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全書 正文 第四卷
    第十八章四十大盜

    我們來做個小測試。

    你不可能用舌頭舔到你的胳膊肘。

    你不可能空手抓住一隻蒼蠅。

    你不可能用兩根手指夾起一塊磚。

    如果你做到了,那麼你就具備了做一個小偷的能力。

    在北京甘家口,在深圳賽閣大廈,在合肥含山路,在很多地方,我們常常看到總有一群可疑的人聚集在那裡,抽煙,交頭接耳。他們打量行人,尾隨跟蹤,幾人掩護,一人以極快的手法打開你的背包,將裡面的錢和值錢的東西一掃而光。整個過程也就幾秒鐘,並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的。他們很大膽,盜竊時即使被人發現,也只是悻悻的走開,然後盯上下一個目標。行人大多是敢怒而不敢言,警察逮住他們也很難做出處罰,因為他們大多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說的也不是漢語,根本聽不懂,而操縱這些孩子盜竊的頭目都是幕後指揮,很難抓到。

    公安部近年來發佈的關於盜竊的通緝令,也可以看成是一份中國大盜的排行榜。其中,庫爾班名列第二。

    庫而班,一個手藝人,一群小偷的老師。二十二歲那年,他就帶著一把雕刻有山羊頭的刀子,到處流浪,他走到哪兒,哪兒就留下羊肉的膻味。但他不賣羊肉串,也不賣葡萄乾。第一次盜竊是在溫州街頭,他看見一個算卦的老太婆,有一隻黃色小鳥叼出一張紙牌,那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他最近要破點小財,但會有貴人相助,一切事情逢凶化吉,從此財源滾滾。

    老太婆說了一句文縐縐的話:「命是天生注定的,運是可以改變的。」

    臨走時,他給了老太婆兩元錢,卻順手偷走了老太婆的錢包。

    從那天開始,他的命運走向了一條死胡同。

    在一起盜竊案中,一個小偷對另一個小偷說,「你躲在門後面,有人進來你就拿棒子打他的頭。」

    沒人進來,是盜竊,有人進來,是搶劫。

    一個盜竊犯會因為偶然的因素成為一個搶劫犯,棒子打的重了,或者遇到反抗,搶劫犯又很容易升級為一個殺人犯。

    庫而班先是盜竊,然後搶劫,有段時間,這個大鬍子男人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花錢,拿一張百元的假幣,去買東西。他買蘋果,香煙,襪子,買蘿蔔與白菜,他的錢一次次被目光敏銳的小販退回來,那段時間,他懷揣著三千多塊錢流浪在街頭。

    庫而班沒有飯吃的時候,使他感到飢餓的不是肚子,而是空虛。他吃飽的時候,心裡卻有一個地方空著,那裡應該有一個女人。

    他年輕的時候,喜歡跟蹤街上的漂亮女人。有一次,他沒能克制住自己的雙手,因為強姦未遂被關進了監獄。

    過了幾年,庫而班回到家鄉,和村裡最漂亮的小寡婦阿衣古麗結了婚,他擺了一百多桌酒席,宴請全村的鄉親,甚至招待過路的人。他修路,打井,搭建葡萄架,全村的人都感激他,都知道他在外面發了財。

    阿衣古麗有個私生的孩子,她曾經想把這孩子淹死在臉盆裡,後來她喝水的時候嗆著了,也就失去了勇氣。有一天,在一棵開滿了槐花的樹下,這個孩子對庫而班說,「阿達,我要成為天下最厲害的小偷,和你一樣。」

    「那我考考你,」庫而班問他,「你看見一個騎自行車的人,車筐裡有個錢包,你應該怎麼把錢包搞到手?」

    「我故意往車子上撞。」孩子回答。

    「呵呵,小巴郎,這樣可不行。我教你,你呢,手裡拿一團毛線,捆啤酒的繩子也可以,紅的,白的,那樣的,往後車輪裡一扔,纏住了,那倒霉蛋下車,轉身去拽毛線,你就趁他轉身的那一會,動作要快,把包搞到手。有的女人,喜歡把包纏到車把上,那時,你就得需要一個小刀片了。」

