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動盪的中國大地並沒有對這個邊遠山區造成多大的衝擊,山民們依然早起晚歸,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煩惱的煩惱。年輕力壯的朱有田父母早逝,不過留有幾畝薄田,總算對得起有田的名字,並且早早娶了個神姑老婆。美中不足的是娶妻八年,也沒有生育。某一天,妻子馬桂英外出作神事回來,告訴他,她在外鄉遇到了繼父,繼父告訴她,祖上有個秘方,可以讓他們得子,想要兒子就有兒子,想要女兒就有女兒。
朱有田動了心,催促將繼父請來。
繼父在朱家吃喝了兩天後,問朱有田,要兒子還是女兒,朱有田毫不猶豫說要兒子,於是,繼父掐准當天是個好日子,便帶著夫妻兩人上山,來到土司洞,繼父告訴他們,他祖上是土司,這個洞是祖上修煉藏金的地方,不准對外洩露。夫妻二人看到牆壁上眾多的壁畫,深信不疑。
於是,繼父設壇作法,招呼了半天的神爺,時辰一到,取出一個瓶子,讓他們分別喝了一口,然後兩人暈乎乎了大概兩時辰,醒來後下山,繼父也離去。
兩個月後,馬桂英果真就有喜了,十月後,竟然就生了個兒子。
過了兩年,朱有田合計著想要個女兒,於是又讓馬桂英請了繼父過來,如法炮製,不過這次失了靈,兩月後還無動靜,馬桂英去問繼父,繼父決定再請一次神爺,第二次請過神爺後,朱有田和馬桂英如願有了個女兒朱向妹。
再有兩年,朱有田又合計再要個兒子,馬桂英也同意,繼父請來了,請過一次神爺爺之後,不到一個月,馬桂英還沒動靜,想起上回生女兒的教訓,為了保險起見,叫來繼父二請神爺,繼父也不嫌麻煩,當天就來了,還是一樣來到土司洞,喝完神水後,馬桂英暈了一會,突然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突然五臟六腑要一齊衝出喉嚨,同時,她也從暈乎狀態裡醒來,不堪的一幕就這樣展現在她的眼前,繼父正趴在她的身子上……
馬桂英看到朱有田暈倒在一邊,嘴裡還說著胡話,繼父見狀馬上起身穿好衣服,拋下一句話:你不用我了,已經懷上了。說罷離去,從此再沒見過面。
後來,她就生下了三子朱向貴,朱有田念了半輩子繼父的好,而馬桂英心裡有數,從不敢吐露半句。
後來,朱向髮結婚一直不育,遇到了當年朱有田的難題,她便想起了繼父在她身上做的事情,那年朱向妹回娘家,看著她懷裡的白胖兒子,馬桂英決定冒險一試。
對於神水的配製,其實是神姑們常常用到的一種草藥水,主家喝後可以暈上兩時辰,並且問什麼答什麼,自己卻毫無知覺,是用來騙取主家秘情的方法。
只是,到現在馬桂英都不知道朱有田是如何知道她在油菜田那一回的事情。不過,她知道她為兒子女兒做的事,令朱有田聯想到了繼父對她做的事,他終於在死前幾年知道了真相,兒子女兒們都不是他生的,他從來就沒有過生育能力。
馬桂家細細講完這一段隱秘的歷史,在場的人都沉默無語,唏噓不已。
馬桂英突然抬頭說,警官,你一定要找回朱向發,他一直以為土司洞藏有金子,肯定是去那裡了,警官警官,你一定要找回他,我只有一個兒子了啊……
郭鋒望著這個老太太,心情複雜,這是一個可憐的人,過了一輩子可憐的人生,不過,她也親手把身邊的人一個個變得比她還可憐。
郭鋒問馬桂英,你為什麼要讓朱向貴躲在土司洞裡,又為什麼要說他去城裡打工呢?城裡寄錢回來是怎麼回事呢?
馬桂英神色暗淡下去,幽幽地說,那是朱向發說的,他知道弟弟住在土司洞。我對朱向發說,弟弟摔斷了腿,又不會做農活,做神漢也被你爸毀了,這樣下去遲早會餓死。現在我知道有個土司洞,裡面藏有土司的金子,讓你弟弟在洞裡慢慢挖,挖出來就你們兄弟一人一半,不過你要負責給他送吃的,朱向發常常會給弟弟送野豬幹過去。
裡面果真有金子嗎?郭鋒突然問。
馬桂英搖搖頭,說,不知道,但我繼父說這裡是他祖上藏金的地方,反正朱向貴也不出來,給他一個希望,他才活得下去。
郭鋒問,為什麼朱向貴要在洞裡不出來呢?張警官說他全身多處傷痕是怎麼回事?
