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寄桑因為多飲了幾杯,睡得很沉,雖然聽到明歡的尖叫,卻沒有立即清醒過來,只是有些茫然地睜開了雙眼。直到明歡第二次發出尖叫,他才意識到出事了,飛快地起身,推窗便飛身躍了出去。人在半空,一提真氣,手太陰肺經中卻是一陣劇痛,身子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忙單臂拄地,穩住身形,心中一陣氣苦,想不到現在自己連最普通的輕功都施展不開。來不及多想,他快步衝向明歡的房中。
一進房間,雲寄桑便看到明歡那小小的身子正縮在床頭,不住顫抖著。他搶步上前將明歡抱在了懷裡,輕聲地安慰著:「好了,好了,師父來了,明歡不怕……乖……」
明歡抬起哭得淚眼婆娑的小臉,看到那張世上最可親可愛的臉龐,輕聲說了句:「喜福……」然後便「哇」地一聲,撲到了他的懷裡。
雲寄桑輕拍著明歡的背部,柔聲道:「明歡不怕,出了什麼事了,告訴師父,嗯?」
「喜福……窗……窗幾外有鬼隱……妖鈴鐺……歡……歡兒嚇壞人叻……」明歡哭了好一會兒才抽噎著道。
雲寄桑伸手推開窗子,一陣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夜色下,只見一條青石小路蜿蜒著不知通向何方,卻不見任何人影,只是淒厲的北風中傳來隱約的鈴鐺聲。他抱著明歡飛身出了窗子,循著鈴聲追去。
月色清冽,北風急捲著雪霧,在月光下鋪成漫天帳幔,為魏府中的一切屋宇蒙上了妖異的銀色,宛如靈異的夢境。一股股殘雪屋簷下和樹梢上不時被勁風捲起,形成銀色塵綹,彷彿無數精魄游曳其中。
「叮——!」雲寄桑的耳畔突然響起一陣淒厲的鈴聲,他抬頭望去,一個陰森怪異的鬼臉銅鈴高高懸掛在眼前一個涼亭的飛簷處,此刻,那個銅鈴正在北風中不停地搖擺,那鬼臉便也似乎在這鈴聲中獲得了生命,抬起雙眼,向他露出詭異的笑容。緊接著,不遠處又是一陣同樣的鈴聲響起,恍惚中便彷彿是另一個邪惡的鬼魂在呼應著。
北風越急,一串又一串的鈴聲在屋舍間接連響起,一瞬間似乎整個魏府都成了鬼鈴們的世界。它們無所顧忌地喧鬧著,在淒厲的北風中展露出猙獰的笑容。原來魏府中,甚至整個平安鎮都掛了這麼多的鬼鈴?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緣故?
剛才明歡窗前的鬼影到底又是何人呢?雲寄桑飛奔著,不時停下腳步,試著去傾聽黑夜中可疑的聲音,可惜此時所有的聲音都已被喧鬧的鈴聲所掩蓋,他所作的不過徒勞而已。
明歡緊緊地抱住了雲寄桑,此刻她雖然所處的環境更為詭異莫測,可在這熟悉的懷抱中,心中卻安逸了許多。
突然,雲寄桑停住了腳步,抬起頭來,黑暗中,一個鬼魅般的身影如同低飛的燕子,正由高向低俯衝而下,又迅捷地從地面上掠過,浮起,轉瞬間便落在一座廂房的屋簷上。其速度之快,姿態之難,令雲寄桑不禁駭然。他自己向來以輕功自負,但若要他在低空做出如此高難的燕子抄水,怕也力有未逮。在這雪夜之中,他又抱著明歡,根本無法在這種最適合對方發揮的環境中追上對方。
就在雲寄桑心中猶豫要不要追上去時,耳畔又響起了衣袂的破空聲,抬頭望去,一個飄逸優雅的身影正從浩瀚的星空飛過,仿若自月色中融來的那浩氣清英、仙才卓犖的姑射真人。
「師姐?」雲寄桑脫口道。
卓安婕那縹緲的身形彷彿正駕馭著北風扶搖直上,在空中做了一個優美的停頓後,劍光一閃,向空中屋簷上的黑影射去。那黑影微微一伏,如同融化了一般沿著房柱流瀉而下。卓安婕人在空中,劍芒斜指,連揮三劍。
那黑影雙腿夾住房柱,身子盤旋,輕巧地繞到柱後,任那三道劍光在柱子上留下三道清晰的劍痕。
此刻卓安婕的身子已飄然落下,足尖一點,又向那黑影縱去。
那黑影驀地跳離房柱,向上一縮,輕微的辟啪聲中,整個人似乎在瞬間變成了一個侏儒,縮到了房簷下那狹小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縮骨功?」卓安婕顯然也沒有料到對方會用這般偏門的功夫,手中的別月劍頓時失去了目標,微微晃了個劍花,歸入鞘中,人也隨之停了下來,凝神望著黑影消失的方向。
「師姐?你這是……」雲寄桑奇道,他萬萬沒料到卓安婕竟然也會在這夜深人靜之際跑了出來,難道她也遇到了什麼意外不成?
