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張儀立即吩咐緋雲備酒,自己則親自去偏院請來了孟嘗君。
酒罈一打開,孟嘗君便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好!真正的百年趙酒,張兄信人也!」張儀笑道:「孟嘗君是誰?張儀敢騙麼?」孟嘗君哈哈大笑:「未必未必,今日此酒,敢說不是買我了?」張儀也是一陣大笑:「孟嘗君膽大如斗,心細如髮,果然名不虛傳!」說著舉起面前大爵:「來,先干一爵再說了。」
一爵下肚,張儀品咂著笑道:「敢問田兄,齊國可想變法?」
「想啊。」孟嘗君目光閃爍著卻不多說。
「想在秦國請一個變法國師麼?」
孟嘗君哈哈大笑:「妙論!張兄想做天下師了?好志氣!」
張儀詭秘的笑了:「你別說嘴,先看看這件物事了。」說著從案下拿出一卷竹簡遞了過去。孟嘗君打開一看,竟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愣怔得一陣,慨然拍案:「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田文可是開眼界了。」張儀搖頭悠然一笑:「奇亦不奇,不奇亦奇。你先說說,這趙雍究竟意圖何在?」
孟嘗君思忖良久,卻只是微微一笑。
「不願說?還是不敢說?」張儀目光炯炯的看著孟嘗君。
「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活法罷了。」孟嘗君歎息了一聲。
張儀哈哈大笑:「妙辭!你我同去邯鄲,看看這豬如何拱法?」
孟嘗君眼睛一亮:「好!便去看看這頭笨豬。」
一通酒喝了一個多時辰,孟嘗君彷彿換了個人似的,竟沒有了爽朗的笑聲,只是自顧飲酒,對張儀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酬著。
三日之後,一行車馬便東出咸陽轔轔上路了。張儀此行輕車簡從,只有一個百人隊做護衛騎士,竟是比孟嘗君的門客騎士還要少。可孟嘗君卻留意到了,張儀的隨員中多了幾位雖然是尋常甲冑,卻隱隱然是百戰之身的神秘人物。雖說與張儀甚是相投,可孟嘗君畢竟身為重臣久居高位,深知邦交大臣間「可交人不可交事」的來往準則,更何況面對秦國這樣的對手國家的丞相?於是,一路上竟只是海闊天空痛飲酒,絕不主動涉及公事,更不與張儀的隨員私下說話。反倒是張儀無所顧忌,每日宿營痛飲,都要說一陣趙國,說一陣秦國,間或也說一陣自己的使命與身邊的隨員人等。將到邯鄲,孟嘗君對張儀此行的諸般事務,竟也有了八九不離十的瞭解。
這日天將暮色,車馬便在漳水北岸紮營。漳水距邯鄲不過二百多里路程,明日起早上路,大半日便可抵達。這種分際,在車馬商旅便叫做「盡路營」——來日路盡,大抵總要酒肉一番的。特使人馬若無急務,大體上便也與商旅路人的傳統一樣。張儀與孟嘗君都是經年遠足的名家,自然更要藉著這個由頭痛飲一番了,大帳中風燈點亮,兩人便人手一方干牛肉,談笑風生的喝了起來。
「田兄啊,趙國軍力比齊國如何?」飲得幾碗,張儀又扯上了國事。
孟嘗君笑道:「不好說,趙齊似乎還沒打過仗。」
「噢?」張儀又是詭秘的笑了笑:「燕韓也沒打過仗,也不好說麼?」
「那好說。韓國弱小,自然不如齊國。」
「趙國大麼?比韓國多了五個縣而已。」
孟嘗君不禁笑道:「張兄啊張兄,你無非是想讓田文說:趙國戰力與齊國不相上下,是麼?」
「不是要你說,卻是你不敢自認這個事實,可是?」
孟嘗君苦笑著點點頭:「就算是吧,你又有題目了?」
「敢問孟嘗君,」張儀煞有介事的笑著:「你若是趙雍,最想做甚事?」
「田文不是趙雍,也不是趙雍腹中蟲子。」孟嘗君也是煞有介事。
「再問孟嘗君:趙雍要做的這件事,對齊國有沒有好處?」
孟嘗君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張兄啊張兄,齊趙老盟,離間不得的!」
