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長大的二十多年裡,老是被人教導著。父母、老師和電視電影一直喋喋不休地告訴你說這是醜的那是美的,這是甜的那是苦的,這是對的那是錯的,這是真的那是假的。可在我遇到的實際問題中,許多標準並不準確。我厭煩了別人對我說些什麼。我只想自己親眼看。我將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睜大我的眼睛,看這個世界上我能看到的一切。通過看到的一切我想我就會拿準我該怎麼去做。幸福和不幸都是我自找的,從此我將不再怨天尤人。
敲門聲。
我轉過臉,看著房門。在低燒的昏沉中我拿不準是否我的房門被敲響。我在拉薩沒有一個熟人。我的夥伴們都呆在他們嚮往的地方。我的房門十天來無人敲響。
敲門聲又響起,是我的門。
我站在窗邊沒動,說:請進。
騎手加木措就這樣走進了我在拉薩的一段生活。
加木措就是馬術隊那個騎黃褐色馬的小伙子。我們已經有十天的默然對視的經歷。
加木措顯然有康巴漢的血統,但他穿的是漢族的運動衫。他手裡拎根馬鞭,熱氣騰騰,汗水津津地站在我的門口說:你好!我叫加木措。
我說:你好!我叫康珠。
加木措笑了笑,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我等著他說話。我沒有離開我倚靠的窗台。我頭重腳輕,體內在細細地寒顫。我緊了緊披肩,眼皮發澀地望著加木措。
加木措猶豫了一下,行了個藏式的彎腰禮說:對不起打擾了。扎西得勒!
「扎西得勒」是祝福與問候的意思。
加木措說完就要給我帶上房門。
我說:加木措,有什麼事請說好嗎?
加木措說:沒什麼正經事。加木措的一口漢語非常流利。
他說:你看上去好像身體不適,高原反應嗎?
我說:恐怕不是高原反應。
加木措說:生病了?你一個人嗎?沒人照顧你?我送你上醫院去!
加木措說著就要行動,我趕緊告訴他不用上醫院,我有藥。這病醫院治不好,我想這是褻續了神靈的緣故。
你真這麼想?加木措驚喜地反覆問我:你真這麼想?你也信佛?
我說:我現在還沒信佛,但我真這麼想。
加木措說:那你的病就好治了。
我說:怎麼治?
加木措說:祈求神佛嘛。
我笑起來。
加木措說:要真心誠意地祈求。佛會照料你的。明天我帶你去拜佛。
我說:好吧。我說:加木措,現在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加木措說:我可以說給你聽,但說給你聽的條件是不讓你做。
我說:為什麼?
加木措說:因為你在生病。我不知道你病了。
我心頭—熱。我頓時想起了離我而去的牟林森們。我的淚無法制止地就流下了臉頰。原來加木措在和他的隊友們打賭。他們說如果加木措能到飯店來帶我到訓練場,加木措就贏了,反之,他們就贏了。賭注是啤酒。這是典型的男孩子的鬧劇。衝著加木措對我的關心,我很願意給加木措這個面子,但加木措不讓我到那烈日炎炎的訓練場去。他十分嚴肅認真地指出一個人應該說話算話,我既答應他不去就應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