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天堂,我的地獄 正文 第1012章
    第10章

    到了晚上,沈容開車來接她,不過五分鐘的車程,帶她去了離山莊不遠的一個高檔社區。

    電梯徑直升到十七層,沈容將密碼、鑰匙一一告訴她,然後將她領進一套精裝公寓裡:「這段時間你就住這裡吧。」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解釋說:「這裡離你上班的地方近,方便一些。」

    佳南打量著這套公寓,不大也不小,雖然不奢華,卻佈置得很溫馨。她推門進臥室,發現床單的款式很熟悉,怔了怔才想起來,這是家裡的那一套,想必沈容知道自己擇床的毛病,讓阿姨過來換了家中的那一套。

    她退出臥室,一言不發。

    沈容便有些緊張:「怎麼?不喜歡麼?那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不,很好。」她笑了笑,低聲說,「謝謝你。」

    他總是替她想得這樣周到,佳南常常有一種錯覺,沈容彷彿就是自己的哥哥一樣,他沉默,不愛說話,可是只要有他在,自己就覺得安心。

    「那就好。」沈容站起來,雖然有些侷促,卻看得出很高興,「我晚上還有些事。你……今晚就留在這裡,還是……」

    其實這裡已經佈置得一應俱全,因為爸爸不在家,她也並不願意回到大房子裡去,於是說:「我就住在這裡吧。」

    房門掩上前,沈容不忘關照了一句:「記得把房門鎖的密碼改了。」

    輕輕卡噠一聲,公寓裡便安靜下來。

    牆面上銀色的時鐘分分秒秒的走著,她有片刻的時間,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幹什麼,於是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裡邊塞滿了食物、飲料,也有幾份做好熟食,只要放在微波爐裡轉一圈就能吃,可她並不覺得餓,於是之拿了一罐咖啡走回臥室。

    冰涼的液體順著喉管慢慢的流向胃部,整個人振作了一些,她便拿了一疊沒讀完的資料繼續看。原本她最討厭的就是看這些數字、報表、資料,現在迫不得已的看,一行行的掃過去,雖然暫時理不出頭緒來,卻也覺得不失為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一直到深夜,咖啡已經見底,她才上床睡覺。

    翌日上班時間是九點,佳南並不想給陸嫣造成一種自己只是走走過場的印象,於是早早的起來了,步行去山莊。

    出門走向電梯,想起電子門鎖還沒改密碼,又匆匆折回去,想也不想便按了一串數字。輸入完畢,她才怔了怔,不由苦笑了下。恰好電梯門打開了,她便沒有再去改過來,早餐不再是阿姨精心準備的、她最喜歡的熏魚三明治和三種水果搾成的果汁,濱海山莊的員工食堂裡只提供豆漿、包子和稀飯,大廳裡大多是準備上早班或者剛下夜班的員工,見了面就嘰嘰喳喳的聊天。儘管並不認識這些同事們,了佳南坐在其中,忽然覺得這樣熱鬧的場景其實很有趣。慢慢的將早餐吃完,去辦公室的路上,她恰好遇到陸嫣停完車,腳步急快的走向行政樓。

    她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趕上她。

    「嗨,早上好。」她見到佳南,臉上劃過一絲詫異。

    佳南猜到她在想什麼,或許……她只是覺得自己只是來走走過場的吧,她笑了笑:「陸經理,早上好。」

    她們說著無關痛癢的話題,一直到走進辦公室。陸嫣隨手脫□上的風衣,對秘書說:「昨天的報告做好了麼?」

    秘書站起來:「馬上給您送過去。」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佳南終於問秘書:「我能幫忙嗎?」

    「唔,你給陸經理泡杯花茶吧?」秘書頭也不抬的說。

    佳南照做,悄無聲息的走到陸嫣身邊,放下了杯子。

    陸嫣目光在瀏覽電腦屏幕,辦公室裡很安靜,佳南靜靜等了一會兒,說:「陸經理,我能做些什麼嗎?」她補充了一句,「不止是坐在這裡看資料。」

    陸嫣揉了揉眉心,重新審視這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女孩,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她——許彥海的掌上明珠,而山莊的貴客陳綏寧與她……似乎也有些關係。過了很久,她才似笑非笑地說:「許小姐,你……變了很多。」

