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行 正文 第十三章
    進屋的剎那,燭光亮了起來,公子靜坐在桌邊,彷彿不曾睡著。

    「公子……我聽到叮咚聲了,就像那天在舒園裡一樣……」初夏駭得臉色發白,跌跌撞撞跑至公子身邊,「你聽!」

    公子以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叮咚……叮咚……

    初夏抓緊公子的袖子,只是聽覺在這樣的情況下愈發敏銳,那叮咚聲好似就在耳側。

    再過得一會兒,似是有野貓在屋頂踏瓦而過,叮咚聲卻果然沒了。

    公子夜安唇邊帶著令人安心的笑,伸手撫了撫初夏的肩膀,柔聲道:「傻丫頭,是雨滴落入院中水缸的聲音。」

    初夏顯然還是半信半疑,等了好一會兒,再無動靜,方才和衣躺下了。

    只是這一攪,卻再無睡意了。

    初夏裹著被子,躺了一炷香時分,精神卻是愈佳,不由小聲道:「公子,你睡著了麼?」

    公子並沒有回應,初夏等了一會兒,輕輕「哼」了一聲,道:「公子,我知道你在裝睡。否則……方纔你怎麼會立時便醒了?」

    良久,傳來悠悠一聲:「嗯。」

    「公子,奴婢陪你說說話吧。」

    黑夜之中,公子卻笑了:「究竟是誰陪誰說話?」

    「公子,那些殺**手是不是又盯上我們了?」

    「可能是吧。」

    初夏悄悄吞了口口水,咕咚一聲甚響:「那咱們還是加緊腳程吧。早些拿到……便早早了結了。」

    公子卻不答,良久才道:「現下你再不睡,明日小心又從馬上落下來。」

    「公子,你說,殺了夫人的那人,是不是就是君府裡的內奸呢?」初夏左右睡不著,擁被坐起來,「那個人不抓出來,我心裡總是覺得不安……」

    公子懶懶應了一聲,聽起來很是敷衍。

    初夏亦覺得無趣,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公子,那《山水謠》中,藏著的是什麼東西呢?」

    「寶藏,或者武功秘籍,不是你說的麼?」

    「我是瞎猜的。」初夏抽抽鼻子道,「公子你希望是什麼?」

    「金銀珠寶,那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我並不稀罕;至於武林秘籍,爭奪者則更是可笑。」公子冷淡道,「需知練武資質極佳之人,再平凡的招式,亦能化腐朽為神奇。昔日丐幫幫主喬峰,一套太祖長拳,打得江湖好漢無一人不臣服。而精深的武功心法,你便是扔在庸才面前,任其鑽研十年,只怕也學不出什麼。至於高手,武功路數自成一派,又何須覬覦旁人之物?」

    初夏將這話咀嚼數遍,覺得大有道理。可轉念想想,又覺得不對,忍不住便道:「那麼,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要去奪寶呢?」

    公子輕哼一聲:「貪嗔之意,不勞而獲之心,人人皆有。一葉障目,自然什麼都做得出來。」

    初夏再要說話之時,卻覺得喉間一熱,公子不知用什麼點了她的啞穴,令她無法再說話了。

    她登時氣急,想要跳起來,卻聽公子悠悠道:「嘴巴是說不出話了,身子還要動——可是要我抱著你睡?」

    初夏聽到最後一句,立時躺下,一動不動。

    公子方輕輕一笑:「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一覺卻睡到了日上三竿。初夏醒轉之時,只覺得大事不妙,若因為她一人貪睡,卻耽誤了這行程,可怎麼辦好?

    她急急忙忙起來梳洗,卻在門口遇到白雪,行禮道:「姑娘早。」

    白雪上下打量她數眼,似笑非笑道:「初夏,昨晚可聽到什麼動靜不曾?」

    初夏心中咯登一聲,道:「姑娘聽到什麼了?」

    白雪攏了攏眉梢:「或許是鈴聲吧……也可能是野貓踩過屋簷……」

    初夏心中不明她為何說起這些,只呆呆看著她明艷的臉龐發愣。

    「我是說,若非被這些動靜攪了好眠,你怎麼睡到此刻方起呢?」白雪微微一笑,轉身欲回自己房中,卻又似想起了什麼,「對了初夏,我的風氅昨日被勾破了,你替我補一補。」

    初夏「哎」了一聲:「姑娘你再等會兒吧,我先去鎮上買些針線回來。」

    下樓之後,卻見公子正坐著喝茶,青龍一見初夏,便道:「我可沒見過這麼好吃懶做的丫頭。」

    初夏向夥計要了個饅頭,隨便吃了,便含糊道:「現在不即刻走吧?」

    「公子說這鎮甸景致很好,我們多留幾日。」青龍道,「初夏,你喉嚨這兒怎麼啦?沾著一塊蠟。」

    初夏伸手摸了摸,果然還沾著一塊蠟,她取下來扔在地上,氣呼呼的看了公子一眼,卻對青龍道:「那我去買些針線,白雪姑娘的衣裳破了。」當下也不再說話,向夥計借了斗笠蓑衣便出門了。

