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規矩了誰不懂,只要是常客他就懂,「鐵片巧嘴」張這一聲對茶,就是伸手向大夥兒要錢。
可不是麼,瞧,大姑娘沒提那把大茶壺,手裡端著個漆木盤,扭動腰肢,大辮下一擺一擺地走向了前排。
「鐵片巧嘴」張這時候又開了口:「諸位隨便賞幾個,多少不拘,全在諸位,中聽多賞,不中聽少賞,你要是腰裡不方便,留待下回一塊兒賞。」聽聽這話,誰能不賞,准又能不多賞,何況端著盤子來到跟前的是大姑娘,更沒人願意招大姑娘心裡不高興。
瞧,剛轉到第二排,「叭」地一聲,漆木盤裡落進一個明亮、光滑、圓不溜手的珍珠,天爺,那顆珠子,怕不價值連城,夠個八口之家過半輩子的。
誰出手這麼闊綽,這麼大方。
大姑娘一怔,抬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絲笑意,不讓人討厭的笑意,這,頓使大姑娘看了下去
掛著笑意的那張臉冠玉一般,嫩得像姑娘家的嬌唇,劍眉、星日、膽鼻、方口,好俊的人品,再看這個人,一襲青杉、灑脫、瓢逸,不帶著幾分風流、惆悵,手裡拿著一柄折扇,十足地貴介公子,在這群人裡簡直就是鶴立雞群。
這是哪家少爺,大姑娘心裡直咕嚕,真是,半天了,剛才還倒過茶,怎麼就沒留意這兒坐著這麼個人。
這時候,人姑娘耳邊傳來個輕柔話聲:「請別介意,姑娘,我出門身上沒帶零碎銀子,我也嫌那東西俗。」
大姑娘沒理人家,回身一揚頭,叫道:「爹!」
棚子裡,「鐵片巧嘴」張不但有一張巧嘴,而且有一對利眼,他看見了,當即正色說道:「大妞兒,這賞大重,不能收,還給這位爺。」
大姑娘轉了過去,那位公子突然站了起來,差點沒撞著大姑娘,大姑娘飛快往後退了半步,他窘迫地笑了笑:「對不起,姑娘,是我冒失……」
抬眼向側裡發話說道:「張老闆,我身上沒帶……」
「鐵片巧嘴」張截了口:「你這位,我聽見了,這回我心領,請你留待下回。」
浚豪青衫客道:「我是外地來的,下回不一定什麼時候來了。」
「鐵片巧嘴」張道:「那也不要緊,你若不嫌跑江湖的沒出息,這回算咱們交個朋友,這賞無論如何請你收回去。」
浚豪青衫客道:「張老闆,東西我已經拿出了手,再說,我聽了你一段,不能不有所表示,我不能白聽……」
「鐵片巧嘴」張會說話,道:「你沒有白聽,我說了,咱們交個朋友,交情值多少,難以斗量,金也不換,你看得起,這比多少賞錢都貴重。」
那浚豪青衫客還待再說,二排上突然站起了那瘦高中年漢子,他先沖「鐵片巧嘴」張陰陰一笑,然後說道:「張老闆,可容我說上幾句?」
「鐵片巧嘴」張忙道:「你儘管請,我洗耳恭聽。」
那瘦高中年漢子笑笑說道:「這四個字兒我不敢當,張老闆,客人的好意,你似乎不該……」
「鐵片巧嘴」張道:「我知道,我心領。」
那瘦高中年漢子道:「你可以心領,做客人的心裡可不見得會痛快,你又何必招做客人的心裡不痛快。」
「鐵片巧嘴」張道:「這位,話不是這麼說……」
那瘦高中年漢子一擺手道:「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勉為其難收下吧,這是生意,是買賣,賣的人要錢,買的人給餞。這是夭經地義的事,既不欠債,又不欠情,你怕什麼。」
「鐵片巧嘴」張抬頭說道:「你這位的好意我感激,兀須怎麼說,這麼貴重的賞賜我不敢要,也不能收。」