    佳南不知道這算不算誇獎,或者諷刺,可她直覺地分辨出,這句話並沒有惡意,於是笑笑說:「你叫我佳南吧。」

    秘書敲了敲門,陸嫣幾乎不再思索,簡單的說:「這個星期你去跟進酒店會議。」

    佳南怔了怔。

    「怎麼,有問題麼?」陸嫣低頭,刷刷的往文件上簽字。

    許佳南搖搖頭:「沒有。謝謝。」

    雖說是跟進酒店承接的大小會議,並沒有明確的工作職責,可是工作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於是理所當然會攬下一些亂七八糟的跑腿任務。

    好不容易排班到了午餐,佳南剛剛坐下,便一腳踢開了那雙磨腳的高跟鞋,並且暗暗下定決心,她會向後勤部門反應這個問題。

    若是往常,她一定會嫌棄糖醋排骨太油膩,可這一頓著實是餓了,她幾乎是在狼吞虎嚥,直到口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許佳南嗎?G幢白金廳下午有會,現在缺人手,可以立刻過來麼?」

    不得不說,履歷如同一張白紙般的大小姐許佳南,還沒有學會拒絕和討價還價,她只是匆匆的站起來,然後忍著後腳跟上一陣陣擦破皮的痛意,很快的趕到了G幢。

    下午一點半。

    白金廳是整個山莊面積最大、規格最高的會議室。

    佳南調試著投影儀,又對著話筒試音,並沒有在意側門走進來的幾個人。

    「小姐,這邊可以使用了嗎?」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彬彬有禮的問。

    佳南連忙退開了半步:「可以了。」

    「師姐。」那個年輕人伸出手去拿U盤,「我來試試。」

    佳南下意識的回頭,看到一個年輕女人站在自己身側。她穿著款式簡單的白襯衣和銀灰色西褲,腰間細細的束著酒紅色的腰帶,而肩上披著一件千鳥格的黑白羊絨圍巾——十分舒服知性的打扮。

    舒凌。

    太陽穴猛的跳了跳,佳南不知不覺的側了身,想要悄無聲息的離開——原本她是打算在會議開始之前就離開這裡的。她並不想見到這個女人——儘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可在佳南對於舒凌,心底的滋味……複雜得無法描述。

    她曾經一廂情願的以為舒凌是第三者,甚至想要同歸於盡;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陳綏寧脅迫自己的時候……她又不止一次的想,真正的第三者難道不是自己麼?她被迫在床上迎合這個男人,而他的妻子,剛剛懷了身孕,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羞恥感沒頂而來,伴隨其中的,還有隱隱的……極為堅決的一種悔恨,許佳南臉上倏然沒了血色,腳步匆匆想要離開。

    「小姐,小姐,你的手機。」

    身後有人叫她,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那個靜靜將手機遞給自己的女人。

    「是你。」舒凌微微勾起唇角,似乎有些意外見到許佳南,對於這個丈夫曾經的緋聞女友,舒凌並沒有露出特別的情緒,只笑了笑:「許小姐,你好。」

    她有些難堪地報以一笑,接了過來,心底覺得自己這樣狼狽。

    下午兩點的時候,本應該離開去另一個會場的許佳南,有些難以控制地,悄悄踏進了白金廳。

    她站在偏門的一側,看到可以容納百人的會議室裡坐滿了人,而台前的那個女人,正在從容不迫地講解著什麼——那些名詞佳南甚至從未聽說過,她便瞇起眼睛,望向巨大的螢幕。

    舒凌脫下了披肩,她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娓娓道來的時候,哪怕是對機械電子智能一竅不通的佳南,也覺得這個女人充滿了魅力。

