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 正文 第十四節
    隨著人民公社體制改為區鄉制,幹部也作調整。孫江成已滿五十五歲,被安排退休,支書生涯就結束了。吳家、姜家等大喜過望,拍手相慶:「孫山彎終於倒台!法喇人民得解放,喜氣洋洋做主人!」各處尋找門路,爭奪支書一職。全村人均以為,從解放後孫家統治法喇達三十五年的歷史結束了。孫家最有能力的兩人孫平玉和孫平文,絕對幹不上去,此外再也數不出人來。

    沒想孫家又斜空裡殺出一人,把支書一職奪了。這人就是孫江才。孫江才幼時家貧,快二十歲了都討不到媳婦,孫運周無奈,將孫江才送了去當兵。孫江才在部隊入了黨,一年前退伍回來,談關係談不上什麼關係,眼看就要務農了,要說個媳婦還是困難。孫運周考慮家族弱小,又不團結,為結強援,見姜家族大,於是為孫江才說了姜元德幼女姜慶青。本來姜元德之母,與孫運發之妻是親表姐妹,孫江才與姜元德同輩,姜慶青是侄女輩。姜家見孫家主動來鑽褲襠,大喜,加上孫江才才回家,樣子還過得去,即表同意。事情剛成,孫家內部就鬧開了。長房和三房一致譴責孫運周,說孫運週一生幹盡壞事,要入土的人了,也不給後人點留念,還幹這種事讓後人為難。長房原和姜家有親。姜元德見到孫江成,說:「我跟你們孫家長房,還是按原來的老親喊,小只小孫江才家這一房。」孫江成說:「不按老親喊,還能按什麼喊?你敢在我面前爭輩分?」

    姜元德長女為蕎麥山黨委副書記安正書之妻。孫運周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為孫江才說姜慶青。一成了姨夫,安正書即幫忙活動。但安正書雖是黨委副書記,在區上勢力尚弱。雖然活動,成效不顯。

    區上徵求孫江成的意見時,孫江成雖和孫江才關係不是太好,但想畢竟是一家人,總比外人要親些。且不圖別的,單憑「孫家還在掌權」這個空名義,也要推薦孫江才。因孫江成和安正書兩處使力,區上便把孫江才作為法喇黨支部候選人,在法喇開支部會議進行選舉。吳家不忿氣,也推了候選人出來,廣拉選票。孫江才落選。區上已定要孫江才上,不承認第一次選舉結果。在開第二次支部會議時,孫江才便來找孫平文,請孫平文幫忙拉選票,說:「小爸當了支書,公款買個手扶拖拉機給你開。」孫平文是黨員,人緣很好。經孫平文賣力地拉票,且有的黨員不識字,在選舉投票時請孫平文填選票,本不欲選孫江才,但孫平文全填與了孫江才。孫江才與吳家的候選人得票持平。區上又不承認第二次選舉結果,進行第三次支部會議進行選舉。這次孫江才才以微弱優勢取勝,區上即任命孫江才為法喇支部書記。

    法喇的支部書記剛選出,形勢就變化。區長調縣城,羅吉武之子羅昌才調蕎麥山區任區長。羅昌才活動已久,原想自己一到蕎麥山任職,正值孫江成退,即可將在家務農的弟弟羅昌兵提為法喇支部書記。哪知縣委拖了一個月才下任命書,等羅昌才到蕎麥山任職,孫江才已於前五天被區黨委任命為支部書記,安正書之子安國林被任命為法喇鄉鄉長。羅家懊惱不已,只得擠掉擬定的法喇鄉文書,將羅昌兵提為法喇鄉文書。事後法喇群眾才知真相,都說孫江才這個支書是揀來當的,要是晚任命五天,支書就是羅昌兵的曲。

    孫江才一上台,就是個弱勢支書。一是孫家族小,他無家族後台;二是同時起來的鄉長、文書,後台都比他硬。所以處處對大族讓步,萬事委曲求全。他剛上台,孫平文大喜,以為這下有拖拉機開了。來對孫平玉說:「萬人說我們孫家要下來了,哪知下不來,照樣掌權。小爸上台前答應買個拖拉機給我開。」孫平玉說:「曉得呢,要你時是侄兒子,不要你時,你是誰?小爺爺跟爺爺是親兄弟,還照樣收拾爺爺!小爸跟小爺爺有什麼區別?」果然,孫江才一上台,處處躲避孫平文,絕口不提拖拉機之事。孫平文等了半年,才絕了拖拉機之望。

