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於1448年9月3日首次登上格辛星/冬季星的艾克曼探險家翁·托特·奧朋的實地記錄。
1448年第81天。他們可能進行了一次實驗。這個想法令人不愉快,然而,既然有證據表明地球人殖民地是一場實驗,即一群漢諾曼人移居到一顆住著原始類人土著的星球上,那麼這種可能性就不容忽視。殖民者肯定控制了人類基因,否則怎麼解釋格辛人的性生理?因為自然選擇的可能性極小。他們的兩性特征幾乎沒有或者根本沒有適應性價值。
那麼,為什麼要選擇環境如此惡劣的星球來進行實驗呢?這不得而知。廷尼巴薩爾認為,該殖民地是在兩個冰川世紀的間隙期建立起來的。在最初四萬到五萬年期間,這兒的氣候溫和,風調雨順。到冰川世紀再次來臨時,漢恩人已全部撤出殖民地,扔下被殖民者自生自滅,實驗也就半途而廢了。
他們的性周期平均為26天至28天(他們傾向於算作26天,這樣就接近於太陽周)。
有21天到22天,格辛人處於性冷淡、性潛伏期。大約在第18天左右,大腦垂體開始啟動荷爾蒙激素變化,到了第22天或第23天,格辛人便進入克母戀期,即動情周期。在克母戀第一階段,個人完全處於雌雄兩性同體狀態。個人處於孤立狀態時,缺乏性別特征,亦無性功能。處於克母戀初期的格辛人如果孤身一人或者和沒有處於克母戀的人呆在一起,則完全沒有性交能力。然而,在這個階段性沖動卻十分強烈,控制了人的整個氣質,所有其它沖動都受其支配。當個人找到克母戀配偶時,激素分泌得到進一步刺激(主要是通過撫摸——分泌嗎?香味嗎?),直到一方身上的雄性或雌性激素居支配地位。於是,生殖器或膨脹,或收縮,性交前的刺激動作加劇,偶爾一方在這個變化的觸發下,扮演與另一方相反的性角色。
克母戀的第二階段,即形成性別特征和性能力的相互作用過程,在2至20小時裡就明顯呈現了。如果配偶一方已完全處於克母戀期,那麼另一方的克母戀第二階段就必然短暫;如果雙方都同時進入克母戀,那麼這個階段就可能持續較長時間。正常的格辛人對在克母戀中扮演男性或女性角色並沒有先天的傾向,他們事先並不知道自己會是男性或者女性,而且也沒有選擇的余地。性別一旦確立,在克母戀期間就無法改變。克母戀的高潮階段持續兩至五天,在此期間性欲與性能力達到高峰。
這個階段往往猝然結束,如果沒有受孕,那麼個人在短短幾小時內又回復到性冷淡階段(注意:奧蒂·尼姆認為這個“第四階段”相當於月經周期),周期又重新循環。
如果個人處於女性角色,並且懷了孕,那麼激素作用自然會繼續下去,在11個月零四天的懷孕期和六至八個月的哺乳期間,這個人就一直處於女性狀態,男性生殖器官收縮(和在性冷淡期一樣),乳房增大,骨盆變寬。
哺乳期一結束,該女人又進入性冷淡期,重新成為十足的兩性人。並沒有什麼鮮明的心理特征,幾個孩子的母親也可能是另外幾個孩子的父親。
在格辛星,孩子自然是由母親,即“生下孩子的家長”(卡爾·安哈)撫養。
後代之間,甚至一對克母戀夫妻所生的後代之間都允許亂倫,只是有各種限制。然而,同父同母的後代不得婚誓克母戀,生下一個孩子後也不得繼續保持克母戀。在卡爾海德和奧格雷納,不同輩分之間嚴禁亂倫,但據說在佩魯特,在南極洲的部落成員中間允許亂倫。這可能是謠傳。
格辛人的社會結構,工業、農業、商業的管理模式,他們的定居點大小,他們的故事題材等等,一切無不是按克母戀周期建立起來的。人人每月都要休假一次,每一個人,無論其地位高低,在克母戀時期都不必,也不會被迫工作。無論是誰,不管是窮人還是陌生人,都不會被拒之於克母戀公寓門外。性激情的痛苦與歡樂周而復始,在它們面前一切都要讓位。這我們倒客易理解。難於理解的是,這些人一生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沒有一點性欲。為性行為留出了空間,充足的空間,但這空間可以說是閒置在一旁的。格辛社會在日常運轉中作為一個連貫的整體,是一個沒有性欲的社會。
所以,人人都可以伸手索取。這聽起來很簡單,但它的心理效應卻是不可估量的。7歲至35歲左右之間的每一個人都可能(如尼姆所言)“被束縛在生孩子上面”,這意味著誰也不像別處的婦女一樣,在生理上和心理上被完全“束縛”。大家有難共當,有福共享。人人都要冒同樣的風險,或者進行同樣的選擇。因此,這兒誰也沒有別處的男人那麼自由自在。