    佳南像是魔障了一般,聽了許久,才慢慢的退了出來。

    這一刻,她只覺得天空都陰暗下來,前所未有的……自卑。

    她不得不承認,陳綏寧挑選妻子的眼光,如他自己所言,非常出眾。

    佳南依靠在牆上,忽然覺得自己,經歷了以往的總總,真像一個巨大的笑話,只是期望著時間,又或是工作,能慢慢的將這一切改變。

    傍晚,佳南拖著異常疲憊的身軀準備下班,剛剛整理完東西,手邊電話卻響了。

    她接起來,是陸嫣。

    「佳南,下班了嗎?」

    「還沒。」

    「很好,你在辦公室等我。晚上一起吃飯。」

    陸嫣從來都是一個說話簡潔利落的人,佳南一頭霧水的坐在辦公室,等了十幾分鐘,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陸嫣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她正語速極快的交待著公事,只用餘光看了佳南一眼,示意她稍稍等一會。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陸嫣才抽空對佳南說:「你先去員工餐廳吃點東西,晚上有幾個飯局,我帶你去招呼一下。」

    「……好。」

    員工餐廳也不過剩下些殘羹冷炙,佳南勉強吃了些填填肚子,便跟著陸嫣去H樓。

    陸嫣一邊走,一邊問她:「怎麼樣,辛苦麼?」

    她搖頭,說了句還好。

    「其實工作並不是最辛苦的。」陸嫣忽然低低感歎了一聲,佳南藉著路邊的燈光,有些意外的發現……這個人前容光煥發、做事風風火火的女強人,其實眼角處,也悄悄爬出了一絲皺紋。

    「那什麼才是最累的?」她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陸嫣淡淡一笑:「馬上你就知道了。」

    餐飲是在後花園邊的H樓。

    陸嫣帶著佳南走進H樓,值班經理便將一份名單遞給她,她掃了一眼,簡單的說:「去二樓吧。」

    「用餐的時候,一般來說,如果有貴客的話,就需要去打個招呼,敬杯酒。」陸嫣邊走邊說,「晚餐時候居多。所以以後每天下班,你不要急著走。做酒店,應酬是必不可少的。」

    佳南默默點頭。

    她們穿過酒店大廳的時候,值班經理忽然追上來,在陸嫣耳邊低低說了句話。陸嫣皺了皺眉,腳步卻停了下來:「怎麼不早說?」腳下卻已經折了方向,走向後門。

    後門連接著花園中的一個池塘,星光浮在水面上,襯得浮萍點點,異常好看。她們穿過一條木質走廊,走到山莊最上等的一間包廂門口。

    佳南其實在這裡吃過幾次飯,不過那個時候,她不知道這個包廂並不是輕易能預定到的。除非是VIP客戶,否則便是捏著大把的鈔票,也沒法在這裡用餐。

    而這一次,她踏進去的身份,卻不再是客人了。

    陸嫣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高腳酒杯,裡邊晃動著深紫色的液體,她看了佳南一眼:「能喝酒麼?」

    說起來,佳南還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怎麼樣,便遲疑了一下,說:「還好。」

    「應酬的時候要聰明些,能喝一口絕不喝半杯,當然,有些客人喜歡你一飲而盡的,也不要端著架子。」她低低的囑咐她,「好了,和我一起進去吧。」

    包廂的門悄無聲息的拉開了。

    陸嫣第一眼望向的是主人位,目光精準的找到了那個年輕男人,笑著打招呼說:「陳先生,剛剛知道你在這裡吃飯,現在過來敬酒,不晚吧?」

    第11章

    陳綏寧頗有興味的勾起眼角,雙目顯得異樣的狹長明秀,他閒閒往座椅上依靠,笑著說:「臨時過來的。陸經理,不知者不罪。」

    陸嫣笑了笑,舉杯說:「陳先生過來這裡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稀客,怎麼說也要我先干為盡了。」

