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太陽已經下山了,可是我還不打算把冷氣關掉。遠遠地就聽到摩托車的引擎聲愈來愈靠近,然後就停了。我把話筒放回去,吞了一口從一樓的便利商店買上來的礦泉水。伴隨著一陣上樓的嘈雜腳步聲,事務所的大門就被半平推開了。
「我回來了!」
「嗯,辛苦了!」
聽到我的聲音,半平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的聲音怎麼了?」
「沒什麼。」
只要別說太快就不會對聲帶造成太大的負擔,可是也因此我講話的速度變得非常地緩慢。
「因為……打了太多通電話……嗓子……啞掉了。」
「真的假的?我從來沒有過嗓子啞掉的經驗耶!原來講太多話真的會喉矓沙啞啊!」
「因為……我這半年……幾乎都沒怎麼在講話……的緣故吧!」
「啥?」
「所以……嗓子變得……不聽使喚了。」
半平一臉同情地說:
「那你就不要再強迫自己說話了吧!」
我點點頭,又喝了一口礦泉水。然後對著半平招招手,用筆在便條紙上寫了一行字,遞給他看——
「經過報告。」
「是的。」
半平開始報告起他這一整天下來的收穫。包括他拍下了古文書原稿的照片、包括有一位叫做江馬常光的業餘歷史研究家也曾經調查過那份古文書的由來、包括他已經死掉了但是生前的作品還留著、包括和江馬常光分別屬於不同研究領域的巖茂隆則也對小伏町的歷史非常瞭解、包括這位巖茂隆則正在山北高中當老師等等。
半平對谷中地區做出了如下的評語——
「真是太鄉下了,和我出生的六桑有得拼。那種地方到了晚上肯定一個人都沒有,搞不好連盞路燈也沒有。」
我心裡想,這不是廢話嗎?
在聽他報告的過程中,我接連皺了兩次眉頭。第一次是他在描述他為了拍下古文書的照片還打了閃光燈。這種有年代的東西,尤其是紙類,對光線最敏感了,很多博物館根本是嚴格禁止用閃光燈拍照的。不過算了,一次兩次應該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吧!我也懶得一一糾正他了,尤其大家都這麼大的人了,況且我現在光是開口說話都痛苦萬分。
另一件讓我皺眉頭的事,是半平離開了小伏町教育委員會之後,居然就直接回來了。我在紙上振筆疾書——
「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圖書館?」
「不,我有去喔!可惜今天剛好是圖書整理日。」
「在禮拜五?」
我記得全國的圖書館和理髮廳都是統一在禮拜一休息的。可是半平都這麼說了,再追問下去也只是浪費彼此的時間而已。
「我怎麼會知道啊!圖書館每個月都要整理一次的吧!而且不就是每個月的第二個禮拜五嗎?反正沒有開就是沒有開啦!」
原來如此。誰叫我根本不清楚半平是個什麼樣的人,只好一樣一樣地問清楚囉!我努力地擠出聲音來:
「你……會用……圖書館嗎?」然而半平似乎聽不懂我在問他什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難道圖書館還有什麼用法或用量的規定嗎?」
「我是說你知道要如何找到你所需要的書?如何抓出你所需要的數據嗎?」
我猜像半平這種人,一整年唯一看過的書大概只有移動電話的說明書了吧!雖然我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不過半平橫看豎看就是這種人。
半平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可能是察覺到我對他的能力有所懷疑吧!突然對我笑了笑:
「沒問題的啦!書我還看得懂。最近不就有一本很有趣的書嗎?呃……叫什麼來著?什麼田捕手的……」
「你是說沙林傑的作品嗎?」
「欸?那不是BLANKEYJETCITY1的歌嗎?」
半平呆呆地望著我,我也傻傻地回望著他。然後他說:
「啊!我想起來了,是豆田2啦!」
喉嚨愈來愈痛,我擠出最後一絲力氣說道:「真是雞同鴨講!」
算了,既然事情已經交代給他,就只好隨他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了。為了我自己的喉嚨著想,還是不要再追問下去好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他。於是我在紙上寫下:
「如果你打算明天就去找那位老師,最好今天就先跟對方預約。」
「預約?」
半平發出了奇妙的聲音。
「你所謂的預約,是不是就是那個……欸……我幾點要去找你,請你把時間空下來給我的那個?一定要先預約嗎?」
「倒也不是一定,不過這是做人的基本常識。」
「啊……我知道了啦!」
半平看起來似乎有點不爽的樣子。
於是乎,他反過頭來問我:「部長你呢?有什麼進展嗎?」
我除了搖頭之外還能有什麼反應?