那瘦高中年漢子咧嘴一笑:「張老闆,你可真是個奇人,真是個怪人,世上做生意的沒有不愛佔大便宜的,趁到眼前的大便宜你卻硬往外推,真叫人……」
「鐵片巧嘴」張臉色一正,道:「你這位,我姓張的雖然跑江湖,混飯吃,長年有一口沒一口的,可是我夭生一副既硬又臭的骨頭,該我拿的不能少,不該我拿的多一分我也不要,要是我貪多,愛佔小便宜,早在幾十年前我就發財了,如今還用為這口飯在江湖道上東奔西跑?」
那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那……那算我說錯了話,沒想到你張老闆是這麼個人,佩服,佩服……」
轉望浚豪青衫客,一攤雙手,道:「閣下,我這冒冒失失的一炮沒打響,我看,還是你自己來吧。」
轉身坐了下去,他不管了。
浚豪青衫客看也沒看他一眼,望著「鐵片巧嘴」道:「張老闆……」
他余話還沒有出口,「鐵片巧嘴」張已然說適:「這位爺,你的好意我感激,你要我收下也可以,我現在就收場回家從此不吃這碗飯,大妞兒。」
大姑娘雙手端看盤子往浚豪青衫客面前一送。
「鐵片巧嘴」張接著說道:「不是我不識抬舉,不知好歹,你這賞賜太貴重,無論如何我不能收,方命之處你多包涵。」
「鐵片巧嘴」張望著他,大姑娘望著他,柵前近百這目光都望著他,浚豪青衫客皺了眉,旋即點頭道:「好吧。」
伸手在盆裡拈起那顆珠子,轉身走了。
「鐵片巧嘴」張為之一征,大姑娘為之一怔,棚前的聽客也都為之一怔,獨那瘦高中年漢子搖頭笑道:「這位也太認真了些,放心,他還會來的。」
「鐵片巧嘴」張沒說什麼,一句話都沒說,收回目光,砰然一聲拍了那塊「驚人木」,這一拍,大姑娘沒再繼續收錢,轉身繞過頭排板凳走回柵子裡。
「鐵片巧嘴」張那裡接著又說了下去。
果然那瘦高漢子料對了,「鐵片巧嘴」張剛說了沒多久,那位浚豪青衫客又回到了棚子前,如今他沒處坐了,他的位子被人佔了去,他不在意,就背著手站在一邊兒。
大姑娘不時地望望他,他也不時地望望大姑娘。
過不了一會兒,晌午了,該收場了,人不是鐵打銅鑄的,總要吃飯,有道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鐵片巧嘴」張要收場回家吃飯了。
他揀了個正在好處的節骨眼兒打住,沖棚外一拱手道:「謝謝,諸位光臨,今兒個咱們就說到這,明兒個請早。」
「為什麼明天請早,」「鐵片巧嘴」張自己興個規炬,說書只說一上午,下午不說,下午或待在家裡喝茶,下下棋,或溜溜大街,找點消遣。
「鐵片巧嘴」張知足,錚的夠吃就行,絕不多掙,他常這麼說,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那麼多幹什麼,一旦伸腿合眼嚥了氣,你說那剩的錢財是誰的。
這胸襟,豪邁而灑脫。
知足人常樂,所以「鐵片巧嘴」張一夭到晚總是樂融融的,有吃有穿,不怕人偷,不愁人搶。
大姑娘端著盤子最後一回收錢,盤子到了浚豪青衫客面前,他放下了一大錠銀子,並且抬眼望了望「鐵片巧嘴」張,那意思似乎說,這回該收下了吧。
「鐵片巧嘴」張並沒有認為他認真難得,而對他有什麼特別,只拱拱手,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浚豪青衫客卻還沒在意,本來嘛,說聲謝也就夠了,還能要人家怎麼樣,把姑娘嫁給他?
