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有惰性的,趙雍先生一語擊中要害:「愚昧的人總是安於現實。」他早就料到,即以專制君王的權力,一下子要全國改變生活方式和戰爭方式,也會遇到阻力。事實上反對的情緒比他想像的還要強烈。蓋反對最堅決的不是小民,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皇族前輩——趙雍先生的叔父趙成先生。頑固派奉趙成先生為首領,積極抵制。趙雍先生於是把箭頭對準這位王叔,使出恩威兼施、軟硬夾攻手段。
「(趙雍)派侄兒趙,去晉見王叔趙成先生曰:『我已穿上胡服,準備公開接見官員賓客,多麼盼望叔父大人也穿上胡服。在家當然聽命尊長,可是在國則必須聽命君王,此乃古今一貫的道理。子女不能違背父母,部屬不能違背君王,更是歷史上大家共守的規則。現在,我已經改穿胡服矣,只叔父大人不肯更換,因之我恐怕天下人對你提出指責。治國有常法,總以人民福利為第一優先。政治有常規,而以貫徹命令為成功要件。所以,宣明道德規範根本在於讓大眾接受;行使政令根本在於居高位的人態度堅定。』……」
《戰國策》續曰:
「『我們改穿胡服,並不是為了放縱情慾,拚命享樂,而是為了迎接艱苦的戰鬥,建立救國救民的不世功業。功業完成,自有歌頌讚美。如今,我深怕叔父大人抵制這項決策,特地派人向你解釋。我曾聽說: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對國家有利,就是好行為。任何一樁事業,有皇親國戚的幫助,就不會沒有好名聲。我想仰仗叔父大人的領導,來完成胡服騎射的偉大變革。因此派趙晉見,請你務必支持。』趙成先生曰:『我已經知道君王改穿了胡服,恰好我有病在身,不能行動,因之沒有前往朝拜。現在國王既派你前來,願借此機會,盡一點愚忠。我聽說過:中國是聰明才智人士居住的地方,金銀財寶萬物聚集的地方,教育最普及的地方,仁義道德最好的地方,詩書禮樂最講究的地方,科學技術最發達的地方,遠方外國最嚮往的地方,蠻族部落最羨慕的地方。而今君王突然拋棄一切,卻傚法蠻族,穿他們的衣服,習他們的戰法,改變傳統文化,違背固有的善良風俗,取消古代遺留下來的習慣,改變古代遺留下來的道路,已激起廣大人民反感。這是一種叛逆根本、遠離中國的行為。願君王三思。』趙先生回報趙雍先生,趙雍先生曰:『我早就知道叔父大人害的是政治病。』於是親自去趙成先生家拜訪,面對面討論。趙雍曰:『穿衣服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身體和實用,行禮儀的目的是為了有利於事業的成功。所以有智慧的人,考察鄉情,使之順應風俗,根據工作效果而定禮節,目的在於使人民享福,國家強大。剪短頭髮,在身上刺上花紋,在胳膊上刺上彩色圖案,把衣服的大襟開在左邊(柏老按:中國傳統服裝,大襟可是開在右邊的),這是南越蠻族人民的風俗。把牙齒染黑,用顏色塗抹額頭,用魚皮做帽子,用粗針粗線縫紉,這是吳王國人民的風俗。他們的風俗衣服雖然不同,但他們穿衣服的目的——為了保護自己和做事利落,卻是相同的也。從這可以看出:背景不一樣,使用的工具也不一樣。面對的困難不一樣,制度自然也會跟著差異。因此政治家才認為:只求有利於國、有利於民,就要去做,絕不僵固執著,拒絕改革。只要可以富民強國,就不去堅持非用傳統方法不可。像儒家學派的經典相同,所建立的制度卻不相同。中國的風俗相同,教育的方式卻各地不一樣。更何況又隔著交通不便的山谷峻嶺乎哉所以對傳統文化而言,再智慧的人都不能納入一成不變的規格,而不同區域的服裝,縱是聖人,也不能使他們完全統一。窮鄉僻壤,多奇風異俗。邪辟的學問,多詭譎神秘的辯論。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不輕易懷疑它的存在,與自己不同而不持非議的態度,是以善為評判的標準。而今叔父大人所說的,是固守傳統。而我所主張的,卻恰恰是另行創造傳統。我們趙國,東有黃河、漳河,雖然跟齊王國、中山王國同在其流域,卻不擅長航行船舶舟船之戰。從恆山直到代郡、上黨,東是燕王國和東胡部落的邊界,西是樓煩部落、秦王國和韓王國的邊界。這些邊界地帶的武裝部隊,使用的仍是傳統武器,缺乏現代化騎射裝備。所以我採取兩項重要措施:第一,發展海軍,建立水上艦隊,訓練濱水居民,嚴密防守黃河和薄洛河。第二,改組陸軍,穿蠻族那種利於作戰的緊身服裝,練習最有攻擊力的騎馬射箭戰術,在燕王國、諸胡部落、樓煩部落、秦王國、韓王國接壤處,構築防禦工程。從前我們的先祖趙鞅先生,不鎮守晉陽、上黨,而趙無恤先生卻要吞併代國(河北蔚縣),都只是為了防禦北方蠻族諸胡部落,無論聰明的人和糊塗蛋,都會看出二者是明智的決定。當時,中山王國仗恃後台老闆齊王國撐腰,侵略我們土地,捕捉我國人民,決河水灌城(河北柏鄉),如果沒有上帝保佑,城可能失守。先祖們又氣又恨,這個仇迄今未報。如今我們胡服騎射,近可以保衛上黨,遠可以報中山王國的深仇。叔父大人卻堅決維持我國固有傳統,違背趙鞅、趙無恤兩位先祖的遺志,反對改穿胡服騎射的進步措施,忘了國家累世的奇恥大辱。我不認為叔父大人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