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丫頭,用膳了。」
「你先用吧……我吃不下。」初夏埋首在畫卷中,「我看完這些再說。」
阿青無可奈何,只得將飯食又端了出去。
走至門外,他將飯食往美人靠上一擱,伸手比了個手勢。
半空中黑影一道,輕飄飄的落下。
阿青低斥道:「中午怎麼回事?人既解決了,為何留著屍體?」
那暗衛垂首道:「那荷池與府外滄江相通,果然如青龍使所言,今日上午有人潛入。那點子還很硬,弟兄們費了半個時辰才將其解決,還沒浮出荷池呢……園中就有人過來了……」
青龍一陣煩躁,揮手道:「下不為例。以後動作利索點。」
那暗衛跟隨青龍已久,極少見青龍使這般躁鬱,不禁問道:「大人……你看起來憂心忡忡啊。」
青龍歎氣道:「都是那死丫頭。笨也就算了,膽子又這麼小。如今見了那屍體,兩頓都吃不下!回頭公子又要責罰我……真是晦氣!」
暗衛一怔,青龍又道:「對了,點子什麼來頭?」
「那兩人身手飄忽詭異,又是在水中纏鬥……覺察不出來。」暗衛從懷中取處一根繫著鈴鐺的絲線,「這是在他們身上發現的。」
青龍接過,薄唇緊抿如刀。
亥時。
初夏推開一桌畫卷,揉著發澀的眼睛站了起來。
「阿青,今日我看了多少?」
「沒數,對了,今日府庫內又送來了兩大馬車畫卷。」
初夏「哦」了一聲,又問道:「公子呢?公子不在府上麼?」
「公子剛回來,往鶯苑去了。」阿青懶懶道。
初夏面無表情,又「哦」了一聲,隔了片刻方道:「阿青,你不是說,好多人都被遣散了麼?」
「鶯苑可不同……」阿青咧嘴笑了笑,「公子捨不得的。」
阿青如往常般送初夏回臨江閣,走至一半,小徑兩旁風聲忽起,悉悉索索的,彷彿野鼠竄過。他停下腳步,豎耳細聽,遠處似是有叮咚清響。少年神色登時變得肅然。
一陣寒風掃過,初夏背脊一涼,忍不住出聲道:「阿青……」
阿青將食指豎起,示意她噤聲。
窸窣聲音更近,阿青伸手將初夏一推,低聲道:「我去看看,你回臨江閣。」
初夏心中愈發惴惴,卻不敢多言,轉身向不遠處的臨江閣疾奔。跑出沒幾步,她回頭看一眼,卻沒了阿青的身影,她心中愈加慌亂,想起望雲夫人橫死,想起今日荷池中兩具屍首,駭得幾乎要哭出來。
好不容易奔到臨江閣,卻不見往日伺候的丫鬟,初夏跌跌撞撞的入了門廳,反身將關上,背靠著大門不斷喘氣。
屋子裡尚未點燈,她便在暗夜中看著自己被月光拉長的影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天邊烏雲障月,連黑影都慢慢黯沉……初夏屏住呼吸,聽到極輕的腳步聲正慢慢的挪移過來——這屋裡還有別人!
驚懼至此,初夏倒冷靜下來了,反手拔下髮髻內銀釵,揮手便向那傳出動靜處刺去。
手腕尚未動上一寸,已被人牢牢扣住,一幕幕往事閃現,初夏終於克制不住,大聲尖叫起來。
只是那人卻並未有所動作,手中力道輕輕一帶,便將她攬在懷裡,低聲道:「丫頭,怎麼了?」
初夏還在尖叫,只是驚懼一層層的漸復淡去。她慢慢止了顫抖,問道:「公子?」
那人下頜輕輕擦著她的髮絲,溫言道:「是我。別怕。」
胸膛溫熱堅實,隱約透著龍腦香的味道……她怎會如此熟悉?
