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我請你喝杯咖啡。」吃完中飯,疏洪道說。
我們走到一家咖啡連鎖店,剛好店裡正舉行週年慶,推出一種新咖啡。
由於新咖啡是特價,我和疏洪道各點了一杯。
「這家店真是好心。」疏洪道喝了一口後說。
「哪裡好心了?」
「這麼難喝的咖啡,幸好一年只推出一次,如果天天喝到還得了?」
他又要開始講冷笑話,我寧可專心喝難喝的咖啡。
「你知道為什麼你和老闆會格格不入嗎?」他突然轉頭問我。
「為什麼?」
「因為你今天穿藍格子襯衫啊。」
「嗯?」
「藍格子襯衫看起來不就是格格blue嗎?」說完後,他又哈哈大笑。
我繼續喝咖啡,裝死不理他。
「小柯,說真的。剛剛開會時,你講得很好。」
「真的嗎?」
「你的觀念很完整,我算是增長了見聞。所以我該謝謝你。」
「喔?不客氣。我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唷!這麼謙虛喔。」疏洪道拍拍我肩膀:「我想問你,淡水河口的暴潮位推估,為什麼也包括在預報系統中?」
「洪水預報主要根據降雨預報而來。有了降雨量,換算成河道的流量與水位,便知道堤防的安全性。對堤防的設計流程而言,是先經由頻率分析,比方說,先推估一百年頻率的降雨量,再換算成一百年頻率的洪水,然後才設計可抵禦一百年頻率洪水的堤防高度。」
我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但颱風的風場和氣壓場會造成河口的暴潮,這種暴潮位遠比平時的海水潮位高。而海水沿著淡水河溯行,可到達基隆河的汐止附近,因此更會抬高河水水位。即使颱風並未在上游帶來太大的降雨量,仍有可能因下游暴潮位的影響,洪水會越堤氾濫。」
「那翡翠水庫的洩洪呢?」疏洪道又問。
「首先要釐清,水庫對防洪一定是正面的貢獻。有水庫在上游,便會吃下很多原本該流入下游的水。但水庫絕對不允許吃得太滿,否則一旦潰壩,可能淹沒大半個台北。所以當水庫吃不下太多的水時,便要洩洪。萬一要洩洪,如何調配洩洪量,就是學問。舉例來說,一百塊分三天花完跟一天花完,並不一樣。即使同樣是三天花完,到底是50、30、20的花,還是40、20、40的花,也不相同。」
「喔。」隔了一會,疏洪道應了一聲,然後站起身說:「走吧,該回去上班了。不然老闆又要說:你們喝咖啡就多花了10分鐘,又怎麼能為防洪預警多爭取10分鐘呢?。這種邏輯好像是只要你家發生過火災,你就沒資格當救火員一樣,都很白爛。」
疏洪道的神情似乎很不以為然。
我知道疏洪道是在安慰我,所以下午上班的心情便不再那麼悶。
但我不經意地,還是會回想起以前在台南工作的時光。
當初應該多待在台南一段時間的,也許還有別的工作機會。
如今覺得現在的辦公室好大好大,自己相對地變得非常渺小。
下班後仍然坐公車,不過我下班的時間比一般的上班族晚,因此路上不怎麼塞車,我只在公車上待了20分鐘。
下車後回去的路上,看到幾個快兩層樓高的垃圾堆,堆滿了泡過水的傢俱等雜物。
很多商店門口擺著抽水機,引擎聲達達響著,正努力把屋內的水抽乾。
我是學水利工程的,當然知道洪災只能減少,不能完全減免。
但洪災後的景像是如此怵目驚心,我不禁有些罪惡感。
回到七C,打開了門,一陣飯菜香味撲鼻。
「你回來了。」葉梅桂在廚房,背對著我說。
「嗯。」我癱坐在沙發上,渾身無力。
「飯快煮好了。」
「飯?妳怎麼知道我會遲到?」
「廢話。我起床後看見你還沒出門,就知道了。」
「妳好厲害。妳應該來做水利工程,妳對時間的估計比我強得多。」
「你在胡說什麼。」她轉過頭:「快來幫我把菜端到客廳。」
葉梅桂把最後一道菜端到客廳,然後坐了下來,說:「我們一起吃吧。」
我本來伸手想拿碗筷,聽到這句話後,動作突然停止。
「妳能不能再說一遍?」
「幹嘛?」
「就剛剛那句話啊。」
「好話不說第二遍。」她瞪了我一眼:「快吃飯吧,少無聊了。」
我不是無聊,只是突然又想起學姐。
以前在廣場陰暗的角落裡,學姐總能以一句:「我們一起跳吧。」
把我帶離黑暗。
如今,葉梅桂一句:「我們一起吃吧。」
竟然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今天又挨罵了吧?」葉梅桂看著我,問了一句。
「算是吧。」
「我就知道。」
