加新年會嗎?」
「哼!那麼,那麼,友理小姐也是繼承人的候選人……」
媽媽先是茫然地望了望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後來越看越生氣,開始以帶著恨意的眼神瞪視兩人。不,正確來說,主要是等著槌矢先生,想來也是因為紅包的緣故!在這場遺產爭奪戰裡,為了使自己的孩子成為繼承人,她想出了收買外公秘書的計劃,所以才塞給槌矢先生紅包。結果,怎麼會這樣,他居然也是候選人?
「槌、槌矢先生,你這個人啊……」
槌矢先生不知該做如何反應,只是在瞥了外公之後,又望了望媽媽。從他的表情看來,自己也被選為EDGE-UP集團繼承候選人這件事,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
「第一年是琉奈,接著還是琉奈,在之後是槌矢先生……」葉流名阿姨比媽媽更早從震撼中恢復,大概是忖度著,即使是對繼承本身沒有實際的利益,不妨也聽聽看,於是她挖苦似地露出誇張的笑容,問道:「那再下一次是誰呢?」
「再下一次啊!再下一次是富士高,然後去年是友理。」
「那個,爸爸……」媽媽聽見自己兒子的名字之後,鬆了口氣似地變得十分冷靜,「這些候選人究竟是以什麼標準來做決定的?」
「當然是看那年我最中意誰啊!」
「琉奈連續兩年成為候選人,只是因為您中意她嗎?」
「究竟五年前和四年前,琉奈做了什麼而讓爸爸如此中意?」媽媽似乎是在探究她所用的手段。「您……為什麼這麼中意她呢?」
「你怎麼不問我是看重富士高哪一點?」外公對說話結巴的媽媽翻了個白眼,歎了口氣說道,「之前我就說過了,根本沒有所謂的標準存在。稱得上標準的,只有我當時的心情罷了。」
不知外公突然想到什麼,他突然「哇哈哈哈哈」地發出詭異的笑聲。大概覺得自己掌握了絕對主導權,因而陶醉在其中。
「對!就是憑著我的心情來決定。覺得我胡來嗎?嗯,你心裡是這麼想的對吧!是這麼想的吧!很亂來吧?由我擅自獨斷的的確是亂來。不過,我就是要隨便決定!你們有什麼意見嗎?哇哈哈哈哈。」
在所有人都被外公狂笑的氣勢震懾之際,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又變得嚴肅起來,開始喝起酒,吃起桌上的料理來。身為聽眾的其他人,其實也是很耗費體力的,因為如果不照著做的話,就會有危機感。所以大家也不再只有光喝酒,而是默默吃了起來。
「所以說,今年我也要寫新的賀年卡,不!是遺矚。為了避免加實壽又插嘴說些煩人的話,我將話說在前頭,今年我還沒決定讓誰繼承。直到今天夜裡我才會開始寫。另外,我也希望今年是最後一次寫遺囑。話說回來,你們應該也希望我這樣吧!換句話說,從明年開始,我不會再重寫遺囑了。所以,今晚的遺囑將是我的最後決定。」
媽媽和葉流名阿姨偷偷窺視著對方。兩人的表情像是在說,直到今夜寫下遺囑之前,誰最能討得外公的歡心,就決定了勝負。而且可以看出她們下定了某種決心。
「因此,回到我一開始所說的,我最後的決定,一定要確認本人的意願。無論如何,這次都是最後決定了。雖說是由我來下最後決定,不過,如果那個人討厭經營餐廳,豈不成了天大的玩笑?因此,從富士高開始。」
「是。」富土高哥哥沒料到要當場確認意願,露出了翻白眼的鮮見表情。
「你願意過繼給胡留乃作為養子,繼承家業嗎?」
「願意!」原本說話吞吞吐吐的富上高哥哥,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我偷瞥了一眼,發現原來是媽媽在他背上用力擰了一把。「大致上OK。」
「很好,那世史夫呢?」
「請安心托付給我吧!」世史夫哥哥發出爽朗的笑聲。「我會讓您親眼見到EDGE-UP的業務蒸蒸日上,不只是全國,我還要佈局全球。哈哈。我,不,在下有這樣的計畫。」
「嗯。那Q太郎呢?」
當我打算說出敬謝不敏之類的話時,媽媽的目光剛好穿過兄長們的肩膀,定定地瞪觀著我。我心裡暗忖,如果不追隨兄長們的腳步,之後絕對會被媽媽罵得狗血淋頭。媽媽罵人時的難聽話語,對我的精神健康有極大危害。『「關於這個,我想,那不是我個人的力量足以勝任的,還是需要大家從旁協助,並且今後也必須更加努力才行。今天的事,真是讓我誠惶誠恐。」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回答得有如政治家般笨拙。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總之,你應該有意願幹一番事業吧!」
「我想幹勁這種東西,真要說沒有,也不能算沒有。」
「我懂了。」外公真瞭解我說的話了嗎?