    「我明白了,主要是讓騎車的人停下。」

    「聰明。再問你個難點的問題,要是那人不騎自行車,他走路,你怎麼想辦法讓他停下呢?」

    巴郎摸了摸頭皮,說,「我不知道。」

    庫爾班把一嘟嚕槐花放在嘴裡,說,「過段時間,我帶你出去見識見識。」

    臨行的時候,村裡的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庫爾班的家門口,他們是這樣說的,「讓孩子也跟著你發財去吧!」

    1999年8月19日,濟寧華聯大廈門前,一個小孩突然暈到在路口,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很多人圍觀,水洩不通,另外幾個小孩擠在人群裡伺機盜竊,到手後,向地上的小孩使個眼色,他就站起來,抹抹嘴邊的白沫,大搖大擺的走了。

    我們知道,這羊顛瘋是假裝的,吐出的白沫是因為嘴裡嚼著肥皂。

    這些孩子,最大的十八歲,最小的只有十歲,他們一律稱呼庫而班為阿達。

    昨天他們還在揀棉花,摘枸杞,今天跟著庫而班和阿衣古麗盜竊,闖蕩天下。

    1999年10月至12月,這四十個大盜租住在濟寧市西門大街金家大院裡。

    阿衣古麗用半塊磚頭在牆上算了一筆帳,她對庫爾班說,「我們,四十個人,一天要吃五十元錢的饅頭,六十元的菜,即使是鹹菜吧,也要吃下去二十斤,我們都一個月沒吃到肉了,加上抽煙,就連巴郎都學會了抽煙,加上房租,水電費,算一百吧,還是少的,我們每天的花銷就得二百元,一個月就是六千多元,天那,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庫爾班正在睡覺,他用被子蒙上頭,拿手指堵住耳朵,免的聽見阿衣古麗的嘮叨。

    阿衣古麗那特有的深邃眼神開始變的憂慮,她繼續說,「昨天,生瓜和白扇被人揍的鼻青臉腫的回來了,他倆什麼也沒偷到。讓這些廢物回家去吧,回到棉花地裡去吧。還有,巴郎用偷來的錢買了一把玩具手槍,他還是個孩子,貪玩,巴郎,巴郎。」

    阿衣古麗向窗外喊,一個正在院子裡吃香蕉的小孩跑進來,「什麼事?」

    庫爾班的手從被窩裡伸出來,用手背狠狠的扇了巴郎一下,巴郎的嘴就流出了血。

    這是一個黃昏,此後就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國甚至名揚海外的盜竊案。

    金家大院向東走六分鐘就是西門儲蓄所,幾天來,生瓜和白扇就在儲蓄所門口盯著取錢的人,他們一無所獲。

    有一天,庫爾班從黃昏時就站在路邊,看著儲蓄所,他站了一整夜,腦子裡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天亮時,他用腳踩滅最後一個煙蒂,回家了。

    阿衣古麗正在院裡洗衣服,庫爾班把孩子們喊到一起。「我們要幹一件大事,」他說,「這件事就是,挖——地——道,把那個銀行裡的錢全部偷出來,全部,連毛票也不給他們剩下。」

    孩子們聽完後,歡呼雀躍,高興的把帽子扔向了天空。

    當天晚上,他用繩子測量了從金家大院到儲蓄所的準確距離。第二天,他買了電鑽,鐵掀,十字鎬,礦燈。

    上午十點,庫爾班用腳在院子裡的泥地上劃了個圈,把一桶水倒進圈子裡,對孩子們說,「挖吧,就從這裡開始。」

    院門緊閉,十幾個年齡大點的孩子開始挖地道,另外二十個孩子在晚上把挖出來的土悄悄運到郊外的一個池塘裡。三個月後,那池塘被填平了,地道卻迷失了方向。他們穿過了一條街,幾間房屋,甚至從一棵樹下挖了過去,然而並沒有到達儲蓄所的下面。庫爾班一籌莫展,想到了在獄中認識的一個朋友,此人叫劉朝陽,外號「耗子」,是個真正的挖洞高手。