    孫江榮在合作社時與吳光耀五弟吳光雲同為飼養員,在山上放羊時,就為雙方兒女訂了小婚,將次女孫平麗許與吳光雲長子吳小三。回來一講,孫運發大怒,一柴塊打在孫江榮背上:「老子拿著好娘好爺,日出你這個畜牲來!老子這些孫男孫女,哪個不是清清秀秀、聰明伶俐的?這才叫人!吳家誰不貪婪成性?豺狼虎豹一般!你不看看吳光雲是有何衣食的?你這個畜牲,拿著黃花閨女往狼群中送!」從此不理孫江榮。

    十幾年過去,吳小三和孫平麗俱已長大。吳小三個子又矮,形象又醜,一個酒鬼賭棍。孫江榮後悔,但畏吳家,不敢提上半言。孫平麗天天睡在床上做氣,要孫江榮退婚。吳家屢次來提要娶孫平麗,商議婚期,孫平麗大吵大鬧。孫家就回吳家說:「等等再說。」吳光耀就叫吳小三到處揚言:「孫平麗不嫁老子的話,老子先殺孫江榮、孫平文、孫平強、孫國勇、孫國軍,再強姦蔣銀秀、魏太芬,強娶孫平麗為妻!」吳光耀也揚言:「孫家的姑娘都拖得,我吳家的兒子就拖不得?拖到六十歲,看孫平麗嫁不嫁!孫江榮敢提『退婚』二字,吳小三就將他男的殺絕,女的強姦!看誰敢找吳小三的麻煩!」這一天,吳小三老遠見孫平文,就說:「孫平麗不嫁老子,老子就殺孫平文,強姦魏太芬。」孫平文一聲不敢出,溜走了。後魏太芬得知,大罵孫平文:「你這個雜種這幾十年白活了!他會殺人,你不會殺?他會強姦,你不會強姦?大話誰不會吹?你不會吹老子教你吹:老子孫平文要殺盡吳家所有男人,強姦吳家上下四代所有的婆娘、姑娘兩百來人!」孫平文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吹大話?大話起什麼作用?他要吹他吹他的嘛!」魏太芬說:「喔喔!都是你這個雜種有理!大話不起作用他還吹?像你雜種一點反應都沒有,就比真殺了人,真強姦了人還起作用!老子要是個男人,誰敢這樣欺負老子的親媽、婆娘和妹子,老子倒不吹大話,先強姦了他奶奶、他媽、他婆娘、他妹子再說。活人活塊臉,臉都不要了,還活在世上幹什麼!」

    吳小三這些大話嚇垮了孫江榮、孫平文,只嚇不了孫平麗。魏太芬不准孫平文插手孫平麗之事。孫江榮、蔣銀秀天天勸孫平麗就嫁吳小三算了,孫平麗大哭:「你們天天在侃孫家代代出官,咋這時沒得個當官的來幫我說話了?你們也天天侃孫家幾輩人沒一個賭錢漢,沒一個偷人搶人的,沒一個殺人的。為何倒反把我給個賭錢漢?幾輩人的底都丟盡了!孫家的姑娘也是幾輩人,誰嫁的是賭錢漢?誰把我給吳家的,誰就去嫁吳家!我是不嫁的!我並沒有說我要嫁吳家!」孫江榮是笨人,說:「你沒有聽吳家那個爹揚言嗎?要殺我和你哥哥兄弟啊!還要……」蔣銀秀一聽,立即打斷,罵孫江榮:「孤寡和尚!豬腦殼!你給老子滾遠點!」孫江榮並不知自己話說錯了,又罵蔣銀秀:「你媽這個老母豬!不得下台了?你才給老子滾遠點!」就動手打蔣銀秀。夫妻倆就扭打起來,孫平麗也起來,插到兩人中間,說:「要打就打我!打死我好讓你們清靜點!」孫江榮便只罵不動手了。蔣銀秀剛才被孫江榮踢了幾腳,痛極生怒,借孫平麗隔在中間之機復仇,一口咬在孫江榮大腿上。孫江榮痛得怪叫,對母女二人大打出手。孫江成家雖與孫江榮家一聯房,但田正芬與蔣銀秀是矛的,聽見打鬧,田正芬就在屋中喜道:「加油打!加油打!打死些少些!」哪裡還會來勸!孫江成因田正芬之故,自然不來勸。孫江華在孫江榮家後面,又隔得稍近些,聽見了,也自慶賀,更不來勸。等遠處孫平文家聽見,已打得差不多了,孫平文要來勸,又被魏太芬吼住。等孫平文聽打得實在不成,蔣銀秀、孫平麗都哭不起了,才求魏太芬:「我爹的性子你不知道?會看勢頭不?萬一打死了呢?」魏太芬也想由孫江榮打下去,不打死才怪,才許孫平文去勸架。孫平文跑攏,蔣銀秀、孫平麗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孫江榮還在將二人翻來覆去地踢。孫平文見慘不忍睹,一聲便哭起來,抱住孫江榮,孫江榮才住了手。