「妳好像什麼都知道。」
「當然。」她拿筷子指著我的臉:「都寫在你的臉上了。」
「是嗎?」我摸摸臉頰:「我的臉寫著:我又挨罵了?」
「不。上面寫著:我不聽人家勸告,所以遲到挨罵是活該。」
「妳哪是勸告?那叫警告。」
「是嗎?」她放下筷子:「你可以再說一遍。」
「是勸告,是勸告沒錯。」
我扒了一口飯,專心夾菜。
我們安靜了下來,不再繼續交談,連筷子也不曾交錯。
快吃飽時,葉梅桂喂了一聲,我才轉頭看著她。
「報上說,台北市的堤防可抵禦兩百年的洪水。」葉梅桂開了口。
「喔。」
「那為什麼這次淹水這麼嚴重呢?」
「我怎麼知道。」
我又低下頭吃飯。
「喂!」葉梅桂突然喊了一聲。
「幹嘛?」我咬著筷子,看著她。
「我在問你呀。」
「為什麼要問我?」
「你是學水利工程的,不問你,難道去問租書店的小姐嗎?」
「不要亂問租書店的小姐,她們的脾氣不太好。」
「你到底說不說?」
「等一下妳洗碗,我就說。」
「那算了。」她轉過頭,不再理我。
「妳知道李白嗎?」我試著開口,不過她沒反應。
「妳知道李白有一首詩叫將進酒嗎?」她還是沒反應。
「將進酒裡面不是有一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她依然沒反應。
「妳知道李白為什麼要這樣說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終於有反應,不過卻是瞪我一眼:「把話一次講完。」
「喔。我是想問妳知不知道為什麼李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
「黃河發源於青海的巴顏喀拉山,海拔超過4500米,所以李白才會說黃河的水好像從天上來的一樣。」過了一會,她回答。
「只是這樣嗎?」我放下碗筷,再問:「中國著名的大江大河也通常發源於高山上,為什麼李白不說:長江之水天上來?他看不起長江嗎?」
「好,那請您告訴我為什麼。小女子洗耳恭聽。」
「不敢不敢。」我說完後,就閉上嘴。
「夜玫瑰」〈9。4〉Byjht。「快說呀!」
「我說過我不敢了啊。」
「喂!」葉梅桂也放下碗筷:「你再不說,我叫小皮咬你。」
「好,我說。」我先看了看小皮,對牠笑一笑,然後說:「因為黃河泥沙量很大,河床常會淤積,水位便跟著提高,所以兩岸的堤防必須不斷加高才能抵禦洪水。由於河床不斷淤積,有時甚至河底竟然比路面還高。妳想想看,如果河底比地面還高,那麼遠遠望去,不就會覺得河水好像在天上流動?」
「哦。所以李白才說:黃河之水天上來?」葉梅桂點點頭。
「嗯。李白不愧是偉大的詩人,這詩句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都很棒。」
「那這跟台北市的淹水有關嗎?」
「基隆河流域近四十年來,兩岸土地過度開發利用,河道也呈現淤積現象,河床已經抬高了。」
「是嗎?」
「嗯。而且台北的防洪計劃是在1964年所草擬,距今已快四十年。這四十年來台北快速發展,很多地方原先是土地,現在卻變成高樓。
四十年前的一場雨,如果下在今日,所造成的河道流量並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簡單地說,即使是同一場雨,現在的河道流量卻會比以前大得多。」
我頓了頓,接著說:「而且,洪水也會來得更快。」
「所以呢?」
「所以當初設計可以防範兩百年頻率洪水的堤防高度,現在可能只剩五十年不到。台北市的堤防安全性,並沒有妳想像得那麼高。」
「那該怎麼辦?」
「可以適度加高堤防,但一昧地加高堤防不是治本之道。應該要治理基隆河,並限制土地過度開發利用,不要再與河爭地。另外,開闢一條疏洪道,分散基隆河的洪水,也是可行的方法。不過這個方法可能會很耗金錢,工程也不容易進行。」
「多設抽水站不行嗎?」她想了一下,又問。
「抽水站通常設在堤防邊,把市區內所淹的水抽到河道內排掉,所以對於防範市區淹水而言,抽水站當然有功用。但也由於抽水站不斷把水抽入河道內,無形中卻加重了河道的負擔。」
我頓了頓,再轉頭問她:「如果洪水不大,抽水站當然應該迅速將市區的水抽到河道內排掉,以避免市區淹水。但如果遇到大洪水時,河道的水位已滿,抽水站又該把水抽到哪裡去呢?」
「所以關鍵還是在基隆河本身嗎?」