「下一個是舞。」
「如果我……」舞姊姊嬌羞地弄著自己的頭髮,眼神並未注視外公。「如果成了胡留乃阿姨的養女,那麼,我的結婚對象也是由阿姨決定嗎?」
「不會,不會由我決定,」乍聽到她的問題,胡留乃阿姨原本慌張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隨即噗嗤地笑出聲來。「難道你覺得,阿姨會為了公司的未來,刻意安排你的結婚對像?怎麼可能?又不是少女漫畫,小舞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啦!」
「胡留乃說的沒錯。不過,要是能找到個像槌矢這樣精明能幹的丈夫,那當然就更好了。那麼,下一個是琉奈。」
「要我繼承也可以啊!」琉奈姊姊是個爽朗乾脆的人,「繼任的會長……總覺得很帥氣呢。這樣就成了職場女強人呢!」
「還用職場女強人這種老掉牙的說法啊?」
「哎呀!真是的,我大概是被小Q傳染了!」琉奈姊姊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麼,友理呢?」
「雖然這樣十分任性,但是,會長,請容我推辭。」友理小姐一副毫不猶豫,彷彿要向外公提出忠告的模樣,「雖然在現代有種繼承者無須拘泥於血緣關係的風潮,但我個人還是覺得,應該由具有會長血統的孫子來正式繼承家業才是。」
「沒錯!說的沒錯!」明明還是別說話比較好,媽媽卻偏偏選擇在這個時間點跳出來說話,真是半刻也不得安靜。「爸爸,就我的想法來看,明明是外人,卻只因為那個人很能幹,同時也熟知其性情,就覺得讓外人繼承家業也無妨,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隨性了。除了根本無法預知繼承人的結婚對像如何,還會莫名其妙地多出個外人,在淵上家頤指氣使。尤其是最近的年輕女孩,不但沒有看人的眼光,而且不太會想事情,只會滿腦子想著男人。到最後,只會被外表俊俏一點,光會說著甜言蜜語,流里流氣的男人給騙了。萬一淵上家被那種好吃懶做的人強佔了,那該怎麼辦才好?由爸爸辛苦一手建立的淵上家,是多麼重要而珍貴啊,要是被不相干的外人強佔,那該怎麼辦才好?淵上家可能就會被只顧著談情說愛的廢人搞得一塌糊塗,最後走向毀滅之路。真變成這樣,該怎麼辦呢?到時候就算後海也來不及了。」
就在此時,雖然只有一瞬間,我瞥見友理小姐原本的曖昧神情出現變化。她是個不容易對他人產生敵意的人,不過,媽媽那番將人誹謗為無腦色情狂的言論,也將她刺激得怒氣難遏。友理小姐圓睜雙眼,直直瞪視著媽媽。媽媽似乎也感受到她雷射般的銳利眼光,屏住呼吸,閉口不語。
「會長……」友理小姐那股讓媽媽不寒而慄的怒氣,居然立刻煙消雲散,臉上又回復成無法獵透心思的曖昧神情。不過,從她口中講出的話,卻一點也不曖昧。「非常抱歉,我又改變心意了。拘泥血緣關係的想法其實可笑又落伍,如果會長認同我個人的能力,請將我也列進最後的候選名單吧。」
「嗯,這樣非常好。」外公一副滿足的表情,斜眼瞪了直打哆嗦的媽媽。「槌矢的意願,我先前已經確認過了。」
媽媽的雙眼一骨碌地睜大,眼神裡散發出對槌矢先生的憤怒和不滿。槌矢先生雖然被瞪,卻依然擺出毫不知情的模樣。事到如今,遭到如此猙獰的眼神怒視,他似乎打算改變態度,將拿到的紅包雙手奉還。槌矢先生一直給人好好先生的印象。不過,他畢竟得到了外公的賞識,可不是個簡單人物,而且他也有強硬的一面。
「這麼一來,所有人選的意願,我都徵詢過了。大家沒有異議吧?很好,那麼,今晚我就會寫下最後一份遺囑,等明天交給宗像律師後,直到我死前,他都會替我好好保管。」
