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盈步履響動,紫瓊提這著一具萊囊走了進來,她聽見了李存孝的那句話,詫異地看了看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韓飛飛如同未見,望著李存孝道:「武林中知道韓飛飛這三個字的人不多,其實我也不是什麼出名的人,我也不願意顯什麼名,一個女兒家,千什麼要那麼大的名氣,你說是不?」
李存孝道:「姑娘說得是,在武林中出名的姑娘家畢竟要少些……」
韓飛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令狐瑤璣的名氣可大得很,武林中正邪二途提起來沒人不怕他,誰都知道她心狠手辣,反覆無常……」
赧然一笑道:「別在意,我無意在背後譭謗她……」
李存孝道:「姑娘別這麼說,我踉令狐姑娘並沒有什麼……」
韓飛飛道:「你又幹什麼對我說這個,我說句直話你別在意,令狐瑤璣或許對你有情,但我敢說那只是一時的,她出身大家,過慣了優裕生活,從小嬌生慣養,嬌得不得了,她不可能跟著你過平淡日子,你也未必養得活她,到頭來她還是會做溫家的媳婦的。」
李存孝心裡只覺得有點不自在,勉強笑笑,又說道:「姑娘,我本不敢奢求,也不敢存非份之想。」
韓飛飛沒再多說,轉眼望紫瓊道:「拿來了麼?」
紫瓊雙手遞過菜囊,道:「拿來了。」
韓飛飛接過菜囊,從裡頭拿出了一些肉脯,道:「出門在外,帶吃的東西極是不方便,隨便吃點好了,等到了前頭歇腳時咱們再買點別的……」
自己留了一些,也把幾塊遞給了李存孝。
李存孝忙伸手接過,轉望紫瓊道:「姑娘也吃點兒吧。」
紫瓊淡淡說道:「你吃吧,我不餓。」
擰腰扭頭走向了神案,不知怎麼回事,她對李存孝極不友善。
韓飛飛看見了,她裝作沒看見,也沒說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祠堂外有點亮了,這一來,祠堂裡點著的那盞燈頓時暗了不少,只聽紫瓊說道:「姑娘,天已經亮了。」
韓飛飛道:「咱們這就走,我扶著李爺,你來拿東西。」
李存孝忙道:「姑娘,這怎麼好……」
韓飛飛道:「你還那麼迂腐避什麼嫌麼,我不說過麼,今後還不知道有多少日子在一起呢,出門之後就要同坐在一輛馬車裡,你說那該怎麼辦。」
李存孝忙道:「怎麼,還要坐一輛馬車?」
韓飛飛道:「難不成能讓你走路。」
李存孝眉鋒一皺,道:「姑娘,這……」
紫瓊突然走過來說道:「姑娘,還是讓婢子來扶他吧。」
韓飛飛一搖頭道:「不,你拿著東西。」
她攔住了紫瓊,也粑一雙玉手伸在那兒。
李存孝向著那只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直望,楞著。
只聽韓飛飛說道:「咱們都不是世俗兒女……」
李存孝臉一紅,道:「我倒不是避什麼嫌,只是我怎麼敢勞累姑娘……」
韓飛飛道:「你能自己走麼,別耽誤了……」
玉手往前一伸,主動地扶住了李存孝的手臂。
李存孝沒奈何,只得反手抓住韓飛飛的玉臂籍力站了起來,剛站起,身形猛地一側。
韓飛飛另一隻玉手飛快伸過,從背後抄住了李存孝,嗔道:「看看,你行麼,還逞強。」
李存孝像是觸了電,身形一顫,就待往前避挪。
只聽韓飛飛說道:「告訴你,我可沒多大的勁兒,摔著了可不是玩兒的。」
這句話聽得李存孝他當真沒敢再動,只得任韓飛飛半依偎地扶著,整個人就靠在人家懷裡。
韓飛飛香唇邊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扭過頭來道:「小瓊,你走前來。」