卓安婕沒回答,只轉過頭笑吟吟地看著他。雲寄桑和她自幼相識,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得老老實實地先回答。
「明歡在半夜發現有個黑影在她窗前搖鈴鐺,我是循聲追來的,只是……」他苦笑著看了看四周懸掛著的銅鈴,搖了搖頭。
「我卻是聽到了自己房上有夜行人踏雪的聲音,才追出來的,結果追來追去,卻也只得了一個背影。」卓安婕自嘲道,那個熟悉的聲音正如同它的主人一樣永遠都帶著一股慵懶瀟灑的意味。
「以此人的輕功,在江湖上絕非無名之輩。」雲寄桑若有所思地道。
「極高。」卓安婕肯定道,又安慰明歡道,「明歡莫怕,再有壞人來了,師姑幫你打他們屁股。」「喜姑未,明歡己個睡,喜姑不在喲。」明歡可憐巴巴地望著卓安婕道。
卓安婕笑著從雲寄桑懷裡接過明歡,在她小臉蛋兒上親了一口:「那師姑和明歡一起睡,可好?」「好勒!好勒!」明歡拍著小手歡叫著,接著又乞求地看著雲寄桑:「喜福……」
雲寄桑微一猶豫,點頭道:「那就麻煩師姐了。」心想這魏府如此氣氛,第一晚便遇到這般詭異之事,我偏偏又內傷未癒,功力喪失大半,難以護得明歡的周全,讓她和師姐住在一起,當可保無事。
「那就走吧。」卻見卓安婕抱著明歡向他住的方向走去。
「師姐這是上哪裡去?」雲寄桑傻傻地問。
卓安婕白了他一眼:「自然是到明歡住的地方去睡。是不是?」說著,還用瓊鼻頂了頂明歡的小臉。
雲寄桑頓時一愣,在他想來,所謂明歡和卓安婕一起睡,自然是讓明歡到卓安婕房中去睡。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師姐反其道而行之,要到明歡的房裡去睡。須知自己和明歡雖然不是住在一起,卻也不過一牆之隔,這要是落在眾人眼中,怕是要多生是非了。
「這……這怕不妥吧?」雲寄桑有些窘迫地道。
「有何不妥?」卓安婕斜著眼笑問。
雲寄桑當然不敢用男女大防這種借口來勸說這位師姐,否則非被她笑死不可。既然找不到借口,雲寄桑只好苦笑著接受卓安婕的「好意」了,況且他也無法抗拒內心深處那一絲淡淡的甘甜。
目送著卓安婕和明歡回房安歇,雲寄桑睡意全無,一個人默默在外面的青石小路上踱步而行。皎潔的月光照著他那年輕而清雋的臉龐,顯出一種純淨的憂慮。一陣夜風襲來,他忍不住又輕輕咳了一聲。
這內傷依舊沒有痊癒的跡象啊……雖然沒有了六靈暗識,但心中那種不祥的預感仍讓他難以安然。這些古怪的賓客和無處不在的鬼鈴,在這籠括了天地的茫茫大雪中,似乎昭示著某些悲劇即將發生。
以現在的這樣身心俱傷的自己,對著這欲來的風雨,該如何應對?