「嗯,妳好聰明。」我笑了笑,接著說:「基隆河存在一些問題,除了剛剛提到的以外,還有中山橋的問題。
這些都應該包括在基隆河的治理方案中。「
「中山橋有什麼問題?」
「中山橋附近的河寬約一百公尺,但上游的河寬卻有四百公尺。洪水流經中山橋時,河道突然縮窄,水位便會上升,連帶也會抬高上游水位。水位抬高,洪水自然就較容易越過堤防了。」
「那該怎麼治理基隆河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
「因為在台灣治理一條河流,有時不是工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
妳該去問偉大的政治家,而不是問我這種常遲到的小工程師。「
葉梅桂聽完後,似乎有點疑惑,低下頭,沒有說話。
「不過往好處想,搞不好千百年後,基隆河水天上來會成為有名的詩句呢。」我笑著說。
「你還好意思幸災樂禍?」葉梅桂抬起頭,瞪我一眼。
「對不起。我不該亂開玩笑。」
「別忘了,你現在也住台北,不是在台南。」
「可是……」我歎了一口氣:「也許我應該回台南。」
「怎麼突然想回台南?」
「沒什麼。」我笑了笑:「說說而已。」
葉梅桂看了我一眼,沒有追問。
她站起身,開始收拾碗盤,往廚房端,並扭開水龍頭。
「讓我洗碗吧。」我跟著走到廚房。
「不用了。」她轉過頭:「你一定笨手笨腳的。」
「被妳猜對了。」我笑了笑。
我站在葉梅桂的身後,一動也不動,看著她洗碗。
她洗完後,把手擦乾,回過頭看見我站在她身後。
「幹嘛?洗碗有什麼好看的。」
「我只是想幫忙,又不知道如何幫而已。」
「哼,才怪。」說完後,她又坐回她的專屬沙發,打開電視。
我也回到我的沙發。
「你心情好點了嗎?」葉梅桂眼睛看著電視,問我。
「心情?我心情沒有不好啊。」
「心情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有什麼好隱瞞的。」
「喔。剛回來時心情確實不太好,不過聽到妳說了那句話後,心情就好多了。」
「哪句話?」
「就是……就是那個妳說好話不說第二遍的那句。」
「哦。」她應了一聲。
「你心情不好是因為遲到挨罵?」
「也……算是吧。」
葉梅桂的視線離開電視,看著我:「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看了看她,她的眼神是溫柔的。
所以我把今天在會議室跟老闆的對話,大致跟她說了一遍。
「哦。」聽完後,她又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說了你應該說的話?」葉梅桂關掉電視,問我。
「是啊。」
「你是不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
「是啊。」
「那你就不必心煩了。」
「嗯。」我應了聲。
「就像路上的紅綠燈一樣,該亮紅燈就紅燈、該亮綠燈就綠燈。總有一方通行,另一方被阻止。如果你亮了紅燈,當然會被趕時間的人所討厭,但你只是做你該做的事呀。總不能為了討好每一輛車子,於是一直亮綠燈吧。」
「喔。謝謝妳,我知道了。」
「記住,該亮紅燈時就要亮紅燈。」
「那我現在可以亮紅燈嗎?」我想了一下後,問她。
「當然可以呀。」
「剛才魚湯的味道很奇怪,不好喝。」
「你再說一遍。」葉梅桂坐直身子,注視著我,好像想闖紅燈。
「但是口味獨特,別有一番風味。」我趕緊亮綠燈。
「哼。」
葉梅桂拿起書,開始閱讀。
我陪她坐了一會,直到想回房間整理一下從公司帶回來的資料。
「我先回房間了。」我站起身。
「嗯。」
我走了幾步,葉梅桂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柯志宏。」
「什麼事?」我停下腳步。
「我們一起吃吧。」
葉梅桂說完後,嘴角只掛著淺淺的笑。
「嗯。」
而我卻是笑得很開心。
心情一鬆,提著公文包的右手也跟著松,於是公文包從我手中滑落。
「夜玫瑰」〈9。5〉Byjht。我朝圓心走了兩步後,便停住腳步。
因為我發覺學姐正站在廣場的圓心處。
「我們請意卿學姐和木瓜學長教我們跳這支夜玫瑰。」
總是開口要我們邀請舞伴的學長又說了這句話。
我才知道,學姐今天要教舞,而且是夜玫瑰這支舞。
我根本不在乎木瓜學長是誰,甚至忘了他是叫木瓜?西瓜?還是哈密瓜?
