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霍氏家族走下坡路的時候,霍雲先生的舅父李竟先生,有一個朋友,名叫張赦。此公向李竟先生秘密建議曰:「現在宰相魏相先生,跟平恩侯許廣漢先生,大權在握,恐怕終有一天會罩到霍家頭上。但你們仍有一條生路,那就是,請霍顯老奶出面,說服她外孫女上官太后,由上官太后下令,先把魏相、許廣漢幹掉,然後一做、二不休,再把劉詢先生驅下寶座,另換上一個皇帝,才是釜底抽薪的上策。」問題是,當霍氏家族掌握兵權的時候,這主意是好主意,因為它有成功的可能性。如今,兵權既去,等於丟了刀子再去打老虎,這主意便是餿主意,而且是可怕的餿主意矣。尤其糟的是,這種可怕的餿主意,卻不能保密,竟被霍家的馬伕聽了去。恰巧長安的一個小市民張章先生,跟馬伕是朋友,前來投靠馬伕,馬伕好心腸,留他在宿舍住下。落魄的人心神不寧,一時難以入夢,馬伕們卻以為他睡啦,對這件事竊竊私語兼紛紛議論。張章先生—一聽到耳朵裡,暗喜日:「富貴榮華,在此一舉。」第二天,他就寫了一份檢舉函,向皇帝直接告密。前已言之,從前任何奏章,都要經過「領尚書事」(皇宮機要秘書長)一關,現在則不再經過啦,所以,這份檢舉函直接就送到劉詢先生那裡。司法部(廷尉)立即採取行動,把李竟先生捉住,並下令首都衛戍司令官(執金吾),逮捕聞風逃走的張赦先生。
可是,稍後不久,劉詢先生吩咐不再追究,並且把李竟先生釋放。罷黜皇帝,是一個非同小可,足以引起千萬人頭落地的陰謀,忽然稀鬆平常地消滅於無形,反而使霍氏家族更為恐慌。他們瞭解,是因為事情牽連到當太皇太后的上官女士,只不過暫時地按兵不動,暴風雨仍在醞釀。偏偏李竟先生在司法部(廷尉)留下不利於霍家的口供——這應該在意料之中。於是,劉詢先生認為,機要秘書長霍山先生,首都衛戍部隊副司令官霍雲先生,已不適合繼續擔任高級官員,勒令他們退休,但仍保持他們的侯爵。至此,霍氏家族中,除了霍禹先生仍當一個架空了的國防部長(大司馬)外,其他的全都被逐出權力中樞。而劉詢先生對唯一尚留在政府中的霍禹先生,也不再維持昔日的禮遇,不時地露出使霍禹先生難堪的嘴臉。霍顯女士的一些女兒們,都是上官太后的姨媽,不但輩份高,年齡也比較長,平常每次進宮,跟上官太后擠在一起,嘰嘰喳喳,骨肉情深,現在也成了罪狀。有一天,劉詢先生聲色俱厲地質問霍禹先生:霍家婦女普見上官太后時,為啥不遵守皇家禮節?所謂皇家禮節,就是磕頭跪拜的奴才禮節。劉詢先生又順便質問:馮子都是誰?仗著誰的權勢,竟敢在長安欺善凌弱?問得霍禹先生啞口無言,渾身大汗。嗚呼,霍家從來沒有受過這種面對面的侮辱,而侮辱是更大災禍的前兆。膽小的開始魂不附體,膽大的則一肚子憤怒——一種惡人受挫後所產生的憤怒,誓言霍家決不再繼續接受這種侮辱啦,必須採取緊急反應。老太婆霍顯女士,身為一家之主,更忐忑不安,她曾夢見霍光先生警告她:「你知道不知道,就要逮捕兒輩乎?」霍禹先生也夢見成隊的騎兵和囚車,前來執行逮捕。而且,怪異的事,層出不窮,《漢書》記載曰:「家裡的老鼠忽然增多,竄來竄去,有時竟撞到人身上。[號鳥]就在庭院樹上築巢,發出毛骨悚然的叫聲。大門無故塌掉,有人彷彿看見鬼魂就坐在霍雲先生的房子上,掀起屋瓦,扔到地下。」
——老鼠忽然增多,顯然是因為霍家已陷於重大危險,家人上下,朝不保夕,已沒人再去整理環境。大門塌掉,屋瓦自落,更說明缺乏照料,任它頹壞。[號鳥]鳥,Strixuralersis也,俗稱貓頭鷹,是生長在幽靜叢林裡的動物。它閣下的眼睛,在陽光下看不見東西,所以白天只好睡大覺,晚上才出來上班。事實上它根本不可能進入有人居住的人家,無論這人家是不是深宅大院。而它竟然進入啦,」再一次說明霍家的人精神恍惚,眾心渙散,不要說貓頭鷹在樹上築巢沒人去管,恐怕就是老虎闖到廚房,都沒人管矣。任何煊赫的官宦世家,一旦失去權勢,第一個現象就是住宅的荒蕪。嗟夫,不僅霍家如此,古今中外,從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