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是很好嗎?馬上就有工作找上門來了。我本來還在想,你那家調查事務所會不會一整個月都沒有一個客人上門呢!」
面對對方調侃的語氣,我只是不帶任何感情地冷冷回她一句:「有什麼好的?而且不怕老實告訴妳,我本來也跟妳想的一樣。」
送走佐久良且二的一個小時之後,我跑出來透透氣。從事務所走路約三分鐘的距離,有一家叫做「D&G」的咖啡廳。正式的店名其實是叫做「Dripper&Gripper」1,不過招牌和門板上都只有採用「D&G」的簡寫,這點和我的「紺屋S&R」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店內以白色和米黃色基調,擺上一些花花草草枝枝節節的可愛飾品,還算得上是一家時髦的小店。開業至今已經兩年了,拜每天都有仔細地打掃所賜,所以整家店裡都還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和現在的我實在很不搭調。雖然我有自知之明,可是方圓百里之內又沒有其他的選擇。附近雖然還有另一家咖啡廳,可是如果要我喝那家店的咖啡,我還不如自己買瓶無糖的罐裝咖啡回家煮一煮算了。由於我一天只能喝一杯咖啡,如果這杯咖啡又不好喝的話,那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話雖如此,可是我其實也不怎麼愛來這家「D&G」。老闆是個只要能夠煮出比昨天還要好喝一點點的咖啡就覺得很滿足的年輕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人畜無害的柔和光芒。問題出在服務生。問題是在於那個圍著一條上頭印著「D&G」的店名和貓咪圖案的圍裙,一邊洗著杯杯盤盤一邊和我聊天的女服務生。挑染過的頭髮剪成雜亂無章的風格,五官的輪廓相當立體分明,身材雖然嬌小,但是態度卻非常傲慢。這個和我乍看之下有點像,可是又不太像的女人,其實是我老妹。
河村梓,在冠夫姓之前叫做紺屋梓。年紀比我小三歲。而那個決定和小梓結婚,品味顯然和我差了十萬八千里的男人,就是這家店的老闆——河村友春。這家店之所以能夠這樣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全拜小梓的品味所賜。
我們兩兄妹之間的感情既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小梓對我務實的生涯規劃和之前所遇到的挫折始終抱持著漠不關心的態度;我對她自由奔放的及時行樂主義,和在那之後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選擇過起安定的結婚生活,也沒什麼太大的意見。我也不是不好意思走進妹妹經營的店裡,只是覺得像這樣坐在吧檯發呆,好像會影響到他們做生意就是了。
另一方面,小梓倒是笑得毫無芥蒂。一面把堆在流理台上的咖啡杯洗乾淨,一面問我:「那是什麼樣的工作呢?抓狗嗎?」
「才不是,跟狗無關。」
「這樣啊?因為你以前說你那家公司是專門尋找走失小狗的,最近剛好又有流浪狗出沒,所以我還以為你也加入捕狗行列了咧!」
「流浪狗?」
這三個字對我來說還算滿新鮮的。對照前後文,應該不是指那些流落街頭的無賴漢吧!所以我忍不住接著問:
「這附近有流浪狗嗎?」
「你沒聽說嗎?好像就在南小那邊。有小孩被咬了,聽說還被咬得滿慘的。」
這我還真的沒聽說過。如果是在南小附近的話,那和我現在住的地方還滿近的嘛!看樣子,當我窩在那間小小的公寓裡,無所事事地一天混過一天的時候,已經完全和這個社會脫節了。
小梓一邊極有效率地增加已經洗乾淨的杯子數量,一邊幸災樂禍地說道:
「好像是滿大只的狗,已經有兩個人被咬傷了,其中一個聽說傷得頗嚴重,還出動了救護車呢!不過,說大只也只是小孩子眼中的大小,應該沒什麼了不起的吧!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尋找走失的小狗嗎?怎麼不去接這種工作呢?」
話是沒錯啦……
「……就是說啊!如果有人委託我的話,我還比較想要接這種工作呢!」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抓流浪狗這種事,應該是衛生所的工作吧!跟調查事務所似乎八竿子也打不著。
「所以你到底接了什麼樣的工作呢?」
「妳說我嗎?找人啦!尋找失蹤人口。」
小梓總算把流理台裡的杯子全部洗完了,這回手上的菜瓜布換成了抹布。然後斜眼看了我一眼,不以為然地笑了:
「找人啊?老哥你行嗎?」