他沒在意是沒在意,可是背著手站在棚子前,也並沒有走的意思。
聽客們都散了,還有一個沒有走的,就是那瘦高中年漢子。
大姑娘忙著熄火、收凳子、掃地,浚豪青衫客站在一邊有插手幫忙的意思,但他沒敢冒失。
而那瘦高中年漢子卻向「鐵片巧嘴」張說活:「張老闆,你剛才說的話,如今還算不算數?」
「鐵片巧嘴」張答得好:「這位,凡是我姓張的說過的話,只要我姓張的活在這個世上一夭,它便永遠算數。」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點頭說道:「那就好,我沒說錯,你張老闆確是個奇人。」
「鐵片巧嘴」張嘴笑說道:「那我可不敢當,跑江湖,混飯吃,算起來不能算是個下九流的混混……」
那瘦高中年漢子道:「張老闆你客氣。」
「鐵片巧嘴」張沒再理他,抬眼棚外,問迫:「大妞兒,完事兒了麼?」
大姑娘做那麼多事,香額上沒見汗,頭髮上沒一根零亂,當即應道:「都收拾好了。」
「鐵片巧嘴」張一點頭道:「那麼走,咱們回家去。」
轉眼望向瘦高中年漢子,接著道:「你這位請跟我來。」
順手拿起桌上旱煙就要邁步。
突然,那浚豪青衫客開了口:「張老闆,請等等,還有我。」
「鐵片巧嘴-張一怔停步,訝然說道:「怎麼,你這位也要到舍下去……」
浚豪青衫客一邊往這邊走,一邊含笑點點頭說道:「是的,張老闆,我也是外地來的,以沒能聽完張老闆精彩的說書為憾,也想聽張老闆補上一段,行麼?」
「鐵片巧嘴」張忙道:「哪有不行的道理,歡迎歡迎,今兒個能有二位這般光臨,那是蓬蓽生輝,也足見二位瞧得起我『鐵片巧嘴,請一塊兒走吧。」
說著,他禮貌地招了招手。
那瘦高中年漢子突然咧嘴一笑,道:「巧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可是怎麼說,都沒今天這樁事巧……」
浚豪青衫客淡然一笑,道:「當然,無獨有偶嘛。」
那瘦高中年漢子微一點頭道:「說得是,只是閣下要往張老闆家去,真是為多聽上一段麼。」
浚豪青衫客道:「你以為我是去幹什麼的?」
那瘦高中年漢子拿眼瞥了大姑娘一下,笑笑,沒再說話。
大姑娘臉色微微一變,道:「爹,家裡地方小,而且既贓又亂,那能待貴客,你何不乾脆就在這兒多待上一會兒。」
「鐵片巧嘴」張道:「說的是收場了,老主顧們都走了,萬一讓人家瞧見,恐怕不大好。」
大姑娘道:「你坐在這兒小聲說你的,誰知道你在幹什麼,誰要問起,我就說,你在跟朋友說話……」
瘦高中年漢子一點頭道:「還是姑娘有主意,張老闆,在哪兒都是說,就在這兒吧。」
「鐵片巧嘴」張抬眼望向浚豪青衫客道:「你這位……」
浚豪青衫客掃了瘦高中年漢子一眼,道:「他說得好,在哪兒都是說,只要他在這兒能聽,張老闆在這兒能說,我無所謂。」
「鐵片巧嘴」張沒再說話,當即轉身進入棚子,拉過兩條長板凳,一條放在方桌前,一條放在方桌後,請那兩位在方桌前板凳上坐下,然後自己坐在桌後,點看旱煙吸了一口,才開口問道:「二位可記得剛才咱們說到……」
瘦高中年漢子一抬手,道:「張老闆,萬花樓,我聽過不下百遍了,我想換段兒新鮮別緻的聽。」
「鐵片巧嘴」張微微一怔,道:「怎麼,你這位不是要聽『萬花摟,那你想聽段兒什麼?」
瘦高中年漢子笑笑說道:「聽說你張老闆知道不少連武林人都不知道的武林事。」
「鐵片巧嘴」張窘迫一笑道:「那是瞎吹鬍擂,根本不是真人真事,要不這樣怎麼混飯吃?好在我運氣不差,從沒碰上過武林朋友,沒人當場拆穿我。」
瘦高中年漢子道:「便是瞎吹鬍擂,聽聽也好。」
「鐵片巧嘴」張說道:「只要你願意聽瞎吹鬍擂那就行……」
轉眼望向浚豪青衫客,道:「你這位怎麼說,願意聽我胡扯一段兒麼?」
浚豪青衫客道:「他能聽什麼,我就能聽什麼,他能聽的,我都能聽,張老闆只管說就是。」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更巧了,咱們連心都一樣。」
浚豪青衫客淡淡一笑道;「恐怕不一樣,我的心是紅的,你的呢?」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你閣下的那顆心何止紅,簡直就熱騰騰的,咱們的心確不一樣,我的心既黑又冷。」
