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收購失敗的消息,是在傍晚時分。
我站在樓頂,不得不承認,城市間的風,銳利如刀劍。
這樣一件付出了極大心血與精力的事,最終以流產告終,我本以為自己會覺得難過。可並沒有。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種比難過更加洶湧的情緒,大約是不安,又或者……恐懼。
母親說,離了I&N,你羅嘉頎,什麼都不是。
我在盡了最大努力後,終於還是失敗——可我並不恐懼這種嘲笑。
我只是隱隱恐懼另一件事,而在這之前,我以為,只要我不去想,只要我有足夠的耐心,它便不會存在。
讀書的時候,有朋友對我說,羅,只要你願意,你很健談,並且善於處理各種人際關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很封閉。
我沒否認,但是也沒有承認。封閉與否,總是因人而異的。
我始終記得的是,在我最封閉的時候,我甚至不願意開口,是她一直在陪著我說話,儘管數年後,連她自己都不再記得。而只有我一個人,藏身在封閉的記憶中。
再後來是那次和她冷戰,那幾日的心情壞得無以復加,只有厲寧大咧咧的拍我的肩膀說:「喂,你喜歡她,可表達方式不對。」
我愕然,重複了一遍:「喜歡?」
「你不可能那麼遲鈍吧?」厲寧喝了酒,眼神微微渙散開,言下有幾分得意,「喜不喜歡還察覺不出來麼?——對了,不用瞞我,我看得出來的。」
我沉默著,將酒店裡最後一瓶黑方一口灌下,淡淡問他:「什麼表達方式不對?」
他滔滔不絕的說了許多。
他說,哪有人把喜歡的人放在自己身邊當下屬的?這樣她犯錯了,你怎麼去批評她?距離才產生美。
這場討論結束的時候,我實在有些不以為然。
因為厲寧一開始就錯了。
我不是喜歡她。
我愛她。
愛一個人,所以在任何時候,都願意與她在一起,哪怕是最難堪的時候,也不懼被她看見,也願意與她一道。所以……能包容彼此對的底線,才是深愛吧。
前天約好的晚飯我並沒打算取消。
電話明明是打通了,卻沒人接起來。響得久了,索性被按掉掛斷。
沈夜做事如此妥帖有分寸的人,若是以前,她不願被我找到,就會索性關機,然後無辜的對我說:「啊,沒電了。」
可現在,她連矯飾都不願給我。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厲寧已經等了我很久。
其實看到他的臉色,我幾乎能猜出他想要說什麼。
「所有人都簽署過保密協議。」他的臉色鐵青,「收購計劃只在你那裡有完整的全份。誰會洩密?」
我知道他在試圖幫我理清線索。
可其實,我並不需要。
很多事,我不知道,只是因為我不想去知道。
可到了你不得不面對的時候,回顧的時候,才會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樣,你才刻意的不想去知道。
我想起她休假回來的那一天,幾乎忘了我每天都要喝的那杯紅茶。匆匆忙忙的端進來,又馬不停蹄的離開。
我至今記得那杯茶的滋味。
原來她是知道的,最好的紅茶,是不需要用沸水的。她也知道,怎樣沖泡,湯色與香氣才會是上好的。只在匆忙之間,她才忘記掩飾——這是她在我身邊工作以來,沖得最好的一次。而在這之前,她遞給我的茶,味道……叫人覺得難以接受。
我恍然大悟。
事實上,她一直用這樣一杯紅茶,發洩對我的……情緒。
還有很多諸如此類的蛛絲馬跡。
我不想再思考下去,我只想問她,這種情緒……究竟,是不是恨。
我去她家樓下等她。許是那一晚的緣故,保安還記得我,好心的說:「沈小姐出去了。」
我便等她。看著她從那輛車上下來。
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多餘的。她和羅嘉峰,或許還有我母親……他們一起做了什麼,我已經沒有任何疑問了。
明明可以在更早的時候阻止她,可是不願意相信。
明明可以將她種種若即若離的手段看得透徹,還是甘之如飴。
我緊緊盯著她,暗夜中,她穿米色厚毛衣,身材卻纖薄,臉色蒼白,目光透亮。
我說:「他能給你什麼?錢?地位?婷婷,你真傻。如果這些……你想要的話,我只會給你更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幫她找理由,又或者……是我不想聽答案。
然而躲避了這幾個月,這一晚,她前所未有的坦誠。
午夜的時候離開,我發動汽車,一下,兩下,直到我失去耐心,重重的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羅嘉頎,你到底輸給她,輸給一種……叫「愛」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