    劉朝陽來了之後,先去了一趟銀行,仔細查看了銀行保險庫的位置,然後查看了地道,在樹根下面,他對庫而班說,「這是一棵柳樹,向右挖吧。」

    他們僅僅挖了三天,劉朝陽指指頭頂,說,「到了。」

    案發後,當地警方對前來採訪的媒體聲稱,這批竊賊可能有精良的器材,包括環球定位系統,還有多名數學、工程和挖掘專家。我們知道,所謂精良的器材不過是一些最簡單的工具,警方提到的這位數學、工程和挖掘專家就是劉朝陽,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煤礦工人,曾經因盜墓被判刑三年。

    警方指出,這些竊賊在儲蓄所附近租了一個院子,關上門挖地道,沒有引人懷疑。地道呈現的是「人」字形狀,說明這群傢伙們曾經迷了路,那棵柳樹為他們指明了正確的方向,地道牆壁釘有塑料板,地面鋪木板,沿途有電燈照明,還有一間工作室。銀行職員在上午八時才赫然發現錢庫地面上的一個大洞,竊賊搬走了錢庫內的5個保險箱,未觸動警鈴,保險庫的行動感應器和保安攝像機,毫無反應。警方沒有透露這些竊賊盜走了多少錢。

    當天上午八點,也就是銀行職員看見那個大坑發出尖叫的那一刻,庫爾班已經坐上了兗洲至烏魯木齊的火車。

    第十九章同流合污

    庫爾班坐在靠窗的位置,車廂裡臭氣熏天。

    來自商丘的一個婦人的腋臭和來自咸陽的一個木匠的腳氣溶在一起,一個陝西男人打哈欠呼出的大蒜味道,在半空中,和另一個河南男人打飽嗝噴出的韭菜味道相撞,香煙,劣質香水,暈車者的嘔吐物,種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就成了臭味。

    鬧哄哄的乘客,臭烘烘的車廂,連空氣都讓人窒息,說明每年的春運高峰期有多麼糟糕。

    庫爾班的旁邊坐著一個長頭髮的年輕人,年輕人說,「我第一次坐火車的時候,是在車頂上,一車廂的煤炭就在屁股下面,現在,擠的嗷嗷叫,咱倆換換位置嘛,老兄,嗯,我要方便一下。」

    庫爾班不情願的和他交換了座位,他打開車窗,向外面撒了一泡尿。

    也許是一泡尿產生的好感,也許是新疆人特有的好客性格,庫爾班向這個長髮的年輕人舉起啤酒瓶子,示意他要不要喝一杯。

    長髮青年搖搖頭,「我現在不能喝酒,雖然我酒量很大。」

    他把臉轉向窗外,不在說話了。

    我們坐火車時都曾經注意過窗外的風景,一些草垛,麥田,水渠和樹林。

    當火車駛過一個村莊的時候,長髮青年的頭伸出車窗外,把手攏在嘴邊,向一個小院大喊,「紅,紅,紅。」

    在那個小院裡,一個叫紅的女人幾乎每隔幾個月都會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聲音很遙遠,但又在耳邊出現。她在院子裡洗衣服的時候,哄兒子玩的時候,甚至在睡夢之中,都聽到丈夫的呼喊,她為此精神恍惚,以為是幻覺,側耳傾聽,但只聽到火車呼嘯而過了。

    火車穿過一條隧道,驚醒了很多蝙蝠,在這短暫的黑暗裡,庫爾班極力克制,才沒有向這個長髮的年輕人下手,偷走他的錢包簡直比喝一勺湯還容易。他忍住,但慈悲心腸轉瞬既過了,就在火車快要穿過隧道時,庫爾班的手完全是下意識的伸進了長髮青年的衣兜,當他把錢包掏出來的一瞬間,頓時目瞪口呆——那錢包正是庫爾班自己的。

