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基因模型公司工作以後開始寫日記。因為我經常會在生活中遇到一些不順心的事,而我總覺得以前也經歷過類似的事,但我不記得當時是怎麼度過這些困難時期的,所以我覺得應該寫點日記,如果將來再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回頭看一看,從過去的經歷裡吸取一些教訓。我斷斷續續寫了一年,但後來我幾乎把這事兒給忘掉了。
有一天我把以前的日記拿出來翻了一下,當時感覺很壓抑,因為我在日記裡寫的大部分都是不安全感、挫折感,對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感到遺憾,對自己沒做到、做不到的事感到後悔。只有讀到我在日記裡寫的玩笑時才感覺有點意思。
讀了日記以後我就想,算了,以後就把生活裡有趣的事情寫下來。有人說過:不管處境如何,你都可以選擇哭或者笑,你總可以有所選擇。盡管猶太人在歷史上一直受迫害,但猶太人仍以他們的幽默感而出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難民營,在最艱苦甚至有生命危險的時候,他們還坐在一起講笑話。
我在公共場合講的第一個笑話
和其他外國學生一樣,我非常羨慕那些能在公共場合清楚表達自己想法的人。拿到博士學位以後,我就參加了一個叫國際演講會(ToastmastersInternational)的組織。這是一個世界范圍的組織,它的目的就是改善人們在公共場合演講和說話的能力。這個組織每星期都會舉辦一個聚會,參加聚會的成員必須做一個即興演說,當然了,也可以是准備好的演說。這種活動基本上每次都有十幾個人或七八個人參加。有些人來這個組織鍛煉幾個月,等他們感覺到在公共場合講話比較自如後,就離開這個組織。還有一些人在這個組織裡待了很長時間。在這裡大家互相鼓勵,每個人只要站起來講話,不管他講得是好是壞,大家都會給他鼓掌。
國際演講會經常會舉行一些比賽,成員可以參加不同的比賽項目。其中有一個項目要求參賽者講自編的虛構故事,而且要比較誇張。我有一次講到在山裡遇到熊的故事,當時我覺得自己可能馬上就會死掉。我跟大家講:“我以前有過一次瀕死的經歷,就是路過一個墓地,這次我有一次真正的瀕死經歷了。”當時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大笑起來。之後有人跟我講,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強的幽默感。
我們還是選門課吧
我來美國以後,根本不知道美國也有單口相聲這種藝術形式。2001年,我在休斯敦的同事帶我去了一家相聲俱樂部,那天晚上艾默·菲利普斯在表演,當時我只能聽懂他一半的笑話,但我還是被這種藝術形式深深吸引住了。後來我們家裡安了有線電視,我就能夠在電視裡看到一些單口相聲表演。
我們搬到休斯敦以後,我自己也想嘗試一下單口相聲,但我對單口相聲非常不了解,所以我在2001年底參加了布魯克林高中一個單口相聲成人業余學習班。這個學習班開始的時候大概有12個學生,結束的時候只剩下8個人了。這些學生來自社會各個階層和行業,有開五金商店的,有做廣告的,有一個老師、一個理發師,還有一個會計……我在這個學習班裡認識了我的朋友斯科特。
我們每個星期聚在一起上一次課,時間一小時,上了6個星期。我們學習了笑話的結構,比如鋪墊、抖包袱,怎樣用麥克風,以及在哪兒能找到相聲俱樂部。在這個課堂裡,我們還會談論各自最喜歡的單口相聲演員,並分析他們成功的原因。我們還分析了不同單口相聲的風格,比如有些是智慧型的,有些是喜歡發牢騷的,有些喜歡搞聳人聽聞的事情,還有一些專門讓人感覺不舒服。
