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天主在這車上,秦國俊極不痛快。他本是忙開道角的車,因忙裡偷閒,這麼往昆明拉兩轉,車費又高,極划算的。同時他是法喇村第一個在縣運輸公司開了客車的。很是榮耀。這開回村裡來拉家鄉人,也為的是衣錦還鄉,矜誇得意之意。今天主在車上,他還哪有什麼得意可言。一車的法喇人不覺嫉妒天主,只有秦國俊在大為嫉妒,面都紅了。車或走或停,動作幅度都極大,天主從車運行中就知秦國俊心裡有氣,但對此天主也無奈何,只盼望他不要使性賭氣,把車開翻了。應該說他開車的技術是好的。車一直過了黃毛坡梁子、大柏路梁子。到一處,秦國俊就下去買一抱拉罐上來,喝上一半,揚手扔了。天主看看,大不對勁。想這樣誇耀有何意義啊!天主就坐右邊前頭,但整天二人未說過一句話。天主有兩次和他攀談,稱他「三舅」,他只「嗯」的幾聲就算了。
邵運友等都在提醒:「秦國俊,開好點。今天你這車比往幾次開得差多了!全是一幫親友,你更要開好了。」如此天黑了,爬到了大海梁子。但秦國俊嫉妒心仍未消退。
夜幕下的大海梁子,雪深數尺。秦國俊也不敢大意,仔細地開。幾處懸崖邊上,都開了過去。天主見他面色漲紅,心裡焦急起來。只覺這一夜都在恐怖裡了。提心吊膽的哪裡敢睡覺。別的在後面都睡著了。天主從右邊鏡裡的反光,盯著秦國俊。發現他也從這鏡裡盯著自己的。眼神很難過。天主收回目光,只看著公路。
看看駛了一段,車離了路中心,不減速的朝懸崖邊駛去。天主大怖,喊:「三舅,快!」秦國俊才從嫉妒的暢想裡驚醒過來。但車前輪已離地了。急忙剎車。但車已傾斜。忙喊:「快跳!」但他自己也嚇呆了,整個車身,已翻了過去……
整個車內僅跳脫了邵運安一人。半個多月後他回到法喇村。整個法喇村早已埋沒在無聲的咽泣之中。法喇村這次死亡了五十多名青少年。司機秦國俊,下營姜慶虎、姜慶輝、謝吉功、謝吉美、謝吉學、秦加朝,橫樑子安應科、安應昌、劉賢德、劉禮萬,皮坡邵運兵、邵運美、邵運友、邵運軍、邵運才、邵運昌,黑梁子孫天主、孫富民、孫家文、孫富華、孫家武、崔韶學、王勳高,鍋廠鄭金德、鄭勇兵、鄭在春、鄭昌賢,陳家溝社陳和的、陳華全、陳華富、陳和勇,窯子照社李兵通、李金通、李朝正、李雲紅,山腳社周軍漢、周軍德、周爐勇、萬雲馬、萬雲成、萬雲家,二道巖崔大有、崔大發、崔平和、崔勇浩、崔達思、崔達書,頭道巖吳耀江、吳耀勇、吳光虎、吳光為、吳光兵,三道巖羅昌榮、羅昌美、羅昌富、羅昌賢,拖雞梁子社安發能、安發全。
春天來了,積雪融化,滇北大地上萬物吐綠。黑梁子上孫家,孫平玉呈半癡半顛狀,陳福英全然瘋了。所餘一子一女,孫富文、孫富春俱已失學。全家已淪到全村最貧的人家,全靠救濟糧度日。土地荒蕪,孫平玉、陳福英已不會料理。僅有孫富文、孫富春在地裡勞動。孫天主的功績已然成夢。只有極少的人在憶及法喇村稍微提及。孫家三弟兄遺體運回,就葬在大紅山孫江成的墓旁。孫天主,生於己酉年臘月;孫富民生於辛亥年二月;孫富華,生於癸丑年九月;三人俱死於乙亥年正月。
朝日照常升起。它仍從無邊的黑暗之海撕裂了升騰。有關事業、雄心和夢想的故事,仍在廣大的人類身上展現著。只不過已不在一個叫孫天主的人身上提起而已。
如今兩年多過去了。孫天主墓上,荒草離離。他的老師、同學、學生自發組織起來,整理他的舊作。編輯此書以資紀念而已。
此書不本經傳,背於儒術。案其實際,作瑣屑之言,徒作芻蕘狂夫之議也。其為文,不免「托人者似子而淺薄,記事者近史而悠繆者也」。作此鄉談村語,不出乎輿人之煩,芻蕘之言,士之傳言,庶人之謗。不過乎欲讓世人觀風俗而已。
初稿:丁丑年八月十九日至九月二十七日於墨江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