紫瓊繃著臉,抱著東西擰身走了出去。
韓飛飛回過頭來向著李存孝一聲:「走吧,留神點兒。」
扶著李存孝但慢慢地走了出去。
過小徑,出祠門,到了「徐氏古祠」門口,那輛馬車停在東邊射下來的那一片魚肚色微光裡,無垠的曠野中晨霧迷濛,難看出十丈遠,這時候看,這荒郊曠野好寧靜,好美。
紫瓊放好了東西,先登上了車轅,寒著臉在那人只等著趕車,韓飛飛也沒叫她,到了車邊,韓飛飛向著李存孝柔聲說道:「上去吧,我扶著你,你自己也得用點勁兒。」
既然得坐車就得往車裡去,李存孝沒奈何,只得在韓飛飛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上了車他緊靠裡坐下。
韓飛飛跟著上了車,自己動手放下車蓬,車裡立時為之一暗,她向著李存孝含笑說道:
「幹什麼這麼靠裡呀,怕誰碰著你麼,你不能坐著,馬車顛得厲害,你得躺著,來,我扶著你。」
她沒容李存孝開口,挪身過會扶著李存孝輕輕躺下。馬車就那麼大一塊地方,韓飛飛這輛馬車跟她的香閨一樣,瀰漫著一種醉人的香氣,這已經夠李存孝不安的了,韓飛飛就在身邊,一個嬌軀少不了挨他一下,碰他一下,弄得李存孝好不自在,他躺下便閉上了眼。
韓飛飛望著他那閉上眼後的一張臉,香唇邊又掠過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向著車外笑道:「小瓊,咱們走吧。」
只聽紫瓊在車外問道:「咱們往哪兒去?」
韓飛飛道:「這兒離哪兒近呀?」
紫瓊在車外道:「『中牟』,『陳昌』都不遠。」
韓飛飛道:「那就先上『中牟』吧。」
紫瓊應了一聲,一聲鞭響,馬兒輕嘶,馬車一晃,立即馳動了。
韓飛飛低頭望著李存孝道:「你瞌睡了麼?」
李存孝能怎麼說?他只得說道:「是有點兒。」
韓飛飛微微一笑道:「那你就睡一會兒吧。」
一根玉指落在李存孝的睡穴上。
這回李存孝真的睡著了。
點過李存孝的睡穴之後,韓飛飛立即抬眼叫道:「小瓊。」
紫瓊在車外應道:「什麼事,姑娘。」
韓飛飛道:「我點了他的睡穴,他已經睡著了,有什麼話你說吧。」
紫瓊道:「我沒有什麼話,姑娘。」
韓飛飛道:「小瓊,你跟我也這樣。」
「我不敢,姑娘。」紫瓊道:「只是我不知道您這是為什麼。」
韓飛飛道:「你是說我為什麼要留著他。」
紫瓊道:「是的,姑娘,您沒有理由留他。」
「不錯,」韓飛飛美目中掠過一絲怕人的殺機,微一點頭道:「他這個人東隱瞞,西隱瞞,讓我不能忍受,尤其他使得令狐瑤璣跟咱們家反目翻臉,我的確沒有理由留他!」
目光從李存孝臉上掠過,道:「只是我若殺了他,那未免太便宜了他……」
紫瓊忙道:「便宜了他?您是打算……」
韓飛飛道:「他要找『鐵片巧嘴』,必然有什麼重大原因,看他像剛出道的生手嫩角色,卻身懷這麼高的修為,這個人的來歷值得一查,我要弄清他跟『鐵片巧嘴』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而且我也要用他來對付令狐瑤璣。」
紫瓊道:「您要用他來對付令狐姑娘?」
韓飛飛道:「我的意思是讓他因我忘了令狐瑤璣,這一來令狐瑤璣自然就會投進咱們溫家的門兒了。」
紫瓊道:「您以為他跟令狐姑娘真……」
韓飛飛冷笑說道:「現在或許沒有,可是以令狐瑤璣的姿色,再加上那一縷情絲,日久之後就是百煉鋼也會化為繞指柔的,我不能讓他對她生出情愫,哪怕是一絲絲也不行,我要讓他把心整個兒地投在我身上,投在我手裡。」
紫瓊遲疑著說道:「姑娘,您這麼做妥當麼?」
韓飛飛道:「有什麼不妥當的,難道你怕我弄假成真不成?」
紫瓊道:「您別怪罪我,我正是這個意思。」