馬桂英號啕了兩聲,可憐的向貴啊,他腿斷了,一個人住在山洞裡,他身上的肉都是給闖進來的野豬咬走的啊。
郭鋒感到極為驚訝,也感歎人的生命力之強韌,完全沒有任何醫療條件的情況下,被野豬多次咬傷,竟然也能挺下來。
誰給他療傷呢?郭鋒問。
馬桂英答,我準備了很多草藥,專治野豬咬傷,一塗就止血,兩天就好了。
郭鋒不禁重新審視這個老太婆,雖然之前他揭穿了老太婆的兩個小把戲,但是有些地方,他還是不得不佩服這些民間術士的智慧及力量。她們可以在極端惡劣的環境生存,本身就是力量,並且能征服環境,那是智慧,老太婆昨天輕輕兩招就挑撥起村民的事情,一直沒有離開過郭鋒的腦海,雖然表面上看來,村民是愚昧迷信使然,但是本質上,利用迷信只是一種方式,而讓一個群體迅速團結一心的力量卻是值得研究的。
因為曾經在部隊帶過兵,郭鋒深知團隊的力量無可限量,但也深知人性之微妙,絕對的團結一心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讓一個團隊在特定的時間內向著同一個目標進攻,擰成一股繩的氣勢無堅不摧。
那麼,愚昧和迷信在那一刻究竟在村民們心裡產生什麼樣的化學反應呢?案子結束後很長時間裡,郭鋒把此作為一個課題,並出版了幾本論文集,其中《論恐懼壓迫與安全裂縫之力量》是反響最大的一部。
郭鋒的腦子還在旋轉著,一邊的門突然砰一下開了,朱向妹披頭散髮站立門前,眼睛血紅,直盯著馬桂英。
誰也沒想到朱向妹剛才一直就在隔壁,她聽到了一切。
接下來的事情沒有人反應過來,朱向妹怒吼一聲撲向馬桂英,嘴裡含糊不清地嚷著什麼。等民警們來拖開後,朱向妹突然向門口跑出去,郭鋒連忙安排一名民警跟隨保護。
後來民警報告,朱向妹直接下山坐車走了,應該沒有危險,於是他就回來了。
一直在呼叫馬亮的警察回來報告,中間斷斷續續聯繫上幾次,但都說不上一句話就斷了,似乎聽到馬亮說找到一具殘缺屍體。
郭鋒走出來看看天色,天邊已經泛白,新的一天已經來臨。在距離投毒案發42小時後,基本告破,於是安排民警押送馬桂英回市局,留下一小隊人留守等待上山的隊伍回來,自己也隨押送隊伍回市區。
上山的隊伍幾個小時後也陸續歸隊回城,各自帶回一個意外結果,馬亮發現了土司洞,並發現朱向貴並未死亡,他在張愛華及馬桂英走後不久醒了一次,只有短短幾分鐘,這幾分鐘內他做了一個重要的動作,摸索到母親為他準備的野豬藥,下意識抓了一把捂到胸前傷口上,正是這個動作救了他的性命,野豬藥瞬間止住了他的血,本來子彈並未射中心臟部位,昏迷只是由於失血過多,最後,剩餘的少量鮮血延喘了生命。
小偉及張愛華的一支隊伍在半路發現了被毒蛇咬傷躺地草叢中呻吟的朱向發,朱向發在昏迷前一刻告訴警察,妻子劉翠花躲蛇的時候滾下了山崖,警察攀援下山也救回了正在呻吟不止的劉翠花。
朱向貴、朱向發、劉翠花三人獲救後被送到市人民醫院救治,三人皆脫離生命危險,傷勢較重的朱向貴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市委領導及醫院方面對這位特殊的病人給予了極高的關注,尤其醫院方面請來了國內頂級專家,治療的同時對發生在朱向貴身上的奇跡立項研究,研究焦點主要集中在馬桂英配製的野豬藥上。
(接上)
專家的研究工作得到了看守所中的馬桂英全力配合,致使研究工作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在醫院的救治工作、專家的研究工作進行同時,土家寨的投毒案審理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展開,大山裡面的較量已經閉幕,而此案的真正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
黑澤明有部電影叫《羅生門》,傳達了一個讓多數人不容易明白的哲理——真相是不存在的。事實上,真相又的確存在,兩者的關鍵是對真相的詮釋不同。
土家寨投毒案的一波三折,至少可以說明一件事實,真相是存在的,而真相的存在是可以根據時間與空間的轉移而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