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飛卿道:「原來如此,那就不能怪令師了。」
李存孝道:「家師對我有恩,家母對我恩更重,要不是家母那一滴滴的血,我早就餓死在那深山的古剎裡了。」
溫飛卿道:「令堂令人肅然起敬,一行驚天地位鬼神,母愛是世上最偉大的,無物可以比擬,無語可以形容。」
李存孝道:「是的,姑娘。」
溫飛卿道:「你那位舅舅全家三十餘口盡遭殺害,毫無線索,老人家也已去世,無人向令尊解釋,那血仇豈不可追索,那冤枉豈不也永沉海底……」
「不,姑娘,」李存孝道:「只要找到兩個人,那血仇便可追索,那冤枉也可昭雪。」
溫飛卿道:「只要找到兩個人?那兩個人?」
李存孝道:「一個是我家那老僕人,一個便是那張遠亭。」
溫飛卿道:「怎麼,你家那老僕人沒遇害?」
李存孝道:「據家師說,家母身上留有血書一封,血書上將前因後果寫得十分詳細,血書上說,家母事後曾返回我那位舅舅探視,看看有沒有倖免於難受了傷的需要救助,結果發現我那位舅舅一家三十餘口盡遭殺害,獨不見我家那老僕人的屍身,家母認為他未遇害,也以為他可能看見了那些行兇人的面貌……」
溫飛卿道:「事隔這麼多年了,就算他當時未遇害,現在是不是還在呢?」
李存孝搖頭說道:「那就不敢說了,萬一要是他死了,這唯一的一點希望也就沒有了。」
溫飛卿道:「那張遠亭又是怎麼回事,找著他怎麼就能夠澄清誤會,找著他又怎麼就能昭雪冤枉?」
李存孝道:「如今這『鐵片巧嘴』張遠亭,就是當年的『千面空空』張百巧,他曾經夜入我那舅舅家竊取一件傳家至寶,結果誤取去家母的一個紫檀木盒,據家母留的血書上說,那個紫檀木盒裡面的東西可以澄清誤會,昭雪冤枉。」
溫飛卿道:「那個紫檀木盒裡裝的是什麼,可知道麼?」
李存孝搖搖頭道:「這個家母在血書上未說明。」
溫飛卿眉鋒微皺,道:「據我所知,『寒星門』所以找尋張遠亭,為的也就是張遠亭要一個紫檀木盒,難道『寒星門』要的這一個,跟你說的那一個,同是一個不成?」
李存孝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溫飛卿道:「恐怕不是一個,你要那個紫檀木盒,是為以裡面的東西澄清誤會,昭雪冤枉的,『寒星門』要它有什麼用?」
李存孝道:「也許那不是同一個。」
溫飛卿沉吟了一下道:「怎麼知道令堂那個紫檀木盒,是張遠亭錯拿的呢?」
李存孝道:「據家母所留那張血書上說,『千面空空,此人向來不做暗事,他在粉牆之上留有表記。」
溫飛卿道:「原來如此,這只說你在找著張遠亭,索還那個紫幢木盒之後,還要找到令尊,當面向老人家解釋。」
李存孝道:「是的,姑娘,只不知道他老人家還在不在了,萬一他老人家也已仙逝,家母跟我那位舅舅的冤枉,就要永沉海底,無法昭雪了。」
溫飛卿道:「令堂她二位死得悲慘,尤其令堂,一行更驚天地、位鬼神,蒼天應該會給她一個洗刷的機會的。」
李存孝道:「但願如此了。」
溫飛卿道:「等閒的人教不出你這樣的傳人,我還沒有請教,令師是……」
李存孝道:「我有兩位授業恩師!」
溫飛卿訝然說道:「怎麼會兩位?」
李存孝道:「他二位是至交,當家母在那古剎中跪求一位的時候,另一位適到古剎去拜訪老友,他二位一陣爭奪之後最後決定每人花九年心血授我絕藝……」
溫飛卿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那兩位授業恩師是當今世上哪兩位,可以告訴我麼?」
李存孝道:「對姑娘,我沒有隱瞞的必要,他兩位是『大雷音寺』枯心和尚和『天外神魔』獨孤長明。」
溫飛卿神情為之猛然一震,美目圓睜,櫻口半張,良久,良久始叫道:「是這兩位,怪不得你那一身修為那麼高絕,怪不得你那一身修為能克制『寒星門,武學,原來你是當今正邪二道頂尖兒人物的高足……」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慚愧得很,我只能學得他二位十分之三四。」
溫飛卿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當世之中,唯有他二位的絕藝能克制『寒星門,武學。」
李存孝道:「這個我聽令狐姑娘說過。」
溫飛卿問道:「令狐瑤璣也知道你是他二位的高足嗎?」
李存孝搖頭說道:「她不知道,我沒告訴她。」
溫飛卿神情微顯激動,道:「他二位居然也有了傳人,據我所知,他二位是從不收徒的,你能並列他二位門下,這可是當世之中絕無僅有的,福緣之深厚,令人羨煞妒煞,你身兼他二位的絕學,今後『冷月』、『寒星』、『翡翠』、『瓊瑤』都要向你低頭了。」
李存孝道:「姑娘,我無意跟人爭長論短,較技競雄。」
溫飛卿道:「你不必跟人爭長論短,也無須跟人較技竟雄,只要武林中知道你是他二位的傳人,你就是武林第一人。」
李存孝道:「這件事我希望姑娘一人知道。」
溫飛卿道:「怎麼,你不願張揚出去?」
李存孝道:「我離開『大雷音寺』到江湖上來的目的,只在找尋行兇的那些人,還有代家母澄清誤會,昭雪冤枉,對於那武林第一人頭銜,我並沒有興趣。」
