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與重慶的接壤處有一片大山連綿的地區,這裡世代居住著被漢語稱為「土家族」的群體。在漫長的幾千年裡,土家人靠山吃山,幾乎與世隔絕,大山深處特有的氣韻養育出這個民族自成一格的民風與民俗。大凡一個主體的地理結構,直接會形成地方的氣候,自然萬物的構成,而這一切又對居住的人群生物直接帶來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如,土家族的人通常腿短且粗,有輕微的羅圈形狀,腰壯有力,胸寬鼻仰,這是一種極其適合山地行走的身體,與平原人體構造有著明顯差異。再者,山地氣候濕潤溫暖,生物性格多偏陰柔,時而熱烈,卻難有平原之豪邁。因此,這地方鮮有老虎豺豹之剛豪動物。
土家族傳統民居為吊腳樓。中國的民居形式多變,但起源均為實用就勢。土家人依山而居,山勢少平多陡,特殊的地理環境便自然產生了依靠吊腳來撐起一片平整家園的特殊構造。新中國成立之後,土家聚居地與外界的接觸漸漸放開,傳統的吊鍋煮食也被漢人的灶台所慢慢替代,不過每家吊腳樓裡依舊保持著吊鍋,那是有好友貴客到來才開火的。這一天,土家族某個寨子,朱向發家裡熱鬧非凡,幾十人圍坐在院子裡,他們家建造在一片相對平寬的地面,並沒有傳統的吊腳結構,並且,他的房子是用泥石壘建,結實穩固,在村裡常常被羨慕著。
朱向發家的院子中間擺了一具有些年月的棺材,那是他爸朱有田十年前就為自己訂造的,封存了十多年,油漆有些許剝落,不過依然不失棺材本身所具有的莊嚴肅穆之氣。朱向發唯一的小兒子朱兵兵今年六歲,還沒上學,流著黃白鼻涕,饒有興趣地圍著棺材停停轉轉,好幾次想用手去摸都被母親劉翠花喝止。
棺材裡躺的是朱向發的父親朱有田,朱有田享年六十七,咳嗽五年,咯血兩年,十天前終於在飯桌上連續猛咳後,突然歪頭斷氣。朱向發夫妻倆怔怔地盯了好半天歪倒在桌子上的父親,朱向發伸手去父親鼻孔點探了一會,確認父親確已斷氣,朝妻子劉翠花點點頭,劉翠花會意地放下手裡的碗筷,突然發出驚天嚎叫……
之後的事情自有土家族人的一套程序,請來德高望重的老人掐算出入土日期,不幸要排在十天之後。幸運的是,他們有更從容的時間來安排葬禮。
土家族的葬禮隆重且熱鬧,所謂「喪事尚歌謠」。打鼓踏歌,有「跳喪鼓」之習。人死後,要唱「孝歌」,打夜鑼鼓,通宵達旦。若死老人,還要在喪堂架木柴,燒大火。葬後,將未燒盡之柴頭,讓子女均分,以表遺產均分之意。事實上,朱有田死時,口袋裡尚有十八元遺產,這事朱向發也和母親馬桂英交代過。朱有田有二子一女,朱向發是大子,二子朱向貴進城務工,此次並未歸來,原因是通訊不暢,寄了封信,地址是半年前的某某工地,估計半月後也許能收到。一女遠嫁川北,正在趕來的路程上。
打喪鼓在土家族語言裡稱為「撒爾呵」。朱有田葬禮的撒爾呵通過擇日擇時定在九天後的晚上,全寨子的三百多號人全都參與了這一盛事,通宵達旦過後,按照風俗,向孝子朱向發遞交「吊金」,然後留下了33人準備在中午飯後幫忙將棺材送上山入土為安。
朱向發一共收到「吊金」七千四百元。