    這大概是庫爾班盜竊以來遇見的最奇怪的一件事:長髮青年可能是在交換座位的時候,偷了他的錢包,他鬼使神差又偷了回來。盜竊過程是成功的,利用了黑暗,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搞到了手,但盜竊結果卻是——他偷了一個錢包,身上的錢並沒有因此而增加一分。

    「物歸原主。」庫爾班把錢包給長髮青年看看,放回自己的衣兜。

    「原來是同行啊,」長髮青年呵呵一笑,開始說,「剛才看到沒,一個小院子,那就是我家。我偷東西,不是缺錢,是為了好玩,也是一種習慣,看見別人的錢包,我就忍不住,手癢癢,我多麼喜歡做一個小偷啊!我的整個性格,所受的教育和成長的環境,都注定我特別適合這一職業。我不糊弄你,我現在特別有錢,知道什麼來錢更快,更容易嗎——做生意。」

    長髮青年壓低聲音,對庫爾班說,「我肚子裡有幾個避孕套,我不能吃東西,雖然我很想和你喝酒,你想啊,明天早晨,到了烏魯木齊,我把這些東西拉出來,就可以賺一筆錢。告訴你這些,不是因為相信你,不是信任,也不是因為你和我一樣,他伸出手指做一個夾錢包的動作,我說話有點文縐縐的吧,操,我不在乎,有時我就想,我遲早會再進去的,早晚的事,所以我不在乎,我留這麼一頭長髮,也是為了吸引雷子的注意,不在乎。」

    「我知道,這叫運毒。」庫爾班說,「你為什麼不自己做生意呢。自己進貨,自己賣。」

    「這事,我一個人不行,沒有合夥的,我也沒本錢。」

    「我有。」

    「老兄,你叫什麼名字。」

    「庫而班。」

    「我叫小油錘。」

    第二十章盜亦有道

    在西安與蘭州之間,有個叫蔡家坡的鐵路小站,過往的列車在此只停留五分鐘。乘客稀少,這個鐵路小站的派出所只有一個警察。警察叫老羅,六十多歲,笑瞇瞇的,他應該是中國年齡最大的警察,也是脾氣最好的警察。

    派出所的牆壁上掛滿了錦旗,以及各種獎狀,這所有的榮譽都是一隻狗的功勞。在某個寒冷的清晨,老羅巡視線路時發現了一隻小狗,它臥在鐵軌旁邊,快被凍死了,老羅把它抱回來,像養孩子一樣把它餵養大。這條狗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緝毒犬,按照蔡家坡當地的話來說,它是一隻「土狗」。但這只土狗神奇的嗅覺令人讚歎不已,它可以聞到各種各樣的犯罪氣息,炸藥,硫酸,酒精,等等列車上禁止攜帶的違禁物品都逃不過它的鼻子,甚至淫穢光盤和管制刀具也能找到。更為神奇的是,它對毒品有著天生的敏感,海洛因,冰毒,搖頭丸,可卡因,杜冷丁,它都能一一分辨出來。從1998年到2000年,在蔡家坡站落網的毒品販子就有11個,其他犯罪分子數不勝數。

    這條狗有一個光榮的名字,雷子。

    2000年1月7日,老羅在出站口發現了四個行跡可疑的人,他們正是庫而班,小油錘,阿衣古麗,巴郎,這是他們合作以來第一次販毒。庫而班和阿衣古麗把巴郎裝扮成一個小學生,巴郎第一次背上書包,裡面裝的不是文具和課本,而是K粉和可卡因。他繫著紅領巾,戴著太陽帽,感到非常彆扭。

    雷子對他們每個人的行李都嗅了嗅,最後對著巴郎叫起來,並咬住了書包。巴郎對這隻大狗感到害怕,掙脫開書包,撒腿就跑,小油錘,庫爾班,阿衣古麗也四散而逃。老羅沒有去追,他畢竟是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了,他把書包從雷子嘴裡拽出來,打開一看,歎了口氣,說,「這幫傢伙啊。」

