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團長站在團部的大門口,這一個冬天不知是什麼了,沒完沒了地在下雨,天空灰濛濛的,他的心情也灰濛濛的。吳參謀長和一個副團長站在他的身後。
「團座,怎麼獎勵這幫小子?」吳參謀長問。
「這幫小子打得真是漂亮啊!」劉團長歎息一聲:「要是我們的部隊都像一連這樣能打,倭寇何愁不除!」
「是啊!牧良逢這個小子能打,是個將才。」劉團長點點頭說:「可惜太年輕了點,就怕幾個勝仗下來,把他養得一身傲氣,對他不利。我的公文包裡有一張嘉獎令,我剛才沒有拿出來的,你們看看。」
吳參謀長從他的公文包裡翻出一張嘉獎令,只見上面寫著:為表彰第89師特務團一營一連卓越戰績,今依海陸空軍獎勵條例規定,給予法幣五千元獎勵。連隊指揮官及相應士兵個人戰績經核查屬實後,軍銜均普升一級。
下面是戰區司令長官的簽字與戰區司令部印章。
「團座,錢到了嗎?為什麼開會的時候不給牧良逢看?」
「我昨天從師部開會就領回來了,現在不急著給這幫臭小子,讓他們冷靜冷靜。」劉團長說:「陣亡士兵家屬還可以領到一大筆憮恤金。」
……
劉團長又歎了口氣:「得到情報,日軍近日準備從湖北抽調了18師團和近衛混成旅團馳援南寧守敵,看來這個年不好過啊!」
團部一下子安靜下來。
縣城卻是一片喧囂,大街上到處都是人,有平民百姓,也有軍官士兵。儘管大戰在即,但是臨近春節,街上還是有些過節的氣氛:辦置年貨的富人,掙錢養家餬口的窮人,都在準備迎接著一個新年的到來。
警備區憲兵隊設在縣警察局旁邊,牧良逢他們過去的時候,正碰到胖警察和兩個同事從警察局出來,這傢伙眼睛賊尖,老遠就看到了牧良逢他們,連忙樂呵呵地跑上來:「牧連長,是來接人的吧?」
「那天的情況你清楚吧?」牧良逢笑了笑,讓阿貴遞給他和另外兩個警察一支煙。
胖警察嘿嘿笑了笑:「我和他們一起回來的,當然知道情況,不過你放心,憲兵隊的人跟我熟,我都打過招呼了,兄弟們在裡面沒吃苦頭。這樣吧,我現在帶你們去接人,今天也到期了。」
牧良逢發自內心地感謝這個胖子,這段時間為了幫助自己,他沒少受罪。
胖子說著悄悄地湊上前來:「我現在當上副大隊長了,這職位我瞄了兩年了,一直沒升,這次回來終於升了,都是托你的福啊!」
牧良逢這才注意到,他穿的警服與平時不一樣了。他心想,胖子這樣的警察當官倒可以為民造福。
「恭喜啊!」他拱拱手。
胖子警察傻笑了一下:「走吧!把兄弟們接出來,今天我擺酒席請客。」
憲兵隊的人還真沒為難他的弟兄們,牧良逢讓小伍給他們留下兩條煙,就把陳大谷他們領了出來。20多個鬧事的兵一看到連長,都低著頭不說話。大家都是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這次立了功勞並沒有半點嘉獎,還在這裡關了兩天,確實有些窩囊。牧良逢忍了忍,沒有罵他們。
「走吧!我答應請你們喝酒的。」牧良逢說:「今天有一件好事,就是胖子高昇了,這頓酒也順便感謝他這段時間對我們的幫助,二來是慶祝他高昇。」
「不不不!這怎麼行,說好今天我請客的,絕對不用兄弟們掏腰包。」胖子態度堅決,這段時間看到牧良逢帶著兄弟們與日寇拚死作戰,出生入死,他從心裡佩服牧良逢。
縣城最好的酒樓當然就是「雲來酒家」,上下兩層,一樓是放著十幾張桌子的大堂,二樓設雅座,也有十來張桌子。平時這裡都是做官的和有錢人的地盤。現在天色尚早,酒樓裡冷冷清清,只有掌櫃和七八個夥計坐在大堂裡無聊地打發日子。突然轟地擠進來一幫兵,為首的當然是牧良逢:「老闆,今天我們把這裡包了。」
掌櫃的一看這架勢,樂壞了,連忙叫夥計們出來招呼客人:「各位老總隨便坐,今天小店不再接待其他客人,專門招待各位了。」
那掌櫃的又看到胖子警察,連忙跑上來拱手作揖:「江大隊長,您老也來了啊!快隨我上二樓。」
「今天是我作東,你要好好招待我這幫兄弟們招待,否則饒不了你小子。」胖子警察罵歸罵,臉上卻是笑呵呵地。
「哪能啊!您江大隊長的客人我們豈敢怠慢?」
