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蒼頭瞪著一雙古槐眼,看了他半天,嚥氣道:「你胃口到不小,口氣更大,雞沒有,饅頭有幾個,還好小姐打過招呼的,老漢去廚房裡看看,或許能給你弄半碗肉來。」
說完搖著頭去了,於異又在床頭發了一會兒呆,想:「葉家莊,莫非真不是嫂嫂。」又摸摸胸口,沒燒得那麼厲害了,還是熱,看桌上有個大茶壺,他也不用杯子,倒過來便要喝,卻又猶豫了一下,這會兒學乖了,且先喝一小口下去,還好,一股水線下去,胸口立覺清涼,並不像那日一樣翻天覆地的折騰,這才倒過壺來喝了個飽。
這時那老蒼頭來了,端著一盤五六個饅頭,果然還有一小碟醬肉,放在桌上,道:「小姐打了招呼的,老漢就多拿了兩個饅頭,你也不要謝我,謝小姐好了。」說是這麼說,臉上神情,卻是盼著於異千恩萬謝的,偏生於異根本沒看他,伸手抓過饅頭,一口一個,再塞一片醬肉,六個饅頭,給他六口幹掉,老蒼頭可就傻了眼:「喂,你慢著點兒,且聽我說完了,喂。」
他喂字出口,最後一個饅頭也進了於異肚子,於異眼一抬:「說。」
老蒼頭傻住,這什麼牛性兒?衙門裡的高官,當下面是草民?住店的貴客,當面前是接客的小二?張口結舌半天,還真不好計較了,咂巴著嘴道:「看你個頭也不大,到是個大肚漢。」
似乎要埋怨兩句,想了想又忍住,道:「你即吃好了,便坐一坐,老漢去回稟小姐。」說著端著碟盤出去了,不多會回來,對於異道:「小姐知道了,小姐仁慈,讓我問你,身子還有關係沒有,若覺得不爽利,可以在莊裡再住兩三天,不過不許亂走。」
「我還是住兩天吧。」於異嗯了一聲,他確實覺得身上還沒什麼力氣,即然有得住,那就住幾天,心中也有個想法,要見一見那葉小姐,到底是不是嫂嫂,不過心中其實已經猜到了,必是看錯了,否則張妙妙不可能不來看他。
老蒼頭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道:「我再說一遍,不許亂走啊。」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了,我叫葉老根,有事你叫我。」說著上下掃了於異一眼,似乎在再一次估量於異的身份,最後把下巴抬了一抬:「你可以叫我老根叔。」[]
他的期盼,當然是於異很熱情甚至帶點兒謅媚的叫一聲老根叔,然後請他關照什麼什麼的,可於異只是嗯了一聲,轉過身不理他了,把個葉老根氣得啊,兩顆老牙齒磨得格格響,一路嘮叨,無非就是現在後生子,都沒教養什麼的。
於異又灌了半壺涼水,活動了一下手腳,隨後上床,盤膝坐下,昏迷那幾天,他覺得自己做了個怪夢,卻好像又還不是夢,這讓他非常迷惑,難道是受傷的緣故,還有什麼異常嗎?功力是不是受損很嚴重?而最想不明白的,是明明看到火雀從自己前胸穿出,胸腔都給穿了個大洞,照理是必死無疑的啊,怎麼就沒死了呢?雖然活著比死了好,可這迷不解開,它折磨人不是,所以急著練功。
狼屠子所傳的九轉絕狼大法並不是什麼高深的玄功,但起手入門的法訣不錯,乃是狼屠子偷學來的一段玄門心法,入靜極易,且不大有走火入魔之虞,於異依著心法,呼吸九次後,心神便慢慢靜了下來,隨後運轉功法,尾巴骨上一熱,熱流隨後上行,由督脈入神竅,再下行入丹田,如此運轉一圈後,再要照功法將罡氣運入其它經脈,忽地裡心口一熱,似乎有股吸力,將運行的罡氣吸入了心中,於異大感詫異,剛要強行將罡氣引出來,卻突地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點燈火,燈火隨後越來越亮,就好比屋裡點了盞油燈,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一樣,但他看到的這盞燈,不是亮在屋子裡,而是亮在他心裡,他的心,居然是透明的,就彷彿琉璃一樣,或者說,他的心,就像一個琉璃的燈罩,遮著一點燈火。