所以,任何孩子都沒有戀父或戀母情結。冬季星上不存在俄狄浦斯神話。
所以,不存在強迫的性行為,亦無強奸。性交只能兩廂情願,否則就不可能進行,這很類似大多數哺乳動物,而不大像人類。誘奸當然可能,但必須在適當時機。
所以,這兒的人沒有強者與弱者之分、保護者與被保護者之分,支配者與順從者之分、主人與奴隸之分、主動者與被動者之分。實際上,在冬季星可以發現,貫穿人類思想的二元性傾向或者弱化了,或者改變了。
當你遇上一位格辛人時,千萬不能按照異性社會的常規,自然而然地把他當作“男人”或“女人”,同時根據你自己對同性或者異性之間已成型的或潛在的相互作用的期待,向他扮演相應的角色。我們的整個社會——性別模式在這兒不存在。他們不可能遵守我們的規則,他們不把彼此視為男男女女。
然而,你不能用“它”來表示一個格辛人。他們不是中性人,他們是潛在男性女性,或者是雌雄同體。由於卡爾海德語沒有“人稱代詞”來表示處於克母戀狀態的人,因此我只好說“他”,正如我們用陽性代詞來表示超自然的神一樣:陽性代詞比中性或陰性代詞寬泛,籠統。可是,我在思維時使用這個代詞,卻導致我老是忘記我與之相處的卡爾海德人不是男人,而是男女人。
如果派第一位探索者去,就必須警告他,除非他充滿自信,再不然就是癡呆,否則他的自尊心定會受到損害。男人總是希望他的男子漢氣概得到尊重,女人總想她的陰柔得到欣賞,不管這種尊重與欣賞表達得多麼含蓄,多麼微妙。然而,在冬季星上這一切卻不存在。一個人只是籠統地作為人受到尊重與評價,這確實令人不寒而栗。
現在回到我的理論。
克母戀周期給我們的印象是對人格的污辱,是把人置於低等哺乳動物發情周期的回歸,是把人置於機械的發情規則的支配之下。也許實驗者們希望了解,人如果缺乏持續的性潛能,是否依然會保持智慧,發展文明。
另一方面,將性欲限制在斷斷續續的時間階段裡,並且將其在雌雄同體裡“均分”,這兩者一定會有效地防止性欲橫流與性欲受挫。肯定存在性壓抑(雖然社會既滋生也反對性壓抑,但只要社會單位大得足以保證一次有一人以上在克母戀,那麼就可以滿足性的需求),不過它不會持久,克母戀一結束,這也隨之消失。這當然很好,人們可以養精蓄銳,也不會迷狂。但又留下什麼呢?性冷淡嗎?哪裡會獲得心靈的升華呢?一個閹人社會能有什麼作為呢?——當然他們不是閹人,是性冷淡,但他們好比少年:沒有被閹割,而是處於性潛伏期。
關於這個我還有一個猜測,那就是根除戰爭。古代漢恩人認為持續不斷的性能力與有組織的社會侵略(這兩者都只是人的屬性,任何哺乳動物都不具有)是具有因果關系的。
他們把戰爭視為一種純粹男性化的占有行為,一種大規模的“強奸”,因而在他們的實驗中根絕行使強奸的男性和被強奸的女性嗎?這只有上帝才知道。事實上,格辛人雖然很有競爭力(那嚴密復雜的社會網絡建立來用以爭名奪利等等,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但卻似乎不那麼侵略成性,至少在表面上,他們還從來沒有打過可以稱得上戰爭的仗。他們也自相殘殺,一次殺一二個人是家常便飯,一次殺一二十個人卻是罕見的,一次殺成百上千的人更是從未有過。原因何在?這也許與他們的雌雄兩性生理無關。他們畢竟人數不多,還有天氣的緣故。冬季裡的氣候極為惡劣,就連對寒冷適應力強的格辛人的忍耐也到了極限,也許他們抵御寒冷而耗盡了他們的戰爭精神。那些弱小的民族,那些勉強生存下去的種族勇士寥若晨星。
結果,格辛人生活中的決定性因素既不是性也不是氣質稟性,而他們的生存環境,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在那兒,人面對一個比自身更殘酷的世界。
我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女人,對暴力的魅力、戰爭的性質知之甚少。假以時日,一定會有人揭示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