浚豪青衫客道:「這恐怕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鐵片巧嘴」張在一旁笑道:「二位真會說笑話,其實二位又何必聽我的,聽聽自己的也就夠了。」
瘦高中年漢子帶著笑一擺手道:「咱們閒話少說,書歸正傳……」
「鐵片巧嘴」張忙道:「我遵命,這就說……我……」
瘦高中年漢子手一抬,道:「不忙,張老闆,我要點上一段。」
「鐵片巧嘴」張笑說道:「你要是點我恐怕扯不上來。」
瘦高中年漢子道:「我點歸點,你不必扯,因為我點這段是你張老闆一定知道的真人真事。」
「鐵片巧嘴」張笑道:「你又說笑話了,我剛說過,對武林事,我卻是瞎吹鬍擂,沒一段是真人真事,那是靠這張嘴混飯吃,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真人真事。」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張老闆,我說你一定知道,你要是不知道,我也就不會這麼遠跑到『開封』這『大相國寺』邊兒上來找你了。」
「鐵片巧嘴」張剛要再說,那浚豪青衫客嘴角含看一絲看上去讓人害怕的笑意,忽然瞅上了瘦高中年漢子:「你想聽的,張老闆還能不說麼?」
瘦高中年漢子笑著問道:「閣下,假如你想聽一段武林事,張老闆明明知道而不肯說,你心裡是什麼滋味?」
浚豪青衫客道:「固然難免不舒服,可是卻只好不舒服,願不願是人家事,怎能勉強人家?」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那是閣下的看法,我的看法與閣下不同,我不惜一切也要張老闆說說這段。」
「鐵片巧嘴」張笑道:「您這位就是把整座金山給我我也不敢要,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武林事。」
浚豪青衫客望著瘦高中年漢子道:「你聽見了麼?」
瘦高中年漢子道:「近在咫尺,哪有沒聽見之理。」
浚豪青衫客道:「既然聽見了,就別再笑了。」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那不行,我既然來了,而且是跑了這麼遠的路,餐風宿露,嘗盡了跋涉之苦,怎麼能空手而回。」
浚豪青衫客眉梢兒微微一揚,道;「有我在這兒,恐怕你勢必得空手而回。」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這麼說,你閣下不是留下來聽說書的,而是留下來為張老闆幫腔的。」
浚豪青衫客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閣下是位難得的老實人,我請問,閣下以前認識張老闆?」
浚豪青衫客道:「不認識,今天是初會,我到「開封」來看個朋友,聽說「大相國寺」,有個說書的張老闆,所以我來看看,可以說是慕名而來。」
「鐵片巧嘴」張道:「您抬舉我了。」
瘦高中年漢子說道:「既是初會,似乎犯不著為人幫腔。」
浚豪青衫客道:「那很難說,有的人見一面就成了朋友。」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以我看你閣下想該圖點什從?」
浚豪青衫客眉梢兒微微一揚,道:「以你看我是圖什麼?」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人心隔肚皮,哪能知道……」
浚豪青衫客臉上變了色,他的右肩頭微微動了一動。
而就在這時候,瘦高中年漢子抬起了手,道:「慢點,閣下,城門失火不要緊,殃及池魚那會讓人心裡不安。」
這句話可真有效,浚豪青衫客看了看站在「鐵片巧嘴」身後的大姑娘一眼,人沒動一動。
大姑娘卻沒看他。
瘦高中年漢子抬了頭,自言自語地道:「麻煩啊,麻煩,我寧願在這兒與人拼了命,也不願回去領那比死還難受的懲罰,張老闆,我花大錢了……」