初夏一驚之下,來不及拭去滿臉淚水,呆呆抬起頭看著公子:「是……你?」
公子夜安伸手,替她拭去正自滑落的眼淚,柔和道:「什麼是我?」
月色綽約,時隱時現,他離她的距離不過寸許,初夏看著他微勾的眼角,光華清潤的輪廓,怔怔道:「夜晚我做噩夢時……是你麼?」
公子一愕,緩緩放開她,卻不回答,只道:「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
初夏這才想起,大急道:「阿青……阿青是不是出事了?」
公子輕輕蹙眉,自她手中拿過那枚銀釵,順手向外擲去。
哧的一聲,有人伸手接住,接著一個觔斗自窗外翻了進來,笑嘻嘻的站著,向公子行禮道:「公子。」
「你沒事吧?」初夏胡亂擦了擦眼淚,跑到阿青面前,上下打量他,「我以為你和池塘中那人一樣——」
阿青仔細瞧了瞧她的模樣,呵呵笑道:「小丫頭,這麼膽小!我嚇你的!」
初夏一怔,眼眶又微紅了:「你嚇我的?」
「誰讓你不肯吃飯的?我想嚇嚇你,你跑回這閣中,一會兒便餓了。再說……膽子就是嚇大的……」阿青得意道,「真不羞,還哭得這麼醜。」
初夏咬緊了唇,幾乎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回頭望向公子,跺腳道:「公子,你看他……」
公子安靜立著,面無表情的看著阿青。他並沒有板著臉,甚至一絲生氣的表情都沒有,甚至如往常那樣,唇角輕輕抿著,似是永遠噙著笑。
可是阿青迅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暗叫不好……只怕公子,這次真的生氣了。
「阿青,凡事要有個分寸。這件事我教過你沒有?」公子淡淡開口。
「是。」他將頭垂得更低,恨不能立刻翻窗逃走。
公子的語氣依舊平淡無波:「那麼今日之事,你自己說,該如何處置?」
初夏抽抽鼻子,往公子身側站了站,卻聽阿青道:「我……自去領罰——」
她覷了公子一眼,見他依然毫無表示,只道這次定然要將這小廝逐出府去了,忍不住開口道:「公子……」
公子「嗯」了一聲,神色稍緩。
「阿青只是和我鬧著玩兒的,我現下……不怕了。」初夏小心道,「你不要將他逐出府去,好麼?」
阿青看她一眼,又看看公子的臉色,乖乖閉嘴。
初夏繼續道:「他除了懶了些,貪吃了些,其他都很好……您就取消他這個月的月錢吧?」
阿青臉色怪異的看她一眼,抿抿唇角,似乎要努力藏起笑意。
而公子忍不住輕笑,微微搖頭:「好。就這樣吧。」
「還有一樣——」初夏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對阿青道,「你要給我賠禮道歉,還要叫我姐姐。」
阿青臉色頓時一僵,張口結舌,望向公子。
公子……似乎是默許的意思啊。
這臨江閣周圍,自己布下了這麼多暗衛……自己這一聲姐姐若是叫出口,屬下們可都聽到了,今後顏面何存?
阿青苦著臉,換了可憐兮兮的表情望向公子,淒切喚了一聲:「公子,我情願領罰。」
只是公子望了望身邊小丫頭神采飛揚的小臉,竟自點了點頭,替她撐腰道:「照做。」
「初夏姐姐,今日之事對不住了。」
青龍使大人躊躇再三,用最快的語速說完,翻身便出窗而去,當真是是快逾閃電,而腦海中只閃過一個念頭——他……要將今晚當值臨江閣的一應手下……全都封口!