突然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然抬頭,又是那個幽靈般的女子身影,正無聲地站在偏僻的角落裡,望著他。
「別來纏我……」雲寄桑低聲道。
那女子的身影突然消失,卻又瞬間出現在一邊的高牆上,繼續帶著那詛咒般的笑容望著他。
「別來纏我。」雲寄桑閉上雙眼,抬高了聲音道。
四周沒有聲息……
雲寄桑長噓了一口氣,重新睜開雙眼——那女子的面孔赫然竟在他面前寸許處,幽深的雙眼不斷有鮮血流出,呆滯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
「別來纏我!」雲寄桑終於控制不住,大喊道。「什麼人?」黑暗中,一個略帶緊張的聲音突然問,女子的形象扭曲一下,漸漸消散。
「青州雲寄桑。」雲寄桑鬆了一口氣,答道。
「是幼清啊……」那人鬆了一口氣,「怎麼這麼晚了還未安歇?」
雲寄桑疲憊地回頭看去,只見月光下一個微微發福的身影負著雙手,月光下,那張肥胖的臉龐顯得有些蒼白,正是
自己當年的同窗——朱長明。
「長明兄?你這是……」「沒什麼,和你一樣,睡不著,出來遛遛。」說著,朱長明走過來,挽住了他的左臂。「不愧是幼清啊,多年不見,已是國之棟樑了。哪兒像我,讀書不成,落魄之下,只能做一個小小的商人,求個萬貫家財,廝混一生了。」
「人各有志,商賈也未必不能造福一方啊。」雲寄桑安慰道。
「幼清說笑了,這商人麼既不求名,又不言義,終日裡奔波勞碌,求的不過是阿堵物,渾身上下便只言一個『利』字。我這個商人則更喜歡流連花叢,又多佔了一個『色』字。何來造福一方之說?」
「哦?我記得長明兄生平最是欣賞尾生的,怎地又效仿起柳三變了?」雲寄桑訝然道。
朱長明眼神微微一暗,隨即掩飾般地大笑起來:「年少輕狂,懂得什麼,再說,依紅偎翠也好過把自己扮得不人不鬼,效那女子形態吧?」
「長明兄是指陳子通麼?」雲寄桑的眼前浮現出陳啟那妖異艷麗的形象。「不就是那位仁兄。妹喜帶男子之冠而亡國,何晏服女人之群而喪身。陰陽顛倒,禍亂之兆啊。」朱長明搖頭道。
雲寄桑不以為然地一笑,並未答話。他對服妖者並沒有什麼偏見,當年唐寅就曾經身著女子服色與高僧下棋,長洲張獻翼更是曾經頭帶緋巾,身披菊荷綵衣招搖過市,相比之下,陳啟的裝束便不足為奇了。
「想當年,這陳子通可是我們當中最寡言少語的一個,整天一身青衿,十年如一日,還被我們傳為笑談,誰曾想今日卻彷彿換了個人似的。過幾日便是老師大壽了,這可是三年來老師頭一次開門迎客,他這般裝束,豈非讓賓客們笑話。陳子通做事一向糊塗,當年他便……」說著,突然住口不言,神態落寞。
「朱兄?」雲寄桑訝然道。
「啊,沒什麼,時候不早了,你我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說不定明日老師還會考較我們舊時的功課呢,我可不想喝白水!」說著,一拱手,轉身飄然而去。
當年他們師從魏省曾時,每日都要隨老師飲茶,同時彼此考教昨日的功課。若答得好,便可飲香茶一杯,答得不好,則只能喝再次沖泡的茶水,若是答不上來,便只能喝白水了。朱長明詩文雙絕,是魏省曾眾多學子中喝香茶次數最多的一個。
雲寄桑久久目送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方才輕輕歎息了一聲。
深夜。
謝清芳沉沉地睡著,恬靜的身姿隨著她的呼吸微微地起伏,宛如道道靈秀的波浪。
紅線。鈴鐺。風在吹動。鈴聲在響。
蒼白的霧氣緩緩地從窗稜門楣的縫隙中湧進,瀰漫著,門閂輕輕地跌落。沉沉的木門向兩邊緩緩開啟。霧氣中,一個蹣跚的身影忽隱忽現,一步步向房間逼近。每行一步,都有鈴聲在輕輕響動。
高大的身影。披散著灰色的長髮。一隻手緩緩抬起。長長的指甲伸向躺在床上的謝清芳。
沉睡中的她猛然睜開雙眼,劇烈地呼吸。房間中靜悄悄地,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轉身望去,魏省曾在她的身邊,睡得正香。她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想了想,還是起身來到門邊,細細地檢查著。
門閂完好無損。她托起門閂下的一根紅色絲線,末端繫著一個小銅鈴。她神色複雜地將銅鈴緩緩放下,歎息一聲後,回床歇息。
門外。樹下。一雙黑色的靴子正向陰影中縮去。
「喜福,昨日歡兒好怕勒,喜福抱抱歡兒未……」一大早,明歡便衝進雲寄桑房中,抱住他撒起嬌來。
卓安婕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手忙腳亂的雲寄桑。
