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丁氏看到卞氏第一眼時,她就意識到自己恐怕再也得不到丈夫的愛了。首先卞氏比自己年輕,自己比丈夫大一歲,而這個女人比孟德小三歲,丈夫自然會更加寵愛她。其次是她太漂亮了,如此的花容月貌,只要是男人恐沒有不動心的;論容貌莫說是自己,就連自己的丫鬟,被丈夫收房的劉氏也比不了。再有一點,她是歌伎出身多才多藝,曹操本性風雅,而她精通音律又善唱曲,這更與孟德相得益彰。
丁氏眼望著這個比自己強之百倍的女人,一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低下頭拍著懷中熟睡的女兒。
「姐姐,這就是大丫頭吧!」倒是卞氏先打破了尷尬。
「是。」丁氏稍微抬了一下眼瞼。
「有四歲多了吧?」
「嗯。」
「長得真像夫君,尤其是這雙毛毛乎乎的大眼睛。不用問,將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卞氏摸著孩子的臉說道。
丁氏本是通情達理的人,見她這樣誇獎女兒,便客氣道:「瞧你說的……妹子,聽說你為夫君在那破茅屋裡吃了兩年多的苦,這兩年來又多虧你照顧著他,真是難為你了。」
「嗐,姐姐說的哪裡話來?服侍咱夫君還不是當然的?」卞氏側身坐在她身邊,「再說孟德救過我們姐弟的命,我這也是報答他,理所應當啊……姐姐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恐也難知道我這等人家的苦。」
「妹妹既然已經進了門,就不要再提過去的事了。」丁氏這話裡多少透著生分。
卞氏心思靈敏,見她這等態度,低頭思索片刻笑道:「姐姐,大丫頭實在是可人,能叫我抱抱她嗎?」
丁氏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女兒輕輕交到了卞氏手裡。卞氏抱過孩子,微微地搖了搖,輕聲道:「大丫頭真乖,長得真漂亮,又有爹娘疼,不像我……姐姐,一瞧大丫頭我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哦?妹妹小時候一定也這麼可人。」
「我哪裡比得上她。」卞氏這就順勢打開了話匣子,「我是琅邪郡開陽縣的人,家裡就是種地的。我五歲那年……也就像大丫頭這麼大的時候,哥哥叫當兵的抓去打仗,一去就再沒回來。
「後來村裡鬧瘟疫,爹娘就都死了,當時我弟弟阿秉才兩三歲,兩個孩子沒爹沒媽可怎麼活呀?好在我還有個叔,他也沒個孩子,就把我們收養了。我那嬸子人特好,因為不能生養倒是把我們當親生兒女般看待,一家四口雖不富裕但還算過得下去。
「可是好日子不長,轉年瘟疫越鬧越厲害,村裡的人死了小一半兒,我那嬸娘也沒了。我叔後來又續娶了一個女人,人都道後娘狠,就更何況後嬸娘了。成天不是打就是罵的,小小年紀就支使我縫縫連連,吃飯的時候就丟給我們倆一人一塊餅子,我那叔生性老實懦弱也做不了她的主,最多私下裡塞我們點兒吃的。阿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常常鬧著吃不飽,我就餓著自己緊著他吃。
「記得有一次,半夜三更的阿秉實在是餓壞了,我就從缸裡偷了一把生豆子拿火烀烀給他吃,也不知怎麼就叫我那後嬸娘知道了,一個巴掌打掉我一顆牙,過了好幾年才長出新的。後來稍微大點兒了,我們倆就跟著叔父種地,耕種鋤刨什麼活都干,可嬸娘就是不給飽飯吃。又過了兩年她懷了孩子,要是她有了親生兒女那還能有我們的活路嗎?日子實在是沒法過了,我們倆就合計著逃出家門。正巧村裡路過幾個賣唱的,我就偷著求他們帶我們姐弟走。