臨江閣內只剩兩人,初夏愈想愈是開心,一豆燈火中,笑靨如花。
公子看了她一眼,亦笑道:「消氣了?」
初夏轉過臉來,胡亂抹了抹臉,用力點頭。
燈光微顫,她的長睫似乎也在隨之輕顫,蕩漾處淺淺一道難以說清的情懷,公子竟怔了怔,方才挪開視線。
「公子,有件事……奴婢是真的好奇。」初夏自個兒笑夠了,望著公子道,「我日日看那畫冊,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公子似是能看穿她的想法,「別吞吞吐吐的。」
「我想,《山水謠》是不是一張……尋寶圖?」
她的眼神明澈,難掩好奇,一瞬不瞬的看著公子,似是要從公子的表情中找出蛛絲馬跡來。
公子卻只笑了笑,不置可否道:「為何這麼想?」
「公子讓我從各地的畫冊中尋找線索,不是想按圖索驥麼?難不成,您耗費重金,只是想找出這個地方,再去遊覽一番?除此之外,奴婢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公子沉吟片刻,讚許道:「不錯。」
「那麼奴婢還猜測……送這《山水謠》之人,定然沒安什麼好心。」初夏繼續道,「哪個傻瓜會平白無故將這麼一份厚禮拱手讓人?那人這麼做,之前兩份大禮的目的便極清楚了,就是想讓人都知道,這尋寶圖如今在公子手裡。」
公子目中讚賞之色愈濃,輕歎道:「丫頭,還記得那首歌謠麼?一首平平無奇的歌謠,卻流唱那麼廣,這本身便是一件古怪的事了。」
「公子,那尋寶圖究竟能尋到什麼東西?」初夏很是好奇,「很多很多錢麼?還是……你們武林中人最是在乎的武功秘籍?」
公子擰擰她的鼻子,卻笑道:「我怎知道?」
初夏撇撇嘴:「你告訴我又怎樣?可憐我天天看那些畫卷,每天一閉眼,眼前都是山啊,水啊,雲啊四處亂晃。再說了,左右我打又打不過你,*****契還在你手上,難道還和你搶不成?」
公子真真笑了起來:「我是真的不知。」
初夏打量他半天,才有些垂頭喪氣:「連公子都不知道麼?」
「《山水謠》這名字,我亦是極小的時候,偶然聽父親提起過。只是當時既無人尋到那寶藏,尋寶一事,便漸漸淡去了。那都是些飄渺虛無的往事,只是近日,聽你唱起那歌謠才想起來的。」公子緩緩道,「當時父親還曾言道,這尋寶一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如今十數年過去,那一輩人退隱的退隱,離世的離世,這歌謠反倒越唱越廣了,卻有些蹊蹺。」
初夏舒了口氣,笑道:「那便還好,這樣大家至多以為公子得了幅名畫,咱們悶聲發大財!」
公子笑得雙眉舒展開,卻伸指彈了彈初夏的額頭:「傻孩子,《山水謠》的事,不知道的人也罷了,知道的那些,或深藏不露,或虎視眈眈,又豈是那麼容易便對付過去的?」
初夏「啊」了一聲,小臉上全是擔憂之色:「那……我得抓緊看了。這畫藏在府上一日,大家就多一份危險罷?」
公子淡淡一笑,神色間卻是極讓人安心的:「初夏,你安心看畫,別的都不用擔心。」
初夏用力點了點頭,公子便站起來道:「去歇著吧。」
初夏走出幾步,卻又回頭,看見公子正瞧著自己的背影,忍不住臉頰上一紅:「公子……」
「嗯?」
「你要去鶯苑麼?」
公子笑了笑,並不回答。
「你……要小心。既然送禮之人不安好心……那麼……」
公子注視她的雙眸,一字一句,帶了明亮笑意道:「你怕有人要害我……還是想要我留下來?」
初夏目光微微閃爍,臉更紅了,卻沒有回答,轉身就跑了。她反手關了房門,心臟怦怦的跳了起來……甚至比剛才被阿青嚇的時候,跳得更快更劇烈……
可是什麼都沒發生,她還是聽到公子離開的腳步聲。
初夏心底莫名的有些悵然……公子是真的很喜歡白雪吧?否則,這樣的風口浪尖,他怎麼還是夜夜流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