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回回的飯館越來越紅火。有了第一,就有了第二。一年以後,緊挨著馬回回的飯館又開了間診所。開診所的是個癱子,叫安生,中醫世家,山東平陰人。安生18歲那年遭遇電擊,兩條腿廢了,因為忍受不了周圍的歧視與冷落,他25歲毅然離家出走。江湖路遠,他若不知,生足何用。自由象天地般寬廣。他在別人的屋簷下躲避雨雪,夏天露宿街頭,冬天睡在路邊的塑料大棚裡。安生在集市上賣膏藥,有個卸白菜的司機告訴他嘉祥縣柳營有個編筐的廠子,那裡幹活的全都是殘疾人。他聽說之後就去了柳營。
一天傍晚,狂風掃淨了落葉和塑料袋,留下一條乾淨的公路等待著大雨的來臨。馬回回,大頭,家起都在飯館裡圍著爐子烤火,戲子和柳青坐在桌前喝茶。屋外雷聲滾滾,一個人進來了。他是爬進來的。
這個人就是安生。他的屁股下綁著爛輪胎,兩隻手都套著破拖鞋,脖子上掛著一個很舊的人造革的皮包。安生抬臉看看屋裡的人,這裡就是柳營?柳青說是。安生兩手撐地向爐邊蠕動了一下,歇歇,總算到了。戲子問他從哪裡來。他說平陰,又拍拍屁股下的輪胎說,這一路磨爛了八個。馬回回盛了碗羊湯放在安生面前的地上,安生翻開口袋,攤著兩手說,沒錢。馬回回說,喝!
安生便捧著碗,吹著熱氣,一邊喝,一邊說,天真冷,腸子都快凍僵了,這湯熬的還行,火候差點,湯裡放了花椒,大茴,丁香,白芷,桂皮,豆蔻,砂仁,山奈多了,良姜少了,有黃連就有厚樸,還有胡椒和當歸,一共十三種中藥。馬回回很震驚,心裡想這是遇見高人了。他問安生咋知道的。安生抹抹嘴說,俺走江湖,賣膏藥,懂點中藥材,看,他從胸前的包裡拿出兩貼膏藥,一塊錢倆,敷肚臍,治百病。大頭走過來將那膏藥聞了聞,屁,騙人的玩意。家起說,治百病,我這腿能治不?安生敲敲家起的小車,柳木的,活腿能治,死腿治不了。啥叫死腿,家起問。安生打了個飽嗝,從包裡拈出一根細長的針,插在自己腿上說,看,這就是死腿,沒反應。他又把針拔起來,打著火機烤了烤,然後猛的紮在家起的大腿內側,家起疼的哎呦一聲直咧嘴。安生說,你這就是活腿,嘿嘿,有反應。能治好不,家起揉著腿問。安生把針放回包裡,日天的本事也治不好,不過能讓你站起來。家起很激動,抓住安生的手說,要能站起來,我給你跪下磕頭。安生一笑,說不用,你這小車不錯,到時給我就行。
三個月後的一天深夜,家起喊了一聲救命啊!這聲音在夜裡聽起來毛骨悚然,就像刀劃破了玻璃。小拉拉著電燈,宿舍裡的人看到家起竟然站起來了,他扶著床欄看著自己的腿,臉上的肉直打哆嗦。他慢慢向前挪了一點,大滴的淚砸在了腳上。幾天後,家起借助雙拐終於能夠直立行走,他由一個猿,或者說一個畜生,一個野獸,一隻爬行動物,而變成了一個人。(一個太字!)
為了表示感謝,家起托柳青買了一輛輪椅送給安生。他把小車當柴火燒了,這樣的交通工具是對人類文明的巨大諷刺,應該化為灰燼。安生坐在輪椅上編筐,柳青說,安生,你的手是雙好手,別埋沒了,搭個棚子開間診所吧!
安生精通中藥,識百草,辨千花。馬回回摘下面具問安生,我這臉能治不。安生吼了聲我日,過了一會說,有兩種藥能讓你的臉好看些,一種是白蛇銜過的三葉草,另一種是麋鹿叼過的七色花。馬回回歎口氣,我還是把這面罩戴上吧!安生在各地收集了很多單方,柳絮能治腳氣,葛根加黃芩能治頭痛,加葡萄籐能止咳化痰。1998年,安生整理出版《民間單方彙編》,當年洪水暴發,瘟疫流行,其中記載的被災區人民廣泛採用。其組成成分有:丹參,香附,雄黃,甘草,陳皮,赤小豆。
安生會刮痧,用一枚清朝的字錢就刮好了我爹的腰痛,所刮穴位是:阿是穴,懸曲至腰俞,腰眼,腎俞,志室,委中。安生最擅長的是針灸。針灸包括針法和灸法。灸法一般採用艾絨。我和葉子常去採摘開黃花的艾草送給安生,安生便給我們兩顆寶塔糖。有一回,一個便密的泥瓦匠被抬到了安生的診所,泥瓦匠捂著鼓脹的肚子直叫喚,臉已經憋的發紫。安生淨手洗面,針湧泉,灸大腸俞,上巨虛,用燃著的空心艾炷迅速點在列缺穴,只聽啪的一聲,安生說好了,一會兒,泥瓦匠的肚子咕嚕一響,放了個屁。
十幾年後,柳營發展成一個繁榮的小鎮,那兩間棚子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路邊林立的貼著白瓷磚的小樓。安生的診所成為魯西南唯一一家盲人按摩學院,馬回回的小飯館已是名聞四方的清真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