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學期,陳福九到二年級學習,學習仍是很好。謝傢伙子見陳福九從自己班上走了,大為著急。上課下課,就跑到二年級門口欲和陳福九攀談,陳福九不理;寫情書給陳福九,陳福九不接。按陳福九性格,這樣糾纏不休,早就罵人了。但謝吉林是校長,陳福九要讀書,所以忍辱負重,只是不睬。謝傢伙子見事不成,越發強橫。這日放學,追上陳福九,說:「我跟你去看看大爸大嬸!」陳福九兀自走。謝傢伙子緊追不捨。陳福九說:「你搞哪樣?」謝傢伙子說:「我去看大爸大嬸。」陳福九說:「我爹我媽要你怎麼看?」謝傢伙子說:「看看大爸大嬸喜不喜歡我做姑爺。」陳福九大怒,揚手就賞其一個耳光,罵道:「老子警告你:再糾纏不休,你走著看。暫時給你個耳光讓你醒醒。你醒了算你洪福,不醒的話你再來試。」謝傢伙子大陳福九七八歲,高出陳福九一倍,被一個耳光打了,不敢出聲,不敢還手,甚至弄不清自己是怎麼逃回家的。甚而覺這一耳光很光榮,畢竟是陳福九打的啊!
謝家大為光火。責罵謝傢伙子日膿,二十零頭的伙子竟被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打了個「獨撻兒」。說謝家到法喇一百四十多年七代人,無一人被婦女打過「獨撻兒」。法喇人的習俗,被婦女打耳光,叫打「獨撻兒」,以後只能生獨兒子,是奇恥大辱;被姑娘打「獨撻兒」,等於絕後。被女的打了耳光,無論如何也要打對方耳光,叫「打了還掉」。謝家自作自受,不敢上陳家的門,就支謝家老母,到學校來,扭住陳福九,罵道:「你這個騷貨!來學校裹野漢子!老娘今天不把這『獨撻兒』還掉,就不活人了。」要打陳福九耳光。陳福九也罵:「你爹來教書,你在家閒不住了,跑來學校裹你爹?」與其廝打起來。謝家老母佔不到便宜,就叫兒子:「你手頭捧起碎銀子?老娘拉住這個騷貨了,你還不來打了還掉?」陳福九瞅到機會,又給其謝家老母一耳光。謝家老母又哭又叫,又抓又咬。陳福九見其老態龍鍾,怕以死來揣,若死了自己說不清楚,忙掙脫了就跑。
謝家老母還「獨撻兒」不成,又挨一「獨撻兒」,成了全村的新聞,全村公謂陳福九厲害。謝家舉族商議,決定找陳家算賬。陳家見陳福九連勝兩場,大揚陳家風采,大喜過望,也聚中商議。決定拉陳福九到蕎麥山衛生院去醫,就說被謝家老母打傷。同時宣揚要告謝吉林治校不嚴,唯親戚是用,致其侄子在校打傷學生。並作好與謝家武鬥的準備。謝家也拉了那老母到蕎麥山醫,言被陳福九打傷。但終歸是謝家自知無理,怕謝吉林吃虧,斗也不一定鬥得過陳家。考慮再三,只得求和。陳家的目的,不過是鞏固勝利,防止事態擴大,見謝家求和,即言同意,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但陳福九的書也就讀不成了。陳家、謝家談判時雖未言不許陳福九讀書,但陳家本身就不欲讓陳福九讀,事後即藉機向陳福九施壓:「事情鬧到這一步了,還讀什麼書!」謝家知陳家不許陳福九讀書,欲挽回點面子,就宣傳說陳家既得罪謝家,謝家掌著學校權力,便不許陳福九讀書。陳家得知,也不和謝家計較,倒對陳福九說:「你聽謝家已不許你讀書了。好耐他媽髒煩!硬氣點!他不准讀,就莫去讀了。免得還以為要去求他謝家!老子們陳家耐煩求人?」陳福九說:「謝家也是說點堂皇冠冕的話挽回點面子罷了。我要去讀,他敢不准?」但終究心灰意冷,幾天沒去上學。陳家趕緊安排農活給她做,使她抽不開身。陳福九雖不時又起重新回校上學的念頭,但看環境不諧,家裡反對,漸漸就淡漠了讀書之念。
這場風波又為陳明珠增添了理由,陳明珠據此又罵陳福九。陳福九隨即還罵。事情越鬧越僵,無論陳家、戴家,均知這場小婚表面維繫,實際上已不可能。陳家除陳明賀外,均不理陳明珠。戴寶雄則見陳家都喊,陳家知過不在他身上,都和他打招呼,但已無補於事態好轉。