    她一仰頭,乾脆利落的將酒飲盡了,服務生又斟上。

    「今天是陪太太來的麼?」她又含笑望向一旁坐著的舒凌,「這杯是敬陳太太的。」

    陳綏寧看著她面不改色的喝下兩杯,微微笑著,對身邊坐著的人說:「早就聽說陸經理海量了,巾幗英雄。」他淺淺抿了口酒,又極溫柔地看了舒凌一眼,「她現在不能喝酒,這杯我就代飲了。」

    在座還有些OME的高層、以及H大的領導,有些陸嫣認識,有些不認識,也一一寒暄。忽然有人說:「今天陸經理還帶了助手過來,是幫忙擋酒麼?」

    眾人的目光投向了陸嫣身後,許佳南一直僵直著站著,目光垂落在地上,彷彿一尊木雕。

    陸嫣忙笑了笑:「是,我的助手,以後工作上還要各位幫忙照看的。」

    似乎沒有人知道她是誰,於是有人說:「小姑娘,那第一杯酒一定要敬敬老闆了。」

    佳南用力咬著唇,進入這個包廂到現在,她第一次被迫,直視陳綏寧,這也是她回國之後……第一次面對面的見到他,在這樣……尷尬的場面裡。

    陳綏寧穿著白色襯衣,領口挺括,卻鬆鬆解開了兩粒紐扣,這讓他看起來隨意低調,帶了幾分慵懶的英俊。他的目光不輕不重的看著她,指尖卻在輕輕撥弄著厚重的桌布,雲淡風輕地等著。而他的身旁,舒凌長睫微閃,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仰著頭,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

    「等等,敬陳先生的話……白酒才有誠意。」

    服務生適時地倒了一盅茅台特供,遞到佳南手裡,又退開去。

    佳南的手指撫到冰涼的瓷杯壁上,一咬牙,大聲說:「陳先生,我敬你一杯。」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陳綏寧面無表情地臉上終於劃過微小至極的一道波痕,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仰頭將一大口烈酒都喝了下去。

    火辣辣的液體直灌進胃部,那一瞬間,嗆得佳南連呼吸都停滯了。她想掉眼淚,又忍住了,聽到有人在拍手叫好,而陳綏寧淡淡的說了句:「好。」接著隨意的拿杯子沾了沾唇,顯然對於她……他連敷衍都沒有必要。

    幸好後邊的酒,陸嫣替她擋了,昏昏沉沉的出了包廂,陸嫣看看時間,又看了她一眼,說:「你下班吧。」

    夜風吹了吹,佳南覺得自己清醒了很多,她伸手扶住欄杆,有些迷惘的喊住陸嫣:「陸經理……你每天,都要這樣嗎?」

    陸嫣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一眼,不知為什麼,目光裡竟隱含著淺淺的同情。

    「是啊。」她一字一句的說,「佳南,這就是你以後的工作。你要適應。」

    而湖心亭的包廂內,氣氛也並不曾冷淡下來。

    舒凌喝了一口橙汁,忽然淡淡的開口說:「我累了。」

    陳綏寧便從善如流地舉了舉酒杯,先干為盡,只說妻子懷孕,身體不適,便牽著她的手離開了。

    剛剛走出來,司機的車卻還沒開到門口,陳綏寧看見她用披肩將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忍不住說:「你很冷麼?」他順手將自己的西服披在她的肩上,輕聲說:「我自己開車來的,你等等,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那正好。」遠處明晃晃的一束燈光,舒凌瞇了瞇眼睛,「我還要去趟實驗室,你不用送我。」

    「為什麼現在還要這樣辛苦?」他歎了口氣,卻不阻止他,只替她將車門後座打開,看著她坐進去,柔聲說,「早些回家。」

    聽到「家」的時候,舒凌莞爾,似乎心情極好的樣子,忍不住說:「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誰了?」

