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行 正文 第十一章
    沖天火光中,青龍數度衝入房內,試圖救人。卻因屋內的畫冊都是極易燃燒之物,烈焰太盛,數次又被逼退。

    暗衛們開始救火,青龍脫下身上長袍,往水桶中浸了浸,濕漉漉的披在身上,又欲撲進火房。

    身後一股柔和的力道按在肩頭,青龍情急之下,肩膀順勢一卸,怒道:「別攔我!」

    「青龍,是我。」

    是公子的聲音。

    青龍連忙轉身,急道:「公子……初夏她……」

    公子輕袍緩帶,右手攬在一個少女的腰間,那少女甚是虛弱的靠在他胸口一動未動。他微微側身,將少女側臉露給青龍看,微笑道:「她在這裡。」

    青龍見公子閒然的模樣,便料定初夏無事,登時鬆了口氣,拿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屍體:「先是這傢伙被人滅口,屋子又被人一把火燒了,青龍顏面掃地。」

    公子伸手拍拍他腦袋,倒似安慰孩子一般,道:「你已做得很好。」

    「好什麼!連個笨丫頭都保護不了!」青龍撇撇嘴,望向雙目緊閉的初夏,「她沒事吧?」

    公子微微一笑:「被火氣一沖,一時間閉了氣息。」

    初夏醒轉之時,猶自閉著眼睛,耳中聽到書冊簌簌的翻動聲,是公子在看書麼?她心下立時安定下來。

    「醒了?」額上的手掌十分溫暖,聲音亦是好聽,「覺得哪裡不適?」

    初夏睜開眼睛,重重咳嗽了幾聲,頭一句話卻是:「公子……那火是我放的。」

    公子替她理了理亂髮,安然道:「我知道。」

    初夏瞪大了眼睛:「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反而讚你做得好。」公子微微俯身,雙眸凝視著她,「我知道你是聰明孩子。」

    他的臉離自己這樣近,幾乎能數的清一根根睫毛,初夏只覺得自己臉頰微燙,匆忙轉開了眼睛:「那阿青呢?沒事吧?」

    「他沒事。」公子溫言道,「你若要見他,我便讓人叫他進來。」

    初夏點了點頭,旋即又搖頭:「公子,我先和你說要緊的事。」

    公子在她床邊坐下,龍腦淡香攏在兩人身側,微醉似熏。

    「公子,我已將所有畫卷鑒別完畢。果然找出了兩卷畫冊,所繪之處與《山水謠》極為類似。正午之時,我拿了畫卷,要去找您。然後……就遇到了刺客。」

    公子垂下雙目,眼見她雙拳握得極緊,知她心中緊張,便緩緩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慢慢說。」

    「阿青讓我退到屋內。我聽到外面打架的聲音,很是害怕。」初夏深呼吸了一口,「我知道他們必定是來要我手中畫卷的,我既已將那畫卷記在心中……那麼燒燬也無妨。所以就點了燭火……可是跟著有人從窗口撲進來,又被人攔腰斬斷了,我愈發害怕,手抖了抖,火星一卷,整個畫室就著了火。」

    公子淺淺一笑,指腹輕輕撫著她的手背,用極輕的聲音道:「初夏,你真是這麼想的?」

    初夏迅速的看他一眼,瞧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覺得莫測高深。她抿了抿唇,有些懊惱道:「公子又什麼都猜到了?」

    公子唇邊笑意加深:「所以我說你是聰明孩子。」

    「初夏怕死……當時我還想到,若是壞人搶了畫捲去,自然要殺人滅口的……可是我若將畫毀了,他們闖進來,一時間便不會殺我……」她只道公子會因此責罰,怯怯的止聲,一瞬不瞬的看著公子。

    公子卻並不生氣,直視她道:「初夏,以後我若不在你身邊,你又遇到了性命攸關之事,那麼便像今日這樣,活下去,最是要緊。至於其他的身外物,皆是無關。」

    初夏愣愣的看著他,眼眶漸漸紅了,低低道:「是。」

    長夜寂靜。

    公子並未催促她說出那兩冊畫卷,只是伸手攬著她的肩,一下一下輕拍,彷彿在哄孩子入睡,溫柔至極。

    「公子,那兩處地方,一處是洛陽附近的青天河……還有一處是,似是洞庭湖邊的君——」初夏迷迷糊糊道,又忽然轉醒,立時坐了起來,滿是懊悔。

    公子慢慢放開她,抿著笑意:「怎麼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啊!」初夏悔道,「你——先將*****契給我。」

    公子輕拍她的臉頰,將她摁在床上,又牢牢替她拉起被衾,不動聲色道:「你燒了我萬金收購的畫卷,還不算這一整個院落。*****契可以給你,只是你自己說,你是不是還該欠著我?」

    初夏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張口結舌:「可你說了不怪我——」

    「不怪你。」公子歎了口氣,目中卻蘊著笑意,「你既還不出錢,那契約便還是由我保存著。哪一日你有錢了,便贖出來吧。」

    公子說完,翩然離去,只留下初夏一個人皺著眉,總覺得哪裡不對。

    半晌,才想起來,她燒了畫卷和畫室沒錯,可是……公子怎得不提自己差點被殺死?只歎她一個不留神,將地名說了出來,如今可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我說你笨,你還不承認吧。」一道黑影從窗外翻進來,懶洋洋往太師椅上一坐,「還敢跟公子討價還價,小心被賣了還歡天喜地幫人數錢。」

    初夏瞅了瞅阿青,想起「歡天喜地幫人數錢」,當真是貼切的緊,一時間怔怔的。

    「喂,你沒事吧?」青龍見她不像往常那樣和自己拌嘴,倒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初夏沒答話,鼻尖有些發酸。

    「喂,別哭啊!」青龍站起來,「你怎麼老愛哭?