    孫平文將蔣銀秀、孫平麗抱到床上,忙出去請醫生來救。孫江華、牛興蓮見廝打已息,才來到孫江榮家。孫江華便開始批評孫江榮。牛興蓮見二人渾身是血,也來批評孫江榮。醫生來了,給點「跌打損傷藥」吃吃,收錢走了。孫江榮自然不管這母女死活。孫平文被魏太芬制著,一天只准來看一轉。只有孫平竹來看看,但天把就得回去。孫平強、孫國勇又作不得主。蔣銀秀和孫平麗便只有憑命潑出去了。命要其生即生,命要其死即死。病床上挨了一個多月,活了過來,憔悴得再無人形。以後孫江榮一家擔心孫平麗逃跑到遠方嫁人,交不出人給吳家,只得對孫平麗嚴防死守,派蔣銀秀晝夜監視。

    拖了一年又一年,孫平麗無法逃走,孫家無計可施。孫江榮見孫江才當支書,是孫平文使了大力,便去請孫江才幫忙。孫江才說:「二哥,吳小三不錯的嘛!按我的主意,就把平麗給他算了。」孫江榮懊惱而回。孫平麗無可奈何,只得嫁了吳小三。

    孫平剛訂的小婚,是謝吉萬的長女。王元景之母,是謝吉萬的親姑媽。王元景之妻,是謝吉萬的堂姐。一日孫江成與王元景同到蕎麥山開會回來,到謝吉萬家喝水。謝吉萬的兩個女兒剛好扯豬草回來,王元景見兩個姑娘長得不錯,便說:「孫大哥,我老表這兩個姑娘不錯!你家孫平剛和我家王勳傑和她兩姊妹年紀差不多,乾脆我倆就把她兩姊妹說成兒媳婦算了。平剛和勳傑成兩姨夫!團結一致,以後互相有個依靠。」孫江成就同意了。二人當場向謝吉萬講了,謝吉萬一瞬間攀上大隊支書和大隊隊長兩個大幹部做親戚,高興得心花怒放。二人回家,即請了媒人去說,謝家即允。

    一晃多年過去,四人已長大。謝家原以為孫江成當支書,家中又有,會將孫平剛的書供出來,找到個工作。但孫平剛讀書不成,當農民了。孫平剛人又無能,謝家大為失望。但雖失望,卻見孫江成還當著支書,或許會為孫平剛找個合同工、臨時工之類的工作,以為還有一絲希望,所以等著。今見孫江成退下來,無指望了,謝家姑娘即要退婚。孫江成罵孫平剛:「人不成器怎麼樣?謝家姑娘是稀奇的?同樣在農業上!照樣看不起你!」孫平剛也責怪孫江成:「退就退嘛!倒得起哪點!我不成器還是你不成器?羅吉武同樣當支書,他兒子讀出書來沒有?卻當的當區長,當的當文書!你的兒子當區長、文書沒有?論文化我家哥三個比羅家哥兩個差啦?你不怪你自己,還來怪別人!趙國平家爹那麼日膿,還把趙國平供出來!你供出誰來了?我大哥去蕎麥山郵電所已工作了,你為何把他逼轉來?要是他當時出去了,現在當區長,法喇的文書還有羅昌兵的?」孫江成又羞又愧,理起柴塊就打。孫平剛跑出去,便不回來,約了孫江漢之子孫平拾跑到四川「搞副業」去了。

