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客廳的時候,自己忍不住驚嚇了一跳,分明看見司年穿了自己的衣服,下巴被林季常狠狠的抬起來,男人的聲音帶了無可奈何的暴躁和凶狠:「你以為你這樣逃得出去?」
她卻並不懼怕,只是輕輕易易的撇開了眼神,看到章殊,目光中有些歉意,沉默而蒼白的一笑。
那是章殊最後一次見到的司年。從那以後,病床上的她,或者是如今的她,都不再是那個帶了神秘的華美氣息的女子了。
她笑,珍珠色精美的指甲貼在臉頰上,意有所指:「我在榆林的時候迷倒她一次,也算是報復了。你說,要是一切重來……她會不會還像那時候一樣反抗,然後逃跑?」
有細卻強烈的光芒破塵而出,林季常抬了抬眸子,似乎被激起了內心深處的某一點觸動:「你想說什麼?」
章殊輕輕咳嗽了一聲,聳了聳肩:「我想,我們遇到了一些小麻煩。關北這部分的追加投資中是台灣方面王先生負責的。這次他們似乎犯了點小小的錯誤……轉賬做得不仔細,追加投資裡,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從石峰的一個賬戶裡轉去台灣,再從那邊過來的。」
「所以,我順便查了查,王先生這幾年風生水起,出國度假似乎首選地都是意大利。」
意大利,黑手黨的發源地。西西里島上有一群以榮耀和權力為畢生信念的男人們,黑衣,背著獵槍,隨時會凶悍的對著侵入自己地盤的敵人發出致命的一擊。那一年林季飛出國去了那裡,當時林季常聽到那個消息,淡淡的說:「那個地方適合他去。」
他的手指撥弄著鋼筆,輕輕一旋,那支筆打著旋向桌子邊緣滑去。
思索了片刻,他唇角一勾:「他如今在石峰還剩下多少產業?」
「說不上多,可是足夠應付台灣方面對關北的投資。」
「很好,那就是說……我的哥哥,終究還是耐不住寂寞回來了?」
「我一直以為,你對他,太寬容了。」
是,當年他確實可以下手更狠一些。可是最後還是放棄了。對這個哥哥,他並沒有多少感情,在司年被送入醫院治療的時候,有一剎那,他甚至動過殺機。可最後,到底還是放了他一馬。現在回想起來,並不是仁慈,那大約是一種蕭索的心意,無可為,無不可為,僅此而已。
章殊已經走到了門口,他復又把她喊住:「顧恆波和那邊的股份加起來,再拉攏些散戶,就超過了林氏的持股。」
章殊怔了怔,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眼睛,說了句:「對啊。」
「你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去找顧恆波,他說對方的條件開得太苛刻,沒法接受?是我重新又找他,勸他入股。」
章殊慢慢的轉過身,繼續聽他說下去。
「現在看來,似乎是欲擒故縱。還真有一個圈套,就等著我跨進去,岌岌可危。」
章殊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聲音最後卻啞了下去,最後曼妙一笑:「我瞭解了,老闆,辭職信我自己會遞上來。」
林季常坐在那裡,因為穿了黑衣,連俊美的輪廓都顯得分外深沉,臉上則是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章殊嫣然一笑:「老闆,我知道你也不是不信任我。可是我不想折磨自己。我不會背叛你,可是我愛他。與其兩邊難做,不如就此退出好了。至於你們倆,鬥得天翻地覆,就看各自造化了。」
有一瞬間林季常嘴角抿出了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說什麼,可分明又不是挽留,最後頷首:「是,有些東西,本來就不該讓女人參與進來。」
