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了一天的這個院落突然寂靜下來,背後山裡的蟲鳴聲也偶有耳聞。山風挾著植物的清香,從樹梢掠過,在院落裡旋轉,風力疲軟,捲不起半點黃土。
張愛華默默站著,十個小時來的緊張突然安靜下來,她覺得腦子裡有一團團的亂麻在糾纏裡,彷彿一個餓極的人在突然面對到無數的食物堆積如山,反而不知先咬哪一口。在有領導的工作程序裡,她只要負責執行命令就行,思考對於她如同一件遙遠的舊事,也許,辦完這個案子,她就再也回不去那個曾屬於她,也是她一手築建起來的家了。
郭鋒同志卻沒有張愛華的鬆懈,他理解大家都很累,而他卻因此更緊張起來。在下午接到案子後出來的路上,他並沒有給這個案子加於太高的難度,根據經驗,農村發生的案子通常在偵破上毫無難度,因為農村人際關係簡單,農民尤其是少數民族,思維方式也相對簡單,製造出案件也大多是由於性格上的狹隘偏激。這種案子的難度多在抓捕上,少數民族民風剽悍,對法律理解幾乎出於本能,他們自有一套自己的正義觀。
可怕的是他們還有自己民族的一套價值觀、人生觀以及宗教體系。
張愛華看到郭局長又在習慣性揮動他的大手,不過這次不是出於命令,而是在驅散蚊子。
她沒有睡意,同事們除了馬亮還在紙上勾畫著什麼,其它早就靠樹倒石,漸入夢鄉了。
四個同事在早前分別送證物樣品下山,這裡只剩下七人,張愛華感覺小腿發軟,想找個地方坐坐,這時突然看到劉翠華從房門探出半個腦袋張望了一下,馬上又閃了進去。她心裡一動,便找個角落坐下來,眼睛半閉著觀察著房間的動靜。
過了一會,劉翠花出來了,竟然是慢慢朝張愛華走過來。
劉翠花頭髮蓬亂,雙眼失神,一臉憔悴,這也是她此時應該有的形象。張愛華站起來看著她,劉翠花遲疑了一下說,警官同志,我娘一天沒吃東西,我想去廚房做點什麼給她吃。
張愛華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和郭局請示,郭局叫來李強,說,剛才你們搜過老太太那屋子嗎?李強搖搖頭說,老太太整天都沒有走出過屋子,這得到了所有在場村民的證實,所以我們就沒去搜查。
郭局點點頭,覺得丈夫去世,對老太太多少是個打擊,不宜過多打擾,不過,他說,我們偵破工作是不可以放棄每一個有關的地方,這樣吧,廚房目前是不可以做飯的,現場還不能破壞,愛華,你去把老太太請出來,馬亮,你帶兩人去搜查那間屋子,李強,你問問老太太想吃什麼,再想辦法弄點吃的給她。
說到吃的,李強肚子就咕嘟了幾下,專案組所有人自午飯後至今都還餓著肚子。
張愛華與劉翠花一同進了馬桂英的屋子。裡面黑得僅可見五指,劉翠花轉身出去,一會回來,手裡舉著煤油燈,這個屋子還沒有牽上電線。
老太太聽見人聲,翻身坐了起來,張愛華微笑著點點頭,劉翠花用土家話呱啦了幾句,老太太便翻身下床,張愛華要去扶她,老太太擺擺手,從床頭拾起衣服披上,這是一件手工織的藍色毛衣,衣肩上有塊灰布打的補丁。
老太太從枕頭下摸索出一個布包,布包是粗布縫的,上面有一些奇怪的圖案,油燈搖晃,張愛華沒仔細看清,只覺得那圖案很特別,少數民族的傳統藝術總是很特別。
老太太走路的時候,布包裡發出一些光當的聲音,可以判斷裡面有一些玻璃藥瓶之類的東西,張愛華注意到了,出門的時候就問老太太,要不要給你倒杯水吃藥?老太太只擺手。
出到院子裡,郭局讓出了小竹椅給馬桂英,馬桂英頭上戴了個綠黑色毛線帽子,腳穿黑布鞋,坐下後低著頭,臉色陰沉,手心合併搓著。
你冷嗎?大娘,張愛華問。
馬桂英擺擺手。
你想吃點什麼?
馬桂英想了想,說,鹹雞蛋。
郭局抬頭看了一眼李強,李強攤攤手,上哪弄去?
郭局說,隨便你,只要弄到,對了,弄多點,大家也點點心。
大娘,你今年高壽了?郭局有心套套近乎。
馬桂英擺擺手,生硬地說,忘了。
張愛華和郭鋒一愣,張愛華突然覺得馬桂英的擺手姿勢很熟悉,她看看郭局長,恍然大悟,突然覺得馬桂英也有領導氣勢。
大娘,我們是市公安局的,你家出了大事,你知道麼?
馬桂英出來至今,壓根就沒正眼看過這幫人,她眼裡只有她腳上那雙布鞋,看起來還是雙新鞋。
大娘,今天很多人中毒了,我們是來找出壞人的。張愛華說。
馬桂英突然咭咭笑了兩聲,馬上又沉起嗓子說,沒有壞人,只有妖鬼。
什麼是妖鬼?郭鋒很有興趣。
馬桂英的視線離開了她的鞋,渾濁的眼睛張望著夜色籠罩下的山巒,然後伸出手指指遠山說,那裡來的,妖鬼,住這屋子啦。
這時候,馬亮在另一邊房門口叫了一聲,郭局,你過來一下。
馬亮引導郭局長進了屋,首先指指床對面一個小門說,郭局,這個小門穿過去是一間小雜屋,小雜屋也有個小門,通到客廳,就是煮飯的那上屋。
嗯,繼續。
剛才我們在床頭,就是這扇牆壁上,有一些白色顆粒,小偉在收集,我想連夜送回去檢驗。
嗯,好的,還有其它收穫嗎?
暫時沒有了,哦對了,你看這牆上。
手電筒在牆上照出了一個圓圈,上面畫了些奇怪的圖案,線條是明黃色的,畫得很粗劣,卻也很流暢。
是新畫上去的。馬亮分析說。
其它地方還有嗎?
沒有,馬亮把手電在周圍轉動,的確沒有再發現類似圖案了。
你看它像什麼?郭鋒指的是圖案。
像人形,又不太像,是土家族文字嗎?
土家族沒有文字,只有語言,郭鋒對土家族有過一定的研究,這是當刑偵員的積累。
應該是某種圖騰,或是符號,你看看,它們有個規律,一個小圓圈,旁邊有一些小點,然後有一條長線象河流一樣彎蜒下來。
不會是蝌蚪吧,呵呵,生殖崇拜,馬亮自己都覺得好玩。
郭鋒搖搖頭,說,我倒覺得像靈魂升天,有些詭異,我從沒在土家族的服飾或藝術品上看到過這些圖案。
不管怎麼說,如果牆上的粉末證明是毒品,那老太太嫌疑可大了,她完全有機會從小門穿過去投毒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是啊,郭鋒點頭說,本來最有機會投毒的人,也就是劉翠花的表妹劉桂芳,她是唯一眾所周知接觸過米飯的人,可是她卻也中毒身亡。
劉桂芳也沒有動機,表姐剛給她介紹了好對象,生活正充滿希望呢。
那馬桂英有什麼動機呢?郭鋒皺起眉頭問,死的大多數人是無辜的村民,裡面還有她唯一的小孫子。
馬亮搖搖頭,他也無法推測出來。
我們去接觸接觸馬桂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