    當天晚上,四個人在車站附近一面牆的陰影裡小聲議論。

    小油錘說,「我早說了,還是放在肚子裡保險。」

    阿衣古麗說,「倒霉啊,第一次,就栽了。」

    巴郎說,「那隻大狗好厲害。」

    庫爾班說,「我有個辦法。」

    小油錘說,「說說看。」

    庫爾班說,「我們去把東西偷回來。」

    阿衣古麗說,「從派出所裡偷出來?」

    庫爾班說,「對。」

    巴郎說,「那裡就一個老頭,就是那個。」

    小油錘說,「哈哈,好,值得一幹。」

    庫爾班說,「我們得準備一下。」

    小油錘說,「讓這老傻帽警察見識一下什麼是身懷絕技的飛賊。」

    派出所的院牆不高,很容易翻牆進入。院裡的葡萄架下拴著一隻狗,兩間水泥小屋,門口掛著兩個牌子,一個寫著「蔡家坡鐵路派出所」,另一個寫著「貨運檢查站」。

    老羅把截獲的毒品放進了保險箱,等到第二天上午,市局的人才會把毒品帶走。睡覺前,他沒有忘記獎賞給雷子一根香腸,半夜裡,起風了,他就把門反鎖上。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10點,錯過了檢查一列班車,這是很奇怪的事,因為他有早起的習慣,他除了感到頭疼之外,沒有別的異樣感覺。等到市局的人來了之後,他們發現毒品不見了。窗戶是關著的,外面還有一層鐵柵欄,門和保險箱都好好的,沒有撬動的痕跡,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盜竊痕跡。

    究竟是怎樣把毒品盜走的呢?老羅苦思不得其解。

    瀋陽刑警大隊丟過一輛警用三輪摩托車,新疆石河子監獄有把手槍被盜走了,蘇州金城派出所的年終獎金被人席捲而空。有些竊賊瞄準警察局,派出所,不是因為膽大,而是因為這些地方防範疏鬆更容易得手。

    讓我們回到那天晚上,仔細看看整個盜竊過程。

    一輛火車開過的時候,庫爾班和小油錘翻牆而入,院裡的狗叫起來,狗叫聲被火車轟隆隆的聲音所掩蓋,火車駛過後,狗會一直狂吠,所以要讓狗閉嘴。

    在盜竊案中使狗閉嘴的辦法不外乎幾種,用槍支或者弓弩幹掉它,餵它吃有毒的食物,或者使用閃光燈,例如普通相機,取掉散光玻璃,對著狗連閃幾下,強光即可使狗在幾分鐘內不能睜眼,出現短暫的暈眩,然後將其擊斃。傳說湘西趕屍者會一種「啞狗術」,往狗身邊扔幾張畫的符,狗就不叫了,其實這是一種特製的草藥所致。

    庫爾班和小油錘使用的是麻醉針劑,把麻醉劑放在塑料管子一端,從另一端用力一吹,射到狗的身上,一會它就會昏迷。動物園裡的飼養員對付猛獸常常這樣,在廣州也有犯罪分子利用飛針搶劫的案例。

    這次盜竊成功的關鍵就是,先讓狗昏迷,再讓人昏迷。

    小油錘踩在庫爾班肩膀上,從窗戶上方的縫隙中,向屋內噴入一種迷藥。迷藥種類繁多,現代入室盜竊常使用三唑侖,乙醚。曾經有竊賊用小型的煤氣罐作為入室盜竊的工具。比較罕見的有拍肩式迷藥,迷魂香煙。明清時期的竊賊多使用一種由曼佗羅花和鬧陽花等草藥秘製而成的迷香。小油錘使用的是一種噴霧型麻醉藥,組成成分是甲氧氟烷,環丙烷,異氟醚。這種迷藥一分鐘內就可以讓人昏迷不醒,老羅屋內門窗緊閉,藥效揮發更快。