孫富民人小,哪裡會放什麼羊!孫平玉無奈何,不過是有人隨著羊罷了,至於羊放得好醜,就管不了。這一天,孫平玉在地裡忙活。忽然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河壩裡滿河的水。孫平玉見狀,直為孫富民擔憂:「糟了!糟了!富民麻煩了。」陳福英說:「你趕快去瞧!這麼大的雨!小娃娃憨不憨癡不癡的,要是不會躲雨,凍都怕凍廢掉了!」孫平玉冒雨朝山上跑。跑上大紅山,到處問人們看見孫富民沒有,都說沒有看見。孫平玉已被淋濕,風一吹,冷得發抖。他更叫「糟糕!糟糕!我都抖成這樣子,小娃娃也怕不行了。即使在,也凍得差不多了。」問到下午,才問到了,有人說:「下雨之前我見在殺人坪子。雨後就不知了。」孫平玉忙朝殺人坪子跑。到坪子上面,就看見自家的羊。他邊跑邊喊「富民」,一直無回應。到了,羊群都呆立著。孫平玉到處找孫富民,不見。天晚了,孫平玉更慌成一團,忙要趕著羊去找孫富民。趕羊時,一隻羊一走,下面突露個人出來。孫平玉見是孫富民,已人事不知。一聲「富民」,就哭出聲來,以為兒子已死。抱進懷中,大聲號哭。半天才發現兒子尚有微弱氣息,羊也不要了,抱起孫富民就朝山下跑。他自己也是全身濕透,無法為兒子換上干的衣服,只好用自己的體溫來焐孫富民了。別人見孫平玉如同瘋了,大聲驚問:「孫平玉,你怎麼了?」孫平玉聽不見,仍是跑。陳明賀、陳明益去找柴,剛翻山過來,見孫平玉大聲號哭,抱著一物狂奔,便問旁人:「孫平玉在搞哪樣?男子漢巴差的,也不怕害體失羞?」旁人說:「聽說孫平玉的兒子凍死了。」陳明賀一聽,淚「啪」地掉下,丟了柴就邊追邊喊孫平玉。孫平玉在狂奔,根本聽不見。陳明賀上了年紀,追不上,脖子都喊啞了,就是喊不應,只得乾著急。見孫平玉越去越遠,只得喊前面的:「請你們幫我短住孫平玉!請你們幫我短住孫平玉!」別人忙攔孫平玉,孫平玉大罵:「我有急事!快讓!耽誤我的事我和他拚命!」六七個人連番攔,都攔不住。但陳明賀也就追上了。把孫富民抱過來問:「脫氣沒有?」孫平玉說:「還有一小點氣。早點跑回村子可能還有希望。」陳明賀罵道:「你孫家這個娃兒憨眉日眼的!跑回村子?還有十幾里,你怎麼跑?老子先不和你講!過一陣再說!」即流淚抱了孫富民朝伙房跑。孫平玉跟在後面。到了伙房羊圈,陳明賀命孫平玉將羊糞扒出一個坑,便將孫富民的濕衣服脫去,放入坑內,又扒羊糞焐上。孫平玉才恍然大悟,連說自己人急失智。陳明賀才說:「你是急了,不會想辦法。小娃娃已冷得不行了,你還抱著他跑,讓風吹。再吹一陣,問題就大了。村子還有七八里遠,你哪時候跑得到?跑回去你又怎麼辦?什麼東西也沒有這羊糞好!我們以前冬天在大紅山放羊,外面大雪,我們在羊圈樓上,衣服脫光了還在淌汗水。」二人坐看一陣,見在羊糞的作用下,孫富民臉色已由慘白色變為稍微紅潤,陳明賀說:「沒事了。」才叫孫平玉:「小娃娃由他在這裡,你趕快回家拿兩件干衣服來,給他換上才帶他回去。」孫平玉忙回家,帶了衣服來。孫富民已醒來,換了衣服,孫平玉才背上孫富民回家。
陳明賀背柴到家,已是半夜,又和丁家芬帶了兩盒紅糖來說:「熬點紅糖給他喝下去。」後又教育孫平玉:「你這個羊,能找人放就找人放。找不到,乾脆把它賣了。這種小娃娃拿去放羊子,怎麼放心?莫說他才七八歲,福九十一二歲了,我都不放心她去放。」
孫平玉決心賣羊了。一來孫富民太小,還放不住羊,二來他現在牛馬多了,沒有羊,關鍵時刻也可以賣牛馬。再者夫妻倆先見富民不想上學,也就依了孫富民,後孫富民真不讀書了,見富民每天牧羊,而同齡的孫國軍、孫國達、孫家文都在讀書,越為難過。尤其孫天儔和孫富民,同樣弟兄,一個回來牧羊,處境可憐;一個學業有成,日漸上進,不消別人說,就是孫平玉夫婦,所謂手板手背都是自己手上的肉,何嘗不望兒子個個成器?因是心內更為難過。決定無論如何還是送孫富民到校,他學也罷,混也罷,讓他去混,也免得日後有怨言。