我啜飲了一口咖啡。平常要用哪種咖啡豆,我都交給友春做主,今天的是卡洛西咖啡。風味非常地柔和,喝起來十分順口。相當符合我現在的心情。
「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啊!我是不是不可以問這麼多?」
「無所謂啦!妳一次問完我還比較輕鬆呢!」
我把杯子放了下來。
「那個人原本是要從東京搬到小伏來的。是有從東京的住處搬出去的痕跡,可是卻沒有搬過來的痕跡。所以本來預定要住在一起的家人非常擔心,想要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
以上的說明全都是實話。這是我在接受佐久良的委託之後,把一些枝枝節節刪掉之後所整理出來的場面話,全都是些告訴別人也沒有關係的內容。剛好藉這個機會試試這種說法行不行得通。
小梓擦杯子的手停了下來。不過看樣子她對我剛剛說的話並沒有什麼懷疑之處,還半開玩笑地問我:
「那個人會不會已經死掉啦?」
「如果是的話就傷腦筋了,死掉的人是要從何找起啊?」
「如果不是死掉的話,會不會是跑去美國啦?」
如果是那樣的話,倒可以向佐久良且二申請一筆經費,假找人之名,行美國旅遊之實,不過這當然是開玩笑的,我可沒有那麼強的行動力。
我拿出了小型的公文包。這是我還在上一家公司的時候買的,想說以後在工作上也可以用,所以就一直留了下來,一直到剛才都還放在我的腳邊。深咖啡色的真皮材質,雖然不到可以拿出來到處向人炫耀的名牌,但也還算是小有價值。我把明信片從裡頭拿了出來。
「……可惜都猜錯了。這是她前幾天才寄給家人的明信片。」
然而,小梓只是看了一眼。
「你敢保證這一定是本人寫的嗎?」
基於這麼多年的相處經驗,我知道小梓並不是因為對我的工作很感興趣才問我的。假設今天換成是天氣的話題,她還是可以跟我聊得很起勁的。所以我只是揮了揮手中的明信片。
「是不是一定我是不敢保證啦!只是筆跡好像真的是她本人的。」
「這樣啊……啊!歡迎光臨。」
有客人進來了,小梓立刻換上營業用的語氣。剛才一直靜靜聽著我們談話的友春也轉過頭去跟客人打招呼。我正要把明信片收起來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剛才佐久良且二拿給我看的時候,我只注意到郵戳的部分。可是現在再仔細一看,腦海中馬上就浮現出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疑問!
明信片上的字全都是手寫的,分別是郵政編碼、地址、收件人姓名、寄件人姓名。而且應該全都是用同一枝筆寫到底的。從外行人的角度來看,所有的筆跡也都一樣。就算把明信片翻來覆去,從不同的角度來看,也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機關。
地址上既沒有寫縣名也沒有寫郡名2,就只寫了「小伏町谷中」。那是因為她覺得只要寫上正確的郵政編碼就可以寄到呢?還是因為她覺得小伏町就在八保市的隔壁所以省略呢?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這種省略法通常都是只有當地居民才會做的事。
桐子曾經和父母一起住在八保市,也常常去小伏町的爺爺奶奶家玩。換句話說,雖然中間有段空白,但佐久良桐子依舊可以算是當地居民,所以她寫的地址會出現這種省略,也沒什麼特別不可思議的地方。
我想不透的是,她為什麼要寄明信片給爺爺奶奶?而且還是一張什麼東西都沒寫的東京鐵塔明信片。她從八保市寄出這張明信片,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呢?
我想這跟桐子現在人在哪裡,應該多多少少會有一點關係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這兩件事情是沒有關係的。事實上已經失蹤的桐子如果再被捲進什麼事件裡,那可就太複雜了,我會很困擾的。
裡裡外外都沒有任何訊息,到底是表示這張明信片本來就沒有其他的意義?還是說,對於桐子和她的爺爺奶奶來說,東京鐵塔象徵著什麼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呢?
花了好多時間細細品嚐的咖啡終於也見底了。我站起來,拿起賬單到櫃檯結賬,友春已經代替小梓站在那裡等我了,還不好意思地跟我說了聲「謝謝惠顧」——
註釋:
1Dripper意指沖泡咖啡的濾杯,Gripper指的是夾具。
2日本行政區的劃分單位,相當於台灣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