    「還能有誰能讓你這麼興奮?」陳綏寧站在春夜微寒的風中,雙手插著口袋,像是縱容著什麼,因為淺淺的微笑著,長眉幾乎斜飛入鬢,「一說起那個人,你就變了。」

    舒凌心滿意足的「恩」了一聲,在車子發動之前,又側頭看他一眼,彷彿不甘心,輕輕笑了一聲:「許小姐……你不是一樣麼。」

    他卻揚起了頭,沒有再看她,彷彿什麼也不曾聽見。

    陳綏寧又等了數分鐘,門童取了他的車過來,他慢慢的踩下油門。

    開到山莊門口的那條馬路上,他緩緩地踩下了剎車。

    林蔭道上草木葳蕤,人影稀落,他一眼就看到有人蹲在路燈下,一動不動。那個身影縮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團,像是路邊的流浪貓,正瑟瑟發抖。

    陳綏寧一手扶著方向盤,眸色深邃,黑得像墨一樣,隔了許久,才推開車門,向那個人走去。

    許佳南蹲在地上,昏天暗地的一陣嘔吐之後,卻並沒有舒緩不適。她只覺得自己又濕又冷的出了一身的汗,想要打電話給沈容,指尖卻在微微的顫抖,連手機都握不住。

    有人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她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那人俯□,一言不發的將她抱起來。

    淡薄的薄荷香氣,混合著煙味——曾經讓她魂牽夢縈的味道。驀然躺進這個熟悉的懷抱,佳南卻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直覺地反應,卻是懼怕。

    陳綏寧的動作很生硬,他抱著她,大步的走向車子,拉開後座,幾乎是重重的將她扔了進去,然後自己坐進駕駛座,踩下了油門。

    開了幾分鐘之後,車子停了下來,他徑直下了車,丟下她一個人在後座躺著。

    車子一停一頓,佳南只覺得胃裡又是翻天覆地的一陣攪動。

    她強撐著坐起來,拉開車門,只來得及將車門打開,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最後一滴酸臭的污穢物濺上了一雙深棕色的皮鞋,她有些倉惶的抬頭,看到一張英俊而面無表情地臉——陳綏寧將一瓶水和一盒藥仍在她身上,毫不掩飾的帶著嘲諷和厭惡說:「許佳南,你真令我驚訝。怎麼,這點酒量還想當交際花?」

    佳南只覺得難堪,她的雙手顫抖著,想要去擰開礦泉水瓶,卻怎麼也用不上力。而陳綏寧只是淡漠地看著,並沒有要伸手幫忙的意思。

    或許是解酒的藥吧……佳南有些絕望的想,於是扔開了水瓶,胡亂拿了兩粒,扔進嘴裡,努力地吞嚥下去。喉嚨間沒有絲毫潤滑,想事在灼燒一樣,藥片便卡在那裡,上不上,下不下,苦味泛開來,佳南嗆得說不出話來。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一言不發,嘴角卻始終帶了一絲冷笑,直到重新發動汽車。

    「你住哪裡?」他淡淡的問她。

    佳南報了地址。

    很近,眨眼就到了。

    她顫顫巍巍的去拉開車門,而陳綏寧比她快了一步,看著她下車,然後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

    與其說是拉,不如說是拖著吧。直到踉踉蹌蹌的進了電梯,他才放開她,任她慢慢蹲下去,問:「幾樓?」

    「17。」

    公寓門口的電子鎖讓陳綏寧頓了頓,他退開了半步,望向她,等著她摁下密碼。

    佳南的手指剛伸出去,卻頓住了,她有些焦灼不安的望向陳綏寧,低聲說:「送我到這裡就行了——」

    陳綏寧微微揚起眉梢,那雙狹長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波瀾,他也沒有糾正她的話,只是洞察一切般笑了笑,然後撥開了她的手,逕直摁下一串密碼。

    滴的一聲,門打開了。

    他笑得愈發諷刺,那種目光刺得佳南羞愧得想要死去,她很快的低下頭,走了進去。

    陳綏寧站在門口,既不說要進去,卻也沒有離開,只是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身後的目光刺得人無處遁形,佳南逃一般地衝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找到了冰水壺。

    倒水時,幾乎灑了一大半出來。佳南一口氣將整被喝完,放下杯子,一轉身,陳綏寧已經站在她身後。他們的距離這樣近,她幾乎能察覺到自己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

    陳綏寧服侍著她,忽然伸手,牢牢地扣住她的下頜,固定住,不讓她往後退縮,薄唇輕柔至極地在她眉間一觸——那彷彿是個吻,又或許什麼都不是。

    「有件事忘記提醒你——你酒精過敏。」

    她有酒精過敏……她怎麼不知道?佳南忽然想起以前,他們一起去吃飯,難道那時候自己喝的不是葡萄酒麼?