    青龍有些摸不著頭腦:「公子,初夏怎麼了?你瞧見她瞪了你一眼麼?像仇人似的。」

    公子瞇起眼睛,望著窗外綿綿春雨,卻不說話。

    「哈,我知道了。你昨晚定是嫌她聒噪,用蠟封了她啞穴!」青龍腦子轉得快,立時樂不可支,「下次她再與我鬥嘴,我便這麼做。」

    公子終於看他一眼,鳳眸微涼。

    青龍心下咯登一聲,低聲道:「公子,我開玩笑的。初夏這麼乖,我當然不會欺負她啦……」

    公子將茶盞放在桌上,只淡淡道:「還不跟去。」

    「我這就去。」少年嘻嘻一笑,話音未落,身形卻已不見了。

    這大柳莊在神都洛陽之東,洛水分支經流此處,煙雨迷茫,景致秀麗,頗有數分江南的味道。

    初夏在街上問了人,尋了最近一家布坊,果然,轉過街道便是了。

    她有意在轉角處等了等,過了片刻,青龍便過來了,訕訕一笑:「怎麼不走了?」

    少年穿了墨綠長衫,未帶斗笠,因身上沾濕了,彷彿修竹一般挺拔,初夏撇撇嘴角:「我看你能淋雨到幾時?」

    青龍搔搔腦袋:「咱們快去快回吧。」

    布莊不大,青龍進入之時,四下掃掠一遍。普普通通的一個前堂,側開一小室,後開一門,想是通往後院。

    初夏細細的挑選了些絲線,卻聽那店主笑道:「小姑娘,你身上這衣裳可舊了呢。要不要選身新的?店裡有好些衣衫,是昨日剛縫好的呢。」

    初夏望見店主所指的方向,果然陳列著好些新衣,料子棉軟,款式雖不新,路上穿穿,倒也不錯了。

    她便看看青龍,小聲道:「青龍,我去試試衣裳,可好?」

    青龍點點頭,卻走她身前,先進了那間小室,四下查看一番,並無異樣,方說:「你去吧。」

    初夏抱了數套衣物便進去了。

    隔了一會兒,卻聽裡面傳來悶悶的聲響:「大娘,這衣服怎麼穿吶?這帶子……好是繁複。」

    那店主大娘笑了一聲:「姑娘別急,我進來幫你罷?」

    青龍白了一眼,心中暗道:笨。

    又等了片刻,卻始終不見人出來。青龍心下一凜,喚了一聲:「初夏?」

    始終無人應答,青龍上前數步,終於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初夏掀開布簾,抱怨道:「這衣服好難穿。」

    青龍心下一寬,卻見初夏套著紫色坎肩,裡邊卻是淡藍色長裙,腰間束了絲絛,極襯她的膚色。

    大娘讚不絕口,卻聽初夏問:「你說好看麼?」

    青龍有些不自在的轉開眼神,道:「衣服比人好看。」

    初夏並不生氣:「這是自然。我本就是買給白雪姑娘的,她素喜潔淨,一日不換衣裳就有些不快活。我與她身量差不多,先替她試一試。不過白雪姑娘好像不喜歡嫩黃色絲絛呢……」

    青龍聞言,皺了皺眉,想要說什麼,終於還是道:「你自己不要買麼?」

    初夏笑了笑:「我帶的衣物可夠穿啦。」

    她又試了幾套衣物,卻背對著青龍,並不問他意見了。最後出來時已換上自己本來的衣物,戴上斗笠,付了銀錢,便出門了。

    卻不知青龍跟在後邊,又磨蹭了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方才趕上來。

    「喂,給你的。」青龍將手中包裹遞給身旁少女,直直道。

    身邊的人遲疑了一會兒,方才伸手。青龍低頭一瞥,忽覺不對,一把揭開了她的斗笠:「你是誰?」

    暗青色光芒劃過,青龍閃身,避過了暗器,不進反退,一招內扣住那人的命門,隨手點了穴道,提著便往那布坊直奔而去。

    幾個起落間回到布坊,青龍將手中之人往地上一頓,舉目一看,裡面卻已空空無人了。

    青龍心知糟糕,躍上屋頂四下眺望,煙雨濛濛,卻哪裡有初夏的身影!

    他又查看了那換衣的小室,仔細瞧了瞧四壁,方覺得有蹊蹺。他以手按在牆壁處,勁力微吐,那看似牢固的牆面,竟塌陷了一塊。

    青龍眸色一沉,飛起一腳,竟將那牆面踹開了,裡面果然容有一條暗道,再往前走上數步,竟是直通後院的。

    他細細查看暗道,卻在地上找到了一支絞絲銀鐲。

    是初夏手腕戴著的,這鐲子打造得甚是纖細,原本當中開了小口,可隨著佩戴之人手腕的粗細調整。此刻卻被歪歪扭扭掰成了「一」字形狀,脫落在地。

    青龍拾起來放入懷中,提了那偽裝成初夏之人,一路急回飯鋪。

    春雨澆了滿頭滿臉,青龍如同不覺,進了店舖,也不管旁人眼光,提了那人直接入了公子房間,單膝跪下道:「公子,初夏她……被劫走了。」

    公子本在習字,筆尖微微一頓,一滴墨水凝稠著落下。

    這一點,便生生的壞了整幅字。

    他長睫一閃,沉默了一瞬,鼻息微快。

    再開口時,公子夜安顯然已冷靜下來,眉峰一凜:「怎麼回事?」

    青龍抬頭,沉沉望向一旁正替公子研墨的白雪,冷笑道:「這話該問問白雪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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