當年明歡家人被倭軍殺戮一空,雲寄桑抱住哭泣不已的明歡整夜不住安慰,那一夜,讓明歡覺得師父的懷抱便是這世界上最溫暖,最安全的所在。所以一有空,她便喜歡溺在雲寄桑懷中。雲寄桑憐惜她的身世,又看她是個孩子,便也不以為意。可此刻在卓安婕面前被明歡這麼一鬧,他還是感到有些放不開,忙道:「好了,明歡,不要鬧了,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別讓師姑看了笑話。」
明歡仰起小臉,納悶地問道:「喜福,前多天你還說明歡系小孩子未,怎麼又不系勒?」卓安婕看著雲寄桑那尷尬的樣子,忍不住過去抱著明歡笑道:「是了,咱們的明歡已經是大姑娘未!」
明歡的眼珠轉了轉,看了看雲寄桑,忽然明白過來,不依道:「歡兒不來勒,喜姑欺負銀家。」
「喜姑最是愛明歡未,怎麼會欺負明歡勒?」卓安婕繼續學著明歡的語氣打趣道。「喜姑——」明歡撅起小嘴,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扭動。
「好了,師姐,咱們也該去給老師請安了。」雲寄桑忙給明歡解圍。
「喲,就欺負這麼一下,便捨不得了?」卓安婕斜著眼睛看他。
「哪裡,能被師姐教導,是明歡的造化。」雲寄桑違心地道,同時納悶這麼多年不見,師姐這喜歡欺負小孩子的毛病怎麼還沒改?想起當年自己被師姐「教導」時吃的苦頭,不由對明歡的未來大為擔心。
天色沉沉,三人在紛紛揚揚小雪中談笑著向鏗然居走去,誰都沒有再提昨夜的事。
遠遠地,雲寄桑便聞到一陣藥香。才走到鏗然居門口,便看到謝清芳正彎下身子,給爐子添火。那柔美的腰肢弓成了一道清雅的弧線,彷彿被夜風吹折了的水蓮花莖。看到他們來了,這美貌女子才抬起頭,露出略顯憔悴的笑容:「幼清,卓女俠,你們來了。老爺還沒起來,先坐吧。這就是明歡?果然是個可愛的孩子……」她愛憐地望著明歡。
明歡躲到師父身後,伸出頭,好奇地看著這陌生的美麗女子。
「老師的身子還好麼?」雲寄桑有些擔心地問。
謝清芳望著內室憐惜地道:「老毛病了,昨夜又多飲了幾杯,才又發作了。好在方子是現成的,幾副藥下去便無妨了。幼清不必擔心。唉,都是上年紀的人了,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
雲寄桑這才放下心來。
「崇山公可在麼?」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大門口響起。
雲寄桑等人轉頭望去,只見雪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裡,手捋長髯,氣度端凝,穩如山嶽,正是卓安婕口中那個高深莫測的唐磐。
「是唐先生……」謝清芳聲音中帶著一絲意外,「快請進,省曾昨日老毛病又犯了,還未起身呢。」「既然如此,那鄙人先告辭了。」唐磐說罷,便即轉身,忽又停住腳步,「這次來給崇山公祝壽的賓客裡魚龍混雜,須知禍從口出,諸位要小心提防。」說完便離開了。看著他飄然而去的背影,謝清芳疑惑地望向雲寄桑,顯然不明白此人話裡所指。
「這位唐先生和老師相識許久了麼?」雲寄桑問道。
謝清芳想了想說:「好像是這樣,不過老爺多是和他書信往來,我也是頭一次見到他本人。他來的當天便和老爺在書房裡談了許久,不知談了些什麼,從那以後老爺的心事就重了很多。」
「這位唐先生,可是個有心人啊……」卓安婕意味深長地道。
「他說禍從口出,顯然意有所指啊……」雲寄桑皺眉道,「不過他說得沒錯,老師一向交遊廣闊,這次來祝壽的賓客人數必然不少,我們定要小心在意才是。」
「小心什麼啊?幼清的膽子可是一向大得很的。」隨著蒼老的聲音,魏省曾出現在裡屋門口,他的步伐蹣跚,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顯然還未從宿醉中恢復,可看到雲寄桑三人,臉上還是露出一絲喜意。
「老師……」雲寄桑深深一躬到地。
「好啦,都坐吧。夫人,怎麼又熬藥了?那些藥難吃得很,我看還是……」魏省曾苦著臉看著爐上的藥罐道。
「這可不成,大夫交代過妾身,老爺的病一旦犯了,這藥便是日日不可少的。來,趁熱喝了它。」謝清芳盛了一碗藥送到魏省曾面前。
不多時,陳啟和朱長明先後到了。
陳啟今日穿了一件大紅的苧衣,外罩郁藍的孔雀裘,腰間配了紫金琢的玉璜,頭上戴了一頂雪帽,帽上用銀絲繡了仙壺淑景的暗紋。整個人看著五彩繽紛,格外惹眼。和他的服飾相反,陳啟本人卻相當地呆板,向魏省曾施禮後,只向雲寄桑微一點頭,便靜靜地坐下,再也不發一言。