    她怔怔地表情讓陳綏寧忍不住一笑:「不想早死的話,以後出來應酬,少碰酒杯。」

    「我知道了。」她艱難地說,又悄悄地將身子往流理台處挪了挪,躊躇著要不要說一句謝謝。

    他將她的動作盡收在眼底,卻不動聲色的笑了笑:「不用謝我——我說過了,許佳南,我只是不想你死。」

    她依舊看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還是帶著迷惘。

    「密碼沒改,寶貝……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一直忘不了我?」他伸手,輕輕的撫著她的臉頰,似笑非笑:「那正好,我也……還沒玩膩你。」

    身後的冷水玻璃壺被碰到了,匡啷一聲,碎成了幾片。她嘴唇煞白地看著他,像是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他總是有辦法,說出這樣令她覺得羞辱到極致的話。

    可那個密碼……她無法反駁。

    「早些休息吧。」他拍拍她的臉頰,淺淺笑了笑,「從荷蘭到現在,你欠我不少了——來日方長。」

    第12章

    第二天依舊是鬧鐘聲將自己吵醒的。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起來了。

    似乎臉有微微地腫起來了,佳南苦笑了下,匆匆忙忙化了淡妝出門上班。她顯然對昨晚的應酬有些心有餘悸,到了傍晚的時候,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幸好沈容順道來接她去醫院,陸嫣沒說什麼,便讓她走了。

    沈容一邊開車,一邊自後視鏡看了她一眼,慢慢的說:「小姐,聽說昨晚陳總也來吃飯了?」

    佳南依舊看著車窗外,有些心不在焉,卻隨口說:「是啊。」

    「那你……」

    「哦,沒什麼。」她轉過頭笑了笑,「喝了杯酒,寒暄了幾句。」

    沈容見她神色如常,便微微鬆了口氣,岔開話題說:「我怎麼從不記得你喝酒?」

    佳南怔了怔,隔了一會兒才說:「是啊,我好像很少喝酒。」

    許彥海的身體恢復了許多,摘下了吸氧管,正躺著休息。

    護士輕輕叫醒他,佳南便坐在他身邊,說了說這些天都在做些什麼。他仔細的聽著,慢慢伸出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低聲說:「小囡,不要勉強自己。」

    佳南反手握住爸爸的手背,笑得很燦爛:「爸爸,我也是直到現在,才發現工作其實很有樂趣。」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愉快,並且真心的祈求父親……相信了自己的這句話,沈容送她回家,她有些無意識地問:「你跟著爸爸,每天都要應酬麼?」