「記得那是年底下的一個夜裡,正是最冷的時節,我和阿秉一人穿了一件破衣服偷偷溜出來,就朝著叔的屋子磕了三個頭就跑出來了……去年我差秦宜祿替我打聽了,我那叔叔如今也故去了,那個遭恨的嬸娘據說活活餓死了。」她說著將大丫頭放到床榻上,並為她墊好枕頭蓋好被,又接著說,「從叔父家逃出以後,我跟著師傅學唱曲,阿秉就學著吹笛子,我們跟著這隊藝人遊遍豫、兗、青、徐四州,走街串巷到處賣唱餬口。十四歲上我們過泰山郡,夜裡無處投奔就夜宿荒山,正遇上一夥子山賊強盜,師傅一家子人都叫他們殺了,我拉著阿秉逃了一夜,連鞋都跑丟了。其他人也都跑散了,我們姐倆就沿街乞討,好不容易湊了點兒錢,先給阿秉買了支笛子,我們倆就相依為命接著賣唱為生,常遇到紈褲子弟潑皮無賴,阿秉為了保護我沒少挨打。
「後來我們就在譙縣桓家遇到了孟德,那天要是沒有孟德他們,我就叫惡奴才糟蹋了,阿秉也得叫他們打死……受人之恩湧泉相報,當時這事要是翻出來孟德的前程就完了,我們就由德兒兄弟帶著藏在了西邊山上。唉……我沒有辦法報答夫君,只有在他身邊伺候他,別說當小妾,就是做個使喚丫頭那也是本分呀!」說著說著卞氏已經眼淚汪汪。
「沒想到妹妹的身世這樣苦……換了我是你又能怎麼樣呢?細想起來,咱們女人除了這身子還有什麼呢?」丁氏聽了她淒慘的身世也紅了眼圈,這樣一來兩個女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丁氏釋然不少,安慰道:「妹妹,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咱好好跟孟德過日子,過去的事不要多想了。趕上年節,你跟我們一塊回娘家,咱們就做對親姐妹吧!」
「嗯。」卞氏扭身跪了下來,輕聲細語道:「好姐姐,那真是感謝您的大恩大德了!」
「起來起來。」丁氏趕緊低頭相攙。
正在這時門一響,劉氏走了進來,見丁氏這樣對她心裡一陣不快:「姐姐也忒好心了,人家跟著夫君在外面當官兒太太,什麼樣的人不巴結她,還用得著您費心嗎?」接著又一蹙娥眉沖卞氏嚷道,「你這人怎麼一點眼力都沒有,夫君在外面招呼客人,你也不去廚下裡張羅,跑到這兒來向姐姐獻巧,難道使壞光耍我一個人不成?」她嚷的嗓門不小,把大丫頭都嚇醒了,孩子小不省事,咧開嘴哇哇哭起來。
丁氏趕忙抱起孩子拍著道:「大丫頭,乖……不哭不哭,是姨娘說話呢……你也是的,怎麼這麼跟卞妹妹說話?」
「妹妹?奴家有您這個姐姐,不缺什麼妹妹。」說著瞥了一眼卞氏,「走!隨我去前面忙活去。」
卞氏見她這樣,心裡頗為不快,但畢竟人家是姐姐,自己是新來乍到,於是笑著臉說:「劉姐姐您別急!是奴家我的不好,難為您自己忙了這半天。這樣吧,乾脆你陪著姐姐哄大丫頭睡覺,我自個兒去張羅就成了。」說著給倆人道萬福,裊裊去了。
「你看你,怎麼這樣擠對人家?」丁氏見她走了埋怨道。
「姐姐忒好心了!她本是歌伎出身,天生的狐媚子,那眼睫毛會說話,最能迷惑人了,你千萬不要信她的話。」劉氏說著拿出一塊帕子俯身為大丫頭擦拭眼淚。
「唉……咱們都是女人家,你何必難為她?她也不容易,別的且不提,為了孟德的前程在那破茅屋裡藏了兩年。冬天凍夏天熱的,換你去試試?」丁氏方才聽了卞氏的話心裡已經有些同情她了。
「姐姐不要這麼心善,將來的日子還不知道什麼樣呢!別看她現在這等模樣,日後要是生下一男半女的,哪裡還會把咱們姐妹放在眼裡?奴家原不過是伺候您的下人,吃再多苦受再多罪也是本分應當的,可姐姐不能受罪呀!出門子的時節老爺夫人怎麼囑咐我的?該想到的我得替姐您想呀!」劉氏委屈道。
「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看她實在不像是兩面三刀之人。」丁氏低頭想了想道,「咱們姐妹和和氣氣過日子難道不好嗎?像你這樣擠對她,也難免她回頭算計你,這樣下去哪兒還有個完呀!」
「話雖這麼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姐姐!大丫頭,還有將來再有別的孩子,可千萬不能叫她抱,要是她使壞您可怎麼辦呀!我的親姐姐!」劉氏歎了口氣,忽然趴到姐姐耳邊,「我可能也有喜了。」
「真的?可得留意身子啊。」
