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我在我採訪用的小小錄放機上又聽了一遍《聖潔之愛》。聽得很舒服。我試圖用回憶組合一下對那個男子形象的記憶,沒有成功。他面目模糊,身材模糊,只留給我一個看上去舒服的感覺。順便說一句:我經常在某一階段老愛使用某一詞。十八九歲時老說討厭。二十五歲左右老說煩人。有一陣子老說特過癮。現階段老說舒服。舒服涵蓋一切令人愉快令人滿意的感受。真實生活中往往只要一個簡潔的詞就夠了。
我看他舒服。就這樣,我留下了他的禮物。
睡了一覺起來,寫完了最後兩千字。到晚飯時候,我差不多已經忘了上午的事。對《聖潔之愛》也熟視無睹起來。我喜歡這音樂但並不妨礙我對它熟視無睹。
任務完成了我很高興。我洗了個熱水澡,精神煥發去餐廳吃飯。
在餐廳門口,我掃了一眼,發現大小餐桌均已客滿。只有一兩隻小餐桌上客人比較少。我在服務台買了一聽椰奶用下巴夾著,然後一手端菜盤一手端飯碗走到一隻小餐桌邊。
我小心翼翼放下菜盤的時候,同桌的客人接下了我的椰奶,並說:歡迎光臨。
我定睛一看,是他。他看上去還是那個令人舒服的模樣。
我坐下吃飯。他舉起他的聽裝啤酒碰了碰我放在桌上的椰奶。他說:為巧遇乾杯。
我說:說巧也不巧,廬山就這麼大。
他笑。
這次我用椰奶碰了碰他的啤酒。我說:謝謝你的磁帶。
他沒吭聲。
一頓飯吃下來,我們沒說什麼話。只議論了一下某菜好吃某菜不好吃。我沒動肉他沒動青菜,我們使用公筷互通有無地交換了青菜和肉。我一向寫完一個作品就餓,所以吃得很投入。他也吃得很投入。
放下筷子。他問:吃好了嗎?
我說:吃得很好。你呢?
他說:也很好。
我們為我們坐在一起吃飯卻都沒因為對方受窘而感到自然隨意寬鬆和愉快。
我們不約而同離開餐廳。不約而同走向外邊。在黃昏的松林裡緩緩散步。在旅遊區,晚飯後外出散步是極為自然的。許多遊客在散步。我們在許多遊客之中。松林裡有一條溪水,日日夜夜流水潺潺。伴著潺潺流水的是陣陣松香。花呀鳥呀蟬呀一派夏日的繁榮景象,但空氣卻如秋一般涼爽。我知道此時此刻在廬山之外是熱浪滾滾的炎夏。因此,我格外珍視我在廬山的每一次散步。我瞇眼望著蒼綠的杉松林和掩映其間的掛滿青苔的別墅,聽著小溪嘩啦啦的流水和鳥兒的啼嗚,踩著石徑或松針鋪的小路,身邊伴著不管閒事的友好的陌生遊客。我吃飽了。我穿著喜愛的衣裳。我完成了工作。我健健康康。真舒服!我無話可說。我珍視這分分秒秒。我明白這是人生難得的享受。
我享受這散步。什麼都不願意想。
他是個令人舒服的人。在整個散步過程中,他也沒有無話找話。
我們只有兩小段簡單的對話。
一次是他說:廬山真不錯,對嗎?
我答:對。
再一次是我說:我小時候燒過知了。我們把知了烤熟了剝它肚子裡的肉吃。
他說:我們更多地是吃螞蚱。
暮色降臨後,我們不約而同往回走。到了賓館,走進大廳我們老熟人一樣打了個招呼,然後我向西他向東進入客房的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