「這是什麼妖異?」於異大是驚異,忍不住睜開眼睛,這時天已經黑了下去,屋裡並沒有點燈,他以為是幻象,喃喃自語:「師父說這門功法輕易不現魔象啊,怎麼回事?是受傷的原因?」
不明白,又閉上眼睛,卻又看見了那盞燈火,看見了自己晶瑩若琉璃的心臟,甚至看見了自己的五臟六俯,肝、脾、胃、腸,一清二楚。
這個太怪異了,於異忍不住再次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身上,沒什麼特別的啊,他又解開衣服,看自己心口,他以前注意過,心口是一鼓一鼓輕微跳動的,但這會兒看了半天,心臟居然一直沒跳,用心摸一摸,又覺察不出有什麼異常。
「今天真是出怪事了。」他站起來,又活動了一下手腳,還打開門往外看了一下,這是個小院子,靜悄悄的沒什麼人,院角栽著一蓬芭蕉,晚風輕拂,芭蕉葉象大蒲扇一樣的搖動著,一切都很正常啊,眼睛也沒有出問題。
「師父說,佛門有六通法門,其中有一個天眼通,不用雙眼,用天眼可以看東西,難道我受了次傷,反到是出天眼了?」於異有些古怪,想了想卻又搖頭:「沒這個道理,而且就算出了天眼,我的心是怎麼回事,裡面居然點著燈兒,心成了個琉璃罩子,都不會跳了,我怎麼還活著呢?」
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也就懶得再想,復又上床,盤膝坐下,這一次都不要運功,眼睛只是一閉,便又看到了燈光,他也不想了,就那麼看著,好像也沒出什麼怪事,至少沒在身體裡面燒起來,煙熏火燎什麼的,那還好,不過燈光越來越亮,先只能照亮胸腔腹腔,慢慢的上行於頭,把整個腦袋也照亮了,光入神竅之時,忽地一閃,於異看見了一個女子,跪在神像前,雙手合什,口中喃喃念叼:「小女子姚桂蘭,萬首叩求,請菩薩賜小女子一個兒子。」說完了,把手中攥著的一條符放在前面的香爐裡燒了。
然後又有一個老者,卻是求菩薩保佑家宅平安的,又有一個老女人,是求菩薩保佑讓遠征的兒子平安歸來的。
無數的人,無數的求懇聲,在於異眼前閃過,彷彿他就是那個菩薩,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一般,然後他又看到,一個小道士捧了滿滿一爐香灰,都是那些符燒化後積成的,倒入觀後的小池子裡,這些符上,都有靈力,雖然每一道符上的靈力都非常非常的微弱,然而無數的歲月,無數道符燒化在池中,積聚的靈力卻是大得不可想像。
然後他便看見,夜半無人之時,有一根燈芯從觀中的神台上伸出來,如一條長蛇般,伸入池子裡,吸取那些靈氣,燈芯本來極細,吸取了靈氣後,卻是越來越粗壯。
於異閉著眼睛,就彷彿戲檯子下的觀眾,看著這一切,而到這會兒他也就明白了,他心裡的那盞燈,確實是個妖異,應該是根燈芯成精,本生在哪個道觀裡,年久成精,然後又吸取了無數香眾求神拜佛時許在符上的願力,願力雖微,求者太眾,積少成多,因此願力極為強大,這燈芯妖力也就頗為強大,至於怎麼跑到了他的心裡面去,而且把他的心變成了一個琉璃燈罩,他也有個猜測:「那日我給火雀道人打下山崖,打穿了心,本來應該是要死了的,結果碰上這燈芯怪,鑽進我心裡,不知使了什麼妖法,讓一盞妖燈代替了我的心臟,我居然又活了過來,難怪那天剛醒來時,只覺心中燒得厲害,喝口水卻像打鐵回火,燒得胸中滋滋作響,便是這古怪了。」
他這猜測,有些對,例如長明子的本來,例如長明子在池中吸的願力,都是對的,至於說長明子取代了他的心,卻還真和長明子無關,反是他把長明子關在了心中,然後冷水澆燈,反覆鍛燒,長明子神滅體存,與他的精血融為一體,化為一盞心燈,長明子成了他的一部份,長明子漫長歲月裡看到的東西,他自然也能看到。
長明子看到的人和物,大抵平平無奇,十有八九都是求神許願的,而且長明子呆的不是一個地方,原來長明子成精後,喜歡亂跑,在一些寺廟道觀中跑來跑去,到處吸取願力,所以看到的人和物也比較多,而在這些事物中,有一件事卻引起了於異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