「那是自然。」劉氏雖這樣說,但眼神有些暗淡。前番曹操舉孝廉之時,與她頗有魚水之歡,因此產下一子,起名叫做曹爍,可是沒過月就死了。劉氏不但沒得兒子,反弄了一身病,這次又懷孩子,時而感覺身子不支,恐怕這孩子不容易生。
丁氏瞭解她的心思:「你要是感覺不好,可得趕緊……」
她話未說完,環兒忽然連蹦帶跳跑了進來:「丁姐姐,我給大丫頭刻了一個小木人!」說著遞給丁氏。
「好妹妹,你真懂事。」丁氏摸摸環兒的小臉。
劉氏卻又悻悻道:「大丫頭睡覺了,環妹妹先出去玩,一會兒她醒了你再進來。」
「那好吧!」環兒蹦蹦跳跳又去了。
「你看你,跟個孩子也這麼凶!」丁氏抱怨她。
「我不是衝她!她姓環,狐媚子姓卞,真不知道他們算是哪一門子親戚,主不主僕不僕的!咱們夫君也是,竟帶回來一家子,又是小舅子又是小姨子的。夫君也太荒唐了……」
丁氏歎了口氣,她也對曹操有許多不滿。姐倆就這樣對坐著各想心事,半天沒再言語……
這會兒客堂裡分外熱鬧,曹操、卞秉、夏侯惇、夏侯淵、曹德這五個一同遮掩桓家人命案的兄弟又湊到了一起,兩位叔父的大喪忙完,大家總算可以坐下來推杯換盞了,有談不完的話敘不完的情。
「不管怎樣,現在也算是風平浪靜。子孝、子廉服孝不能飲酒,今天就咱們五個吧。看了父親新來的書信,他跟曹節接洽得不錯,咱們曹家有東山再起大有希望。大家該緩口氣了吧。」曹操邊說邊思量,他大致也猜得出父親又破費了多少。
「兄長,你還沒罷官回來那會兒,知道家裡亂成什麼樣了嗎?皇后被廢,宋酆下獄就已經人心惶惶了,詔書一下來全族的官都給罷了,這還了得?七叔私底下把毒藥都預備好了,要真到了事不可解的地步,就一家老小湊在一塊自殺算了。」曹德說到這兒大伙都笑了。
說到曹胤,曹操一皺眉:「七叔的病越來越厲害了。大家可要留心點兒。」他心裡不由得升起一陣沉重:曹家雖然地位顯赫,但畢竟是靠宦官起的家,曹嵩、曹熾、曹鼎雖然都曾身居高位,卻未見得有什麼才學德行,唯有七叔曹胤是這個家族中的奇葩。他德才兼備為人和善,在鄉里有良好的口碑。但就是這樣一塊無瑕的美玉,卻因為顧及家世一輩子都沒有為官。如今兩個兄長的死,又給他帶來沉重的打擊,臥病在床幾乎不能走動,這對於曹家無疑是一個遺憾。
曹操喝了一口酒,又接著道:「阿德,你多預備些東西,另外我從頓丘帶來些驢膠,明天咱們去看看他。」
「成!」曹德忙著給大家滿上酒,「先不提七叔的事,兄長前不久把我害得好苦呀!」
「怎麼了?」曹操莫名其妙。
「還怎麼了?我問你,我那卞氏小嫂的事兒是如何被爹爹知道的?連累得我跟著倒霉,爹爹一連來了兩封信,罵得我狗血淋頭,說我不誠實不孝順,和你一塊騙他,還說我人小鬼大窩藏罪人。」
「好兄弟,這事兒我也不知情,我前腳叫秦宜祿來接人,後腳爹爹就知道了,多少有點兒邪!」
「邪什麼?爹爹的眼線到處都是,過去在洛陽你一言一行他全能知道,我早就說過這樣的事兒瞞不過他,不如實話實說。你就是不信,怎麼樣?把我也搭進去啦!你正正經經納人家當妾也不要緊,來信告訴我一聲呀!你那兒都沒事兒了,爹爹來信問我。我這兒還幫你編瞎話呢!全都露餡了,他能不火嗎?」曹德嘖嘖連聲,「依我看,你派的那個秦宜祿本身就有問題,那小子精得眼毛都會說話,到了爹爹那兒還不知道說什麼了呢?」
「不會吧……他有這麼大的膽子?」曹操還是對秦宜祿堅信不疑。
「你們聽聽!他還是納妾了吧!」夏侯淵聽了他倆的話,朝卞秉擠了擠眼,玩笑道,「當初我就說你這姐夫心思不正。你現在琢磨琢磨這事,在桓府看上你姐姐了,然後就藉著殺人搶親,搶完就藏起來,讓他弟弟把你們看得死死的,再一步一步往小妾過渡!瞧他多奸詐呀!」
「哈哈……」卞秉嬉笑道,「你說得對!我這就上衙門告狀去,告你們四個!」
「這裡怎麼還有我們的事?」夏侯淵不解。
「你想這道理呀!我姐夫是殺人在逃又是強搶民女,二哥是窩藏要犯知情不報。元讓大哥從中教唆,定下奸計。大個子你呀,是代罪頂替,也得挨板子!」
大伙聞此言全樂了。曹操猛然想起連累夏侯淵坐了這麼久的牢,經過這兩場喪事都忘了,忙端起酒道:「妙才呀,你為我受苦啦!」