一翻腕,從袖裡模出一物,往桌上一放,好亮,那是一枚星狀物,拇指般大小,鋼打的,五個稜角犀利如刀,其色森白,冷光奪人。
入目此物,浚豪青衫客目中異采一閃,徽微皺了皺眉頭。
大姑娘花容顏色為之一變,挪身靠近了乃父一步。
「鐵片巧嘴」張則一怔,訝然說道:「您這位,這是……」
瘦高中年漢子冷然一笑道:「寒星既現,其人就該露像,我奉『寒星』主人之命,特來請教昔日燕趙一帶的異人『鐵嘴神卜』張遠亭,請間十個八年前泰獄之下……」
「鐵片巧嘴」張臉色一變,道:「閣下問的是這件事……」
瘦高中年漢子一點頭,道:「不錯!」
「鐵片巧嘴」張道:「閣下問原因?」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道:「不關『寒星』主人的事。」
「鐵片巧嘴」張道:「那麼,閣下是問人?」
瘦高中年漢子冷然再抬頭道:「一老一小,加起來也難值幾百。」
「鐵片巧嘴」張神情微鬆,道:「那麼,閣下問的是……」
瘦高中年漢子道:「『寒星』主人問物不問人。」
「物?」「鐵片巧嘴」張道:「閣下是指而……」
瘦高中年漢子道:「那只紫檀木盒子。」
「鐵片巧嘴」張目光一凝,道:「『寒星』主人問這……」
瘦高中年漢子冷然說道:「是『寒墾』主人問你,不是你問『寒星』主人。」
「鐵片巧嘴」張並沒敢再問,沉默了一下,道:「我說句話,閣下也許不信。」
瘦高中年漢子道:「那要看你怎麼說了。」
「鐵片巧嘛」張道:「我不知道那東西的下落。」
瘦高中年漢子笑了,笑得怕人,道:「你沒說錯,我是不信。」
「鐵片巧嘴」張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瘦高中年漢子道:「你別忘了,你是當著『寒星』說話。」
「鐵片巧嘴」張道:「我知道,『寒星』就在我眼前,我看得很清楚。」
瘦高中年漢子道:「那就好,別等我問第二次了。」
「鐵片巧嘴」張腰一挺,揚眉說道:「『寒星』威震天下,所到之處,沒人敢不低頭,可是『寒星』主人也得講理。」
瘦高中年漢子臉色一變,道:「這是你對『寒星』說的話!」
「鐵片巧嘴」張道:「我的命有一條,我既然不知道那東西的下落,遲早……」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要知道,你的命不只一條。」
「鐵片巧明」張臉色大變,機伶一顫,低下了頭。
大姑娘在背後悲聲叫道:「爹……」
「鐵片巧嘴「張猛然抬頭,道:「小孩子不懂事少插嘴,這兒沒你的事,回家升火做飯去。」
大姑娘站在他背後沒動。
「鐵片巧嘴」張又道:「沒聽見麼?大妞兒。」
大姑娘色倏趨平靜,道:「不忙,爹,待會兒咱們一塊兒回去,再升火做飯也來得及。」
「鐵片巧嘴」張徽一抬頭道:「不,我餓了,回去就得吃。」
大姑娘道:「爹……」
「鐵片巧嘴」張喝道:「回去。」
大姑娘柳眉陡揚,大聲說道:「爹,您讓我走,我得走麼,多少年了,咱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如今就是要死也該死在一塊兒,何況咱們下一定會死。」
「鐵片巧嘴」張臉色大變,便要往起站。
瘦高中年漢子一抬手,笑道:「張遠亭,令嬡說得對,你讓她走,她怎麼能走,這樣吧,看在令嬡份上,我換一間,這回我問人不問物……」
「鐵片巧嘴」張遠亭神情一緊,忙道:「閣下剛說過,『寒星』主人問物不問人……」
瘦高中年漢子道:「原是這樣,可是你沒給『寒星」主人滿意的答覆。」
張遠亭道:「閣下這是難為我,我連東西的下落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人的去處……」
瘦高中年漢子兩眼一睜,道:「張遠亭,我已經擅自作主給了你一次機會……」
張遠亭像沒聽見,接著說道:「再說事隔個八年,十八年不是個短日子,人恐怕早沒了……」
瘦高中年漢子道:「是死是活,當年總有個去向。」
張遠亭道:「我要是知道人的去向,早就……」