和孫富民不同,孫富華脾氣和孫天儔差不多,極為好動。小時經常受傷,面上、手上儘是傷痕。某年全家出工,他在家煮早飯,上樓去揀洋芋,洋芋堆得很滿,他腳踩上去,洋芋就滾,因無抓拿,就栽下三丈高的樓來,砸在堂屋中的碗上,唯把臉劃破。眾人言:算命大了!還算人小,栽下來不咋個,要是大人,下來就完了。孫平玉背了他到左角塘,請一赤腳醫生縫。因是臉上的傷口,醫生說:「不要打麻藥針。打得不好,對腦筋有影響。」孫平玉同意,撇開了臉不敢看。孫富華毫無畏怯。醫生穿針引線時,直朝牙縫裡吸氣:「這小娃兒好勁量,好像肉不是長在身上的。」後一年,孫富華去割草途中捏了鐮刀跑,一跤跌下去,手掌正按在刀刃上,把右手掌心的肉全割了下來。王元富是赤腳醫生,說:「手掌上神經多,一半多的肉被割下來,這隻手多半要殘廢。」因忙將已被割下的手掌縫了。大家叫富華別開眼,但富華只管看。後來這些傷雖都好了,但留下了永難消除的痕跡。
孫富華早就盼望讀書了。但他一去讀書,就沒人扯豬草,大家一直哄著他扯豬草。到六歲,他就慌著要書包了。孫平玉說:「你用右手伸過頭頂摸你的左耳,摸得到就送你去讀。」他伸手摸,摸不到。後不斷摸,有一天摸到了,便來摸與孫平玉看,說:「我可以去讀書了。」但孫平玉還是不送他去讀。他壓抑不住讀書的慾望,便自發地學供桌上「天地君親師位」幾個大字。今天向孫平玉匯報:「我會寫那個『天』字了。」明天又匯報:「我會寫那個『地』字了。」到後來他匯報:「我會寫我的名字了。」又匯報:「我會算一加一等於二了。」孫平玉、陳福英大喜:「富華去讀書,肯定行。」孫平玉先前見孫天儔是個急性子,辦事毛躁,常出岔事,總覺不好,罵:「我看你沖天不望路的衝!你要衝出禍來的!」後來孫天儔讀書很行。孫富民則是個慢性子,循規蹈矩,一點岔事不出。孫平玉原以為好,當孫天儔做了錯事時,就叫孫天儔看孫富民平時怎麼做的。而後見孫富民學不走,卻無辦法,才說:「還是急性子的好。犯錯誤快,一旦發覺,改正錯誤也快。最怕這種皮性子人,平時少犯錯誤,但一犯了,要他改就難了,說不說耳皮翻捲,不會改。真拿這種人無法。」孫富華又是個急性子,闖了不少禍。孫平玉生平最怕事,又覺急性子不好,愛惹事,皮性子雖別方面不如急性子,但不惹事就是好事,因此天天罵孫富華。
如今且說天儔在校,時常到秦光朝處借書看。秦光朝雖比任老師觀念要新些,但也新不到哪裡去。開學之初秦光朝佈置作文《一件小事》,天儔卻作了一篇《我要像太陽》,寫他和父親大紅山頂看日出的情景,文尾云:「我要像太陽,在天地間不借任何力量,僅憑自身信念和自發偉力,挑戰命運,永遠升騰;我要像太陽活得最鮮艷、最壯烈、最赤忱,颯爽豪邁,慷慨悲壯;我要像太陽,曙色千里,光芒萬道,大公無私,徹照人類。我要像雲海,潔白無瑕,纖塵不染,做道德之典範,宇宙之完人。」
秦光朝見其擅改作文題,雖然作文不錯,還是不悅,想:怪不得到處惹事!原來如此。也不把天儔的作文當好作文。課後,秦光朝問:「你怎麼擅改作文題?」孫天儔說:「寫小事無意思,我想寫大事。」秦光朝不悅,又說:「你那作文不通:應該是『我要像太陽一樣』,而不是『我要像太陽』!」孫天儔說:「既像太陽了,就是『一樣』了!為何多此一舉呢?」秦光朝更不悅,抽身就離去。
孫天儔愈覺無論人生還是作文,都要為所欲為,抒所欲抒,才叫人生,才是作文。他更不顧秦光朝佈置的作文題,擅自發揮。《我的理想》寫道:「人類太渺小!相較無限的時間,如電光火花;相較無限的空間,如飛灰微塵。正因一己之小和微,才要拚命去圖大和巨。即使所謀不成,尚可得到永恆的精神!我之所欲,我之所圖,即此精神也!得此精神則人生的目的、意義盡得。我生為此精神而來,死為此精神而去。人生只有一次。茫茫過去、漫漫未來均是死寂。短短的幾十年,必須得拼盡所有的才力和意志,拚命地戰鬥,拚命地放光。像恆星把世界照亮。甚至單一恆星的光也太微弱,要聚宇宙間所有的星體為一,放出光來,才能表達英雄的慾念、豪傑的襟懷。恆星們循規蹈矩,不值得效仿!甚至如太陽,它每天就帶這麼幾顆行星,以二萬光年一周的緩慢速度繞銀河系轉,無聊之至!我必須打破一切束縛,摧毀一切格局,掃除一切障礙,成為天地間永恆的中心。」