朱長明則一改昨日那一副暴發戶的樣子,特意著了一身青衿,恭恭敬敬地給魏省曾見過了禮。看到謝清芳熬的藥,眼中一亮,躬身道:「師母原來也是熬藥的好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學生這幾日身子不適,不知師母何時得閒,為學生熬一副藥可好?」
謝清芳有些猶豫,望了望魏省曾。魏省曾點點頭:「就為長明熬一副吧。這孩子從前就喜歡到我書房中蹭茶,怎地如今連藥都蹭了?」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
魏省曾看了看二人,長歎了一聲:「子通,長明,唉,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學生,若論才華,長明可算是我眾多弟子中最出眾的一個,乃是棟樑之材。子通雖然才不出眾,卻生性質樸,為官一方最是合適不過。可惜天道不公,朝廷腐敗,你們都落了個有志難酬,也怨我這老師性子不夠圓滑,朝廷裡沒什麼背景,否則你們也不會如此委屈……」
朱長明搖頭道:「老師這是哪裡的話,朝廷腐敗由來已久,和老師您有何相干?荀子云: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弟子看來,這幾句話說得再對沒有了。今日在朝廷上春風得意的,無不是好利之輩,而老師您這樣的能臣大儒,則或慘遭貶謫,或避居山野。若從此論起,我和子通不能為官,還真的是出自老師的教導。子通,你說呢?」他笑問陳啟道。
陳啟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半晌才木然道:「寂然不動,未發之中。發而中節,廓然大公。物來順應,感而遂通。」
「好!好!果然是我魏省曾的弟子!」魏省曾拍掌大笑,又向朱長明道,「長明,這次你可被子通比下去啦!想不到幾年不見,子通的學問竟然大有長進,好一個感而遂通!」
雲寄桑和卓安婕相視一笑,均是心有切切焉。
幾個人正談笑晏晏,外面一陣長笑聲響起:「一大早兒的,崇山公就在諄諄育人了!」卻是管家楊世貞引著幾位賓客來了。當先的王振武身著火紅的比甲,腳下一雙牛皮長靿靴,光頭不戴帽子,肋下是那把讓他成名已久的九環大刀,龍行虎步,意態昂然。每一步,刀上的金環都叮噹作響,隱隱地發出奇異的韻律。
和他並肩走著的是梁樨登,這個總是面帶笑容的商人穿著一身華貴的水獺裘,下面俗氣地露出了青色的衣襟,腳踏京靴,手裡莫名其妙地拿著把扇子,一團和氣。卻不知為何,全身充滿了不協調的感覺。
後面則是步履盈盈的女羽士魚辰機。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道袍,腳踏雲履,手持拂塵,身姿輕盈,恍如一片白雲悠然飄過。
魏省曾見三人來了,恍然笑道:「昨日曾經說好早上要請真人給我們一展茶藝的,老夫卻險些忘記了。世貞,你趕緊下去佈置一下。」
楊世貞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幾個丫環便捧著各式茶具進來,置在地上。那個不苟言笑的徐嫂不聲不響地將魚肚白的永樂窯茶盞在眾人案前擺好。
魚辰機跪坐蒲團上,用火筴從烏府(竹籃)中夾了幾塊楊梅炭,將風爐點上,捧了古石鼎在上面,邊燒水邊用歸結(即竹掃帚)滌壺。
一邊,梁樨登開始和雲寄桑攀談起來:「雲賢弟年紀輕輕,此次卻立下如此大功,朝廷想必少不了賞賜吧?」雲寄桑淡然道:「在下本不是公門中人,也未想過吃朝廷俸祿,這有沒有賞賜的,就不大清楚了。」
梁樨登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那怎麼行,有如此大功不賞,豈非冷了千萬將士的心?這朝廷也太過分了。」
雲寄桑微一皺眉:「梁兄,老師大壽在即,我們還是莫談國是的好。」
梁樨登一愣,訕訕道:「是,是,莫談國是,莫談國是。」隨即轉回頭,一臉正色地看起魚辰機的茶道來。
美麗的女羽士將一把供春壺洗了幾遍後,起身看了看水色,又輕輕地挽起袖子,持了降紅(銅火筋)簇火。見火勢仍有些小,又開始拿起團風(竹扇)緩緩地發火。雖然動作不大,每扇之間,那爐火便騰然而起,化作一片燦燦的金紅。不多時,水中漸漸升起魚眼泡來。魚辰機見了,徐徐地用執權(茶秤)秤了些許茶葉,倒入供春壺中,然後用漉塵(茶洗)從古石鼎舀了水洗茶,皓腕斜處,袍袖翩躚,一股晶瑩的水注忽高忽低地搖擺,靈動如神。
眾人看她動如流水,舉止嫻雅,神態端凝,顯是深得茶道精髓,莫不暗暗讚歎,沒有一人發出聲息。