章殊走後,他獨坐著,午後有特有的靜謐,陽光如蜜如澄。這樣的時光,很容易讓人想起些什麼。其實這三年時間,他常常不住的問自己,為什麼可以煎熬著克制自己不去找她。他曾經以為那是因為惶恐,可其實並不是的。他見到她,會有天然的親近,可心底卻覺得有不真實的空洞,彷彿哪裡缺了一塊,再也拼湊不起來。即便昨晚,他對著她,講述了整整一夜,親自將那幅裂片補了上去。他在她的眼裡,讀到了動容——可那種動容是如此的若即若離,彷彿她只是在唏噓旁人的往事。
時間慢慢流淌著,不刻意為誰停留,他不是當年的他,她亦不是。完整的情感,卻只有自己留存了一份。仔細想起來,不免失笑,計較這點得失心境的時候,不免還帶了些孩子氣。
他緩緩的收起思緒,撥了章殊的電話:「離職之前,替我再做一件事。」
司年手裡捧著一本書,盤腿坐在沙發上,空調的風吹在肩胛下側,酸酸的很不舒服。她伸手去探了探了那裡,觸摸到了一條細細長長的疤痕,微微凸起。再往下,彷彿是華美的絲綢被勾出了一縷縷的絲線,真實而醜陋的燒傷。再度觸摸上去,已經沒有絲毫疼痛,人總是健忘的,連當時換藥時能從昏迷中疼醒的感覺都三三兩兩忘得差不多了。
她又想起了林季常給她描述的那個煉獄般的場景,手就停在了那裡,一時間靜默著,直到有更冰涼的觸感落在了頸下。司年倉惶著往後看了一眼,身子微微向前一傾,不自覺的要躲開他的觸摸。
林季常的目光稍稍黯淡,他收攏指尖,低下頭看著她:「一整天都做什麼了?」
司年並不習慣和他太過親密,聽到他這樣的語氣,微微有些不習慣,於是把注意力放回了書上,悶聲說:「看了看書。」
他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探出手去,接過她手裡的那本書,在茶几上輕輕合攏,安靜的說:「司年,我有話要對你說。」
她本來也有些話,想了一整天,打算找時間對他說的。這樣一來,不由得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說:「什麼?」
「抱歉。最近我生意上出了些麻煩。我需要給你找個地方住下來,確保你的安全。」
司年的嘴唇蒼白,或許只是想起了那個故事,莫名的害怕。
他似是知道她的害怕,輕輕笑起來,有一縷陽光在他唇角溫暖的暈染開,司年聽見自己的心跳快了幾拍。
「要限制你的自由,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可是我向你保證,只是很短的時間。」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唇紋,彷彿花瓣上細細的經脈,隔了很久,終於問他:「為什麼?」
林季常想笑,頭腦在那一刻幾乎要毫不猶豫的說出這樣簡單的答案,可是第一個字落在唇上,他終於還是忍住了。其實很久之前,他就用力的抱住她,然後對她說:「我愛你。」
可惜,她還是忘了。
石峰。顧氏集團。
王先生抽了一支雪茄遞給顧恆波:「試試,發酵六年的。」
顧恆波坐著,並沒有伸手去接:「我不抽,謝謝。」
王先生點點頭:「也好,抽一支少一支,現在要找五年以上的也不容易。」開始有微末的煙氣味道散開,他的目光卻在冉冉而起的煙霧後邊愈來愈亮,「聽說一會林季常要來找你。」
「所以我在等你離開,除非你願意留下來,關南的股東會議改在這裡開,我也沒意見。」
他呵呵的笑起來:「顧先生,看得出來,你不喜歡和我打交道。不過,幸好,你是標準的商人。合作愉快。」
顧恆波連笑都不曾露出半分,亦站起來,他比王先生略高了些,視線微微向下:「不,具體的說,是我不喜歡你背後的人。」
「是,你現在借給我們的,將來拿回來的時候,一本萬利。」
顧恆波終於笑了出來:「是啊,這招欲擒故縱,也由不得林季常不信了。誰會相信林季飛會有這手?壯士斷腕?拼著把林氏一半基業不要了,也要把弟弟拖下來。」
王先生輕輕頷首,似乎有些感慨:「仇恨這個東西,和煙絲一樣,也是發酵的時間越長,越髮香醇的。」
電話進來,短短一句話,顧恆波點頭:「他來了。」他目送王先生離開,又等了一會,站起來笑:「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