我的視線,只專注於學姐身上。
今天的學姐很不一樣,頭髮似乎刻意梳理過。
而以往的素淨衣衫,也換上一身鮮艷,出現了難得的紅。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學姐,不禁呆呆地望著,動也不動。
等我回神時,人群已慢慢圍成兩個圓圈,男內女外。
男女面朝方向線,並肩站著。雙手下垂,沒有牽住。
我趕緊往後退幾步,離開這支舞。
學姐很細心地解說這支舞,示範的舞步也故意放得很慢。
我很努力地記下學姐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
武俠小說中,師父臨終前總會將畢生武學,以口訣傳給徒弟。
我就像那個徒弟一樣,用心記住每一句口訣。
外足交叉於內足前(舞伴相對)、內足原地踏、外足側踏(面轉朝方向線)、停。
內足交叉於外足前(舞伴背對)、外足原地踏、內足側踏(面轉朝方向線)、停。
從這支舞的前八拍開始,我便把舞步當公式般熟記。
學姐教完後,朝收音機的方向點點頭。
等待音樂響起的空檔,學姐微笑地交代:「這是戀人們所跳的舞,所以任何踩踏的舞步都要輕柔,千萬不要驚擾了在深夜獨自綻放的玫瑰哦。」
然後音樂響起:「玫瑰花兒朵朵開呀玫瑰花兒朵朵美玫瑰花兒像伊人哪人兒還比花嬌媚凝眸飄香處花影相依偎柔情月色似流水花夢托付誰」
夜玫瑰的舞步其實不難,都很基本而簡單。
無論是籐步、迭步,還是也門步。
只是男女必須不斷移位,時而面對、時而背對、時而並肩。
偶爾還要自轉一圈。
音樂準備進入「凝眸飄香處」時,男女才牽著手。
如果把男女在廣場上的舞步軌跡,畫成線條的話,那麼將可以畫出一朵朵玫瑰花。
而學姐所在的圓心處,便是那朵綻放得最嬌媚的玫瑰。
我終於知道,夜玫瑰不僅是一首歌,也是一支舞,更是學姐這個人。
如果喜歡一個人跟火災現場一樣,都有個起火點的話,那麼,這就是我喜歡學姐的起火點。
然後迅速燃燒,一發不可收拾。
「柔情月色似流水,花夢托付誰……」
音樂結束。
「夜玫瑰」〈10。1〉Byjht。有了那天的遲到經驗,我早上被鬧鐘叫醒時,便不再跟周公拉拉扯扯。
即使周公拉住我衣袖,希望我多停留幾分鐘,我也會一腳把他踹開。
就這樣過了幾天,台北市的公車調度逐漸習慣我們這群搭公車的人。
而路上雖然也會塞車,但已經沒有那天嚴重。
經過幾天的適應後,我發覺如果我和葉梅桂同時起床,那麼我起床後15分鐘,就是我出門上班的最佳時機。
我會比她早出門,所以我出門前除了要跟小皮說一句:「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來了。」
還會跟她說一句:「我走了,晚上見。」
而且得先跟葉梅桂道別,再跟小皮道別,順序不可對調。
否則我會看到夜玫瑰的刺。
我和葉梅桂都培養了一個新習慣,維持這種習慣下的出門上班模式。
唯一貫徹始終、擇善固執的,是小皮咬住我褲管的習慣。
牠咬住我褲管時,也依然堅忍不拔。
而葉梅桂總是幸災樂禍地看著。
但今天要出門上班時,小皮剛湊近我左腳,便往後退。
有點像是吸血鬼看到十字架。
我很好奇,不禁低頭看了看我左腳的褲管,彷彿看到黃色的東西。
我又將左腳舉起、枕在右腿上,右手扶著牆壁,再仔細看一遍。
「哇!」我嚇了一跳,低聲驚呼。
然後我聽到葉梅桂在客廳的笑聲。
「這是妳做的嗎?」我舉起左腳,指著褲管,問她。
「是呀。很漂亮吧。」葉梅桂的笑聲還沒停。
「這……」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的褲管縫了七個小星星。
七個黃色的「★」鑲在黑色的長褲上,雖然很靠近褲子底部,但如果仔細看,還是很明顯。