不管是打給「CronGooth」的神崎,還是打給佐久良朝子的電話,都只是把我已經知道的事情再做一次確認而已,並沒有其他的收穫。雖然這個行為也不是不重要,但畢竟沒有建設性。雖然神崎的言談之間有一些令我覺得奇怪的地方,但光憑這樣還是推斷不出桐子現在到底在哪裡。我的目的只是要把桐子找出來,至於說她有什麼困難,老實說並不關我的事。
至於另一個可能知道桐子常去什麼地方的渡邊慶子,則是找了半天連個影子也沒找到。沒想到光是要找出渡邊慶子,就是件看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困難的苦差事了。每當我好不容易撥通一個電話號碼,問對方:「請問府上有一位渡邊慶子小姐嗎?」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我本來打的如意算盤是,就算對方說沒有,我也可以繼續問:「那請問您認識渡邊慶子小姐嗎?」只是有一點我沒有算到,那就是通常人在知道這是一通打錯了的電話時,態度之惡劣,往往是面對面溝通時完全想像不到的。我的喉嚨就是在不斷重複的說明與不斷重複的請求之間操壞掉的,而且根本沒問出更進一步的消息。
經過長期間非人哉的待遇之後,我對接線生這份工作的敬意有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光是那分不屈不撓的毅力就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有喉嚨的耐操也是。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每當我接到推銷電話的時候,通常也不太把對方當人看就是了。
半平笑道:
「這樣不行喔!我就算沒有收穫的話,也還有晚上的收入頂著,但是部長是領日薪的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對第一天的結果也不甚滿意,甚至有點沒信心了起來。
當初針對尋找佐久良桐子的這個案子,我提出的條件是一天多少錢的日薪,加上成功時的一次性酬勞,再加上查案時所必須支出的費用。雖然日薪壓得很低,但是如果完全都沒有收穫的話,收太多錢也不好意思。而且每隔三天就得向佐久良且二報告一次。所以這個禮拜天我就得把目前所查到的事去跟佐久良且二報告。
另一方面,古文書的調查則是采事成之後一次付清的方式,頂多再加上查案時所必須支出的費用。還約定只要百地沒有主動問起,就沒有義務向他報告調查的進度。因為這項調查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在訂契約的時候完全都還沒有個底。一般來說,事務所為了節省人事費用,都不希望調查時間拖得太長,但是我付給半平的薪水是采佣金制的,所以不管他是花一年才解決,還是花一天就搞定,對於「紺屋S&R」的財政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就算最後還是調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損失的也只有半平。
我自暴自棄地在便條紙上寫下一行字——
「我會繼續努力的。」
然後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繼續寫下——
「我想你的上班時間就訂為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這樣打工來得及嗎?」
「我知道了。來得及啦!打工十點才開始。」
我繼續振筆疾書——
「你可別累垮囉!」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體……」
「要垮也等到完成委託之後再垮。還有,我這裡不提供勞健保,所以請保重。」
半平看完我寫的字,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紺屋部長,你這個人啊,基本上還滿無情的耶!」
或許是吧!不過,搞不好我只是忘了要怎麼為別人著想罷了。我心裡雖然是這麼想的,可是卻沒有說出口,當然也沒有寫下來。
時針恰巧走到了我剛剛才規定好的下班時間——
註釋:
1BLANKEYJETCITY是日本的一個搖滾樂團,他們有一首歌就是以《麥田捕手》的作者沙林傑(Salinger)為名所寫成的。
2《豆田捕手》(レ①①畑ザコろネりサ)是日本新銳小說家荻原浩的作品。而《麥田捕手》的日文譯名為《ьユ麥畑ザコろネりサ》,兩者十分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