「張遠亭!」那瘦高中年漢子截口說道:「我記得你剛才說過一句話,你要是愛佔便宜,早在當年就發財了,這句話何指?」
張遠亭臉色大變,忙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
「我可不這麼想,」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接著沉下臉色,道:「張遠亭,任你選,人也好,物也好,你總要說上一樁,答上一樣,別讓我空手而回。」張遠亭突然低下了頭道:「好吧,請閣下候我三天,三天之後我雙手把東西呈交閣下就是。」
瘦高中年漢子嘿嘿地笑了出來,道:「張遠亭,你快五十了,我歲數也不小了,別把我當成小孩子,不用你雙手呈交,你把那東面的所在說出來就行了。」
張遠亭一抬頭道:「不是我不說,我更無意玩花樣,弄玄虛,面對『寒星』我也沒那個膽,只因為那東西只有我才能去拿……」
瘦高中年漢子道:「這顆『寒星』比不上你麼?」
張遠亭道:「那倒不是,閣下誤會了,我把東西交給了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只有見著我才肯把東西拿出來……」
瘦高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那是我誤會了,不要緊,我願意跟你跑一趟……」
張遠亭倏然一笑道:「閣下也真是,『寒星』既現,還怕我跑了不成麼?」
瘦高中年漢子臉色一沉道:「張遠亭,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在『寒星』之前還可以討價還價的麼?」
張遠亭臉色一變,一點頭道:「好吧,閣下跟我一起去……」
只聽大姑娘在背後怒叱說道:「簡直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寒星』有什麼驚人之處!」
皓腕疾探,隔著張遠亭向桌上那顆「寒星」抓過去。
張遠亭大驚而起,急怒喝道:「丫頭大膽!」
抖手向大姑娘劈了過去,大姑娘淬不及防,也絕沒料到乃父會對她出手,砰然一聲被張遠亭一掌打得坐在了地上,大姑娘臉色發了白,愣在了那兒。
張遠亭卻沒管她,轉過身來低頭顫聲說道:「小女年幼不懂事,冒犯『寒星』……」
瘦高中年漢子冷笑說道:「這麼大的姑娘了,眼看就要嫁人找婆家了,還不懂麼?張遠亭你可真教出個好女兒啊!」
張遠亭機伶寒顫,低著頭在求恕罪。
那瘦高中年漢子卻一句活不說,在冷笑。
突然,浚豪青衫客開道:「這東西會扎手,姑娘家不能碰,我該能拿。」他出手奇快,一把抓起了桌上那顆「鋼星」。
張遠亭往抬頭,剛要說話。
浚豪青衫客兩指一捏,硬把那顆「鋼星」對折了過來,然後兩手一合一揉,再攤開手時,一顆原有五個稜角的」鋼星」已變成了一顆寒光閃爍的鋼丸,他笑道:「怎麼這顆『寒星』是面做的,這麼軟……」
瘦高中年漢子臉色大變,忽地站了起來。
浚豪青衫客星目一翻,淡然說道:「坐下。」
瘦高中年漢子驚怒說道:「你好大的膽子!」
浚豪青衫客兩眼一瞪,道:「我叫你坐下。」
沒見他動,瘦高中年漢子卻悶哼一聲,身子一幌坐了下去,額頭上冒了汗,汗珠子一顆比一顆大。
浚豪青衫客兩指捏往鋼丸一揚,笑問道:「這就是那威震天下,曾使黑白兩道喪膽的『寒星』麼?」
瘦高中年漢子不知道害了什麼急病,痛苦地點點頭。
浚豪青衫客道:「你是啞巴麼?說話!」
瘦高中年漢子忙道:「是的,這就是『寒顯』。」
浚豪青衫客道:「你是奉『寒星』主人之命來的?」
瘦高中年漢子點頭說道:「是的。」
浚豪青衫客道:「他要找什麼東西?找什麼人?」
瘦高中年漢子口齒啟動了一下,沒說話。
浚豪青衫客雙眉微揚,含笑「嗯」了一聲道:「你聾了還是啞了?」
瘦高中年漢子莫名其妙地悶哼了一聲,腰為之一彎,忙道:「閣下剛才聽見了,『寒星』主人找一隻紫檀木盒……」
浚豪青衫客道:「我聽見了,那只紫檀木盒裡究竟裝著什麼貴重東西,讓這『寒星』主人不惜殺人去找它?」
瘦高中年漢子道:「這個我不知道了。」