    孫江才當了支書,吳家好不氣忿,無奈之下,仍用當年攻孫江成故伎,發起人身攻擊,罵:「當個臭支書起狗屁作用?孫江成當支書,全村最窮的在孫家。孫江才當支書,最窮的還是在孫家。」原來是孫江富在全村窮得出了名。孫江富幼時,在學校學習很好,當時剛解放,縣政府缺少文書,到處物色人,到法喇村來,物色上孫江富。但孫運周觀念保守,說:「國民黨三十八年的天下,有這麼輕容易就讓給共產黨的?現在正是難解難分之時,等等再說!等共產黨坐穩天下再去。」孫江富就錯失良機。成家以後,一直缺糧,多年來靠孫江成批點救濟糧生存。其妻衛順芝一年四季在外找野菜,孫江富一年四季在外找糧食。孫江富勤勞苦拼,總不見好轉。智竭慮窮,懷疑門向不對,塞了原來南向的大門,在東牆上挖了個洞作門。過兩年不見好轉,又塞了東門,在西面牆上挖洞作門。仍無改觀,又塞西門,在房背後面對陰溝挖上一洞,同樣無濟於事。他那茅草房,是孫運週年輕時起的了,除個火塘外僅安得下兩張床。再經他這般折騰,倒了,全家只好在旁邊搭了個棚子住著。第二個在全村窮得出名的是孫江華,一年總要差上幾個月糧,也是一貧如洗。但孫江華與孫江富不同。孫江華是只說不動,懶;孫江富比較勤勞,屬運氣不好而窮。

    孫江才當了支書,全村都說:「親兄弟當支書,孫江富可能會被孫江才提拔一下了。」孫江才走到哪裡,也信誓旦旦:「不把孫江華大哥和我大哥扶持起來,我這支書也白當了。」沒料第一批救濟糧下來,莫說孫江華沒有,連孫江富的也沒有。孫江華與孫江成矛了一輩子,孫江成同樣供應他救濟糧。孫江富更是無論誰當法喇的領導,救濟糧少不了。這下孫家大嘩:「說這個心黑,那個心黑,孫江才才心黑!」孫江華氣憤之餘,以孫江才心黑,蘇聯有領導人名赫魯曉夫,便名孫江才為「黑魯曉夫」。

    孫江才當了支書半年,孫運周去世。孫江富家貧,分攤的錢糧拿不出來。孫江萬、孫江亮、孫江才便開除孫江富,寫冥包只寫三人之名。也不許孫江富、衛順芝當孝子。從孫運周死至喪事辦結,不許孫江富一家到場。孫江富長子孫平畢、次子孫平東去爺爺棺材前欲叩個頭,孫江才厲聲問:「你們來搞什麼?出去!」

    繼吳小三會賭錢後,孫江華的大女婿范正興,也學會賭錢了。范正興原來忠懇勤勞,積年家境無法改觀,便道:「憑腦殼我比誰差了。別人富了我卻窮得無抵擋。」便去賭場上混,欲在賭場發筆橫財。哪知學會賭不到三月,家中錢糧輸個精光。一晚輸光了無撈本之資,范正興說:「我的房子抵五百元,誰要?抵五百元來給我!」沒人要他那破房子。范正興急了,家中實在無可變錢之物了,在賭場上乾著急。有個賭棍貪圖孫平芳姿色,便說:「怎麼不拿你婆娘來抵?」范正興不幹,但過上一陣,實在想上場撈本,急得慌了,便道:「我拿我媳婦抵了。哪個要我媳婦,抵一千塊錢來,就給他!」沒人要。范正興又道:「我媳婦抵八百元,誰要?」剛才獻計那賭棍來商量,以六百元成交。言定明天早上九點交人。范正興得了錢,又上場去。先贏了幾手,賺得幾十元。後就輸了,倒出去一百多元。就到天亮。交人時間已到,那賭棍便叫了范正興,同往范正興家。路上范正興說:「我想辦法還你的錢行不行?」對方說:「不行。」范正興說:「借你六百元,還你一千二百元!」對方說:「還十二萬都不行!必須把孫平芳給我。」並威脅說:「孫平芳一日不給我,我一日不和你干休。」對方是賭場上的油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又有一幫狐朋狗友,范正興不敢惹。