雲寄桑卻只微笑著,不以為意。他老師公申衡是當代茶道大家,雖然魚辰機的茶道堪稱一流,在他眼中卻也不過尚可入眼罷了。他此刻心思卻不在茶道上,只偏過頭,用眼角餘光暗暗觀察眾人神色。
只見魏省曾面帶微笑,皓首輕點,顯然非常欣賞魚辰機的茶藝;謝清芳則淺淺地抿著嘴角,望著自己的丈夫,全然沒有留意魚辰機在做什麼;梁樨登搖頭晃腦,貌似陶醉,但和魚辰機的動作完全不合拍,顯然是在不懂裝懂;倒是王振武手捋長髯,目不轉睛,看得異常認真,有點出乎雲寄桑的預料,他一直以為這個老鏢頭是個粗魯的武林豪傑,想不到他也有此文雅細膩的一面。
至於朱長明和陳啟,前者面色深沉,眼神略顯呆滯,顯然心思不在茶道上,陳啟則略顯癡迷地望著美麗的女羽士,看來眼前的佳人要比香茶在他的心中重要得多。不經意間,雲寄桑的目光掃過一邊的楊世貞,卻見這位管家雙眼低垂,目不斜視,對週遭的一切似乎都不聞不問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頭。
這時,明歡拉拉他的衣襟,悄聲問道:「喜福,這位姐姐在做什麼?」
雲寄桑用手輕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示意她噤聲,同時也沒了繼續觀察眾人的心思,專心地欣賞起女羽士的茶道表演來。
不多時,茶已點好。丫環們將啜香(瓷瓦甌,用以品茶)分別送至各人的案上。
魏省曾先端起來放在鼻端略聞了聞,讚道:「好茶!」說罷一飲而盡,隨即頷首不語,許久方才緩緩噓出一口氣,歎道:「三分斷腸意,一點洗魂香。青茶味已苦,況且心中淚。」隨即臉色黯淡,木然不語。
雲寄桑知道老師由這茶中的苦澀想起自身的遭遇,便向朱長明道:「長明兄,你的詩才在同窗中最出眾,此情此景,何不賦詩一首?」
「哦?」朱長明似乎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猶豫了一陣,向魏省曾那邊看了一眼,便道,「如此朱某便獻醜了。」沉吟了片刻後,他緩緩吟道,「昨夜斗茶堂東,劉叟一路無蹤。不生不滅自癡行,忍看故影驚鴻。壯志空餘寥落,意氣徒恨初衷,問誰三載向西風,不與梨花同夢。」
雲寄桑聽了頓時眉頭大皺,朱長明的這闕西江月詞意暗淡,全無半分生氣,不是讓老師更加地心中鬱鬱?當下便道:「這可輪到我了。」說罷端起茶飲下,朗聲道:「搖遍玉川門前色,揉成竟陵堂下春。莫道梗老無人采,此茗可解天下葷。」
「好個此茗可解天下葷!」卻是卓安婕在讚歎,又旁若無人地舉起腰間的葫蘆就是一口,又歎道,「當可浮一大白。」令眾人目瞪口呆。
眾人一一吟過,其中不乏切景應時佳作,自有一番喝彩。最後輪到老鏢頭,眾人望著那柄九環大刀,面露笑意。
「王兄,你這茶沒少喝,可也該吟上一首了吧?」魏省曾又笑問。
王振武搖頭道:「我可不想出這個丑,壞了大家的興致,老王可擔不起這個罪名,久聞卓女俠劍法高卓,名震江湖,今天老王便獻醜,和卓女俠鬥劍為大家助興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一片喝彩。
雲寄桑卻暗暗皺眉,知道自己這個師姐自幼便最喜鬥勇好狠,這樣的事怎能錯過?只希望她手下留情,不要錯手傷了王振武才好。
卓安婕果然並不拒絕,又飲了一盞茶後,將茶盞一扔,拔劍而起,和王振武來到庭院中。
王振武一刀在手,氣勢頓時大變,神情肅穆,雙手抱刀,屹立如山。卓安婕卻將劍斜斜橫在胸前,姿態灑脫,神情自如。
雪越發地大了。漫天的雪花中,兩人靜靜地對峙了片刻。紛亂的雪花漸漸掩映了兩人的身形。
鏘!鏘!鏘!王振武手中的九環大刀突然急轉三次。金環和刀身撞擊的聲音動人心魄。
三聲過後,王振武開始急劇震動大刀,速度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急,最後竟成淒厲的長嚎,如厲鬼叩門,卻不得而入,乃至瘋狂。
王振武大吼一聲,縱身向前,大刀向卓安婕急劈而下!嘩啷!嘩啷!金環再度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
卓安婕嘴角微微翹起,手中的別月劍輕輕一振,竟然後發先至,劍脊準確地撞在王振武的大刀上。撞擊的一剎那,那大刀發出的聲音頓時不見,大刀的刀身更是向左面盪開。
王振武雙腕一沉,遏住刀勢,旋身進步,大刀斜劈卓安婕的肩頸。
卓安婕並不後退,別月劍一揚,刺向王振武手腕。王振武的大刀如果劈下,那勢必先丟了自己的雙手。
王振武不等刀勢用老,再次大喝一聲,竟然在急進中後退一步,劈向卓安婕脖頸的大刀變成了劈向她手中的別月劍。
凜冽的劍氣與湛然的刀光在大雪中交織!
