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三章剛柔
高庸涵適才哼的曲子,是這幾天夜裡,烈九烽時常掛在嘴邊的曲子。每次烈九烽都顯得十分落寞,只是不停地在虛空中,一遍又一遍畫著相同的圖案。這種情形,哪怕是個木頭,也能看出烈九烽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這種事情外人不便多問,而他本人又不願多說,只好閉口不談。高庸涵心裡十分好奇,竟然是哪個族、什麼樣的女子,能讓烈九烽癡情到如此地步。炎焱族雖然分為火龍和火鳳兩個部落,但是和源石族一樣,他們族內並沒有女子,因為他們的生命皆是天火賜予的。
那女子剛出現時,高庸涵並沒有和烈九烽聯繫到一起,只是覺得很不合理。照靈訣書院中那少年所說,這麼多年來,凡是進入靈渚古墟的修真者,都被叔梁乞送上了神廟祭壇而喪命。可是這個女子不但是蘊水族人,而且就呆在神廟下面的湖水之中,守護著神廟,交手時更可以確定,此人是上善樓的修真者,和靈訣府一點關係都沒有。出現這種狀況,高庸涵自然多了一份心思,一面抵擋那女子的攻勢,一面留心觀察,終於被他找到了一點蹊蹺。
在最初看見叔梁乞時,叔梁乞的手中拿著幾枚玉珮,而那幾枚玉珮直接引發了烈九烽的憤怒,細想起來當然有些反常。以烈九烽行走世間上百年的經驗,除非是那幾枚玉珮與他有莫大的關係,否則怎麼可能如此失態?而且,事後更是將那幾枚玉珮,牢牢攥在手心裡?高庸涵留心觀察之下,果然在那女子的腰間飾物中,看到了一枚樣式幾乎相同的玉珮,當時就起了疑心。
幾方面加起來,高庸涵已經可以確認,這個蘊水族女子便是烈九烽念念不忘,甚至願意為其捨棄性命的人。有了這個認識,自然不願過多糾纏,想要直接避開湖水,可是那女子不依不饒,只有試著將烈九烽嘴裡的曲子哼了出來,以求勾起她的回憶。然而沒有料到的是,那女子一聽見烈九烽三個字,反而發瘋一般地狂攻過來,難道說烈九烽只是單相思不成?
那女子修為不弱,高庸涵只得拋開雜念,沉著應對。只是這水幕乃是上善樓中,一等一的厲害法術,喚作水鏡靈界。只要被困在水幕中,等於是同施術者身邊,方圓三十里內的所有水域相抗衡。水雖柔,但是柔能克剛,而且水勢連綿不絕永無停歇。被困者通常初時沒什麼感覺,等到後來察覺時,已經很難再脫身了。
多虧有火螈承受了大部分水幕的壓力,高庸涵才可以全神對付那女子。火螈常年生活在地火熔漿之中,地火熔漿的黏度和壓力,比起流水而言當然要大得多,所以火螈應付起來還算輕鬆。一方輕鬆,另一方自然會感到吃力,尤其是水鏡靈界施展時,很耗費靈力。那女子原本想用雷霆萬鈞之勢,將高庸涵擊殺,卻沒想到高庸涵身邊竟然有這麼一隻異獸,一時間陷入兩難之地。
顧及到這名女子是烈九烽的心上人,而且很明顯喪失了心智,高庸涵並不想傷到她,雙方維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可是他拖不起,因為烈九烽還在神廟的祭壇上,生死不明,惟有出手。腳下微一用力,火螈心領神會,大吼一聲噴出大股地火熔漿,這一次,還摻雜著它苦心修煉數百年的精純之氣。[]
這一聲大吼,靈渚城為止震動。那女子充耳不聞,可是心神大動,因為原本收縮的水幕,居然被生生逼了回去。嬌叱一聲,一張嘴吐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這枚水珠乃是她的本命真元,到了此刻,那女子已然開始拚命。
一個人爆發出最強實力時,往往也是防守最薄弱之際。高庸涵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一縱身施展出騰雲術,猛地竄到那女子身邊,一探手就去抓那枚水珠。這一下雖然突然,但是那枚水珠何其重要,那女子面色凝重地朝水珠吹了口氣,水珠憑空消失不見,就連那女子的身影一同消失。
一片淡淡的水霧瀰漫開來,彷彿是一個透明的水泡極速膨脹,高庸涵心生警覺,大喝一聲聚象金元大法擊了出去。地發殺機第二重境界何等威猛,可是擊在水泡上,卻沒有絲毫異樣,水泡表面僅僅只是泛起了淡淡的漣漪。可是在水幕背後,湖面中的水幾乎全部抽乾,那一記聚象金元大法,將遠處山峰上的冰川砸出了一個大洞。
水幕之中彷彿是另一個空間,高庸涵對於外面的變化並不清楚,只是有些心驚,在此之前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既然法術行不通,一甩手祭出一個攻山符,朝越逼越近的水泡打了出去,哪知一點效果都沒有,水泡只是微微收縮了一下,就將攻山符給收了進去。只是這一次,湖邊的那座水榭突然裂成碎片,那女子終於有些承受不住,淡淡傳出了一聲悶哼,可是水泡仍在脹大。
無論是聚象金元大法,還是攻山符,這兩下均是至剛至陽的招數,可是在水泡麵前全然沒了用處,上善樓果然與眾不同!
