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雙要去那曲,據說那曲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吳雙指望在那兒遇上一場大漠的颶風和冰雹。指望離太陽更近好讓紫外線曬黑他蒼白的臉。
吳雙曾經是校園詩人.儘管當前詩已死去,但他心中多少還殘留著對女性的溫愛。他臨走摸了摸我滾燙的額,說:真對不起!
我說:沒事。
牟林森的手被我擋開了,對他我也說:沒事。
後來正是沒事。即使有事又如何?阿里和那曲都是那麼的遙遠和偏僻。而李曉非和蘭葉在日喀則完全陷入熱戀之中,他們肯定忘掉了世界上的——切。
我獨自—人在拉薩。我什麼也不用干,終日閒逛,除了低燒使我昏昏沉沉之外,我生活得挺好,一點也不想念什麼人。
我獨自在拉薩。雖然像我這樣的女孩子—訴說痛苦就會惹人笑話,但只有我知道我們有痛苦.我們經歷平淡,吃喝不愁但真的我們有痛苦。在拉薩的日子是我開始有想法的人生時刻,我想我該用自己的眼睛看這個世界了。
每天早上我迎著陽光到拉薩河邊散步。八月份的拉薩是夏季,但一早—晚還是涼意如水。我裹著我獨特的披肩,散發著濃烈的羊膻味,在拉薩河邊走走停停,漢人都疑惑地看我一眼。拉薩河的河床像草原一樣寬闊,可以將人的心看得靜靜的平平的。
中午我午睡。下午看馬術隊訓練。黃昏後我從飯店裡悠出來,去帕廓街。晚上的帕廓街商人和遊客都稀少了許多,大昭寺這才恢復了它作為古老的朝佛中心的模樣。我恍恍惚忽,舉止遲鈍地漫步街頭,遇上瑪尼堆就壘上一顆石頭子,遇上轉經就逐個地轉上一遭,遇上放生羊就餵它一些糍粑。我在為自己的病體祈求神靈,也在為自己愚鈍的頭腦祈求神靈。
我常常累得走不動路。走不動了我就坐在廣場上看滿街亂跑的藏狗。看—種婷婷玉立的叫做「章大人」的花。看大昭寺門前被等身長頭的人們磨成了鏡面的大青石。大青石叫我感動。難道信佛的人來此叩等身長頭的人都是不曾接受現代文明的人嗎?不是,人們信什麼做什麼都是有他的道理的。我漸漸在懂事。我決不會傻兮兮笑這個笑那個了。
我還喜歡看唐嘎。庸嘎類似我們漢族的絲織畫。我們的絲織小品多出自蘇杭,因此也典雅清淡,湖光山色小橋流水。唐嘎的主題內容是宗教,艷麗奪目的色彩,繁複茂密的花紋將金色的光芒和五彩的雲霞環繞在佛像四周。每一尊佛像都是慈祥無比的,就像好心的老奶奶。商販們將唐嘎掛滿了大昭寺的圍牆。使每一個行人和遊客老遠老遠就能看到燦爛的佛的笑容。我坐在廣場花壇的邊沿上長久地注視佛的笑容,溫和寬容之感就會流水一般從我身心淌過。
我還喜歡看穿著沉重青色藏袍的老年婦女當街小便。她們蹲得像一種舞蹈姿式,寬大的袍子體面地遮住了一切,只是有一線水流從她們的袍子底下蚓行出來,她們並不躲閃大街上人們的目光,她們與你對視的時候,你會發現她們的眼神無所謂和安詳得像白癡或者天使。這是主公翁的姿態和眼神,城市是你們認定的,那是你們的事,在她們城市仍然是高山草原大牧場。多棒!
我百看不厭的還有威風凜凜的康巴漢。西藏有句老話,說是「安多的馬,康巴的漢」。西藏康巴地區的男子在西藏是非常著名的。他們是男性之中的優良品種。他們個高,肩寬,腰瘦,腿長,胸膛挺直,頭顱昂揚,他們的面部輪廓如刀砍斧削,膚色黧黑並且閃耀著絲綢般的光澤。康巴漢的服飾格外漂亮,他們藏袍繡錦,藏靴齊膝,高高的毛邊藏帽上甩動著一縷紅纓,一柄鑲寶石的藏刀斜挎腰間,他們的步伐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有一天,一個進藏旅遊的漢族姑娘和我坐在一塊兒休息,她看著康巴漢激動地說:我愛他們!我真想嫁給他們,你呢?
我開懷大笑。我回答她說:我拿不準,因為據說他們從不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