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梯口,溫泉遇上了爾紅。爾紅紮著溫泉平時下廚房的圍裙正在倒垃圾。看來今天用不著溫泉做飯,溫家的生活打破了常規。
爾紅悄聲告訴溫泉:「爸爸媽媽都回家了。如果你先頭跟我回家,溫暖是不打算告訴大人的。那男孩把溫暖氣得夠嗆。」
溫泉覺得很好笑。僅僅事隔一小時,溫泉就覺得哥哥受了挫折的樣子不是可怕而是可笑了。
他們並沒有看完電影。李志祥把溫泉帶到了他家,他讓溫泉用冰敷消了眼瞼的紅腫。溫泉一邊聽李志祥振振有詞他講話,一邊洗了臉,梳理了頭髮,吃了東西,李志祥預計今天溫家的晚飯一定吃不好。當溫泉離開李志祥家時已經胸有成竹,毫不畏懼了。
是的。總有決裂的一天。既然她和他們的觀念完全不同,決裂遲早會來到。哪個孩子能改變父母呢?一般父母都認為應該是他們改變孩子。可溫泉就是考不上大學,就是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怎麼辦呢?那就碰撞吧!李志祥說得真對,溫泉覺得他可以為待業青年寫一本人生之路的書。
溫泉的害怕和眼淚都是因為羞恥而流的。被哥哥發現了她和一個男孩頭碰頭說話看電影真是羞人。李志祥一句話便讓溫泉豁然開朗。
「我們並沒有談情說愛,你沒注意到這一點嗎?」李志祥說:「我們是一般的朋友,像我和艷文那樣才是情人呢!你害什麼羞?」
王艷文曾當眾投進李志祥懷抱,而李志祥也緊緊攬住王艷文的腰肢。他們沒有過。他們的確沒說過什麼愛呀情的。只是今天在溫暖的突然襲擊下,李志祥才握了溫泉的手。溫泉一路走一路為自己叫勁:別怕。她挺著胸脯望著遠方往家走,心裡說:別怕別怕。
爾紅要去報信,溫泉攔住了她。溫泉推開門,大大方方走進客廳,在桌子上放下《大趨勢》,然後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水,對著注視著她的父母及哥哥說:「我去看了一場電影。」
溫家本來是商量好,由父親唱紅臉,母親唱白臉,哥哥嫂子善後的。他們料定溫泉會一個勁埋頭哭,什麼都不
肯說。可溫泉一進門就打亂了他們的部署。
張懷雅一反平時的慈母形象,狠勁捶了幾下桌子,說:「那個小流氓是誰?」
溫功達一看情形,連忙改變了事先的角色,態度溫和地說:「溫泉,好好回答媽媽的問題,別讓媽媽氣壞了身體。」
溫泉說:「他不是小流氓,他是勞動模範。」
張懷雅說:「那小流氓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麼名字?」
「我說過了他不是小流氓,是勞模。」
張懷雅差不多在嘶叫:「名字!他的名字和單位!」
「我不能告訴你們,我沒徵得他本人的同意。」
溫功達極為驚異女兒今天的口才,他倒很想駁倒女兒。他說:「我們做父母的有權知道自己的女兒和誰談戀愛。」
溫泉的臉忽地紅了一下,她恨自己紅臉。她說:「我沒和誰談。」她省略了「戀愛」兩個字。在這個家裡孩子和父母從來沒有面對面使用過這一類詞語,溫泉沒法衝破習慣。
溫暖說:「溫泉,別抵賴。你今天勇氣好像很足嘛。」
溫泉轉向哥哥:「怎麼哪?你不也是八十年代的年輕人嗎?難道你也認為青年人在一起看電影就是談戀愛?」
溫暖一時間無言以對。
爾紅早從廚房出來,靠在客廳一角看著這場鬥爭。她下意識地微笑著,為小姑子暗暗叫好。她發現自己從前太忽略小姑子了。按說她們可以結為好朋友,挫挫溫暖那種天之驕子的傲氣。
「我不許你再和他來往!不許!」張懷雅說,「我生了你養了你我對得起你,我不許你做出傷風敗俗,有辱門庭的事。告訴你溫泉,你不說清楚,你從此再不許出這個家門!」
「冷靜點。」溫功達對妻子說,「你要冷靜一點,不要讓鄰居聽見。」
溫泉從來沒看見母親氣成這個模樣,她都說的真話可她母親快氣死了她想乾脆全說了,免得這樣的情形再來一次。
「媽媽,你別生氣。」溫泉強忍憎恨給母親倒了一杯水。「我沒做壞事。我說的是真話。我馬上就十九歲,是成年人了。我需要進入社會,有個工作,自食其力,僅此而已,我已托朋友替我找了份工作。是當工人。我已經填了工廠的一份表格。要我不出家門是不可能的事了。」
張懷雅突然抓住了心口,倒在沙發上。
這件事並沒有因張懷雅的心臟病發作而告結束。溫功達單獨找女兒談了話,溫暖也和妹妹談了話。溫泉後來頂不住,還是哭了,她為把母親氣得住院而難過,但她始終不肯鬆口放棄去做工。
張懷雅把丈夫和兒子召集到醫院病床邊商議了一個對策。先穩住溫泉,張懷雅暗中辦病退,讓女兒頂職。這些事都難辦,首先醫院不會輕易同意張懷雅退休,其次頂職的政策似乎有變。但他們決定排除萬難去爭取,溫暖準備動用他最好的一批關係人物。他們都是溫泉的親人,決不能讓她年輕時一時糊塗,終生受苦。
張懷雅傷心地說:「溫家多少輩多少代了,都是書香傳家。還沒出過一個工人呢。」
溫功達像對一個成人那樣對女兒說:「溫泉,我只有一個要求。在你媽住院和回家養病期間,你暫緩出去辦工作的事,讓你媽完全病癒後再商量。可以嗎?」
「可以。」溫泉連忙回答。她被父親語氣裡的讓步感動了。她從小就怕父母,他們從不讓她強贏。可這次她贏了,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