這掌櫃的一看就是個勢利眼,看到胖子這個父母官來了,立即將牧良逢他們晾到一邊。牧良逢並不生氣,安排兄弟們上二樓坐下,自己和胖子警察坐在一樓的大堂裡。
一連的弟兄落坐沒多久,酒樓門外就鬧哄哄地一片。
「什麼人這麼霸道啊?把整個酒樓都包了。」
幾個夥計在外面解釋:「各位老總實在是對不起,今天是警察局的江大隊長請客,已經包了我們小店,請大家多多包涵,晚點再來。」
「不行,老子們這幾天氣受夠了,今天就要在這裡喝酒,管他什麼*江大隊長河大隊長的。」聽得出來,外面也是一夥當兵的。」
「真不行啊老總,請你們不要為難夥計們。」
「他媽的,老子的錢就不是錢?你馬上給我們騰出幾張空桌子,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牧良逢在裡面聽得真切,看看樓下樓下,還剩有幾張空桌子,都是打鬼子的自家兄弟,加上有團長嚴令,他不想再跟這些人衝突。
胖子警察看了看牧良逢,倆人起了身走了出去,只見三十來個士兵正站在店門口與夥計爭吵,為首的是個連長,胖子一看到他們,說:「原來是你們?在憲兵隊還沒呆夠是不是啊?」
一連的士兵也出來,立即認出了他們:「連長,他們就是36軍打人的那幫傢伙。」
牧良逢一看這連長好生眼熟,再仔細一看,原來這傢伙正是上次與他一起阻擊鬼子的八連長,八連長這時候也認出了牧良逢,兩人幾乎異口同聲說:「原來是你啊!」
「哈哈,真是大水吹了龍王廟,鬧半天,原來是和小兄弟你的人打起來了。」八連長咧著嘴哈哈大笑。
牧良逢很高興在這裡碰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上次那場伏擊,沒有他和新二連拚死相助,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擋住鬼子幾個小時。「快帶兄弟們一起進來,剛好還有幾張空桌子。我們進去慢慢聊。」
兩邊的士兵一看冤家竟然變成了朋友,都愣住了。牧良逢這邊有一些老兵也認得八連長,只是那天打架時,八連長並不在場,所以鬧了誤會。
「陳大谷,你打架的人全部站出來,與八連的兄弟坐一桌,給兄弟們倒酒陪禮。」牧良逢看看兄弟們好像不太樂意,又說:「上次阻擊鬼子,如果沒有八連長支援我們,只怕你們連長也沒了,更不會在這裡請大家喝酒。」
手下的兄弟們一聽原來八連長還救過自己連長的命,態度立即來了個380度轉彎,一個個熱情洋溢,爭著給八連的人倒酒陪禮。八連的人本來也有些不快,一看人家這麼熱情,反倒不好意思了,也爭相向牧良逢的兄弟致謝,一時間「哥倆好啊!」「八匹馬啊!」「四季財啊!」喝了起來,親如兄弟。
八連長嘿嘿笑了笑,也擺起酒杯:「小兄弟,我倆喝一個。」
「好,我敬大哥。」
喝完一杯酒,牧良逢問:「大哥,新二連的那個兄弟情況如何,改天把他約出來,我們幾個再喝過。」
八連長本來滿臉笑容的,一聽這事就不說話了,臉色也難看起來。
「咋了?」
「唉,那兄弟先走了,這輩子是沒有機會跟我們一起喝酒了。」八連長放下酒杯:「那天我們被打散後,二連長帶著人撤退,可惜晚上太黑迷了路,遭遇了鬼子,為了掩護弟兄們撤退,自己中了槍,人還沒抬到縣城就不行了。」
一桌子人沉默下來。半晌,八連長才說:「那兄弟就是這附近一個鄉下的,臨終前托付你我有時間去看看他60歲的瞎子老娘。這段時間部隊裡事多,一直沒去看老人家。」
牧良逢喝了一口悶酒,說:「趁兄弟們都還活著,就這兩天我們一起去看看老人家吧!這是二連長的遺托,怎麼說也應該去一趟的。」
「是啊!如果這次沒看老人,萬一在戰場上掛了,去陰間碰到二連長,只怕他要罵我們言而無信,不夠兄弟了。」
胖子警察看了看這架勢,酒越喝越沒味道了,就說:「今天先把其他事放一邊上,大家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大家心裡難過,拿起酒杯就猛喝一氣。這場該死的戰爭奪去了成千上萬同胞的生命,眼看自己朝夕相處的弟兄一個個地離開,真保不準哪次戰鬥就輪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