劉翠花將「吊金」妥善藏起後,便與表妹劉桂芳忙開了,她們首先熬了三大鍋蕃薯粥作為早餐,33人喝個精光。
喝完蕃薯粥已經是上午九點多,太陽暖暖地照著這個山凸,33人有些坐在八仙長椅上,有些乾脆蹲在地上,有些抽煙袋,有些抓跳蚤,每個人都有些懶洋洋。
劉翠花端了一大碗粥進到廚房隔壁的一間昏暗小房,朱有田的老妻——劉翠花的婆婆馬桂英正躺床上面。老伴的突然逝去讓她哮喘舊患復發,乾脆躺到了床上不起來。事實上,馬桂英這兩年都沒見過朱有田一面,再見時,這個四十八年的夫妻已是陰陽兩隔。
馬桂英看看劉翠花,擺擺手示意沒胃口,接著翻個身,把屁股留給了兒媳。
劉翠花並不為意,她過門七年,見婆婆的面也沒幾回,對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和丈夫半個晚上的枕頭話多。
她把粥又端了出去,臨走還把馬桂英半拖到地上的外衣拾好。
洗好早餐的碗筷,劉翠花與表妹劉桂芳又開始忙活午飯,吃過午飯,就是公公上山的時候。上完山,這折騰了十天的事兒就算結束了。四年來的沉悶日子將隨著減員而煥發出新的春天氣息,劉翠花彷彿聞到了春天山腰上小黃菊的芬芳。
兒子喝粥的時候,喝到一半就打破了碗,劉翠花破天荒沒有責怪,也許礙於寨子人的面前,總不能為一隻碗而顯出小家氣,但她也不再給兒子添粥,只是告訴他,還想吃就等午飯吧。
劉桂芳到溪邊淘米,然後拐到右邊的廳堂去燒飯,燒飯用的是吊鍋,做菜在左邊的廚房裡。放好米,點上火,劉桂芳風風火火又到廚房去洗菜切菜。這頓午餐是真正的「宴請」,準備的菜餚非常豐富,有雞和雞蛋,還有豬肉燒肉……
劉翠花非常滿意表妹的勤快,尤其知道她並不需要在事後付錢給表妹,上個月她幫表妹物色了一個前山寨子的小伙子,小伙子人不錯,家裡只有一個健康的母親,三間吊腳樓,高大壯實,還開了間水磨房。表妹心裡比嘴上起碼滿意十二倍,今天可以算是表妹報答表姐的其中一項。
十二點多的時候,太陽辣了許多,不過飯桌還是得擺露天,屋裡擺不下。山裡人對太陽的敏感度也很低,只要不直接刺目就行了。
朱向發借了兩套八仙桌椅,一共是三套擺在院子裡,大家自然就座,本家人朱向發要穿梭各桌發髮香煙,倒倒茶水,兩女人忙廚房,小孩朱兵兵還在繞棺材瞎琢磨。
近一點的時候,飯熟菜熱,除了馬桂英依舊臥床不起,其它人陸續夾菜添飯,高聲廢話,多為令人開懷的葷段子,村子喝了點酒,連續講了五個段子,飯都沒顧得上吃一口,雖然那五個段子每次有村長的地方都能聽到,但還是讓人樂開懷。
劉翠花到底心疼兒子早餐沒吃好,特意盛了一碗滿滿的米飯讓朱兵兵到旁邊坐門檻上吃去。
表妹忙了一上午,早餐也沒吃,劉翠花讓她先吃,自己把廚房餘下的菜渣子收拾收拾。
午餐過了半個小時,在這頓宴席上的33人中,一共倒下21個人,其中10人掙扎了大約五分鐘,相繼死亡。死者包括朱家的唯一單傳兒子朱兵兵,劉翠花的表妹劉桂芳,其它均為村民。
倒下的和死亡的,特徵均是腹中絞痛,神志迷糊,口吐白沫。事後鑒定為食物中毒,毒源是農村最常用的烈性老鼠藥——毒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