我們還了解了單口相聲演出的不同形式。有一種演出叫“公開麥克”(OpenMike)或者業余演出,所謂公開麥克基本上就是有一個專業的單口相聲演員主持,很多業余的相聲演員每個人上台講5~10分鍾。還有一種專業的演出,在美國,專業的演出就意味著表演者會得到收入。這種演出一般會有一個主持人,首先由一個開場的相聲演員講10~15分鍾,接著是中間表演者講20~30分鍾,最後領銜主演再講40~50分鍾。
這門業余課的目的就是想讓學生自己寫一些段子,上完這門課以後大概能寫一個5分鍾左右的相聲段子。在這個課程結束以後,學生們會到劍橋一個叫做相聲演播室的俱樂部做一次演出。但不幸的是,畢業的那天晚上,我工作比較忙,沒能參加這場演出。
我的第一場單口相聲表演
過了幾個星期,2002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在薩莫維爾的一個叫漢納的體育酒吧裡,我第一次真正上台表演單口相聲。那天晚上,酒吧的電視機裡放著體育節目,有些人在玩台球,在不遠處還有人在打保齡球。大部分顧客都是到那兒去看電視、玩保齡球或者喝酒的。酒吧的一個角落放了一只麥克風,這就算是我的舞台。
那天晚上我在台上大概講了5分鍾。我講的時候幾乎沒有人笑,有幾個從單口相聲成人學習班裡來的同學坐在台下就微微笑了一下。全場大概也只有那麼七八個人偶爾聽一耳朵。等我演出結束以後,有個人走過來對我說:“我覺得你可能很有意思,但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天晚上我講的笑話裡,只有一個後來還能用上。這個笑話是:我決定留在美國,是因為在中國我不能做我擅長做的事——散發異域風情。
即使這個笑話那天晚上也沒有人覺得好笑。
令人灰心喪氣嗎?是的。我灰心喪氣了嗎?沒有。原因很簡單,剛開始搞單口相聲的人都做得非常不好。和我一起參加學習班的人也沒有一個做得好的。有一次,一個比我早一年涉足單口相聲的美國人還問我:“你是怎麼寫笑話的?”
喜劇不是沖刺,喜劇是馬拉松
剛開始做單口相聲時,我很難找到上台的機會。有時候盡管不能上台,我也會去一些俱樂部見一見他們的老板或其他相聲演員。我給俱樂部的老板打過很多電話,波士頓比較大的幾個相聲俱樂部,我都打過電話,像喜劇聯絡站、喜劇演播室等等。有些俱樂部的老板對喜劇演員的態度非常粗暴,喬伊就是一個以對相聲演員粗暴聞名的人。有一次我給他打電話,電話接通以後,他非常簡短地說了一句:“一小時以後再打過來。”然後就把電話掛掉了。一小時以後,我又給他打電話,他對我吼道:“你他媽是個什麼東西,你是一個鬧鍾嗎?”然後又把電話掛掉了。幾個星期以後,他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同意我在他的俱樂部演出。幾年前,有幾個打手突然出現在那個俱樂部裡。喬伊奪路而逃。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在那兒見過他。據說喬伊欠了黑社會的錢。
有些相聲俱樂部需要看簡歷,所以我就給不同的俱樂部發了很多自己的履歷和照片,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俱樂部給我回過電話。
