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至30日。
暴風雨過後,又刮起了東北風。風勢不大不小,風向也挺合適,這對我們而言無異於天賜良機,千萬不能錯過它!這陣風要是一直刮下去,我們就能到達渴望已久的陸地了。達烏拉斯心靈手巧,他使倒在地上的桅桿又重新站了起來,而且結結實實地在筏板上「紮下了根」。篷帆又回到了桅頂,它被風飽飽地鼓起,木筏又開始在水面上穩穩當當地滑行,它的時速大概有二點五海里。
木工和水手們又忙著用一根木頭和一條寬木板在筏尾做好了一隻新舵。
它雖然不大好使,但湊合著用還算可以,因為這時的風向恰到好處,不必花力氣去調整木筏行駛的方向。
木筏上有許多地方被海水撞壞,大伙用木楔和繩子把壞損處一一修復繫牢。木筏四周的木牆也壞得不輕,但最終還是恢復了原樣,它們又能為我們遮擋一陣子風浪了。總而言之,木筏的全身在狂風暴雨和霹靂的浩劫中縱然已滿目瘡痍,但經過精心修復,它好歹沒缺胳膊少腿,還是一隻完整的木筏,所以木筏還不足以令人堪憂。
現在看起來,晴空萬里,給人一種恬然和輕鬆的感覺,而實際上大伙又要在酷熱中艱難地打發時光了。這種日子大伙在暴風雨來臨前已經領略過一二。今天,陣陣清風把海面上的熱氣驅散了不少。木筏後面又重新支起了一面帳篷,大伙輪著班去蔽蔭處歇涼。
風暴總算過去了,但禍不單行,同樣可怕的危機又開始威脅人們的生存:
缺吃少喝使人感到難受,飢餓把人折磨得面黃肌瘦,顴骨向外突出,雙頰往裡塌陷,再往下便是尖尖的下巴頦了。我們大部分人的中樞神經系統都經受著嚴峻的考驗,腸胃常常劇烈收縮或者痙攣不已,疼痛使我們兩手抱腹,呼天搶地。要是有一點麻藥、少許鴉片或者幾支香煙,我們的痛苦或許會減輕一些,至少可以暫時從飢餓的折磨中解脫出來,那該有多好啊!不,這絕對做不到!我們到哪兒去弄這些玩意兒?
我們中只有一個人對這種揪心裂腸的疼痛麻木不仁,這人就是瓦爾特二副。他高熱不退,難受萬分,備受著乾渴的虐待,已經感覺不到什麼飢餓了,他缺少的是水。奧爾貝小姐把自己的一部分水省下不喝,留給了瓦爾特先生,她還從羅伯特·卡爾蒂斯那兒得到了額外的一份水。每間隔一刻鐘,她都要用水把瓦爾特二副的嘴唇濕潤一次。瓦爾特沒力氣說話。眼光中充滿了對這位好心姑娘的感激之情。可憐的小伙子,他已經奄奄一息了,無論人們如何千方百計地照顧他,終究難以從死神的魔掌中逃脫。他經受磨難的日子不會很長了。
今天,瓦爾特二副似乎已經覺出他將不久於人世,他很吃力地對我使了使眼色,我趕緊湊上前去,在他身邊坐下。他使出了全身力氣,斷斷續續地對我說:
「卡扎隆……先生,我??我的時間不會……不會太……太長了吧……」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於是遲疑著沒立即回答,這點瓦爾特看在眼裡。
「說實話,」他費力地說,「把實話告訴我……」「我,我不是醫生啊,先生,我不知道……」「沒關係,對我……對我講實話,求您啦……」我久久地看著這位病人,然後俯下身去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聽了一會兒。這麼幾天來,肺癆已經明顯加重,把他的身體摧殘得不成樣子。很顯然,他胸腔內有一邊的肺葉已完全喪失了呼吸功能,另一邊的肺葉只能勉強維持他的呼吸。瓦爾特一直發著高燒,這說明肺結核感染正在持續加重。
我怎樣回答二副才好呢?