夏侯淵端起酒來一口灌下去,抹抹嘴笑道:「受苦倒談不到,就是悶得慌!整天跟衙役班頭們吃肉喝酒,連牢門都不鎖,想出來就出來,晚上回去睡覺就成了。說是坐牢,一年半下來長了一身肉!哈哈……要說王吉那是鼎鼎大名的酷吏,對咱們家可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說到酷吏王吉,曹操不禁後怕。生死原只懸於一線,要是王甫徹底翻臉要曹家滿門下獄,恐怕都等不到朝廷處置,就得被王吉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禍害死。
夏侯惇卻沒想那麼多,見兄弟得意揚揚便劈頭訓道:「你小子也是,閒著沒事練練武,跟那些衙門小人廝混什麼?」
「冤枉我嘍!我可練了!」夏侯淵滿不在乎。
「練了?」
「就跟那些衙役牢頭練的。」夏侯淵一扭嘴,「我把他們都練趴下了,後來都不敢跟我來了,要不怎麼請我喝酒吃肉呢?」
眾人不禁哄然大笑,曹操靈機一動,也笑道:「妙才,我可得好好報答報答你。」
「孟德莫要提報答的話,」夏侯惇插了嘴,「我家老祖宗夏侯嬰就曾經替高祖爺頂過罪,我們夏侯氏頂罪可是有歷史有經驗的。」
曹操卻笑得很神秘:「這一次,我可一定得報答。」
「客氣什麼?咱們兄弟間還提什麼報答。」夏侯淵一擺手。
「那不行,這事我琢磨很久了,你到現在還沒有成家,我想做主把我妻子丁氏的親妹妹許配給你。」曹操認真說道。
「哦?」夏侯淵一愣。
曹操湊到他耳邊說:「你小子放心,跟我那婆娘不是一母所生,比她漂亮多了,你艷福不淺呀!」別看夏侯淵外表粗狂,卻也是個薄面子的人,一聽這話臉都紅到脖子根了,用大手撓著後腦勺嘴裡支支吾吾:「我不討婆娘、不討婆娘!」
「胡說!」曹操抓住他的手說,「婚姻大事乃人之常情,哪兒有當一輩子活鰥夫的道理?成了婚才不愧那『大丈夫』三個字呢!」
「這個事……這個……」
「這個事就這麼定了!」夏侯惇一拍大腿,「你這大傻子,還笑話人家搶親,人家給你提親你都不會應承。孟德,我做主了!這親事我們妙才答應了!」
「好!」曹操端著酒站了起來,「咱們可連了親了!」
「孟德!你先坐,我也得向你提一樁婚事。」夏侯惇神秘地一笑。
「向我提?誰家姑娘看上我了?沒關係,我是多多益善。」
「我可不是玩笑,是誠心誠意向你家求親的。」
「哦?」曹操不太相信,「你說說。」
「我給我二小子求親,要你們家大丫頭給我當兒媳婦。」夏侯惇表情嚴肅,直勾勾瞧著他。
曹操愣了一會兒:「這……成!你們老二懋小子嘛!那孩子長得俊,歲數也合適,這個娃娃親不錯!既然元讓開了口,從今兒起,你家夏侯懋就是我曹孟德的嬌客啦!」
「好好好!都端酒!都端酒!咱們都做了親!」夏侯淵也站了起來,伸手就拉一左一右的卞秉和曹德。
「這裡怎麼還有我們倆的事兒呀?」卞秉個子矮,生生被他提拉起來。「怎麼沒有?你姐姐嫁了孟德,就跟嫂子算是乾姐們了!你姐姐的乾姐她親妹妹嫁我,你也算我小舅子啦!」夏侯淵笑道。
「這怎麼這麼亂呢!越聽越像繞著彎罵我。」卞秉一吐舌頭。
夏侯淵又道:「看我們這兒定親,你心裡癢癢了?要不我替你向環兒也求個親?省得你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後面吹笛子。」
卞秉臊了個大紅臉:「你可別瞎說,我們是干兄妹。」
「你哄誰呀?少廢話!喝!」夏侯淵提著他耳朵要灌,又見曹德不聲不響把盞撂下了,便嚷道,「子疾,你別撂下呀!要不咱倆也做親,你婆娘不也生了個閨女嘛,將來我有了兒子讓她當我兒媳婦。」
「嘿!我曹家的閨女都給你們夏侯家呀!」曹德沖曹操笑道,「哥!你聽見沒有,他兒子連影兒還沒有呢就把我閨女定出去了。你閨女嫁給元讓他兒不說,連小舅子小姨子都搭進去了,咱這買賣可賠大方了!」諸人哈哈大笑,唯有夏侯惇與曹操相視無言,有些秘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曹嵩是曹家養子,實際上原本就是夏侯家的孩子,是夏侯惇的叔叔!這是夏侯惇的父親臨死前告訴他的,此次進京曹嵩也含含糊糊承認了這回事兒,所以曹操的女兒嫁到夏侯家等於嫁回本家,這門親戚也就算是落葉歸根了!