王振武鬚髮皆張,沉肩收腹,身體前傾,似乎將整個生命都押在了這一刀之中!卓安婕翩然躍起,人在空中,盈盈翻轉,如同一隻回雪從風的大鶴在驚亢地舞蹈!
刀與劍相逢!
那一瞬,飛雪!紅顏!白髮!
所有的聲音全部消失,紛亂的雪花似乎也靜止了下來,直至兩人的身形在空中交錯而過,又隨即恢復。王振武大刀以開山勢擎在手中,死死盯著卓安婕。
笑意盈盈的女劍手則將別月劍豎起,聽那挑在劍上的三枚金環滑落時悅耳的聲音。勝負已定,驚艷的一幕卻久久徘徊在眾人的心中。
「卓女俠好劍法,老夫自愧不如。」王振武坦然道。
卓安婕手中的別月劍一抖,將三枚金環送了過去:「老爺子老當益壯,令人敬服。」「卓女俠好劍法!王老哥好刀法!我們則是好眼福!二位入座吧!」魏省曾拍掌讚道。
兩人回到席中,眾人也都對剛才的一戰讚不絕口,談論不休,一時都沒了飲茶的興致。魏省曾微微一笑端起茶來,卻見謝清芳坐在一邊,神情有些憔悴,忙將茶放下道:「夫人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麼?」
謝清芳抬起頭笑道:「沒什麼,只是昨夜睡得晚了,有些乏力罷了。」
「都是為夫的不是,多飲了幾杯,害夫人受累了。」魏省曾向眾人抱拳道,「各位,今日賤內身子不適,茶會便到此為止了。不便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眾人忙道不敢,雲寄桑卻為老師和師母暗自高興,雖然二人是老夫少妻,看樣子卻著實恩愛。
轉頭望向卓安婕,卻見她也正微笑著望自己,二人相視一笑,默契於心。雲寄桑心中一片溫暖,他斷臂以來,還是首次如此祥和安寧。
就在這時,身邊的梁樨登卻抬頭望了望天色,喃喃地道:「今夜怕有大雪啊,天公好怒,風雪無情,雲少兄還要多加小心才是……「
天色已暗,雲寄桑卻無心晚膳,一個人出來散心。
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養成了遲睡的習慣,此刻雖然天色盡墨,他卻沒有絲毫的睡意,想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鈴鐺,心中不免疑慮重重,便想著去鎮上打探一番。才走幾步,他便停下來,猛然轉頭。
只見那個醜陋無比的啞僕正站在不遠處的樹叢中,持著掃把,靜靜地望著他。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啞僕看似呆板的目光中透著股深深的敵意。雲寄桑皺了皺眉,向府門方向走去。
一路上竟再沒有碰到一個人,心中不由暗自奇光:老師府裡下人怎地如此之少?卻也不再多想,和魏安打了個招呼,逕自出了魏府,鎮上依舊冷冷清清,只有不遠處的一家小酒店還亮著燈。
昏黃的燈光在晦暗夜色中是那樣孤獨,靜靜燃著遠方遊子心中的傷感。雲寄桑緊緊衣襟,在刺骨北風和淒厲鈴聲中向那家小店走去。
挑起厚厚的門簾,雲寄桑躬身進了小店,他站在門口,先四下看了看,店中空無一人,他笑了笑,選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
小店沒有夥計,年邁的掌櫃佝僂著身子,親自給他端了一壺老酒和幾個小菜。酒很濁,小菜也並不爽口,不過雲寄桑原本就志不在此。啜了一口酒,他向老掌櫃溫言道:「我記得您老人家的酒店在這裡開了好些年了吧?生意還好麼?」
老掌櫃憨厚地笑了笑:「是有些年頭了,小買賣,比不過人家,勉強餬口而已。您老不是鎮上的人吧?不知怎地,老朽卻看著眼熟得很。」
雲寄桑笑了笑:「您老也許不記得了,六年前,我在魏府中求學,那時常常偷偷跑出來和其他的同窗來您這裡喝酒的。」老掌櫃仔細地端詳了他一陣,突然恍然大悟道:「您是雲少爺!哎呀!您看我這記性,差點認不出來了,您這胳膊是……」
雲寄桑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右袖,淡淡一笑:「沒什麼,倒是您,一點兒都沒見老呢。」
「哪裡,老多啦,看東西都不清了,模模糊糊的,沒個清楚影兒。雲少爺,您這次回來是給魏老爺子祝壽的吧?」一邊問,老掌櫃一邊顫巍巍地給雲寄桑把酒滿上。