    老羅昏迷之後,就要解決窗戶的問題了。鐵柵欄的每一根鋼筋都很粗,只有巨人才能掰彎。庫爾班和小油錘把浸了水的毛巾纏在兩根鋼筋上,然後用木棒用力去絞,旋轉,鋼筋就慢慢彎了。這是簡單而有效的省力技巧。任何一個野戰部隊裡的司機都知道如何拖出一輛陷在泥潭裡的卡車,上海金沙灘酒店的領班用這個辦法解救了十幾個人,使他們倖免於火災。擰彎鋼筋,有時是特別需要的。

    巴郎從窗柵欄的縫隙裡鑽進去,用濕毛巾捂著嘴,找到保險箱的鑰匙,取出毒品,將鑰匙放回原處,從窗戶裡爬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庫爾班和小油錘有意的掩蓋盜竊痕跡,他們將窗柵欄恢復原狀,拔下狗身上的麻醉針劑,甚至清除了腳印。這樣做不是出於惡作劇,而是因為他們有意識的想做的天衣無縫。黑龍江鶴崗搶劫案中犯罪份子一邊開槍一邊撿彈殼,白寶山在搶劫前槍殺一位無辜的放羊老頭也僅僅是為了鍛煉膽量和槍法。

    對犯罪份子來說,犯罪即是一種藝術。

    第二十一章通緝犯

    2000年2月3日,也就是春節的前一天,石家莊鐵路職工住宅小區6樓發生火災,母子二人被困在陽台上,女人急的大喊救命,她還抱著個孩子,孩子四歲左右,因為驚恐,嚇的哭聲都變了腔,濃煙夾雜著火光從陽台上湧出來。

    天還沒亮,睡夢中驚醒的鄰居立刻報警,並且迅速組織救援,一部分人試圖打開那戶人家的防盜門但是無功而返,因為客廳已經被兇猛的火勢封鎖。

    樓下圍觀的群眾束手無策,有人提議從陽台上系根繩子把母子二人救下來,繩子立刻找來了,但是怎麼送上去呢?

    陽台上的女人頭髮被烤著了,她脫下衣服蒙住頭,孩子的哭喊聲也變的聲嘶力竭,形勢萬分危急,救火車遲遲未來,再等片刻,估計那女人就會忍不住從樓上跳下來。

    這時一個人默默的挺身而出,他拿起繩子咬在嘴裡,沿著牆壁上的下水管向上攀爬,那敏捷的身手令圍觀的群眾目瞪口呆,他爬到六樓的位置,調整姿勢,踩住固定下水管的螺拴,像壁虎似的輕輕一跳,就到了陽台上。

    他迅速的繫好繩索,在樓下群眾手電筒的照射下,他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抓著繩子緩緩的下降,下降到三樓的時候,他停頓了幾秒鐘,那幾秒鐘對下面觀望的人來說,就好像是幾個世紀,人們屏住了呼吸,清晰的看到他的手被繩子磨破流出了血,他皺了皺眉,接著,咬牙忍住痛,一口氣滑了下來。

    觀眾齊聲喝彩,一個鄰居接過孩子,有些老年人流下了眼淚,這時救火車來了,現場一片混亂。冒著生命危險救人的青年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人們甚至沒有發現他是什麼時候悄悄離開的。

    事後,那個女人和丈夫多方尋找救命恩人,他們在電台報紙刊登消息,詢問目擊群眾,有群眾反映那個年輕人留著長頭髮,胳膊上刺著文身,有可能是個在附近租住房子的打工仔。夫婦二人去了當地的派出所查找暫住人口,一個富有經驗的老警察聽了他們的描述後說:

    「能夠徒手攀爬6樓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訓練有素的特警軍人……」

    夫婦問道,「另一種呢?」

    老警察猶豫了一下,回答,「那人很可能是個賊。」

    這個賊就是小油錘。

    作惡的人也有善的一面。貪污73萬元的教育局長馬覺明長年資助幾個貧困大學生,人販子趙桂芹救過落水兒童,殺人犯包金龍為村裡修橋,強姦犯甄洪給鄉里種樹。

    小油錘走進一片居民區,看到一戶人家發生了火災,最初他是想看看熱鬧的,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態。後來他聽清楚了陽台上的孩子喊的是什麼,那孩子一聲聲大喊著,爸爸,爸爸……他突然想起離開家的時候,孩子才十個月大,他在外潛逃流竄了三年,自己的兒子應該3歲多了吧,也會喊爸爸了。他一陣陣心酸,準備離開,那喊聲一下下敲打著他的心,他轉身拿起繩子的那一刻,他不再是一個小偷,不再是一個通緝犯——他是一個父親。

    救人之後,小油錘去了哪裡呢?

    他上了火車。

    他在火車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家,冀北平原上的一個小院子,門前有個池塘,栽著幾棵楊樹。

    他對家的回憶,就是從那個池塘開始。

    小時候他就常常坐在池塘邊的樹下看著火車駛過去。他跟著母親偷煤,用長竹竿綁上一種自製的撓爪,這種簡易的工具是當地人的發明。後來,他用這種撓爪勾旅客的行李,即使火車行駛的再塊,只要車窗開著,他一伸手,旅客放在桌上的包就會不翼而飛。他在工地上當過小工,開過拖拉機,還學習過一段時間的家電維修,這些很快都被他放棄了,正如他所說「我的胳膊也想幹活,我的腦袋卻不答應」,他盜竊,不是因為貧窮,而是無法改變貧窮的生活。

    後來,他和一個叫紅的女人定婚了。

    他和她坐在草垛上。

    她說,「鄰居家小秀結婚時,男方陪送的三金一木。」

    「啥三金一木?」

    「金戒指,金項鏈,金耳環,還有木蘭小摩托車。」

    「我也送你三金一木,金戒指,不,」小油錘說,「我送你鑽戒,一顆大鑽石。」

    「什麼時候送我,在哪呢?」

    「看那裡。」他指指天上,一顆亮閃閃的星星。

    她笑了,「那摩托車呢?」

    「你閉上眼睛,我給你變出來,我會魔術。」

    她閉上眼睛。

    他吻住了她。

    結婚後,小油錘和妻子一連吃了三個月的鹹菜,那鹹菜叫洋姜,是一種地下的果實,在夏天會開出黃色的花。兒子出生以後,生活更加糟糕了。他開始偷自行車,轉手賣掉,他的開鎖技術並不高明,有時他會舉著一輛自行車走在大街上。有一次,他在盜竊的時候被人逮住了,那人要把他送到派出所,他用螺絲刀狠狠的捅了那人一下,逃回了家。

    那天晚上,下著大雪,他家的爐子上正咕嚕咕嚕燉著一隻雞,老婆和兒子坐在床上看電視。

    他剛進家門,警察尾隨而至。他拒捕,但是被捕了。他被關進監獄,很快又越獄了。他開始在全國各地做案,盜竊,搶劫,販毒,他在火車上認識了庫爾班,又介紹庫爾班認識了自己的販毒上線。在他家附近埋伏守侯的警察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河南的走了,吉林的又來了。車站,碼頭,廣場,甚至他家門口的電線竿上都貼上了通緝令。

    小油錘有好幾次都差點被抓住,例如1999年的那個夏天,他藏身在打麥場上的第二十一個麥垛裡。追捕他的警察,只搜索了二十個麥垛就放棄了。小油錘聽著腳步聲漸漸走遠,他的腦海裡閃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自首!