「這麼說……」葉流名阿姨雖然笑著說話,但聽得出她心有不甘,這種語氣令人生俱。「在爸爸過世之前,我們都無法知道誰是正式繼承人嗎?」
「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死前就讓你們知道了,那宣佈遺囑時還有樂趣可言嗎?咯咯咯咯——」外公此時發出的笑聲,像是小鳥被活活捏死的慘叫。「等待也是人生的樂趣之一,不是嗎?而且,成為繼承人的人在得知結果之後,也不可能會有怨言吧!」
「我有問題想問……」或許是感染到媽媽的亢奮情緒,富士高哥哥露出顯見的嚴肅表情,「假設,我是說假設,萬一外公過世,而被指名的繼承人因為意外事故而過世,該怎麼辦才好?」
「那就由胡留乃全權決定。只要我過世了,一切就由胡留乃做最後決定。」
「到時候,如果連胡留乃阿姨都過世了,那又該怎麼辦才好……」現在明明是過年期間,富士高哥哥卻不斷說出觸霉頭的話。不過,他說的確實也可能發生。「又是誰有最後決定權呢?」
「事情如果真的演變成這種地步,就沒辦法了,那就讓淵上家的家族企業後繼無人吧!至於財產或公司經營權,就由律師和理監事們討論後做決定。如果胡留乃不在人世,再加上也沒有養子的狀況下,就將部分財產留給居子,剩下的,就全數捐給慈善機構吧!公司本身的營運,看理監事們怎麼處理,當然,也是在淵上家完全退出公司之後,才會這麼做。」
「嗚啊!」媽媽和葉流名阿姨發出鬼哭神號般的哀嚎,「那……爸爸,我想冒昧問一下……哪個,也就是遺產分割的事,會……?」
「關於遺產方面,每年的遺囑內容都完全相同。如果胡留乃還活著,遺產的五分之二歸她,她的養子也是五分之二;剩下的五分之一,就留給居子。」
居子太太彷彿早已得知這件事,若無其事地梳理著蓬亂的髮絲。媽媽轉身看見居子太太那副模樣,再也無法冷靜下來。「那如果胡留乃和居子先過世了,該怎麼辦?」
「到時就全部捐給慈善機構,我不是才說過?你就不能仔細聽進別人說的話嗎?」
「等、等一下,請等一下!那、那我們……也就是說……」
「你和葉流名兩個都已經是潑出去的水,嫁到別人家去了,不是嗎?」
「可、可是,我們還是您的親生女兒!是您的親生女兒和孫子啊!為什麼!為什麼連一毛錢都不肯留給您的親生女兒與孫子們?為什麼?」
「你是不是哪裡搞錯了?」外公發出詭異的笑聲,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你們兩人沒事先知會父母,就隨便和男人搞在一起,也沒邀我出席婚禮,甚至孩子出生之後,連封信也沒捎來過,幾十年就這樣過去了。我並不是說你們不能這樣做,只不過,既然你們都已經離家自立,就得要有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人的決心!你們的屍骨日後也得葬在大庭家與鍾之江家。因此,你們和淵上家之間的關係等於已經斷絕了。我說的沒錯吧?更何況,你們兩個都是依自己的意志做出決定,沒有任何人強迫過你們,這不是很了不起嗎?怎麼?現在又動搖了?」
外公說完這番話後,客廳霎時陷入一片死寂。外公依舊沒原諒媽媽和葉流名阿姨……這個事實如巨石般沉重地壓在所有人的肩上。在外公的心裡,當時媽媽和葉流名阿姨拋下了失去妻子後傷心欲絕的外公以及胡留乃阿姨,因此一直讓他無法釋懷。
理所當然地,媽媽和葉流名阿姨也覺得不滿。「我們也不想拋下自己喜愛的家啊!」、「當時,爸爸不但完全沒做到身為爸爸該做的事,還每天沉溺於賭博,折磨著家人們,難道爸爸你就沒有錯嗎?」媽媽和葉流名阿姨心裡雖然這麼想,卻連一點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媽媽原本上吊成三角形的眼睛,塌陷成四方形,葉流名阿姨臉上雖然浮現意味深長的微笑,卻忘了要維持她原本從容不迫的偽裝。原來,外公怨念的威力,竟是如此驚人。