    他側頭,深深看她一眼,似是察覺出了什麼:「是不是陸嫣讓你跟著應酬?」

    她不說話。

    沈容就輕描淡寫著說:「我去關照她一聲。」

    佳南笑了笑,打斷他:「不用,我必須快點適應起來。」

    還沒到家,她讓沈容在家門口的大賣場將自己放下了,獨自推了車,隨便買些東西。

    這個時候恰好是晚飯後,來逛超市的大多是年輕小夫妻,或者情侶,熙熙攘攘的人群間,佳南忽然在一個飲料促銷櫃前停下了。

    年輕的促銷小姐熱情的端了小小的紙杯給她,笑著說:「小姐,試試我們剛上市的果汁吧,葡萄味的。」

    她看到那些深紫色的液體,下意識的接過來,然後喝下去了。

    有些酸,有些甜。

    「是葡萄酒麼?」她皺著眉問。

    「當然不是啦。這是新上市的葡萄味果汁,喜歡的話,我們還有優惠活動……」

    佳南拿了兩瓶,扔進了車裡,然後心思不寧地結賬回家。到了家門口,隨手按下了密碼,滴滴兩聲,密碼錯誤。佳南回過神,才記得自己早上已經換過密碼了。

    新密碼比想像中的難記,她甚至費力的思索了兩秒,才摁了下去——彷彿是與過往的習慣在抗衡,10232015……這串數字流水般在腦海中滑過,不用多想,刻骨銘心。

    1023,是他們認識的日子。

    那年他20歲,她15歲。

    佳南坐在沙發上,手裡是那瓶新買的飲料,擰開來喝了一口,葡萄果飲——可笑的是她,竟一直以為,這就是葡萄酒的味道。

    茶几上還扔著那盒藥,佳南伸出手去,翻來覆去的在燈光下看。

    果然是抗過敏的藥。

    她回想起昨晚蹲在馬路上,渾身的皮膚都像是灼燒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那種感覺真的像是要死了。如果不是陳綏寧的話……自己大概就真的馬上就要昏過去了吧?

    原來……她有急性酒精過敏的症狀,可自己從來都不知道。佳南想起自己第一次喝葡萄酒的場景,那時自己還很小……好像也是這樣,喝了幾口就難受得想吐,白白地糟蹋了陳綏寧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巴羅落陳年干紅。

    醉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她甚至難受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等家庭醫生走了,她倒是還記得要喝酒。

    那時他提過酒精過敏麼?

    好像是的……可自己吵鬧著不聽,甚至嫌他和醫生聊了那麼久。

    她至今還記得他那時的目光,像是對著一個任性撒嬌的妹妹,無奈地站起來,倒了一杯紫紅色的液體,遞給她之前,冷靜地說:「小囡,給你喝也行。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有恃無恐的揚揚眉梢:「嗯?」

    「以後要喝酒的話,我得在你身邊。」

    她得意地吐吐舌頭:「那你得看住我。」

    他深深地看著她,輕吻她的臉頰,低聲說:「好。」

    「唔,味道好像不一樣了。」她喃喃地說。

    他的眼神中含著笑意,若無其事地說:「放了糖。」

    那時她並不知道,他用一杯果汁騙自己……而後來的幾年裡,這樣一個小把戲,自己竟然也從未發現。

    在他正式的將她丟開之前……他的確這樣地寵她,讓她活得像是城堡中的公主。

    而現在,她終於明白,那時的自己,不過是個被愛情蒙住雙眼的傻子。

    日子終究還是在一天天的過去,當許佳南在濱海山莊各個部門走完一圈的時候,天氣也漸漸地暖和起來了。

    必要地社交禮儀和應酬技巧,佳南都學得很快,出色到讓陸嫣驚歎。這個年輕的女孩似乎很容易讓人產生不設防地好感,有時候她的一個眼神,一聲招呼,就能抵上酒桌上三兩白酒。很多時候,陸嫣已經放心讓她一個人去周旋,畢竟……那是她成長必經的一步。

    翡海的春天,難得像今天這樣,下了一場暴雨。

    佳南渾身濕漉漉地走進員工餐廳,她因為崗位調動頻繁,認識了不少人,加上人緣也不錯,同事們紛紛對她打招呼。

    早餐照例是在八卦和歡聲笑語中結束的,佳南回到辦公室,看了看今天的工作安排,正好遇到抽查客房回來的陸嫣。

    她將佳南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將一份計劃書遞給她。

    佳南疑惑地接過來,厚厚的數頁紙上,標題是:

    OME集團第一季度運營分析會議(4.10——4.13)

    然後是密密麻麻地會議安排、與會人員名單、聯繫方式。

    陸嫣直接地說:「濱海山莊每年都要承接的集團大項目,OME總部所有高層和員工、旗下分公司高層都會出席。餐飲、住宿、會議和娛樂四大部門都要統籌協作,這三天時間,濱海山莊不對外開放——我希望今年第一季度的這個會議,由你負責。」