又一些文章裡他寫道:「我要集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戰略家、詩人、作家、畫家、音樂家於一身!凡是世上有的,我都要盡嘗;世上沒有的,我都要創造!人生如此,始無遺憾!」
全校學生早稱孫天儔「孫瘋子」、「孫狂人」。孫天儔說:「這叫狂?這才是本分!連這點起碼的精神都沒有,還能叫人?我覺得自己一點不瘋,一點不狂!我只恨自己平凡得出奇,不是偉大的英雄!我恨人只是人,而不是神!」
轉眼到孫天儔生日,十二歲已成歷史,十三歲開始了。天儔大憤:來世已十三年,一事無成。他於是拚命讀書,圖書室的書都被看完了。天儔開始為找書苦惱。各位老師的書,他都盡其所有,拚命地借來,不捨晝夜地讀。眼睛終於耐不住,連見一張紙都要流淚,他只得罷書休息。又恨不能多長几只眼睛,這只看疼了,換那只來看。一時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元曲等均大量背誦。
教歷史的王老師,是個老高中生,打過國民黨軍。每天上課就叫學生拿出筆記本來,跟他抄「資料」。他在黑板上,全照著課本,一黑板一黑板地寫。抄完,就講起他當年如何衝鋒在前,英勇殺敵。天儔甚覺無味,但又不敢走掉,因為班上要打缺席。天儔就背唐詩。歷史老師對天儔很是不滿,覺損了他的威嚴。因天儔歷史成績又特好,他才對天儔寬容些,獨不卡天儔。這天他檢查筆記,走到孫天儔身邊,見孫天儔正埋頭悄聲唸唸有詞,他以為孫天儔在背歷史,將書拿起一看,是李白的詩。歷史老師大怒,喝道:「站起來!」孫天儔站起來。歷史老師說:「你在幹什麼?」天儔不想再添無聊的是非,說:「我在背歷史。」歷史老師火道:「竟敢當面撒謊!站到前面去!」天儔被迫站到講台前。歷史老師冀天儔改正說法,又問:「你剛才幹什麼?」孫天儔說:「我真的在背歷史!」歷史老師揚手中的李白詩道:「這是什麼?」天儔說:「剛好拿著它!我真的在背歷史。不信老師考我。」歷史老師說:「那好。我剛才講了隋朝大運河,你就背出隋朝開通大運河的偉大功績。」孫天儔想按歷史書上背下來,但那是史家的觀點,不是他孫天儔的觀點,就答:「老師,允不允許我在歷史書的觀點之外有所發揮?」歷史老師說:「你稱你在背歷史,你就把你背的說出來!誰要你發揮?」孫天儔堅決不背歷史書的觀點,而說他的觀點,便說:「我剛才背的是我的觀點!我認為隋運河沒有功績!隋朝眼光太淺,史家眼光更淺!史家稱大運河溝通了幾大水系,那東海溝通了多少水系?隋帝若有眼光,開拓海上航線,這才是真正的大運河!海洋聯通世界,而運河只聯通幾條小河!」話未完,歷史老師已將那李白的書朝孫天儔打來,罵道:「對牛彈琴!我成天教的是牛!不耐煩教了!另請高明!」揚長而去。
事情反映到秦光朝處。秦光朝忙請歷史老師莫反映到校長處,他保證解決。歷史老師不管,又到校長處講明:「這樣的學生我不教!若留他在,請學校另請高明。」校長聽又是孫天儔,煩了,當即答應歷史老師:「開除!」