不!精確地說,這或許並非外公本人的怨念,若要說是誰的,絕對是胡留乃阿姨的怨念。在這種氛圍下,臉上依舊掛著笑臉的,唯有胡留乃阿姨。平心而論,那稱得上純真的笑容,但也因外表明鏡如水般清澈,反而讓人覺得她的內心有著最深沉的絕望。媽媽和葉流名阿姨拋下了胡留乃阿姨,讓她差點精神異常,將她打落絕望的深淵。她怨恨著這兩姊妹,也尚未原諒她們的所作所為。或許外公只是把胡留乃阿姨這般的怨念,如同鏡子般反映出來,目的只是替她出口怨氣。
媽媽與葉流名阿姨心裡盤算著,如此一來,事態就再清楚不過了。最後的遺囑,即將在今夜產生,只要自己的孩子在遺囑上未被寫成繼承人,淵上家的財產就一毛錢也拿不到。如今,家裡所倚賴的經濟支柱,正好都失去了工作,在這種經濟拮据的狀況下,必須避免事情照這樣發展下去。
「那該如何是好?」媽媽和葉流名阿姨忖度著這個問題,從她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內心有多煩惱。臉上似乎寫著:「該怎麼做才好?怎麼做才能說服爸爸?該怎麼做才能讓爸爸看中自己的孩子呢?」看到眼前的情景,而猜測她們內心想法的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貪得無厭的兩姊妹,目光像是被磁鐵吸引一樣,一同集中在琉奈姊姊身上。在第一年和第二年,連續兩年被指名為繼承人的琉奈,究竟是在五年前與四年前的新年會上,如何對外公阿諛奉承呢?試圖找出線索的兩人死盯著琉奈姊姊看,並且以輕蔑的眼神,從頭到腳將她掃視一遍。
「我先申明……」在察覺媽媽和葉流名阿姨不友善的視線後,琉奈姊姊不快地發出了矯喚。「在五年前,以及四年前的新年會上,我可沒特地對爺爺做什麼事吧!對吧?爺爺?」琉奈姊姊大概是因為沒做虧心事,卻被她們兩人以狐疑的眼光掃視而感到不悅。她怕她們兩人不相信自己的說辭,於是進一步徵求外公的認同,澄清著說:「就算我做過什麼,也不見得就會被指名為繼承人吧?」
「琉奈說得沒錯,即便討了我的歡心,也不一定會被我指名為繼承人;相反地,就算得罪了我,該被指名的,還是會被指名為繼承人。你們最好能夠這麼想。」
所以,究竟是依據什麼標準決定繼承人?媽媽雖然露出亟欲得知的表情,但過沒多久,她似乎就徹底放棄了。似乎是對自己決定放棄感到心煩,媽媽開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起酒來:而葉流名阿姨好像也看破了,或者是覺得,事態既然演變至此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於是她也板起面孔,憂鬱地喝起悶酒來。諷刺的是,從兩人喝起悶酒後,新年會開始有了酒宴的氣氛。拜她們兩人之賜,我也落到被狠狠灌酒的地步。
回想新年會的情景沒多久,我便不知不覺地沉沉入睡。當我醒來後,若有似無的陽光,從窗外映射進來,我瞥了瞥鬧鐘,時間剛過早上八點。
以宿醉迎接新春的第二天,感覺實在不是很好。我們預定在今天回家,按照往例,出發時間是在傍晚,所以還剩不少時間可以睡覺。在悠閒地睡個回籠覺之前,我想先上個廁所,於是便離開了閣樓房間。
閣樓有道樓梯連接著下面的樓層。這道梯子十分陡峭,在一階階上樓時,鼻尖彷彿快要擦到牆壁;而走下樓時,身體又必須向後仰。
我緩緩走下了這道陡峭的長梯。在下面的樓層,右轉就是雜物間,廁所則在那頭的更遠處。當我正要朝著那個方向前進時,忽然聽見左方廚房傳出聲音。應該是已經有人起床,來到主屋這裡了吧!