    孫平芳最近天天和范正興吵架。一見范正興回家,就防範正興偷家裡的東西去抵賬。范正興一夜不回,她想又是去賭錢了,哭了一夜。見范正興回來,就罵了起來。范正興挨罵,埋頭坐在火塘邊。那賭棍屢叫范正興:「說了嘛!我好帶走。」范正興說:「等一下。」孫平芳以為范正興又將家裡惟一一條五十來斤重的小豬抵與對方了,立即說:「他的賬我不認。他欠你什麼你找他。這家裡東西,都是我的。一根針也不許拿走。」賭棍催上一陣,范正興屢言「等一陣」。賭棍就說:「你是不是不想給了?」范正興說:「要給。」賭棍說:「給來。」范正興說:「等一陣。」對方即道:「現在就給。」范正興為難起來。孫平芳道:「孤寡,你又把什麼東西抵給人家了?」賭棍說:「他把你抵給我了。」孫平芳一聽,舉了柴塊,哭爹罵娘地就撲向范正興:「你這個雜種!怎麼不拿你媽和你姐姐妹妹去抵?」夫妻倆打了起來。賭棍罵范正興:「你少跟老子演戲!你以為老子就看不明白?你兩口子只要有一個在,這賬都在的!你兩口子都打死了,還有你姑娘!」即指范正興才兩歲的女兒范明艷:「那她就是我婆娘!」

    范正興被孫平芳打了幾柴塊,血從臉上流下來。孫平芳朝門外跑了,罵:「你這個雜種!婆娘都要賣了。老子跟你過不起!你既然已把老娘賣了。老娘也就走了。管你這個雜種以後怎麼過!」范正興要出來追,被賭棍扭住:「你還想跑不是?快給來!老子臘肉不放鹽——有言(鹽)在前,你不給孫平芳,老子遲早一天要把你家踏平!」范正興只得坐下。兒子姑娘皆被夫妻倆打架驚散,只得自己動手煮飯給賭棍吃。樓上樓下翻遍,惟有一撮箕洋芋可煮了。即撿了洋芋下樓,要洗了煮。賭棍直催著要孫平芳。范正興說:「她跑了,我想給也無辦法了。」賭棍說:「你妹妹十七歲,還沒嫁人,拿她來抵孫平芳!」范正興不敢答應。賭棍即操起一塊柴塊,問:「給你妹妹還是給孫平芳?」范正興說:「給我媳婦。」賭棍說:「那就給來。」范正興答不出。賭棍柴塊即刻打下。范正興不敢還手。對方越打越有理,將范正興接連幾十柴塊,見打得不行了,才罷手,將范正興身上尚餘的五百來元錢搜到手,說:「明天老子來要人。你不給人就把你家踏平!」揚長而去。