韓飛飛冷笑一聲道:「那四塊玉哪一個不比他強,論身份,論名氣,論家業,哪一個他也比不上,那四個我都看不進眼裡,還輪得著他麼。」
紫瓊道:「既然這樣,那您就該避著他點兒,別……」
韓飛飛道:「你的意思我懂,不這樣我賺不了他的心,不要緊的,小瓊,我不會留給他什麼的,除了你之外,我不會讓第二個知道他碰過我的身子。」
紫瓊驚聲說道:「姑娘,您是要……」
韓飛飛目光落在李存孝臉上,美目中殺機四溢,道:「長這麼大,就連老主人也沒碰過我,豈容叫個毫本相干的人碰我,他自然得付出相當的代價,相當的報償。」
沒聽到紫瓊說話。
韓飛飛目中那怕人的殺機漸漸斂去,她轉眼車前道:「小瓊,你說老主人跟夫人到『開封』來是怎麼回事,少主又怎麼會跟柳玉麟搞在了一起?」
只聽紫瓊道:「我不知道,您說要不要問一問?」
韓飛飛道:「當然要弄清楚,不然咱們往這條路上走幹什麼?」
紫瓊道:「那麼,姑娘,要不要我把他們召來?」
韓飛飛道:「現在不必,等到了『中牟』之後再說吧。」
紫瓊應了一聲,沒再說話,走了一會兒之後,紫瓊才在車外說道:「姑娘,咱們該等等那侯玉昆。」
韓飛飛道:「等他幹什麼?」
紫瓊道:「咱們不該弄清楚他為什麼找那『鐵片巧嘴』麼。」
韓飛飛道:「我本來是想等他的,可是有這個在一起不方便。」
紫瓊道:「我怕侯玉昆知道是咱們壞了他的事之後,必不會善罷甘休。」
韓飛飛冷笑說道:「我以為他要是知道是我壞了他的事,他只有忍了,受了。」
紫瓊道:「姑娘,侯玉昆這個人,論陰狠詭詐不比柳玉麟差,咱們還是防著點兒好。」
韓飛飛道:「我知道,等他找到咱們後再說吧。」
紫瓊沒再說話。
快響午的時候,中牟縣城已然在望。
「中牟」不是個大地方,可是它的名頭卻不小。
想當年曹操謀殺董卓不成,就是在「中牟」落在縣令陳宮的手裡。
這時候,官道上來來往往旅客商不少,都對這見所未見的女車把式投過詫異一瞥,有的甚至駐足觀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紫瓊恍若未見,對車裡的韓飛飛道:「姑娘,『中牟』到了,咱們快進城了。」
韓飛飛道:「知道了,進城先找家客棧。」
紫瓊在車外答應了一聲,便趕著馬車直往城裡疾馳去。
進城人多,紛紛注目的人更多,紫瓊根本不在意,趕著馬車在靠城門處一家名喚「廣集」的客棧前停下。
紫瓊躍下車轅,掀開了車蓬一角,道:「姑娘,到了,您下車吧……」
掃了靜靜躺在車裡的李存孝一眼,道:「您還讓他睡?」
韓飛飛道:「等進去再讓他醒不遲……」
這時侯一名夥計迎了出來,哈腰賠笑說道:「姑娘要住店?」
紫瓊點頭說道:「是的,可有乾淨上房?」
那夥計滿口應有,著實替他這家客棧吹噓了一番。
韓飛飛在車裡說道:「車裡有個病人,麻煩你把他扶進去。」
夥計忙道:「應當,應當,我來,我來。」
他走到車裡把李存孝從車裡背了出來,韓飛飛跟著下了車,對紫瓊道:「把該拿的東西拿進去,然後……」
目光移轉,掃了客棧門一眼,轉身跟在夥計之後,照顧著熟睡中的李存孝往客棧裡行去。
紫瓊探身車內拿了幾樣該拿的東西,交待另一名迎出來的夥計把車趕到後院好生照顧,然後她挽著東西也進了客棧,進門的時候,她手在門邊按了一下。
這時候,對街屋簷下站著兩個打扮利落的黑衣漢子,兩個人,四隻眼,直愣愣地盯著紫瓊那剛健、婀娜、無限美好的背影。一名黑衣漢子抹了一下嘴道:「我的媽呀,好標緻的妞兒,他娘的,我恨不得喝口水把她吞下去……」
另一名黑衣漢子道:「簡直一個賽一個,你沒瞧見另一個麼,老邢,有福同享,咱倆一人一個,誰也不站便宜,誰也不吃虧,今天晚上咱們就……」
目光忽地一凝,臉色陡然大變!