「所以沒有紅色的色紙羅?」是外公的聲音。我悄悄地躲起來窺視,發現外公似乎正對胡留乃阿姨與居子太太發起牢騷。「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應該準備好的嗎?居然少了紅色的色紙。」
「昨天晚上……」胡留乃阿姨歪頭托腮,一副十分困擾的模樣。「到底是……」
「不做了,我不折了,今天晚上再折。」外公轉身對居子太太說:「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去附近的文具店買色紙嗎?」
「可是老爺子……」居子太太帶著滿懷愧疚的表情說:「這三天是新年期間,每間店都拉下鐵門休息了呀!」
「對啊,真的是這樣。」胡留乃附和著說。
「可以用別種顏色的色紙嗎?」
「不用了,搞得我都沒心清了,那就後天再折吧!」
我悄悄離開了那裡,朝著廁所的方向前進,心裡總覺得偷聽到不該聽的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個性剛烈的外公,竟然有著折紙的嗜好?當然,嗜好這種東西每個人各有不同。但是,外公竟然每晚都沉迷在折紙這種嗜好裡。不知道是不是世界末日了,他居然還堅持非鮮艷的紅色不可,這種嗜好也太詭異了吧?總讓人感到外公有偏執狂的傾向。
上完廁所後,我回到閣樓房。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我閉上眼睛,將自己裹在棉被裡,就這樣酣睡到日正當中。
當我再度醒來,走下樓梯之後,主屋這邊依然沒什麼人影。在我穿過走廊,前往本館的途中,碰巧遇見了友理小姐。她也和我一樣,身上穿著昨天的運動服加上無袖短外褂。
「早。」昨天的事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深感羞愧的我,彎下腰對她鞠了個躬。「昨天我媽對你大失禮了,真的很抱歉,請你多多見諒。」
「別這麼說。」原本準備離開的友理小姐,聽了我的道歉之後,霎時傻傻地呆立在走廊上。「那是我自己太幼稚了,我一直在反省那件事。當時我滿肚子氣,才會接受會長的提案,那時真的太莽撞了。」雖然聲音混雜著歎氣,但她的臉上總算漾出笑容。「不過以後就不會拉不下臉了。」
「對了,爺爺昨晚就寫好遺囑了吧?」
「去年我曾經被指名過,所以今年大概不會再被指名了吧!雖然這麼想,不過還是有點擔心。」
「對啊,到目前為止,也只有琉奈姊姊在五年前和四年前,連續兩次被指名。」
「真是傷腦筋。」友理小姐難得表露出內心的軟弱。她原本戴著讓人難以捉摸的面具,此刻卻完全崩解了,臉上的神情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苦澀。不過,讓人難以想像的是,她很快又轉換了表情,回復成美麗大方的模樣。「要是我被指名了,那該怎麼辦?」
「機率只有七分之一,我想不必太過擔心。」
「雖然機率不是很高,不過在會長還沒過世之前,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結果,這實在太痛苦了。在那之前,倒不如自殺算了,那樣還輕鬆一點。」
「你就這麼討厭當阿姨的養女嗎?啊!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了。友理小姐應該是有自己的理由吧!」
「不過,如果把Q太郎拋在一旁,選擇我當繼承人,你應該也不能接受吧!」
「怎麼會!昨天我原本打算婉拒,只是當時礙於媽媽死瞪著我,不得已只好接受了。若是友理小姐成為繼承人,我還想要感謝你呢!」
「別開玩笑了,如果真是那樣,我可是會被你媽媽給殺了。」
「那麼就這樣好了,」因為自己可能遭到迫害,友理小姐才會露出一副擔心的表情。一個不留神,我接著說出自己壓根沒想過的事:「如果友理小姐被選為繼承人,那就和我結婚吧!這麼一來,媽媽就不會對友理小姐懷恨在心了。」
「你媽媽一定想過,如果最後決定的繼承人是女性,就讓其中一個兒子和她結婚。」
「我剛才說的話,和我媽的想法無關。」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慎重地澄清起來,或許是因為方才說的話遭到曲解,且又被對方敷衍搪塞,因此感到有些不快。「那是我個人的想法。」