    孫平芳跑到孫江華家來,坐在火塘邊哭,說自己要跑到遠遠的地方去嫁人算了。牛興蓮急得直罵范正興。孫江華也無計可施,坐在屋裡不是事,走出門來,坐在房後生悶氣。下午,孫平芳哭著站起,說:「我要走了。」牛興蓮哭:「ど啊!兒啊!你去哪裡啊?你沒有地方去!你就在媽這裡住上幾天再說!」孫平芳哭說:「有地方去!世上這麼大!哪個地方不可以走?我是個女的,走攏哪裡不可以嫁人?」硬是要走。牛興蓮硬拉住。母女倆在院壩裡一拉一扯,哭得慘不忍聞。孫江成家和孫江榮家聽見了,暗中慶賀:「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根本無人出來勸上一聲。牛興蓮拉不住孫平芳,又見周圍並無一人來勸一下,就罵孫江華:「你這個孤寡和尚!也不來幫老娘勸一下。平時這家門上有事少不了你,那家門上有事也少不了你!現在你有事了,哪家大人娃娃出來出個豆氣?老子平時就給你講,少要猖夯!少要鐸實,你不信!你有事了,這些平時請你猖夯的人都死了!都絕了!鬼都沒有一個來理你了!」孫江華才走回來道:「小平芳,你不可憐我,也要可憐你媽,你這樣吵吵鬧鬧、哭膿灑涕的,害得你媽也哭得這樣慘!成何樣子!凡事要從長計議!我們也為你難過,也為你著急!也要為你想辦法,把事情歸到正頭路上!哭一通就能解決問題?再說你這問題好解決!范家都不著急,你著急哪樣?大不了你不理范家那個爹,另自嫁人就行了!他范正興都不怕討不到媳婦,你還愁嫁不掉人?他再賭再爛,都是爛他范家!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只管在這裡住著!這裡是你的爹媽家!你在別處無法站腳了,這裡永遠會收留你!你說世上多大多大,路有多少多少。我問你:世界到底有多大?有時小得很呀!針尖還怕找不到插的地方!更何況人!你走出去一望,四海茫茫,舉目無親,世界有多大?」孫江華說著,淚也下來了。再說喉嚨就哽咽,就不說了,轉身朝屋裡走。孫平芳才不鬧不走了。牛興蓮說:「平芳,就按你爹說的辦!范家這個雜種三十幾了,他還討得到媳婦?你才三十,還愁嫁人?大不了重新嫁人,好來好去找個品德正的,好好地過就行了。你有哪樣值得氣的呢?媽也不氣,你氣哪樣?若說那幾個孫男孫女捨不得,你嫁了人好帶就帶去,不想帶,我們也會幫你照顧。再說那是他范家的人,不是你的人,也不是我孫家的人!他范家都不耐煩管,你還耐煩管?」孫平芳就在孫江華家住下。

    范正興被賭棍打了,在堂屋中呻吟。他爹平時和孫江華教育他,他總不聽。如今打了,他爹媽也不來理。兒子姑娘都跑往爺爺家去了。范正興不得吃不得喝,躺到第二天,賭棍又帶了幾十名地痞流氓來叫交孫平芳。吵一陣,又按住范正興拳打腳踢,見范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才住了手。有的又說點火燒范的茅屋,有的又說莫燒,明天再來要人,終是把屋內的鍋碗打砸一通,走了。范家見范正興被教訓夠了,怕他死掉,才忙找醫生來開了點藥。那流氓仍不時來要人,范家無可奈何。

    范家怕孫平芳另嫁了人,就設法,對范明生、范明銀說:「你們怕不怕你媽另外嫁人?你媽要是嫁了別人,你們就沒有媽了,就成了孤兒!無人管了!爺爺奶奶老了,管不了你們了!你爸爸天天賭錢,也不會管你們!趕快跑去求你媽不要嫁人,仍然帶你們過!只是去了不要說我們說的。跟你們說真話,你媽一嫁人,你們這一輩子就可憐了。怕你媽哄你們說不嫁,偷偷跑去嫁人,你們要死死守住你媽。」兩弟兄聽了,哭了起來。范家就打發兩弟兄背了范明艷,一路哭著朝法喇來。范明生最大,僅六歲。一到法喇地界,無人不歎憐。到了孫家,孫平芳遠遠聽見哭聲,就哭了。孫江華、牛興蓮見外孫可憐,也落下淚來。三兄妹邊哭邊叫:「媽,你莫嫁人啊!你嫁了我們就成孤兒了!你還是帶著我們過。」孫平芳淚下如線:「媽不嫁!媽不嫁!媽要帶你們過一輩子!」牛興蓮也邊哭邊說:「你媽不會嫁人!」三兄妹仍怕孫平芳哄他們,晚上要跟孫平芳睡一處,白天緊緊地跟著。孫平芳重新嫁人的念頭徹底被打滅了。

    那賭棍糾纏了近一月,見得不到人,只得歇手,問范家怎麼辦。范家答應十倍還錢,與賭棍達成協議。將家中的豬、牛等全賣了,僅得三千元。到處求人去求賭棍開恩。賭棍作了讓步,減掉兩千元。尚差一千元,規定下一年還。