高庸涵不再急於出手,往後倒飛出去,站在火螈背上。四周的水幕和面前的水泡,將一人一獸夾在了中間,可供迴旋的餘地越來越小。自從那女子一吐出水珠,形勢頓時轉變。縱使火螈威猛無比,畢竟無法和無窮無盡的水勢相抗衡,瞧這情形,再有最多半炷香的時間,就會將高庸涵和火螈活活擠壓,直至喪命。時間緊急,但是高庸涵仍在沉思,要如何才能破了這個危局?
略一思索,高庸涵抽出臨風劍,再度騰空而起,朝水泡很溫柔地刺出了一劍,這一劍甚至連劍芒都沒有。劍尖觸及到水泡表面,水泡被刺的凹了下去,臨風劍上傳出的靈力越來越大,凹痕隨之越來越深。水泡兩側朝高庸涵逼了過來,將他死命地擠壓,褐紋犀甲一時間紅光大盛。
「破!」高庸涵一聲暴喝,積蓄已久的靈力一下子釋放出來,水泡應聲而破。
水泡啪的一下炸開,水幕向外極具擴張,到了極致以後轟地一聲爆裂,化作一場暴雨四散飛濺。被憑空提起了數十丈的湖水,如同瀑布一般流回到湖內,原本清澈見底的湖水一片混濁,湖面足足降低了一半。那女子腳下勉強保留了一條水柱,支撐著她呆立在半空,一臉死灰,神情間滿是不可思議,看著面前那把長劍。
高庸涵右手持劍,左手正握著那枚水珠。
火螈倏地一下飛了過來,盤在高庸涵腳下,才將那女子驚醒。一陣慘笑,揚起一張透明的俏臉,冷冷說道:「你怎麼還不動手?」
「我說過要殺你麼?」高庸涵一笑,將臨風劍收了起來,然後伸手過去,將水柱遞到了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一愣,本能地去接水珠,手臂堪堪觸到高庸涵的手掌,突然被一把握住扣得死死的:「你好卑鄙!」話音未落,只覺得一股陰邪之力直刺入紫府,頓時怒極攻心,大叫一聲便要拚個玉石俱焚。
高庸涵豈能給她這個機會?論武技和反應,他遠在那女子之上,當即催動靈力將藏鴉指環的威力發揮到極致。藏鴉指環乃是詭鵬得自妖仙的極品法器,與仙器也相去不遠,這一年多以來,高庸涵已經將其中的妙用多少摸索了一點出來。此時便是要借指環天生的陰邪之氣,以毒攻毒,把那女子靈胎內的禁咒給吸出來。
那女子修為再高,又豈能抵擋得住藏鴉指環,不過片刻,就見一絲深藍色的水線,從她眉間被生生抽了出來。水線剛一離體,便化作一團淡黑色的陰魂,厲嘯著想要逃走,屍螟蝠從藏鴉指環中呼嘯而出。如今的屍螟蝠,自從被高庸涵收服之後,連番惡戰不知吞噬了多少陰魂,加上日日在藏鴉指環中修煉,通體碧綠如玉一點雜色都沒有,隱隱已有結出靈胎之勢。那個陰魂雖然厲害,但是被藏鴉指環氣機所困,哪裡可能是屍螟蝠的對手,被一口吞了下去。
神廟內,一個矮小的身影突然睜開雙眼,目光似乎穿過了重重阻礙,直直盯著湖面上。高庸涵猛然間有了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渾身極不自在,當即放出神識探察四周,卻沒有任何發現。與此同時,那女子隨著陰魂的消失,彷彿失去了魂魄一般,眼前一黑昏死過去,身下的水柱轟然倒塌,人也隨之搖搖欲墜。高庸涵伸手將她扶住,把那枚水珠送回到她體內,並一路護送進了紫府,本命真元一回到紫府,那女子總算緩過氣來。
高庸涵將那女子放到湖對岸的草地之上,在四周布了一座法陣護住她的安全,正要離開時那女子悠悠醒轉過來,氣息微弱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朋友的朋友,這次來就是為了救你出去的。」
「我朋友?」那女子皺眉想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顯然想不出倒底會是誰,續道:「那他人呢?」
「我們為了盡快找到你,分作了兩路。你剛剛擺脫陰魂禁咒還很虛弱,呆在這裡別動,我去找你那朋友回來,然後咱們一起離開這裡。」高庸涵語氣十分平靜,有意輕描淡寫。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不願讓這女子擔心,所以並沒有提到烈九烽的名字,以及烈九烽現在可能遇到的危險。
「好!」那女子點了點頭,就在高庸涵轉身朝神廟方向走去之時,突然開口問道:「今年是哪一年?」
高庸涵沉吟了一下,沒有回頭,淡淡答道:「天歷九四二年,二月。」走了沒幾步,就聽見那女子喃喃自語,話中道不盡的辛酸:「三十年了,三十年了……」
在湖的另一側,高庸涵和那女子的打鬥過程,全被人看在眼中。先前從沙漠中就一路跟蹤而來的那個老者、壯漢和年輕女子,一直等高庸涵繞過山梁,才從法陣中走了出來,三人對於高庸涵有如此修為,驚訝之餘更多的則是鼓舞。
「師尊,此人修為如此之高,居然連堂堂的上善樓水大小姐都不是對手,看來我們這次的計劃,有望成功了!」那壯漢一臉驚喜,眉宇間滿是興奮。
「嗯,等會到了神廟,你們兩個不要進去,在殿外按計劃行事。」
「弟子遵命!」
「師尊,你說這一次祖師會出手麼?」問話的是那年輕女子,似乎對於祖師有極大的信心。
「不要多問,祖師該出手的時候,一定會出手的!」那老者雖然嘴上這麼說,卻不無憂慮,抬頭看了一眼神廟暗自思量:「已經快一千年了,前後三代祖師,均沒有出手的機會,這一次能成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