「要是將剛剛的話也對其他人說呢?」友理小姐若有所思地將眼光投向遠方。「雖然,我很想叫你別開玩笑了,但Q太郎說的話,怎麼聽都不像玩笑話,這才讓我感到惶恐。」
「那是當然的啊,我本來就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我沒被選上為董事長的養女,那你這個提議……」
「那無所謂,因為我喜歡友理小姐。」
「謝謝。」友理小姐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隨即整起雙眉,似乎感到有些迷惘。「我喜歡彬彬有禮,誠懇老實的人。Q太郎正是我喜歡的類型。不過,要是提到結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對Q太郎可以讓我考慮一段時間嗎?」
「請你好好考慮。另外,你可以改口叫我久太郎嗎?」
「久太郎?」
「那才是我名字的正確念法。」
友理小姐臉上帶著歉意,用手搗住了嘴巴。「啊,真抱歉,我一直都那樣叫你。」
「連我自己的親朋好友,都不知道是刻意叫的,還是真的弄錯了,硬是要叫我Q太郎。你會弄錯也很正常。」
「我知道了,那麼,那件事我會慎重考慮。先告辭了。」
我又感覺被友理小姐敷衍過去了,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畢竟高中生講的話不會有人認真看待。話說回來,因為我是她上司的親戚,所以她不敢冷言相對,而且還得說一些場面話,也真是難為她了。
在和友理小姐分別之後,我前往本館的餐廳。相較於主屋的廚房,本館整套的系統廚房,更加寬廣而乾淨。這裡是外公和胡留乃阿姨平時用餐的地方。
廚房裡不見任何人影。我瞄了餐桌一眼,在主位和邊緣座位的餐桌上,各放了兩人份的食物。餐桌邊緣的位置,一直是我的座位。看樣子,其他人都已經用餐完畢了吧!在淵上家留宿的客人,早餐和午餐基本上都是自取的,餐盤碗筷當然也要各自清洗。這是因為每個人的起床時間都不相同,若是每次都得麻煩居子太太,那就太說不過去了。瞥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鐘,發現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
當我默默地吃著冷掉的早餐時,身穿咖啡色運動服的外公緩緩走了進來。「怎麼?只有你一個啊?」
「爺爺,您現在才要用餐嗎?」
「嗯,我剛睡醒。」外公明明早上八點就醒了,還去過主屋。我想,或許是與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交談之後,又去睡了回籠覺,才會說自己剛睡醒吧!
「不管怎樣,能安安靜靜吃頓飯,真是件謝天謝地的事!」
「火藥味愈來愈濃了。」
「的確。」
「我媽後來有安分些嗎?」
「她好像還沒放棄。昨晚又說了些有的沒的,急著問出繼承人的決定方式。」
「真是非常抱歉。」
「你道歉也沒有用。不過,為什麼加實壽的企圖心那麼強,葉流名反倒相當安分?」
我認為理由很簡單。以媽媽的情形而言,若是我們三兄弟之中,沒人被選為繼承人,那就萬事休矣。不過,以葉流名阿姨來說,她卻有許多條路可走。即使她兩個女兒都不幸落馬,但只要我們兄弟三人之中有任何一人被選為繼承人,那就把女兒嫁給他。媽媽自然會反對這樁婚姻,但葉流名阿姨或許會唆使女兒們以美色誘惑繼承人,強行讓這件事成為定局——她極有可能運用這種手段。即便是槌矢先生被選中,也可以如法炮製。因此,只有友理小姐被選中時,葉流名阿姨才需要感到擔憂。當選出的繼承人是女性時,固然能想像媽媽會想盡辦法把兒子送過去當女婿(正好是先前友理小姐所說的),但卻無法如女性一般,以肉體當作武器色誘繼承人。至少,也必須有更麻煩、而且成功率極低的心理準備。再怎麼說,一切都是陰沉的富士高哥哥、輕浮的世史夫哥哥,以及我這小鬼男性魅力不足的緣故。
「一旦沒喝酒,就覺得提不起勁……」外公沒動筷子吃起準備好的料理,卻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升裝的日本清酒。「怎樣?Q太郎?要不要來杯?