    范正興弄了個一無所有,還險些家破人亡。事情已了,忍恥含愧來法喇見孫平芳。孫平芳不見。孫江華打了范正興幾柴塊,氣洩了,就覺打也不解決問題,就罵。牛興蓮也咒天罵地的罵了范正興一通。全家都不理范正興,趕范走。范正興不走。晚上全家都睡了,也不給范安排睡處。范就在火塘邊干坐了一夜。到天亮,范拿了勾擔去挑了水來。見孫江華去割草,也拿了鐮刀跟著出去。邊割草邊向孫江華認錯,保證以後不賭了。孫江華一言不發。回來,孫家還是不理。吃飯也不叫他。他自己在火塘裡燒個洋芋吃。晚上,全家又睡了,范正興又坐在火塘邊。孫平芳不忍了,才叫范明生:「媽不會跑去嫁人了!你向你外婆要床氈子鋪蓋,帶你爸爸上樓去睡。」牛興蓮給了氈子鋪蓋,爺兩個上樓去睡。范正興說:「明天你給你媽說:我向她認錯,保證以後不賭了,帶你們好好地過。」

    第二天,孫家都在屋裡。范正興自帶了鐮刀去割草。范明生把話跟孫平芳說了。牛興蓮說:「看著他雖三十幾了。自己做錯了,還是很可憐的。」孫江華說:「小平芳,你這事你要怎麼辦?我們也無法給你作主!你自己定!若要團圓,重新過,也就叫范正興徹底反省,深刻檢討,立下保證,一家子歡歡喜喜回去。若不想一同過了,說清楚,就從這裡分手。子女叫他帶回去。各找各的對象。這樣天天拖著,不是事!拖了要有一兩個月了!再拖下去,這個家只會越拖越爛。」孫平芳左右為難。回去呢,家已不成其為家。一無所有,還欠一千元的賬。不回去呢,又割捨得了?無法答覆,只得一個人跑到僻靜處哭。

    火塘邊剩下孫江華夫婦,牛興蓮說:「這事情咋辦啊?」孫江華說:「只有到哪山說哪山的話了。事情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牛興蓮說:「難道就這樣下去了?」孫江華說:「那還有什麼辦法?」范正興割草回來,又向牛興蓮認錯。牛興蓮說:「你跟我說無用!我心頭亂麻麻的。你去跟你爹說。」范正興又向孫江華認錯。孫江華想,此事難斷,但不斷也得斷。要孫平芳來下決心,看來也是難下。看來還得自己作主,便叫孫平芳來坐在火塘邊。范與孫互不照面。孫江華說:「平芳,你這事怎麼辦?依我看,你能否聽聽范正興的意見。若你覺范正興的意見對,你採取什麼態度?覺他的意見不對,你又採取什麼態度?你們都當著我,講一講。你們若要團圓也在這裡說好;要各過各的,也說好。好聚好散嘛!范正興你說。」范正興即向孫平芳認錯,保證以後徹底改了。說完,孫江華就教育范正興一通,對孫平芳說:「平芳,剛才范正興也向你認了錯,提了保證。我把我的意見講講。你倆都是年輕人。范正興之前屢教不改,我有意見。吃了這次虧,改了,是好事。就總體來說,范正興品德也不是太壞。除了賭錢這一科我不滿意外,別的都是滿意的。只要改了,就好。你呢,也要原諒他。年輕人吃一塹,長一智,這次被蛇咬,下次莫鑽草就行了。人無完人,世上哪有不犯錯誤的人!所以按我的意見,你原諒他這一次。范正興呢,以後要對得住平芳。平芳到你家近十年了,我認為她是對得住你的。這一次是你對不住她!她這次原諒了你,你要知道輕重!以後再犯,我就不再教育平芳,而要教育你了。我把意見就講到這裡。如果你們二人都同意我的意見,就不要再說什麼,回去歡歡喜喜地過日子!一切從頭開始。如果你們有不同意見,提出來。再討論。正興,你的意見?」范正興說:「就按爹說的辦。我保證改正錯誤,重新做人。」孫江華說:「平芳,你的意見呢?」孫平芳說:「爹都這麼說了,我還敢有意見?」孫江華說:「那就這麼定了。范正興明天先帶幾個外孫回去。正芳要在這裡多住幾天的話,就住幾天。過幾天范正興請了你家族宗來,當場立下保證,再帶平芳回去。」

    范正興第二天帶了子女回去。第三天就請了族宗來到,族間老人都批評范正興一通,勸解一陣,當場又立保證,孫家找足了面子。范家於是領了孫平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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