    被通緝的這些年裡,小油錘最初是在恐懼中過日子,最後是在思念中過日子。他覺的自己早晚都會被抓住,他甚至盼望著那一天快點到來。

    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坐在火車上看一眼自己的家。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接近,雖然這一剎那的接近轉瞬即逝。

    現在他正出神的凝視著窗外,再過半小時,他就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小院子了。他想起離家的那個夜晚,雪花飄著,爐火正旺,燉著一隻雞,老婆把兒子逗的咯咯笑。這個畫面他久久不能忘懷,他在潛逃流竄的日子裡深深呼吸就能聞到燉雞的香味,那隻雞燉了很多年,家應該還是老樣子,一切都沒有改變吧。

    小油錘的對面坐著一個穿軍裝的老人,老人觀察他很久了。

    「你的手怎麼回事?」老人問道。

    「沒事,」小油錘的手纏著繃帶,他把手舉起來說,「被玻璃劃了一下。」

    「看來這個大年夜要在火車上過嘍,我去看兒子,你呢,家裡都有什麼人?」

    「有老婆啊,」小油錘回答,「還有個兒子,4歲了。」

    也許是為了打發旅途的寂寞,老人開始喋喋不休的說起自己家鄉過年的風俗,還有子女的一些瑣碎的小事,我們常常遇到這類可敬而又生厭的老人。小油錘最初還願意做一個聽眾,後來不耐煩了。老人絲毫沒有閉嘴的意思,又閒扯起自己早年當兵時的故事,最後他問小油錘,「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我說我是一個通緝犯,你相信嗎,」小油錘用那種開玩笑的語氣說,「殺人放火,無惡不做。」

    老人吃了一驚,態度隨即變了,他打量著面前的這個長髮青年說,「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人,殺人犯,不像,說真的,我可以一拳把你打倒,我不怕你,我還不老,只有73歲,抓住你的領子象抓一隻小雞一樣,把你扔到警察那裡。可是我不會這麼做,因為,我看不起你,真的,你大概是幹過什麼壞事吧,你應該自己去自首。當然,自首之前,可以先回家看看,畢竟快過年了嘛。看看老婆孩子。每天早晨你老婆在村裡是第一個醒來,晚上是最後一個睡覺,一整天都在田里,背不動一袋玉米但是還要背。你的兒子到處遊蕩,沒人管沒人問。」

    小油錘不說話了,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思考。

    老人繼續絮絮叨叨的說,「一個女人拉扯一個孩子不容易。你兒子吃的比貓好一些,比狗差一些,這是因為物價的原因,排骨比魚要貴。你呢,我看不起你,說真的,你是一個膽小鬼。你走過一個幼兒園的時候,聽到很多孩子在笑,在做遊戲,那時,你的兒子在做什麼呢,他在哭。小孩都是小鳥,但是你兒子從來不唱歌。別的孩子有玩具,毛毛熊或者卡通畫,你兒子呢,只能用尿活泥巴,或者堆沙子,把樹葉放在臭水溝裡看著它們漂去。現在,別人家在吃餃子,豬肉芹菜餡的,或者羊肉胡蘿蔔餡的,但是你老婆呢,我和你打賭,她吃的是白菜餡的,也許會把火腿腸剁碎放進去,就是那種一塊錢一根的火腿腸。你的兒子呢,在旁邊吮吸著手指,讒的要命,你說你是通緝犯,不會是和我開玩笑吧?」

    小油錘把頭扭向窗外,他看到了他的家,小院依然安詳,一個孩子在門前的楊樹下玩耍,淚水立刻湧出來模糊了視線——他認出那正是他的兒子。

    他迅速擦掉眼淚,站起來整理行李。

    「怎麼,到前面你該下車了吧?」老人問道。

    「不,我現在就下去,一分鐘也等不及了。」小油錘說完,爬上桌子,蹲在車窗口,因為前面有個小站,所以火車行駛的並不快。他先觀察了一下地形,然後縱身一跳,他想跳到鐵軌旁邊的一個水塘邊上,那水塘邊有枯萎的蘆葦與荷葉,但是他跳的時候,衣服被窗口上的掛鉤鉤了一下,他落在鋪設鐵軌的石子上,摔斷了腿,在翻滾的過程中又斷了幾根肋骨,然後滾到了水塘裡。

    他向前爬著,用盡所有力氣,最後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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