「雖然是您特意準備的,但我還是別喝的好。」
「別這麼說嘛。」
「嗯……爺爺,我想您應該知道,我還只是個高中生。」
「別那麼嚴肅嘛,只是年假這三天喝上幾杯罷了。對了Q太郎。」
「是。
「我聽胡留乃說,你睡在主屋的閣樓房裡。」
「對。
「咱們去那裡喝吧!」
「嗯……為什麼要去那裡呢?」
「如果在這裡喝酒,胡留乃跟居子不知什麼時候會蹦出來。」拿了下酒菜後,外公要我從座位上站起來。「不久前,我曾經昏倒過,之後她們就開始對我喝酒一事囉唆了。」
「昏倒?」離開走廊後,因為外公壓低嗓音,我也跟著輕聲回答。「發生了什麼事嗎?」
「當時忽然覺得眼前一陣黑暗,」外公邊窺視著周圍有沒有人,邊把我拉進主屋裡。「然後就突然昏倒,據說昏迷了幾分鐘。」
「您的身體還好吧?」
「哎呀!有什麼好擔心的,只是過勞罷了。可是胡留乃那傢伙,卻搞得我人仰馬翻。說什麼她的熟人曾經因為腦出血而昏倒,我現在的症狀跟他很像之類的,真是小題大作。她還嚷著要帶我去看腦神經外科。唉!算了,不說了。」
就在這時,我瞥見某種物體一閃而過,視網膜上留下了一道黃色殘影。黃色應該是某人的運動服顏色吧?待我轉身一看,走廊上早已不見人影。
「這樣的話……」我轉換心情說:「喝酒真的不要緊嗎?」
「別說那種像是胡留乃會說的話,當然沒問題啊!」來到閣樓房後,外公用力坐到棉被上。他拿出準備好的杯子,將酒滿滿地倒入杯裡。「對我來說,酒就像汽車需要汽油一樣,戒了酒反倒對身體不好。不廢話了,來吧,你也喝!」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只得陪著外公喝起酒來。只要一喝起清酒,便覺得它順口沁喉,讓人忍不住一口口地吞進喉嚨。我誤以為只喝一些不可能會醉,而跟著外公快速跟飲著,完全沒料到之後會悔不當初。
「這個房間真令人懷念啊!」
「怎麼說?」
「在本館建好之前,我們一家人在這間主屋裡過活。當時與現在不同,家境並不富裕,不過,能夠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也稱得上幸福。當初我想不開的時候,還曾硬拉著胡留乃去跳海。跟那時候相比,現在的生活簡直像夢一樣。當初我醒悟過來的時候,就是在這個閣樓房裡。」
「這個房間還真是充滿了回憶,我卻對這些事毫不知情,傻傻地一直用著這個房間。」
「有什麼好在意的,你真是個心思細膩的傢伙。年紀還這麼輕。真不像是加實壽的兒子。真是的!那傢伙如果有你一半體貼就好了。」
「對了,爺爺。」外公一提起媽媽,我立刻聯想到遺囑的事。仔細一想,遺囑的事真是讓人印象深刻。「我們可以在這裡閒聊嗎?我記得今天要和律師先生見面?」
「嗯,你說宗像啊?那傢伙早來過了。」
「已經來了?」
「昨晚他跟我連絡上了,剛好是在我睡醒之後抵達這裡。真是沒辦法,也不能讓他空手回去,所以他現在正在看別的資料。」
「嗯……」我聽不太懂外公的意思。「這是怎麼一回事?遺囑怎麼了嗎?」
「我昨晚沒寫遺囑。」
「沒寫?」
「我沒辦法決定誰當養子,所以完全沒動筆。」
「這樣可以嗎?」
「沒關係啦,我曾經說過,直到新的遺囑生效之前,舊遺囑不會失效。所以沒問題的。今天我也沒心情寫,所以對宗像說,等我寫好之後再跟他講。」
或許是瞞著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大喝酒,讓外公有了莫名的快感。他臉上的愉悅神情,像極了找到絕佳藏身處的淘氣男孩。
由於突然有尿意,我站起身來,正準備開門時,遠方忽然傳來雷鳴似的細微聲響。聲音從後方傳來,我想大概是某人下樓發出的聲響。但打開門往下看,樓梯上卻沒有任何異狀。
「請問……」上完廁所後,我回到閣樓房,回想起方才外公提起他尚未寫好遺囑一事,心想這或許是個好時機,於是我打算拜託外公一件事。「接下來會是在什麼時候寫遺囑?」