浚豪青衫客又「嗯」了一聲。
瘦高中年漢子再度悶哼彎下了腰,臉上汗直往下流。
張遠亭突然說道:「這位,恐怕他是真不知道。」
浚豪青衫客「哦」地一聲轉眼說道:「何以見得?」
張遠亭道:「放眼天下知道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的人,恐怕沒有幾個,別看『寒星』主人不惜殺人地到處找它,卻未必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浚豪青衫客道:「那只紫檀木盒這般神秘麼?張老闆是否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張遠亭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浚豪青衫客詫異地道:「那『寒星』主人為什麼不惜殺人到處找它?」
張遠亭勉強地笑笑說道:「就因為它太神秘了。」
浚豪青衫客呆了一呆,道:「也許那只是只空盒。」
張遠亭微一點頭道:「也許。」
浚豪青衫客轉眼望向瘦高中年漢子,道:「你要殺張老闆,張老闆應該不會幫你說話……」
瘦高中年漢子臉上神色突然一鬆,痛苦似乎減了不少,腰也緩緩直了起來。
浚豪青衫客接著又是一句:「這『寒星』主人找的人又是惟?」
瘦高中年漢子道:「我不知道……」
正聽浚豪青衫客「嗯」了一聲,瘦高中年漢子像被毒蛇咬了一般,機伶一顫,忙道:
「真的,『寒星』主人,只交待我問物不問人,人是一老一小,別的什麼也沒交待。」
浚豪青衫客偏臉望向張遠亭,道:「張老闆,這回你看是真是假。」
張遠亭遲疑了一下,道:「恐怕乃是實話。」
浚豪青衫客道:「張老闆知道那是什麼人麼?」
張遠亭道:「據我所知,那是母子倆,十八年前家破人毀了,那女的護著她的兒子僥倖逃脫,得以活命……」
「她家沒別人麼?」
「有,一家數十口,連她那丈夫在內,悉被殺害。」
「這是什麼深仇大恨?」
「不清楚。」
「這是誰這麼心狠手辣?」
「不知道。」
「張老闆可知道她母子倆逃到哪兒去了麼?」
「不知道。」
「這母子倆如今還沿著麼?」
「事隔十八年了,難說。」
浚豪青衫客問話至此,轉眼望向瘦高中年漢子,道:「你聽見了,張老闆說不知道,我也相信張老闆不知道,你信不信?」
瘦高中年漢子那敢說不信,當即點頭說道:「信,我信。」
浚豪青衫客微一點頭道:「那就好,你可以回去覆命了。」
抬手把那顆鋼丸塞進了瘦高中年漢子懷裡。
瘦高中年漢子遲疑著道:「我信,可是,可是……」
浚豪青衫客接口說道:「『寒星』主人未必跟你一樣,是不是?」
瘦高中年漢子忙點頭說道:「是的,是的!我正是……」
浚豪青衫客淡然一笑,截口說道:「那容易,他不信你讓他到江湖路上來找我。」
瘦高中年漢子道:「你閣下是……」
浚豪青衫客道:「我已經用指甲在那顆鋼丸剔下了我的名號,你回去把它呈交『寒星』主人,他一看就知道了。」
瘦高中年漢子應了兩聲,但沒動。
浚豪青衫客詫異地道:「你還等什麼?」
瘦高中年漢子似哭又像笑地咧了咧嘴道:「我……我不能動。」
浚豪青衫客「哦」地一聲,失笑說道:「我忘了。」
他話剛說完,瘦高中年漢子便已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沒敢多停留,沒敢說一句話,也沒敢看張遠亭一眼,轉身搖晃著匆忙地走了。
張遠亭一看瘦高中年漢子走路的姿態,猛地吃了一驚,急道:「您這位把他廢了……」
浚豪青衫客看了他一眼,笑道:「張老闆畢竟是位大行家。」
張遠亭強笑說道:「您過獎了,我只是略涉皮毛……為我父女,讓您惹上這身大麻煩,我很不安。」
浚豪青衫客道:「大麻煩?『寒星』主人那麼可怕麼?」
張遠亭面有悸色地抬頭說道:「您不知道,『寒星』主人一身武學高不可測,行事神秘詭異,為人凶殘毒辣,『追魂寒星』之下無人能夠倖免,真稱得上威震天下,使黑白二道聞風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