    佳南猶豫了片刻,並沒有立即回答。

    而陸嫣像是明白她的想法,撫慰地向她一笑:「會有很多人協助你,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壓力。而且,許董事長也會參加會議,你應該希望……他看到你的成績吧?」

    儘管隔了玻璃,絲毫聽不到窗外暴雨地聲響,可疾雨似箭,無聲地落在佳南心裡。

    她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力。」

    離四月十號越來越近,雖說底下各部門的工作依舊井井有條,佳南卻還是覺得千頭萬緒,壓力重重。

    時不時的總會有意外發生,譬如OME子公司的高層時間無法協調,或者各個分會場的會議室排錯——好幾次佳南都忍不住要發脾氣,一抬頭看到陸嫣在辦公室有條不紊的樣子,她便覺得有些慚愧。或許那份優雅和淡然自若……也是像自己這樣一步步走來的吧。

    「許助理,B幢的總統套房已經佈置好了,你什麼時候有空去查看——」

    客房部經理的電話讓佳南有些生氣,照理說這並不是她需要去親自管理的事了,她拿著手邊的資料,有些不耐煩地正要打斷對方,對方卻先她一步,解釋說:「陳先生的套房,以前都是陸經理親自檢查過的。」

    佳南太陽穴處輕輕一跳,無可奈何:「好,我馬上來。」

    B幢的總統套房是整個山莊最大的一間套房,包括夫人房在內,佔據了整整一層。起居室正對著後花園,足足一面牆的落地窗。花園裡如今春意盎然,被細細的薄雨襯著,翠色嫵媚動人。

    佳南努力地提醒自己不要想起此間將要入住的主人,仔細的檢查著房間的設施和衛生,身後跟著兩名看上去心驚膽戰的客房服務員。

    走出起居室的時候,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光禿禿的桌面。

    「花瓶呢?」

    按照規定,總統套房中的鮮花是早晚各更換一次,標準的配置是香檳玫瑰與百合。

    「是這樣,VIP注意事項中標明了這間套房不需要花瓶和鮮花。」服務生低聲解釋,「冰櫃裡的巴黎水撤下了,每天的甜品服務取消,但是房間內要配置堅果話梅等零食。這是陳先生的助理發來的注意事項。」

    越是有錢人,怪癖果然越多——之前自己並沒有發現,其實他竟是這樣一個挑剔的人。佳南接過那張紙,目光在陳太太三個字上停留了很久,才說:「知道了。」

    走過夫人房的時候,她刻意留心了一下臥室的衛生間。厚軟棉實的地巾一路從門口鋪到了床邊,這也是那張紙上註明的,或許是……她的習慣吧。

    再也找不出任何問題和紕漏,佳南走至客廳,忽然嗅到了淡淡一陣茉莉花般的香味。

    「什麼味道?」她怔了怔。

    「哦,空氣清新劑。」

    「VIP入住之前,開窗通下風。」佳南想也不想,「還有,入住期間,不要再用這些東西了。」

    服務生下意識的低頭去翻那幾頁紙,佳南抿著唇說:「不用翻了。」

    「上邊沒有啊……」

    「大概是漏了吧。」佳南很快地說,面無表情,「照做就行了。」

    她彎下腰,指尖探進沙發的旮旯縫隙檢查灰塵,手機響了起來。

    是山莊員工用的短號,佳南蹲在地上,還沒開口,對方已經急匆匆地說:「許助理,檢查完了麼?陳先生提前入住,已經過來了。」

    佳南下意識的扭頭。

    她今天並沒有穿制服外套,淺藍色的襯衣下是一條藏青色的及膝裙,因為襯衣的下擺被塞在了裙子裡,便顯得腰身份外纖細,彷彿一把就能圈住。因為一直蹲著,加之回身張望,原本極為貼身的襯衣便往上掀了掀,露出腰間潔白細膩的一小塊肌膚。

    陳綏寧一手插在口袋裡,在門邊停下腳步,目光從那上邊掠過,又不留痕跡的淡淡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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