    「你們都欺負我。」初夏抹抹眼睛,將頭埋進被子裡,「……還都騙我。」

    她想起這月餘,日日埋頭在畫卷中,最後*****契沒拿回來,還差點被燒死,只覺得不值,哭得也愈發傷心。

    「我哪裡騙你了?」青龍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又不敢再亂說話,只道,「要不……我去求求公子,讓他給你*****契?」

    「他……不肯的。」初夏抽噎道,「他最是小氣不過。」

    青龍為難的搔搔頭,最後道:「那你別哭了。」

    「你到底是誰?」初夏從被子裡鑽出半個腦袋,淚眼迷濛的看著少年,「為什麼騙我,還扮成小廝的模樣?」

    「我叫青龍。」青龍這一次,老老實實道,「公子讓我保護你。」

    「青龍?左青龍右白虎的青龍?」

    「是啊。白虎也是公子的護衛,不過此刻不在這裡。」少年見她不哭了,心下高興,「好啦,你別哭了,以後我不欺負你了。」

    「青龍,你武功很厲害。」初夏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了,「今日多謝你了。」

    「我是公子的豹衛之一。自然是厲害的。」青龍得意。

    「公子身邊,有很多像你這樣厲害的人罷?」初夏自言自語道,「否則他才不會讓你來保護我……」

    「公子身邊四大豹衛,我便是四人之一,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青龍強調,「四豹衛中,白虎擅攻,朱雀呢,是神醫,玄武精於消息,至於我……專司防禦。公子讓我保護你,可見他對你多好。」

    初夏歪著頭,想了想:「他們都像你一樣,悄悄在君府,不讓人知道身份麼?」

    青龍搖頭道:「自然不是,除非出了緊要的大事,否則我也不會被公子叫回來。其實四人中,我只見過玄武罷了……說起來,也只有公子才見過我們四人呢。」

    初夏聽得有些倦了,便揉揉眼睛:「阿青,我知道了。」

    「那你睡吧。」青龍靈巧一個翻身,吹滅了燭火,臨走之前,又悄聲說,「初夏,你放心。我定會勸公子放你自由的。」

    初夏翌日被叫去書房,路過那居住了月餘的院落,如今已成了一片焦土,真是觸目驚心。

    書房的牆上掛著一張極大的山川輿圖,公子仰著頭,正細細查看。

    「公子,你是要出門麼?」初夏站在他身後,好奇的看了數眼。

    公子回頭瞧她一眼,頓了頓,方道:「怎麼?昨晚哭了?眼睛腫得核桃一樣。」

    初夏沒吭聲。

    「初夏,這件事我需問過你。」公子見她不答,也沒追問,「你可願與我一道去青天河?」

    「是去尋《山水謠》麼?」初夏想了想,用力搖頭,「我不去。」

    公子「嗯」了一聲,卻沒問為何,只道:「那麼你留在君府罷。」

    初夏一時間有些疑惑,又瞅了瞅公子……他怎得這麼好說話了?可是尋寶又豈是真麼簡單的?她可不願去送死……

    「你留在君府,自己要小心。」公子淡淡道,「如今這世上只你我二人知道《山水謠》所在,昨日殺**手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以後這種事,可能日日都有。」

    公子有意頓了頓,瞧著她泛白的臉色,微笑道:「不過我會讓大管事好生照看你。」

    初夏嗓子眼都開始泛苦,怯怯道:「公子,那你將阿青留下來陪我吧……」

    「他自然是隨我一道去的。」公子轉身,不再看她,「哦對了,君府內有內應之事,阿青告訴你了麼?」

    片刻後。

    「公子,我還是和您一道去吧!路上也有人照顧您!」初夏大義凜然道,「初夏不怕苦,也不怕死!」

    「當真不後悔?」

    「不後悔。」

    「日後若說起來,可是我逼你?」

    「奴婢心甘情願。」

    公子依舊背對著她,並未讓她瞧見抿起的笑意:「好罷,那麼你去準備一下。」

    初夏應了一聲,正要出門,卻聽見門外侍衛通稟:「公子,白雪姑娘在門外。」

    公子淡淡蹙了眉,過了片刻才道:「讓她進來吧。」

    初夏瞧了公子一眼,見他並無讓自己離開的意思,便只能站在一旁。

    白雪進門,便對公子盈盈拜下,低聲道:「公子是要離開滄州麼?」

    公子並未讓她起來,只道:「你如何知道我要離開君府?」

    「白雪在府中閒逛時,瞧見後院馬廄中,僕役正在給公子的『電光』備鞍。」白雪抬頭,一雙美目流光四溢,「公子若要離開君府,能否帶上公白雪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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