溫飛卿道:「你要知道,多少人不惜犧牲性命爭奪那武林第一人頭銜,而你,憑你那身兼兩家之長的絕學,取得那武林第一人頭銜,卻是易如探囊取物,反掌吹灰。」
李存孝搖頭說道:「姑娘,我毫無名心利慾。」
溫飛卿沉默了一下,接道:「既然這樣的話,那還是別張揚出去的好,免得惹上一身麻煩,江湖上就是這樣,只要聽說有人強過自己,非找上門較量一番不可,就是連命丟了也在所不惜,你要有爭長論短之心那自不必說,你既然沒有爭長論短之心,最好別張揚出去,免得這個找你,那個找你。」
李存孝道:「在離『大雷音寺』時,家師說過一句話,在火光之中,爭長竟短,幾何光陰,場中角上,較技競雄,許大世界。」
溫飛卿道:「枯心和尚世外高人,佛門高僧,神而且奇,只是。我很奇怪,你也跟過『大外神魔』九年,怎地不帶一絲煞氣?」
李存孝道:「前九年我是跟『天外神魔』學,後九年我是跟『枯心和尚』……」
溫飛卿道:「這是誰的安排?」
李存孝道:「枯心和尚。」
溫飛卿道:「枯心和尚的安排,佛法無邊,你在祥和中過了幾年,就是有再多煞氣也應該消除盡淨了。」
李存孝道:「兩位老人家就是這個意思。」
只聽船尾船家叫道:「快到江心了,浪大水急,二位請艙裡坐坐吧。」
溫飛卿抬眼望向李存孝。
李存孝道:「姑娘請。」
溫飛卿很溫順,很聽話,轉身進入艙中,這時候要讓武林中人看見,誰也不會相信她就是那位出了名的女煞星。
船艙既小又矮,兩個人擠在裡頭很勉強,溫飛卿落落大方,倒沒怎麼,李存孝卻顯得很不安。
船到江心,確實搖晃了一陣,好在這一陣不太久,沒一會兒也就過了。
小船渡過江心平穩之後,溫飛卿手撫心口皺眉說道:「長這麼大我在外頭東奔西跑的時候多,可是一直都是坐車騎馬,從沒坐過船,剛才那一陣難過死我了。」
李存孝道:「南船北馬,南方人不慣騎馬,北方人不慣坐船,都一樣。」
江面寬闊,看在五十丈以上,其實還不上五十丈,渡這一趟江足足費了半個時辰還多。
長江水急,船小而輕,靠著後一看,剛才上船處那渡口已在上游六七十丈以外。
上岸後地近「江寧」,看看天色已然是申牌時分,付過船資後,溫飛卿道:「天色已晚,咱們先到『金陵』去歇一宿,明天一早上,走『漂水』、『漂陽』這條路人浙,然後再從『杭州』買舟,順『富春江』往『金華』去好麼?」
李存孝道:「姑娘可是想一覽富春景色?」
溫飛卿笑了笑道:「我本來是什麼心情都沒有的,恨不得馬上找到柳玉麟把他千刀萬剮,可是現在跟你在一起,我那仇恨之心,暴戾之氣似乎減少了不少,據說在江南一帶能代表江南風光的,首推『富春江』,既然是順路,又沒繞多大的彎兒,我想去看看,願意陪我去麼?」
李存孝道:「我既然答應先陪姑娘到『金華』去,姑娘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就是。」
溫飛卿美目一睜,異采忽現,道:「我走到那兒你跟到那兒,真的?」
李存孝道:「我這個人不慣虛偽,自然是真的。」
溫飛卿神色忽然一黯,那天色的香唇邊掠過一絲淒涼的笑意,道:「我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假如時光倒流半個月,我跟你一起到江南來暢遊富春,我相信心情會更好。」
李存孝一絲愧疚又上心頭,道:「姑娘……」
溫飛卿淡淡一笑道:「不說了,別讓我煮鶴焚琴殺風景,也別讓我這份悲傷感染了你,那會掃了咱們的興的,走吧。」
轉身媛媛往前行去。
李存孝暗暗一歎,邁步跟了上去。
申牌剛過,兩人到了「金陵城」下,抬眼望著那宏偉的石頭城,輕聲吟道:「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鬢鬢對起。怒濤寂寞打空城,風槁遙渡天際。
斷崖樹,尤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日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戰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李存孝一時興起,也接口吟道:「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征帆去掉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采舟雲淡,星河驚起,圖畫難足。
念自昔、豪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歌後庭遺曲。」
吟罷,兩個人她看他,他看她,都笑了。
溫飛卿眉梢兒一挑,意興飛揚,道:「人生幾何,得歡樂時且歡樂,姑把悲傷暫拋開,興君共賞江南青,走,咱們進城找個地方吃喝一頓去。」
拉著李存孝往「金陵城」中行去。
此刻的「金陵城」已是暮色剛重,華燈初上,兩個人選中了進城不遠處一家酒樓登梯而上。
他兩個,男軒昂,女美艷,夥計兩眼雪亮,忙讓上雅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