「你不是說那七個小破洞的排列形狀,很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嗎?」
葉梅桂終於忍住笑:「所以我幫你縫褲子時,就縫上星星了。」
「妳什麼時候縫的?」
「昨天晚上,你睡覺以後。」她又笑了起來:「我看到你的褲子晾在屋後的陽台,就拿下來縫。縫完後再掛回去。」
「妳為什麼要幫我縫褲子呢?」
「小皮咬破你褲子,我有責任幫你補好呀。」
我又低頭看了一眼,褲子上的星星。然後說:「可是縫成這樣,會不會太……」
「怎麼樣?縫的很難看嗎?」
「這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而是……」
「而是什麼?」她板起臉:「如果你不喜歡,我拆掉就是。」
「這也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
「幹嘛?不高興就直說呀。」
葉梅桂哼了一聲,便轉過頭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趕緊搖搖手:「我只是擔心,我穿著這件褲子,會不會太時髦了?」
「才縫七顆小星星而已,有什麼時髦的。」
「可是縫得巧奪天工啊,幾可亂真耶。」
「亂真個頭。」
「唉……」我歎了一口氣:「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
「我怕會帶動台北市的流行,大家都要穿這種北斗七星褲。」
葉梅桂又哼了一聲,然後說:「你少無聊。還不趕快去上班。」
「說真的,這條褲子看起來很酷。」
「不要廢話,快去上班!」她提高了音量。
「喔。那我走了。」我打開門,走出門兩步後,又回來探頭往客廳:「如果有人問我這麼時髦的北斗七星褲在哪裡買,我該怎麼回答?」
「你再不走,我會讓這些星星出現在你眼中。」葉梅桂站起身。
我迅速開門、離開、關門、鎖門,動作一氣呵成。
站在公車上,我覺得有些不自在,很怕別人朝我的褲子盯著。
我將右足交叉置於左足前,遮住那些星星。
要下車時,不自覺地想以這種姿勢,走跳著下車。
我才驚覺,這是以前跳土風舞時的基本舞步啊。
在夜玫瑰這支舞中,音樂走到「凝眸飄香處」時,便是這麼跳的。
我還記得學姐那時的眼波流轉。
我竟然在早晨擁擠的公車上,想到了土風舞的夜玫瑰,和學姐的夜玫瑰。
這幾乎讓我錯過了停靠站。
我慌忙下了車,站在原地,將腦中的夜玫瑰影子清除完畢。
再走進公司上班。
納莉颱風走後,我的工作量很明顯地多了起來。
即使在吃午飯時,也常和疏洪道邊吃邊談。
疏洪道寫了一個小程序,仿真洪水在都市內漫淹的情況。
當水深超過一公尺時,還會有聲音出現:「媽呀,水淹進來了,快逃啊!」
「大哥,你先走吧。請幫我照顧小惠和小麗,小玲就不用理她了。」
「洪水呀,你太無情了。比拒絕跟我看電影的女生還無情啊!」
很無聊的音效,但疏洪道顯然很得意。
我則收集河道、堤防、抽水站和市區的下水道等數據,試著研究出一套能夠迅速將洪水排掉並避免市區淹水的策略。
原本下班的時間也應該延後,但我寧可把公文包塞得飽滿,將數據帶回家再處理,也不想改變我下班的時間。
因為我知道,陽台上總會有盞燈在等我。
很奇怪,當我在公司裡,即使腦海中塞滿一大堆方程式和工程圖,我仍會不小心想到葉梅桂。
有時甚至還會抽空,故意想起葉梅桂。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只知道這樣可以讓我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