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霍家的車是馬車,事實上,它們不是用馬拉的,而是美麗的侍女用五采絲帶拉的。車身既很龐大,內外又全是綢緞,霍顯女士和馮子都先生,就在車裡顛鸞倒鳳。嗚呼,霍光先生死而有知,對這頂綠帽子,一定大不滿意。
僅只生活豪華,還不是致命傷,致命的是他們的自信——前已言之,霍顯女士自信她的法力無邊,而霍的子女和女婿,也自信他們的權勢是鋼鐵鑄成的,小民固不值一理,連皇帝也不過一屁。他們對皇宮,好像對戲院一樣,隨時隨地出出進進。而霍雲先生尤其自負,好幾次輪他到皇宮值班(朝請)守衛時,他都假裝有病——肚子痛之類——悄悄溜掉;這在當時是一種嚴重的罪行,可是他不在乎。而霍家的奴僕,也狗仗人勢,一個比一個兇猛。他們眼珠生到額角上,除了主子,其他任何人都瞧不起。有一次,霍家的奴僕跟監察部部長(御史大夫)魏相先生的奴僕,為了在路上爭道,起了衝突,霍家的奴僕火冒三丈,認為簡直是奇恥大辱,乃大發神威,一直打到監察部(御史府),要拆掉大門,誰勸都不行。那些可憐的監察部委員(御史)們,只好跪在地下,向他們叩頭求饒,才算罷休。權力跟許平君女士服下的「附子」一樣,莖葉都是有毒的,中附子的毒是口渴頭痛,中權力的毒是瘋狂——瘋狂得自信自己萬能,瘋狂得腐爛墮落。霍氏家族的權勢正無畏無懼,氣吞山河。六十年前,公元前二世紀七○年代,皇后衛子夫女士的家族自律很嚴,待人忠厚,對權力小心翼翼,但仍埋伏下覆滅的炸藥。霍氏家族則是一個魔鬼集團,對權力能濫用就濫用,它屁股底下的炸藥,就更越積越多。霍氏家族顯然已跟所有非霍氏系統的人為敵,最主要的是皇帝劉詢先生,其次是許平君女士的許氏家族,再其次是劉詢先生祖母史良娣女士的史氏家族,和稍後興起的、劉詢先生親娘王女士的王氏家族。
劉詢先生的手段是,擢升被霍家侮辱過的魏相先生當宰相,跟他密謀,開始採取架空戰術。第一件事就是剝奪霍山先生皇宮機要秘書長(領尚書事)的權力,規定所有奏章,不必再用副本,可以直接呈送到皇帝那裡。第二件事是,剝奪霍氏家族們的軍權。先調北方軍區司令官兼未央宮防衛司令官范明友先生當宮廷供應部部長(光祿勳),再調首都衛戍部隊司令官任勝先生當安定郡(甘肅省安定縣)郡長(太守),再調皇宮機要秘書張朔先生當蜀郡(四川省成都市)郡長,再調首都衛戍部隊副司令官王漢先生當武威郡(甘肅省武威縣)郡長。——把他們調到距首都長安遙遠的邊陲。
再調長樂宮防衛司令鄧光漢先生當太子宮供應處處長(少府),免掉霍禹先生全國武裝部隊副總司令(右將軍)的職務,升他為架空的國防部長(大司馬),再免掉武裝部隊訓練司令趙平先生的兼差,專任五星上將(光祿大夫)。經過大調動之後,軍權全部落到許氏家族和史氏家族之手,霍氏家族一個個成了地位崇高但沒有實力的光棍。這是一記喪鐘,如果霍氏家族夠警覺的話,他們應該發現形勢的嚴重,用壯士斷腕的手段,加強收斂,還有苟延殘喘的可能。可是教一個驕蠻任性的人自我檢討,那比拉痢疾都難。而且恰恰相反的,他們想到的唯一反應是報復,是重新獲得權力。魏相先生當宰相時,老太婆霍顯女士就召集她的子弟女婿,憤憤曰:「你們不知道繼承老爹的雄功偉業,日夜花天酒地。而令魏相當了宰相,一旦有人進了讒言,怎麼能夠挽救?」霍禹先生一些紈褲子弟,還顢顢頇頇,不以為意。等到機要權和軍權—一被奪,霍禹先生才發現果然不妙,就害起了政治病,說他病啦,不再參加早朝。又向一個前來探病的部下任宣先生發牢騷曰;「如果不是我家老爹,劉詢怎麼能當皇帝?而今我家老爹的墳土還沒有干,就把俺家的人統統排斥,反而信任許家史家的子弟,天乎天乎,究竟我們霍家有什麼過錯?」
——霍顯女士自己日夜花天酒地,卻責備別人日夜花天酒地。霍禹先生自己橫行霸道,卻認為自己沒有過錯。他們的聰明都用來責備別人,沒有用來反省自己,當然也就越想起生氣。霍家的失去權勢,人們都看得一清二楚。於是,一些彈劾的奏章和揭發霍家不法行為的報告,一天比一天增加。而「領尚書事」的霍山先生既沒有副本,對於這些奏章和報告,攔也攔不住,阻也無法阻,霍氏家族遂大起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