那先前一個聽他說著說著突然閉了嘴沒了下文,自然免不了詫異,順著那後一個的目光往客棧門口一看,突然之間他臉色變得更白,一點血色也沒有了,緊接著兩個人機伶一顫,腳底下抹油,轉眼間沒了影兒。
沒別的,他倆目光凝注處,那客棧門口牆上,嵌著一顆拇指般大小銀色的星星。
紫瓊進了後院,韓飛飛已照顧著李存孝躺在了炕上,她一見紫瓊進來,立即問她道:
「留好了麼?」
紫瓊點了點頭道:「只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到。」
韓飛飛道:「那就別管了,反正他們總會來個人的,車呢?」
紫瓊道:「我讓夥計趕到後頭去了。」
把東西往炕沿上一放,掃了李存孝一眼,道:「該讓他醒了吧。」
韓飛飛在李存孝臉上凝視了片刻,微一點頭道:「也好,到時候再讓他睡吧。」
話落,一掌拍醒了李存孝,李存孝睜開眼看了看之後,一挺身便要坐起,韓飛飛伸手按住了他,含笑說道:「別動,多躺會兒。」
李存孝忙道:「姑娘,這是什麼地方?」
紫瓊道:「客棧裡,馬車裡總不會有炕。」
李存孝一怔道:「到了什麼地方了?」
韓飛飛含笑說道:「『中牟』,你來過麼?」
李存孝訝然說道:「『中牟』,姑娘到『中牟』來幹什麼?」
韓飛飛笑道:「找人還有一定的地方麼,總得到處走走不是麼。」
李存孝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紫瓊道:「都響午了。」
「都晌午了?」李存孝叫道:「我怎麼睡這麼久……」
「忘了?」韓飛飛嫣然一笑道:「我點了你的睡穴,怕你睡不好。」
李存孝想起來了,赧然一笑道:「謝謝姑娘,二位怕沒歇息好。」
紫瓊道:「當然沒歇息好,姑娘得照顧你,我得趕車,怎麼個歇息法。」
李存孝道:「那真抱歉,我很不安……」
紫瓊道:「你只會說這句話麼,沒人讓你抱歉,沒入讓你不安,我家姑娘更不愛聽,我家姑娘可不是一般姑娘家,平日哪樣不讓人侍候,現在竟然侍候起你來了,你記住就行了。」
李存孝聽得好不自在,道:「我會記住的。」
韓飛飛瞪了紫瓊一眼道:「小瓊,你怎麼老這麼放肆,胡說些什麼。」
紫瓊道:「我說的不是實話麼。」
「小瓊,」韓飛飛嗔道:「還不快叫他們送些茶水來。」
紫瓊瞪了李存孝一眼,道:「我可全沒挨過姑娘的罵,如今為你挨罵可挨了不只一回了。」
擰身走了出去。
韓飛飛叱了一聲,轉過的來對李存孝歉然笑道:「小瓊跟我名雖主婢,情同姐妹,一向也被我疼壞了,你可別往心裡放。」
李存孝勉強笑笑說道:「那怎麼會,姑娘這話更讓我不安了。」
韓飛飛沒再說什麼,伸手在李存孝的額上按了一下,李存孝如遭電擊,身軀一震,急忙問道:「怎麼,姑娘?」
韓飛飛笑笑,柔聲說道:「我摸你還燒不燒,燒已經退了,再躺兩天就能恢復了。」
李存孝見她如此關懷,見她這般不避嫌,心裡好生感動,道:「怎麼,還得再躺兩天?」
韓飛飛道:「你現在身子還虛,多躺兩天,總是好的。」
李存孝眉鋒一皺沒有說話。
韓飛飛看了他一眼,含笑問道:「怎麼,不耐煩了麼?」
「那倒不是,」李存孝忙道,「受了傷,為復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真要躺個十天半月那也得躺,只是我這般麻煩姑娘……」
「又來了,」韓飛飛道:「有什麼麻煩的。」
李存孝道:「怎麼說,我跟姑娘是萍水相逢……」
韓飛飛道:「我不說過麼,得能相逢便是緣,既然是緣,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李存孝道:「我並不知道姑娘的家世,但我看得出姑娘必然出身武林大家,姑娘若是為了我被別人說些什麼……」
韓飛飛道:「我都不怕你又怕什麼,瞧你這話說得有多俗,沒聽人說過麼,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夭,心地昏昧,白日下猶生厲鬼,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只要認為我做的對,毀譽褒貶,一任世情,別說我踉你只是萍水相逢,我只是為了救你,為了你養傷,就是我跟你有什麼,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誰又管得著。」
這番話聽得李存孝好不激動,他道:「姑娘,你讓我……」
韓飛飛淺淺一笑道:「別說了,剛睡醒就說那麼多話,歇會兒吧……」
伸手為李存孝拉上了被子。
李存孝忙道:「姑娘,讓我自己來好麼。」
「你自己來,」韓飛飛道:「那要我守在你身邊兒幹什麼?」
李存孝又是一陣激動,也有點心神震顫,道:「姑娘,你救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然後又陪著我東奔西跑,這已經夠讓我不安,夠讓我難以報答的了,要是你再這麼照顧我,我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