「是啊,這次回來,這鎮子上可是大變樣了呢,到處掛了鈴鐺,害我差點以為走錯了地方。」雲寄桑若無其事地道。
老掌櫃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您是不知道啊,唉……」
「怎麼?這裡面有什麼隱情麼?」雲寄桑好奇地問。
老掌櫃猶豫了一下,緩緩道:「那些都是請鬼的鈴鐺啊!」「請鬼的鈴鐺?」「可不是!這事兒要從三年前說起了……」老掌櫃歎息了一聲道,「那年冬天,鎮上打更的老王頭有天突然說他半夜看到有個惡鬼披散著頭髮一邊搖著鈴鐺,一邊從鎮子口走過。當時大家都以為他喝多了胡說八道,可隔天那王老頭卻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大家都說他撞了鬼。收斂他的那天,我也跟著去看了,那屍身的模樣真像撞了鬼一樣,手腳扭得不成樣子,翻著眼睛,舌頭伸得長長的,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不敢看了。」老掌櫃心悸不已地道,似乎回憶著當時的情形。
雲寄桑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昨日見到的屍體,「那後來呢?」
「一個月後,鎮東頭老趙家的三小子不學好,晚上出去盜墓,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死在墳地裡,死的模樣和老王頭一模一樣。打從那以後,時不時的就有人在晚上聽到鎮子附近聽到斷斷續續的鈴鐺聲,可沒一個人敢去看一眼。趙老三死後大約半年吧,那個搖鈴鬼沒了什麼動靜。大家也漸漸地安心了,可不知怎地,一場大雪過後,那個鬼竟然又出現了,這一次它竟然走到鎮子裡來了。雖然沒人看到那惡鬼的模樣,不過很多人都聽到了鈴鐺聲。只有開豆腐店的老徐不聽他婆娘的勸,隔著門縫偷偷瞧了一眼,也不清楚他看到沒有。第二天他喝多了和別人胡吹,說他看到那鬼的模樣。結果老徐當天晚上就死在回家路上了,還是那種死法,慘哪!後來大家報了官,官府裡派了差人下來,也沒見查出個子丑寅卯來。一個月後,連鎮上有名的劉大夫也被那鬼害死了。從那後,越來越多的人就搬到別處去了,這鎮子上也冷清了不少。後來不知聽誰說,那鬼是閻王第七殿的招魂鬼,沒有耳朵,唯一能聽到的就是鈴聲,要是聽到鈴聲了,就知道那也是招魂鬼,就不會來害你。若聽不到,就會取你性命。幸好這鬼的眼睛只能平著看東西。所以遇到那鬼時,若是沒帶鈴鐺,只需閉上雙眼,馬上趴在地上,那鬼就看不到你,這樣就能逃命。」
「果真如此麼?」雲寄桑沉吟道。
「確是如此,從那兒以後,就沒有人再死了,鎮上也沒了那搖鈴鬼的蹤跡,雖說有偶爾在荒郊野外遇上那搖鈴鬼的,只要聽到鈴聲,馬上閉上眼睛,原地趴下,都逃過了一劫。」老掌櫃慶幸道。
「這樣……」雲寄桑若有所思地道,沉吟了片刻,岔開話題道,「老掌櫃,怎麼這麼晚了,你這小店還不關門呢?」
「不關,有的客人就喜歡晚上來小老兒這裡飲酒呢!」老掌櫃得意地笑道。又坐了一會兒,雲寄桑告別談興漸高的老掌櫃,走出店門。
一出門,撲面便是急捲而來的雪花,天地間便只餘下這一片沉沉的白色。那種蒼茫沉鬱似乎昭示著什麼,讓雲寄桑心中不由得一陣壓抑。環顧而視,只有寥寥的幾戶人家仍舊亮著昏黃的燈光。雲寄桑深深地吸了口冰冽的空氣,舉步離開了小酒館。
才走了幾步,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便在風雪中迎面而來,險些將他撞著。雲寄桑側身避開,那人卻一轉身,進了那家小酒館。
雲寄桑搖搖頭,邁步走開,不知怎地,總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突然,他停住腳步,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樣事物,緩緩舉到眼前。
那正是一枚小小的鈴鐺,這鈴鐺竟然是銀製的,分外精巧,只是這鈴鐺上卻沒有那隻鬼臉。
雲寄桑將那鈴鐺輕輕撥動了一下。「叮——」聲音清脆悅耳,格外動聽,只是不知怎地,雲寄桑覺得這鈴聲中透著幾分悲切與絕望……
想了想,雲寄桑將那鈴鐺揣入懷中,又回身向那家小酒館看了看,才抬腳向魏府走去。