在回答他的問題時,我只能盡量地閃爍其詞。
「親愛的朋友,」我對他輕輕地說,「在目前這種處境中,我們每個人都不能指望活很長時間!木筏上的每一個人,不知還活不活得過一個星期的時間……」「啊,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二副的聲音十分微弱,但他一直看著我,眼光裡有一種熱切的願望。
說完話,他把頭側過去,似乎又陷入昏睡中。
12月24日、25日和26日連著三天,木筏上未出現任何新情況。真是不可思議,我們連日來不僅沒有被餓死,而且已經習慣了忍受飢餓。那些小說中受難者的傳奇故事,在我們這個生活圈中一一復活了,我們就是這些受難者,這並不是虛構,也絲毫沒有誇張,這是活生生的現實!我現在多少恢復了一點信心,因為缺少食物並不像以前設想的那樣可怕,餅乾所能維持的時間可能比我們預期的要長一些。另外,儘管我們每天只有半斤餅乾,但船長認為應該讓大家每天還額外沾上幾滴酒,這樣或許能使大家的體力狀況稍微改善一點。要是每天都是這種吃法,要是我們能夠拖上兩個月時間,或者哪怕只能維持一個月,那該多好啊!然而剩下的食品已經不多了,而且吃一點就少一點,人人的心裡都清楚,要不了多久,就是這麼點東西也吃不上了。
因此,我們必須千方百計地打海的主意,向大海要吃的,不過眼下要做到這點可是難上加難啊!大塊頭和木工並沒有洩氣,他們把粗繩拆開編成細繩,一條條新的釣魚線就這麼做好了。他們又在細繩的末端繫上鐵釘彎成的鉤子,然後把釣魚線繫在木筏四周的護板上。
漁具做完了,大塊頭自鳴得意地說;「看這魚鉤,再看看這些釣魚線,哪樣不像買的,嗯?用它們準能釣上好多魚來。」他接著說,「只是現在沒有魚餌,真糟糕!我們只有這些碎餅乾,它們在鉤上掛不住。只要能釣上一條魚就好辦了,我可以用鮮魚肉做耳子,再釣別的魚就不成問題了,但萬事開頭難,怎麼才能釣上這第一條魚呢?」大塊頭言之有理,只要有誘餌,就能釣上許多魚來,這可不是說大話。
但餌子問題看來無法解決。大塊頭並不死心,他還是把空空的魚鉤一個一個地拋到水中,似乎想碰碰運氣,姜太公釣魚,願者自然會上鉤的。但結果是毫無所獲,沒有一條魚情願白白地上鉤。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這片海域本來就沒什麼魚。
28日和29日這兩天,我們堅持「守株待兔」,結果仍然一無所獲。我們急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地把餅乾塊掛在鉤上,小心翼翼地放進水裡,果然不出所料,轉眼間這些餅乾便隨波化作了烏有。我們只好放棄這種愚蠢的作法,這簡直是白白地糟蹋食物呀。我們只剩下那麼一點吃的啦,就是一點點餅乾屑在我們眼中也彌足珍貴。
我們以為大塊頭已經黔驢技窮了,但他就是執迷不悟,竟然異想天開,他要用線頭什麼的繫在鉤上充作魚餌。奧爾貝小姐從自己的披肩上扯下一塊紅布,或許這塊惹眼的布片會使那些貪吃的魚上鉤!
30日這天,新的嘗試開始了。幾小時一晃而過,釣魚線沉在水裡沒什麼動靜,大家不時地把魚鉤提出水面,可是紅布點還是完好地掛在鉤上。
這下大塊頭真的垂頭喪氣了,不過還有最後的一招沒有使出來,為了這第一條魚,人們要是不付出點什麼代價,就甭想釣到更多的魚!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使魚鉤上掛上餌子。」大塊頭小聲地對我說。
「什麼辦法?」我問。
「您以後會明白的!」大塊頭回答。他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有些異樣。
這位平時話不多的人對我說了這麼幾句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話,寥寥數語中究竟有什麼新名堂?我顛來倒去地想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