「錯。那要看是不是離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離間誰了?」張儀微笑著搖頭。
「我想想……」孟嘗君舉著的酒碗停在了半空。
「敵無恆敵,友無恆友。孟嘗君,記住這句話,便是謀國大師了。」張儀只是悠然笑著。
「敵無恆敵,友無恆友,世事無常了?」孟嘗君舉著酒碗兀自喃喃。
「非也。」張儀哈哈大笑:「邦國之道,唯利恆常!」
孟嘗君冷冷打量著張儀,眼中射出異樣的光芒,有些冰冷,又有些迷茫,似乎已經不認識面前這個令他傾心的名士了。張儀卻沒有絲毫的窘迫,竟也坦然的迎接著孟嘗君的目光,臉上甚至還掛著幾分微笑,良久無言,孟嘗君竟默默的走了。
「呱嗒」一聲,後帳棉布簾打開,嬴華走了過來:「是否太狠了?不怕適得其反?」
張儀笑著搖搖頭:「孟嘗君之弱點,在於義氣過甚,幾瓢冷水有好處。」
「齊趙老盟,不要又逼出一個屈原來。」嬴華顯然還是擔心。
「孟嘗君不會成為屈原,平原君也不會成為屈原。」張儀在帳中轉悠著,那支精緻閃亮的鐵杖篤篤的點著:「屈原之激烈,在於楚國至上,任何傷害楚國利益與尊嚴的人與事,屈原都會不顧一切的復仇,哪怕此人曾經是他的至交知音,也會在所不惜。孟嘗君卻是義氣至上,在國家利益與友情義氣相左時,他甚至很難有清楚的取捨,你說他會成為屈原?」
嬴華輕柔的笑了:「但願無事,我只是怕再遇上郢都那樣的險情。」
「怕甚來?至多再加一支鐵杖罷了。」
「不許胡說!」嬴華低聲呵斥著,一手摀住了張儀的嘴巴嬌嗔道:「那是胡亂加的麼?沒心肝!」男裝麗人情之所至,竟是燦爛嬌柔分外動人。張儀第一次看見嬴華流露出女兒情態,鼻端又是溫熱馨香,心中驟然一熱,幾乎就要伸手攬住那豐滿結實的女兒身子!但也就在心念電閃之間,張儀竟生生的咬牙忍住了,頭一偏便是一陣哈哈大笑:「好好好,有你這一支便夠了。」說著便篤篤篤的點著那支鐵杖:「要不是屈原,你能打造出這件寶貝來?」
「還有一支,也是寶貝。」嬴華的笑臉上閃爍著一絲詭秘。
「只許一支,又如何還有一支?」
「不許笑!這個『一支』,不是那個『一支』。」
張儀湊到嬴華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什麼,嬴華臉色頓時脹紅,卻咯咯笑著猛然抱住了張儀!
「吔——!兩個大哥好熱鬧。」緋雲一副頑皮的鬼臉,捧著銅盤走了進來。張儀紅著臉拍拍嬴華的頭笑道:「看看,小妹要哭了。」緋雲放下托盤笑道:「吔,你才哭呢。」說著走過去將嬴華拉了過來:「大哥哥,不,大姐姐坐好,聽我說,你與大哥該成婚了,甚時能辦了?」嬴華本來低著頭大紅著臉,聽緋雲一本正經的管事操辦口氣,噗嗤笑道:「喲,小妹比我還著急,你甚時辦呀?」
「吔——?關我甚事?」似乎不勝驚詫,緋雲長長的驚呼了一聲。
「吔——?關我甚事?」嬴華惟妙惟肖的學著緋雲口吻,人卻笑得靠在了長案上。
張儀想不到如此一個偶然場合,竟然將多年困擾心頭的事明朗了,便想索性說個明白。心思一定,雖然也是紅著臉,卻是從容笑道:「心裡話:你們倆都與我甘苦共嘗,都救過我的命,都為我受過苦難,再說,也都是窈窕淑女楊柳麗人,我一個也不能捨!張儀多年不成婚,便是等著有一天將話說開了,不想今日竟合了氣數: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妻子,姐妹一般,無分大小!」
「吔!胃口好大呢。」緋雲做了個鬼臉。
「喲!我姐妹嫁不出去了?」嬴華也咯咯笑著。
張儀篤篤跺著鐵杖站了起來,一副大丈夫氣派:「毋庸再議,倆姐妹今夜便是我妻!回到咸陽再補婚典。」說著便徑直走了過來。嬴華跌在地粘上驚訝的叫了起來:「喲!匈奴單于呀,搶人了?」緋雲卻笑叫起來:「吔——!誰教你惹他了?有姐姐受的折磨呢。」
張儀丟掉鐵杖,哈哈大笑著一邊一個,將兩人抱起來走進了後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