「這個嘛……應該是明天或後天吧!怎麼了嗎?」
「我希望您能將我從候選名單中刪除。」
「胡留乃的養子候選名單嗎?」
「是的。」
「為什麼?你不願意繼承我的家業嗎?」
「就算我真的繼承了,也只會將爺爺和胡留乃阿姨辛苦建立的家業搞垮。我不覺得自己具有當商人的才能。」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沒什麼不好啊!Q太郎,沒有任何事物是永恆不變的,不是嗎?即使是EDGE-UP集團,總有一天也會從商場上消失。那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真是這樣嗎?」
「當然是啊,再經過一百年試試看,味噌和糞便都在同一個鍋子裡了。」
「友理小姐好像也想從候選名單裡除名的樣子。她是因為遭到媽媽的羞辱,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同意當候選人,她剛剛說她已經開始後侮了。」
「夠了、夠了。Q太郎,這個話題就別再討論下去了,好嗎?即使被放進候選名單,也不代表一定選得上啊!聊些輕鬆的話題吧!」
外公似乎不打算將我和友理小姐從候選名單裡除去,感覺上只是在敷衍我。他又將杯子裡的酒斟得滿滿的。在外公不停勸酒的情況下,我一不小心,就喝得過多了。
我就這樣喝得爛醉如泥,當我意識回復時,才發現自己癱倒在棉被上。房裡有些陰暗,幾乎沒什麼光線從窗戶射入,外公已不見蹤影,只有一個空的清酒酒瓶倒在地上。
突然間,一股不明生物在胸口鑽來跑去的感覺湧了上來,我急忙狂奔到廁所,吐得一塌糊徐。那種噁心的感覺,不只是胃的內容物,簡直連體內的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
在一陣嘔吐之後,我感到格外不適。全身上下沒了氣力,連爬樓梯回閣樓房的力氣都沒有,而像爛泥般癱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當我感到頭昏目眩時,世史夫哥哥走了過來。他已經換下身上的運動服,穿回便服。
「喂!Q太郎!你在做什麼,該回家羅!」
我心裡想著,已是可以回家的時間啦?不過,我的身體卻軟趴趴的,完全站不起來。好不容易站起來,腳卻突然抽筋了。
「你這傢伙,怎麼回事啊!哇,渾身酒臭味,你喝了不少吧!」世史夫哥哥笑著拿出原本放在別館的籃子,裡頭擺著我的衣物,大概是他特地替我拿過來的。束手無策的世史夫哥哥,在我換好衣服後,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扶著搖搖晃晃的我,準備朝著停車場走去。
在走到玄關時,碰巧見到身穿灰色襯衫的陌生中年男子,他正用鞋拔穿鞋,大概是準備離開了。難道他就是外公的顧問律師?正當我這麼尋思時,看見出來送客的居子太太。她滿懷謝意地對他說:「真是辛苦您了」。看這光景,他應該是為了詳查資料才忙到現在。還是新年期間,他就這麼辛苦奔波了。總覺得他看來一臉不悅,不知他平常就那副撲克臉,或者是因為沒能接到遺囑的委託案,反而被迫做了其他的雜事,因此才心生不快。
我呆呆地目送著宗像律師的車子離去。在世史夫哥哥的催促下,我被塞進了車子後座。坐在身旁的媽媽,對我身上的強烈酒臭感到詫異,不禁皺起眉頭。車子是由世史夫哥哥駕駛的,富士高哥哥則是坐在助手席上。我記憶所及的影像就到此為止。
至於車子是何時駛離的,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上車之後,我便睡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