校長已懶於叫孫天儔來問話,直接叫了秦光朝來:「孫天儔上次的處分尚未消,現又犯事,怎麼辦?」秦光朝無法答言。校長說:「只得開除了。無論他是什麼天才!我來承擔扼殺天才的罪名!」秦光朝說:「能否給他個開除學籍、留校察看?他不同那些賭博、鬥毆、偷盜的學生,品德相當好。他挨處分是因為他堅持他的觀點。實在地說,他的很多觀點是對的。」校長沉思一陣,說:「那要做做王老師的工作!他不同意不好辦!」秦光朝說:「要請校長做做他的工作。」校長說:「你先去做。做不通再說。」秦光朝於是叫了孫天儔來,罵了一通,叫他去向王老師認錯。王老師不理。秦光朝自去找王老師。王老師說:「稱我們的母親河黃河、長江為『幾條小河』,這比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賣國賊都可恥!秦檜、汪精衛也不敢稱黃河、長江為『幾條小河』。可悲啊可悲,我校竟出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賣國賊!」
秦光朝見王老師把問題無限上綱,竟稱孫天儔為賣國賊,急了,忙說:「王老師,這樣恐怕不妥,怎麼將孫天儔跟秦檜、汪精衛比?」王老師說:「好。如果他是愛國者,我誣陷愛國者,我就是賣國賊。我倆沒有說的了!請學校決定!秦老師,我要睡覺了!怎麼辦?」秦光朝吃了閉門羹,喪氣而回,又罵孫天儔,決定不管了,開除就開除吧。
下午教職工會議。校長傳達縣教育工作會議精神。王老師天生的婆婆媽媽,在校長講完開會事項後,把這問題就扯到教職工會議上來了,說:「校長傳達的精神很好,我們要深入貫徹。蕎麥山中學出了一樁天大的醜聞!比賣國賊還可恥!秦檜、汪精衛敢稱黃河、長江為『幾條小河』嗎?」校長見他不識時務,把這雞毛蒜皮的事也扯到這麼嚴肅的會上來,有些不滿,不欲其擾亂會場秩序,說:「老王,還有其他的要說的沒有?沒有的話,就散會了。」王老師立作委屈狀,說:「校長,我為共產主義、為中華民族奮鬥了一生,沒想到結局這樣寒心!要說的多啊!像這樣下去,我們這個民族,危險啊!」校長本意逼王老師結束題外話,見他不識抬舉,火了,說:「好啊!把這問題升格,提到教職工會上來討論!那就大家都來看看該如何來對待這一教育現象!」
老師們莫名其妙,不知怎麼回事。校長說:「王老師,你先說情況。」王老師說了,校長說:「下面開始討論,大家暢所欲言。」有的老師說:「這個學生可是可以,但考試他要吃大虧。按他那個答上去,絕對不得分。」校長說:「問題是這學生說的是對的還是錯的?」對方說:「說對嘛,跟歷史定論不同。說錯嘛,也有他的道理。」王老師急了:「稱黃河長江是『幾條小河』,還不錯?你們還愛國不?」
討論漸漸深入,肯定孫天儔意見的老師多起來。有的老師說:「大運河的功績,從我們讀書時書上就這麼講,歷來無人敢將它駁倒。敢將教科書上的定論打倒,既有勇氣又有眼光。」有的說:「這個觀點如果發表,歷史教科書可能就要被修改!」王老師面急紅了,不斷站起振臂而呼:「稱黃河、長江是『幾條小河』,這是什麼樣的行為?這是賣國行為!請大家就這是愛國還是賣國行為進行討論!我相信各位老師都是愛國的!」
但王老師的呼籲不起作用,討論繼續深入。後來副校長發言,說:「這個學生能提出這個大膽、新穎的觀點,勇氣和眼光都不同尋常。以後好好培養,當個優秀的歷史學家看來不成問題。」黨委書記又發言:「看來我們的學生,不乏眼光、勇氣、創造力,我們要好好培養。」校長見狀,立即提出:「大家討論一下,該如何發落這個學生?」王老師見大勢已去,憤恨而去。立即有的說該表揚,有的說既該表揚又該批評,有的說該批評。校長說:「看來是三種意見!我們發揚民主,當場表決。同意表揚的舉手。」有人舉了手。校長數過,說:「同意既表揚又批評的舉手。」絕大多數老師舉了手。校長道:「同意批評的舉手!」也有人舉了手。校長說:「看來是第二種意見居多。學校四套班子根據大家意見,再作研究決定。散會。」
後經做了王老師工作,王老師同意給孫天儔開除學籍、留校察看處分。於是全校學生大會上,孫天儔再次被「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