可是他們倆也沒有料到,夏侯淵的幾句戲言日後也做了真:十五年後曹德的女兒真就嫁給了夏侯淵的兒子夏侯衡。不論曹氏與夏侯氏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兩家的親戚關係卻注定世世代代糾扯不清了。至於環兒日後的郎君,他們卻全都估計錯了!
當晚曹操喝了不少,但他已經跟丁沖、鮑信、樓圭這些酒鬼練得好酒量,並沒有什麼醉意。夜已經深了,他輕輕踱進後院,本想蹩進卞氏的臥房,一抬頭卻見正房裡還閃著燈光。他輕輕蹭到門前微微推開道縫往裡瞧。丁氏正坐在織機前忙著穿梭,這位夫人雖然容貌平庸才識淺薄,但勤勞賢惠倒是無可挑剔的。
「你還沒睡?」曹操輕輕走了進來。
「哦?」丁氏沒有想到丈夫會來自己房中過夜,「你來了。」
「白天伺候這幫閒人、照顧孩子忙一天了,還不睡?」曹操說著準備寬衣。
「大丫頭白天睡多了,晚上不困了,我哄了她半天,才剛交她奶娘抱走。」
「你這又是做什麼?」曹操好奇地問。
「織些布,做些鞋和香囊!」丁氏邊忙邊說。
「你真是瞎操心。」曹操笑了,「家裡的東西都是京城帶回來的,全是上好的,哪兒還用得著自己做?」
「那可不一樣。」丁氏停下手裡的活兒,接過曹操脫下的衣服道,「現在你也不是官身了,雖然家裡積蓄不少可畢竟沒了俸祿,大手大腳慣了,光指著田產怎麼成?有道是坐吃山空,我閒下來做些東西,交些販夫也算是一筆小錢。積少成多,誰知道將來什麼時候就能用上呢!」
曹操看著妻子,暗暗思量:「她真是傻得可愛,曹家根基這麼硬,只要躲過此難,將來還會有什麼難處?要是躲不過此難,再多的積蓄也是便宜了他人。」夫妻倆躺在床榻上,只有榻旁一盞微弱的油燈還亮著。兩個人都沒睡著,仰著頭想著各自的心事。
此刻屋裡靜悄悄的,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喘息聲。就這樣熬了一陣子,丁氏才歎息道:「時辰不早了,快歇息吧!明兒我去幫七嬸子熬藥,再回家把妹妹跟妙才兄弟的婚事說一說。」
「嗯。」曹操翻身吹滅了燈。
這會兒丁氏的手已經不安分地伸了過來,可是曹操對她沒有一點反應。丁氏見丈夫不理她,只得把身子轉了過去。
沒了燈光,曹操心裡平和了許多,但依舊沒什麼睡意,腦子裡亂亂的。扭過頭來,望著背對自己的妻子。那朦朧的月光透過白色的窗紗撒在她身上,她總是把被子拉得很高,只露出豐腴的脖子,在她散開的烏黑長髮裝點之下,那張平庸的面孔似乎已變得朦朦朧朧。
丁氏突然說話了,那聲音好軟弱好無力,而且還帶著點酸楚的味道:「夫君,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奴家沒讀過什麼書,但也知道仕途的事要慢慢來,這急不得的。」
一瞬間,曹操腦子裡突然浮現出無數情景:當年是她精心照顧著自己的起居;是她張羅著為他納娶劉氏;是她十月懷胎給他生下女兒;是她每日在織機前辛勤忙碌……
曹操猛地掀開被子從後面抱住她,隨即扳過她的身子——在月光下曹操看見她眼裡正噙著淚水。他不再猶豫什麼,輕輕吸吮著她的淚水,在她的耳畔吐露著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