“喜劇儲藏室”是一個開在地下室的相聲俱樂部。這個俱樂部以前是某個銀行儲存金條的地方。直到現在,那裡相聲演員的舞台和觀眾席還是被一道非常重的鐵門分開的。在喜劇儲藏室俱樂部,有時會有一些新秀的演出,但每個新手必須得帶兩名顧客來才能上台演出。當時我在波士頓人生地不熟,所以大雪天裡我就站在俱樂部的門口問路過的人:“你想看喜劇演出嗎?”如果他們同意的話,我就又問:“你進去以後能不能就說是來看我演出的?”有些人同意了。只要有兩個人同意幫忙,我當天晚上就可以上台表演。還有一些俱樂部就是比較徹底的公開麥克,比如峭普斯俱樂部,在這裡,只要簽了名,你就可以上台表演,但那兒幾乎沒有什麼觀眾,基本上就是上台給其他的相聲演員講笑話。有些相聲俱樂部在一些比較危險的街區,比如埃普拉爾德島俱樂部,是在多切斯特,每次我在那兒表演都會看見至少一輛警車閃著緊急燈開過來。有一次一個喜劇演員從俱樂部出來以後,發現有幾個人正想把他的車推倒。另外一次有兩個喜劇演員在俱樂部外面吸煙,一個人沖過來掏出槍想搶他們的錢,其中一個喜劇演員跟搶劫的人說:“你就朝我開槍吧,我今年已經36歲了,我已經活夠了。”那個拿槍的人真就走了。
後來事情逐漸有了好轉,因為吉姆·戴維斯,一個麻省理工學院的畢業生,在蜥蜴酒吧開了一個相聲俱樂部,他的相聲俱樂部吸引了很多智商比較高的喜劇演員。每個周一的晚上,我們都有一場演出。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到蜥蜴俱樂部的情景,我當時沒有上台的機會,只是想到那兒去看一下演出,認識一下俱樂部的老板戴維斯先生。那天晚上安迪·歐費斯在上面表演,他演著演著突然開始脫衣服,最後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脫了。觀眾看見他穿著一條老年人穿的內褲,最後他把內褲也脫了下來,裡面到處都是嬰兒的爽身粉。我當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幾年以後,安迪創立了自己的裸體相聲秀,他還把這種裸體相聲秀帶到美國其他很多城市,在他的裸體相聲秀裡,相聲演員必須要裸體表演,我從來沒有上過他的秀,也沒有看過他的秀,因為我還是喜歡穿著衣服表演的相聲演員。
第一次成功的喜悅
有了初步的表演經驗以後,我一直努力爭取在不同的相聲俱樂部表演的機會。沒事的時候,我就在一個褐色的小筆記本上寫點東西。我總是把這個小筆記本放在口袋裡,有什麼想法就記下來,對著一面鏡子或者一個錄像機練習。即使練習過,在每次表演之前我也非常緊張,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把這種緊張的情緒壓制下去,然後盡量把當天晚上想講的笑話記下來。
蜥蜴俱樂部每個星期一都有一個相聲表演比賽。在那天晚上表演的單口相聲演員必須表演一分鍾的新段子。贏家獲得的獎勵就是一張可以在樓上餐廳使用的20美元餐券。盡管這個獎勵不是很大,但這個比賽讓表演更有意思。有一天晚上我還真贏了。到現在我依然清楚地記得我贏了以後非常高興,開車回家時天上下著非常大的雪,雪花就像是在空中橫著飛一樣,我邊開車邊享受這種興奮感,感慨著美國真是個奇妙的國家,像我這樣的移民也能夠得到其他人的欣賞。
蜥蜴俱樂部是我在美國第一次體會到單口相聲威力的地方,喜劇演員可以讓整個屋子的人都跟隨他的思路,和他一起笑。這種感覺是每個喜劇演員都在尋找的。我在蜥蜴俱樂部裡贏了6次,獲獎次數排名第二。獲獎次數最多的是彼得。後來我還在俱樂部裡演過一些小品,有一些是我自己寫的,有一些是彼得或者其他喜劇演員寫的。
裡克·詹金斯是相聲演播室俱樂部的老板,他有時候也到蜥蜴俱樂部來看演出。如果他發現誰的表演取得比較大的進步,他就讓這個人到他的俱樂部去表演。相聲演播室在哈佛廣場的一棟樓裡,這棟樓的一樓是家中餐館,叫香港樓,二樓是個酒吧,三樓就是這個相聲俱樂部。哈佛大學的學生給這家中餐館起了一個暱稱叫“theKong”。香港樓的蠍子碗非常受歡迎,蠍子碗基本上就是一大碗加了果汁和冰塊的酒,幾個朋友可以用吸管同時喝。開始的時候,我每隔幾個月才能去這個俱樂部表演一次,不過我在這裡的大部分演出效果都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